「小靜?!你人在哪裡?我找你找了好幾天。」電話彼端傳來焦急的聲音。
「我在台灣。」寧靜平靜說道。
「台灣?你就這樣不知去向,不曉得我和我爸有多擔心!」
「我很好,請你們不要為我操心,我會盡快回去。」她低語。
「你一個人,還是跟尉天浩在一起?」
面對徐少宗的詢問,手持電話聽筒的寧靜遲疑了。
縱使她和徐少宗沒有血緣關係,但從小徐少宗對她的關愛始終不容置疑,她也把他當親兄長看待;那天拿槍指著他,她清楚看見他眼底的不信任與挫折,她一直覺得愧疚,但為了救尉天浩,別無他法。
「少宗哥,我很抱歉那天那樣對你──」
喀!「嘟……嘟……」
通話被切斷,寧靜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站在桌旁切斷電話的人是誰,她抬頭看見一雙閃爍幽冷星芒的深沉黑眸。
「你……還沒睡。」
她等到半夜兩點多才到客廳打電話,沒想到還是被尉天浩撞見。
「既然放了我讓你對徐少宗有愧,當初就不該勉強你自己。」尉天浩寒道,愀然而變的臉色蒙上一層陰影。
要是寧靜半夜不睡起來打電話給徐少宗,是為了洩漏他們的行蹤或找人接她回美國,他都能淡然處之,但她竟是向徐少宗道歉?
不知為何,有一把無名火在他胸口燎燒,燒得他內心無法平靜。
「不,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勉強我自己。」救他是,把自己給他也是。
「難道是我幻聽?」他冷嗤。
「我只是想讓少宗哥和乾爹知道我很平安。」
尉天浩在聽見她提到的人時,黑色幽瞳顯得更加寒冽。
「他們知道了,然後呢?派人來逮捕我?」
「我說過了,如果鑽石不是你偷的,就更該證明你是清白的呀,為什麼要這樣躲躲藏藏?我真的不懂。」
「沒錯,你根本不懂!栽贓一個人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他想辦法洗脫罪名,而是毀了他,讓握有秘密的那個人死無對證!」尉天浩低吼。
他再也不想看到那男人的嘴臉,遑論是自投羅網!
「你的意思是,裁贓給你的人,認為你握有『他』的秘密?」寧靜愈聽愈覺得事有蹊蹺。「你知道栽贓你的人是誰?」
他不語,眼底有痛苦的痕跡,她試著想問出關鍵。
「你到底握有『他』什麼秘密,使得『他』亟欲剷除你?」寧靜一頓,某些片段閃過腦海……
那天在艙底,徐少宗想槍殺尉天浩的畫面仍歷歷在目,甚至頻頻鼓勵她動手了結尉天浩的生命──她惶然一驚。
「你是指……少宗哥?!」
怎麼可能呢?少宗哥有什麼理由殺一個根本就不是很熟悉的保全人員?他是為了替她復仇才出手的呀!
可是,當時她若晚到一步,少宗哥就會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了尉天浩,他又為什麼要瞞著她那麼做?
寧靜這才驚覺有太多她沒注意到的疑點,現在紛紛湧上心頭,攪得她心頭又亂又驚。
「不是徐少宗。」尉天浩見她陷入茫然驚疑的迷霧中,冷冷地拋下這句話,轉身便要離開客廳。
「那麼,那個人是誰?」她抓住他的手。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我要知道!」
尉天浩俊眸一瞇,瞪視這個固執得徹底的女人!
「你如果精神好到非要探究我不可,可以用個讓我比較舒服的方法。」
他邪氣地解開自己上衣衣扣,然後蠻橫地將她壓倒在沙發上,狂浪的吻烙在她柔皙頸間。
感覺身下的人兒毫無反抗之意,尉天浩的大手罩上她的豐盈,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地用力揉捏著,而她僅是微微發出吃疼的低吟和輕顫,仍舊沒有動手推拒他。
他揚首,清楚看見她清眸中鍥而不捨的意志力,他咬牙翻身,屈膝靠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肌肉因沉怒而糾結緊繃。
「你真該打,你知不知道!」
像是認定他絕對不會傷害她,寧靜一點也不受他的恐嚇所威脅,逕自跪坐到他身邊,單手溫柔地平放在他肩上。
「告訴我,把你逼入絕境的人是誰,你的改變跟那個人有關,對嗎?」
她溫柔的撫觸好似帶有無形的電流,讓尉天浩的背脊倏地一僵,憤而拍開她的手──
「除非你選擇跟我一起下地獄,否則別再過問我的事!」他陰鷙起身。
「我願意陪你下地獄。」她仰起臉蛋望著他。
那張寫了百分之百堅定的小臉,不經他同意就執意掀開他傷痕纍纍的瘡疤,尉天浩被逼急了,所有壓抑的狂怒、不平都藉由大吼發洩出來。
「好,你既然想當陪葬品,我就告訴你!」他沉痛道出那段不為人知的晦澀過往,卻仍對她隱瞞了徐達斌的名字。
「不……」駭異的震驚重重擊入寧靜的心,她反胃地摀住嘴。
好殘忍……原來,是這麼可怕的過去,將他的靈魂傷得支離破碎……
尉天浩在她眼中看見最不想看到的驚恐、作嘔,心陡地一降。
「你厭惡我嗎?我沾滿了一身的污穢,很噁心吧。」
「不,我厭惡的是那個人,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怎麼可以……」
他複雜地看著她。如果寧靜得知她口中厭惡的「那個人」,是曾經收養過她的「好人」,她的世界會產生多大的顛覆?
「你當真這麼認為?」
她輕點螓首,哭了,哽咽地環抱住這個令她心疼的男人,用最憐惜的吻,親吻他飽含痛楚的胸膛。
「我幫你把別人的味道去掉,不會再有了……」
當她熱燙的淚水熨入他胸口時,尉天浩頓時覺得胸口一熱,似乎有汩汨熱流填入他心口,密實地補滿殘破不堪的漏洞,也湧上他的眼眸,濕潤了苦澀的世界。
「十五年前,傷害你的人就在那艘游輪上,你知道他是誰嗎?」她哽咽問。
他的沉默換來寧靜無法遏止的清淚,她緊緊抱住他。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你的生命中,絕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絕不……」
她的懷抱包容了他的一切,尉天浩能感受到她的撫慰正一——融進他心口,自記憶甦醒後的滿懷苦痛彷彿也逐漸被化解,他激昂地把滿腔的感動化作行動,動容的吻住她──
深深的夜裡,兩副身軀緊緊交纏,熾烈、急促地為彼此傾盡所有,激顫、滾燙地想將對方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哪怕太陽升起後是世界末日,他們的眼底也只有彼此,心中再也無所畏懼。
是她洗滌了他身上的晦澀與不堪,是她救贖了黑暗裡不知所措的他。
他永遠放不開她了!
一束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一張俊美無儔的平和睡容及赤裸的精健胸膛上,漾起一層迷濛金霧。
床上的男人因刺眼的光線擰了擰眉,身畔的空虛感使得他瞬間清醒。
他坐起身,任白色被單滑到腰間,修長的指耙梳過額前的亂髮,明亮的臥室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他瞥了眼牆上的鐘。
上午十點整。
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久,自從那些記憶回籠,他有多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穩、滿足了?
靜呢?先起床了?
黑眸四下搜尋佳人芳蹤,卻只有凌亂的被褥和空氣中微微飄散的女性幽香,證明他們有過一整夜的歡愛。
他套上衣褲,走出臥室來到她房間,敲了門沒人回應,他直接開門而入,房內卻空無一人,納悶開始佔據他的思緒。
接著,他又查看居處的每個廳房,依然遍尋不著她的身影。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半天,一天過去,直到夜幕又悄悄低垂,她彷彿就這樣憑空消失,沒再出現。
確認她不告而別的事實,他唇邊的滿足不知何時早已褪去,被冷冽所取代。
「請相信我,我愛你。」
回想她倦極而眠之前,依偎在他胸膛上喃喃傾訴的話語,尉天浩寒惻凝拳。
「就這麼不告而別,憑什麼要我相信你!你終究還是忍受不了我這種人,對吧……」
嘗到「失去」的滋味,他的心宛如被刨空般難受。
信任,一個多麼極端的抽像概念,足以振奮人心,也足以扼殺一個人僅存的希望;試問,在徹底的絕望下,誰還有心相信奇跡?
不對!
寧靜為他帶來的,已經是奇跡了,不是嗎?
尉天浩深吸一口氣,豁然領悟她為什麼告訴他這句話。
找回過往封閉在心底深處的理智,尉天浩仔細思索這些日子以來的某些片段,似乎明白她離開的原因。
他霍地抓起車鑰匙,直奔某地……
當晚。
尉天浩來到X保全總部,卻沒想到其他成員都在,沒忘記先前和他們那場不歡而散的談話,他凝重的俊顏有著掙扎。
內心掙扎過後,他終於在他們的眼光下開口:
「我需要你們的幫忙。」
語畢,一陣靜肅的沉默瀰漫在五人之間,半晌,有人說話了──
「你總算還把我們當朋友。」慵懶地和沙發融為一體的項初衍首先發難,一雙細長的桃花眼揚起會心笑意。
「浩,有什麼要求你儘管說,我商烈幫到底!」心直口快的商烈朗聲跟進,展夜韜也點頭表示附議,沒有任何猶豫。
他們三人無條件的支持,讓尉天浩深刻體會到友情的可貴,內心即刻充滿無以名狀的感激。
他轉頭,神情複雜地看向電腦前的韓翼,只見韓翼朝他走來,將一份列印文件交給他。
「寧靜今早搭乘徐氏集團在台灣的私人飛機前往美國,這是她和徐家在洛杉磯的住處及公司地址,底下還有一份『資料』,我想你會有興趣。」
尉天浩胸口一熱,深深看了眼韓翼,然後迅速接過資料翻閱。
這是?!
他抬頭,訝異地看著他們。
項初衍自首。「我問過寧靜服藥的原因,她說出你當年被關在艙底、又誤以為你是詛咒那場命案兇手的經過。我們認為整件事太過邪門又不合常理,更何況,你根本不會下咒,翼便查出了這些。至於命案的來龍去脈,還需要深入調查。」
沉鬱與錯愕在尉天浩眉心交錯。
他一直以為徐氏要將他滅口的原因,乃由於他是看過徐達斌「醜陋面貌」後唯一的倖存者,但仔細拼湊徐少宗在游輪艙底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後,加上手中這些資料,他可以確定,背後真正的原因絕非他所認為的如此而已。
「浩,徐氏把愛神箭被盜的罪名栽贓給你、打算藉此除掉你,是不是因為你得知了什麼?」商烈問出心中的困惑。
「你們……相信我被栽贓?」他的嗓音有些難以自持的激動。
「廢話。到現在還懷疑,要我們掏心掏肺嗎?」這傢伙太不夠意思了!韓翼翻翻白眼。
「難道你真的涉及那場命案?」商烈怎麼想都覺得,尉天浩會被栽贓當成命案兇手一定事出有因。什麼人會想殺人滅口?當然就是做了虧心事,擔心東窗事發的人。
尉天浩黑眸一沉,黯道:
「沒有。」不過,就算他跟那場命案無關,徐達斌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沒有?那他們為什麼要刁難你?」商烈一個頭快兩個大了。
一旁性情矜淡少言的展夜韜,察覺尉天浩眼中鬱結的深沉,已大概瞭解他性格丕變的原因了,在他們認識浩以前,浩一定經歷過某些不得不忘記的遭遇。
「浩,老闆要我轉達,無論你是不是想起什麼,都無法抹殺這些年你在X保全的一切。」
「X保全的名聲豈容隨便誣蔑,什麼監守自盜,鬼才相信!」韓翼冷哼。
「是呀,X還需要那個指揮若定的你,快分配工作!」商烈摩拳擦掌,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你說吧,我們要怎麼做。」項初衍則是笑著迎接新任務。
尉天浩登時喉頭緊縮,心海澎湃翻騰。
他終於明瞭自己為什麼會在惶然無依的第一時間裡回到這裡,因為X給他的歸屬感是永遠無法取代的,就跟寧靜一樣,給了他足以對抗心魔的勇氣。
現在,他能分得清楚,他所害怕的過去不再真實,真實的是現在!
思及寧靜,尉天浩的心不禁又憐又憂。她會選擇離開,想必是回去查清雙親命案的真相,但她一去是否就等於踏入危險之中,他不敢確定……
對,他不該再封閉心門沉溺在自我毀滅中,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衍,寧靜用藥的疑點,交給你了;翼、烈,由你們兩人調查當年命案相驗及搜證的相關人員;韜,你支援我們。」
沉著的自信終於重回尉天浩眼底,其他人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什麼不好惹,敢招惹X保全,有人注定要吃苦頭了!
美國加州 洛杉磯
寧靜一下飛機,來接機的徐少宗便將她接回徐家位於比佛利山莊的豪宅。
「乾爹,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人平安回來,沒事就好!」徐達斌和藹地看著乾女兒,老臉上寫著總算寬心的欣慰。「你這些天過得好嗎?是不是跟尉天浩在一起?他沒有為難你吧?」
「我的確跟尉天浩在一起,他沒有為難我,我很好。」面對疼愛她的長輩關懷的詢問,寧靜照實說道。
不過,她的回答卻宛如一記無心的重拳,直擊一旁徐少宗的心扉,悶疼伴隨著酸澀在他心口蔓延開來,眼底全是尖銳難當的苦悶。
徐達斌聽了面露擔憂,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勸說:「小靜,你明知尉天浩是個嫌疑犯,放走他已經讓你少宗哥很為難了,千萬別再做出讓乾爹擔心的傻事。」
「乾爹,有件事我問了也許會冒犯到您,但請你們務必告訴我實情。」這是她思索了好久之後的想法,她必須知道答案才能安心。
「你說。」微不可察的犀利掠過徐達斌寬容的臉龐,但他仍裝出一派無懈可擊的親和。
「你們早就知道尉天浩還活著,對吧?為了引他入甕,愛神箭被盜是不是一出早就安排好的戲碼?」
「你懷疑我們栽贓給尉天浩?」他們父子和小靜熟識多年所建立起來的信任,竟輸給一個她原本就憎恨的仇人?徐少宗頗有微詞。
「很抱歉,或許是我多慮,但無論是不是栽贓,我都相信他不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她平心靜氣道。
徐少宗立刻反駁。「不可能,你不也親眼看到他詛咒的過程?難道你認為那個少年不是尉天浩?」
「他當時在船上沒有錯,因為他被關在船艙底層……」想起尉天浩曾經經歷的殘酷,寧靜痛心頓口不語。
她是不該在尉天浩終於說出內心恐懼的此刻離開,但是,從他身上得到一次又一次的難堪,對她來說只是經歷一次比一次失落的心傷,她毫無保留的表白得不到他任何回應,這些都明明白白告訴她不該再強求,或許,在他眼裡,她一直就是個一點也不可愛的女人……
於是,她選擇不告而別。
若問自己難過嗎?她會答:難過已經不足以形容心中的痛,可是她很滿足,因為,至少她不會後悔。況且,她父母的仇恨也與他無關,不應該再拖他下水。
見寧靜神色淒苦,徐達斌內心一凜,但依舊老神在在地喝了口上好凍頂,緩緩問道:「尉天浩是不是告訴你什麼,蠱惑了你?」
「是,但那絕非蠱惑……」她至今都忘不了少年渾身破敗的模樣。「乾爹,您是當年義賣會的主辦人,您知不知道尉天浩被人關在那艘游輪上?」
「有這種事?」徐達斌故作訝異,暗自觀察寧靜的神情,確定她不全然瞭解那個「秘密」,於是支開話題。「說不定,尉天浩為了想博取你的同情,所以連說辭都造假。」
會嗎?
不會的,當年是她救出受困的尉天浩,這一點造假不了呀!
「小靜,你隨身攜帶的藥應該吃完了吧,身體還好嗎?」徐達斌又問。
「我在台灣接受治療,情況比以前好很多了。」她淡道,思緒依然繞在種種疑點上。
「你剛下飛機,快回去休息,別想太多。」
「嗯。」她點頭。
寧靜和徐少宗退出書房後,徐達斌的灰眸進射出陰銳精光,連忙轉身撥出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