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楓站在陽台上,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那遠眺的目光像是包容了一切,更像是什麼都沒看見,她迎風而立衣袖飄舉,頰上的淚已被吹乾了。
自凱文被電召回去後,她就一直站在這兒,當凱文發動了車子從駕駛座中揚手跟她道再見時,她有種預感——她心愛的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即使回來,也不是從前那個凱文了。
可是慧楓從上午等到中午,又等到下午,晚……第二天、第三天也跟著過去時,她的信心動搖了,而且每回她撥電話到凱文的公司去,千篇一律的回答總是說他不在。
難道他在躲她?
這是慧楓最壞的一種感覺,他——不要她了,但這怎麼可能?他們是這樣的相愛,慧楓在三天裡整個瘦了一圈,當她請假的時數已經快超過學校規定的時數,她不得不去上學。
這天好不容易捱到了下課,她回到家時,出乎意料的,徐凱文的車子竟然停在白樓的門口。
慧楓的心一陣跳蕩,說不出是喜還是憂,雖然她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她仍是怕自己會受不了。
『凱文!』進屋後,她才發現他一個人靠在壁爐旁,已經睡著了,慧楓歎口氣,走了過去,靜靜地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困頓不堪的睡相,能夠這樣看他,未嘗不是種福氣,今生今世恐怕再也沒這個機會了。
『慧楓!』他張開眼看見她時,有些詫異,『回來多久了?』
『半個鐘頭!』她站起來,背對著他。
他揉揉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也站起來,默默地從背後抱住她。當他這樣一語不發的抱住她時,她從身到心整個冰涼起來。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了,但她是這樣的不甘心啊!
『我到南部去了三天。』他環得她更緊:『不要恨我,當我必須作決定時,我不能見到你,那會使我發瘋。』
『對不起!』
『你要——離開?』
『我不會離開你的!』他驚惶地叫了起來:『我們分開了,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那你的打算是——』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嘴唇也跟著顫抖著。
『我想了三天,可是我——依舊沒有答案!』他痛苦的搖頭:『慧楓,請你不要逼我。』
『我不逼你!』她背轉過身去,眼睛盯著那幅窗子畫,心裡想,真是怪事,秦老師在畫這幅畫時,似乎已經預測到我現在的痛苦感受了,如果可能,我多麼希望能逃到那扇窗子中去,那裡面至少沒有辛酸與眼淚,一切都是那麼安祥、和平。
『那天董漢升威脅我——』
『他說了嗎?』
『謝天謝地,還好沒有!』他苦笑:『我趕回家時,一直擔心得要命,我伯他一說出來我們的一切就完了,後來我才發現這是他的王牌,沒有到最後的關頭他是不會說的。』
『後來呢?』她餘怒未消,但,三天的苦等,希望與絕望輪番交替,她已經不想發脾氣了。
『他跟我談條件,他要我去掌管他的廣告公司——』
『你怎麼答覆他?』
『我揍了他!可是我一點也不後悔!他該揍!』凱文恨恨地:『揍他一拳還太便宜了他,如果不是在我家裡,我會揍得他爬不起來。』
『然後你就一走了之,留下我一個人在這裡為你擔驚受怕?』她的血脈直往上衝,他的話使她要崩潰了,她的嘴唇顫抖,眼睛瞪得大大的,往後退了一步,悲哀地說:『你說過你愛我,你要我,可是為什麼你不好好的珍惜我,反而指責我、恥笑我、拋棄我!』
凱文衝了上來,深深抱住她,任她拚命掙扎,只喘著氣說:『慧楓,你打我吧!罵我吧!我錯了,該罵該罰,我終於想通了,我離不開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放開我!』她大聲叫著。
『老天爺!看看我們在做什麼?』他抖聲叫著,眼淚也順頰而下。
『你哭了?』她抱住他,一時百感交集,抬不起頭來。
『你也哭了!』他扳起她的臉,那晶瑩的淚滴使人心碎。
『慧楓,別哭!』他不斷地撫慰著她,吻像雨點般落在她的頰上,『我想你都快想瘋了,老天保佑,我們千萬不要再分開了。』
『可是——』
『不要說可是!』他用熾熱的嘴唇封住了她的嘴,所有的焦慮、忿怒、爭執、疑問、無奈……全在這一吻中消融化解。
『我愛你!』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耳邊低低地說著,她閉上了眼睛,任由他的吻痕與撫觸在她肌膚上滑行,即使是天堂,也不會再有比這時更美的地方。
當他抱起她走向壁爐邊的地毯時,她也如神遊太虛,不肯張開眼睛。頃刻間,他們已渾然一體,那美好的感覺,宛若飛昇至無極的太空,他們緊緊地抱住對方,恍然間,有雨滴落在屋頂上的聲音。
* * *
真的是下雨了。
雨中的山林更加青翠,就像一幅古畫。慧楓想起了第一次在清晨渡水而來的情景,那時她是多麼的天真,但短短的兩年內,她嘗盡了人世間的一切悲歡。
但是今天這樣就叫做幸福嗎?她凝視著身旁的凱文,他還能在她身邊多久?她心痛的想。
『我要把我們的事誠誠懇懇的說出來。』他突然開口了:『我相信兩位老人家會諒解的。』
她的心往下沉。
『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嗎?』
『這是我想了三天來,唯一的解決之道,也許很冒險,但也總比受董漢升的威脅好啊!』
『如果——失敗了呢?』
『不會失敗的,我一定會盡力去說服他們,慧楓,我們就在這兒約定,』他激動得抱緊她:『蒼天為證,綠水為憑,今生我非你不娶,你非我不嫁,答應我!』
『蒼天為證,綠水為憑,我今生非你不嫁!』她哭了,哭得掩住了臉。
『我要娶你!』他也全身顫抖:『慧楓,相信我!相信我!』
* * *
凱文回去已經一天一夜了,可是渺無訊息,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正當慧楓落入煩躁中時,白樓來了一位她預料不到的訪客。
『徐伯母!』慧楓連忙從已經發動了的車上下來。
『你要出門?』慈祥的徐伯母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非常嚴肅。
『我正要去上課。』
『我只-誤你幾分鐘,能進去談嗎?』
『可以!』慧楓替她打開門,趕緊請她進去,『伯母喝點什麼?』
『你要趕著去上學,不用客套了,我今天來的目的,相信你心裡也有數,那我就直說吧!凱文前天回去,把你的情況都跟我說了!』
慧楓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幾秒鐘全褪光了,徐伯母在說什麼?她想,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清楚呢!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徐伯母嚴肅的臉上,有一絲哀傷。慧楓蒼白的臉像挨了一記耳光似的,羞恥的浮起了紅暈。
『凱文第一次帶你上家裡來時,我就很喜歡你,你是個好孩子,我也不想讓你難過,可是我只有凱文一個兒子,他是我們徐家所有的希望。』
慧楓咬緊下唇,一陣大旋地轉,不!她在心裡大聲叫喊,她絕對不能在這時候昏倒,終於,那份羞恥令她克服了一切,她木然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
『我知道!』她勉強擠出這三個字。
『你知道就好!江小姐,這是我們夫婦的一點意思。』說著,徐伯母從皮包裡取出一個信封。
『這是什麼?』她伸手推拒,但老婦人硬把它塞進她的手裡。『拿著!』徐伯母說:『凱文告訴過我,你除了這幢房子外,無依無靠,現在這幢房子也要被拆了,我希望你們就是分開了也不能讓你無家可歸,凱文要我轉告你,這裡面的錢雖然不多,但買個小房子綽綽有餘——』
『您說什麼?伯母?』那陣奇異的紅暈消褪了,慧楓的臉又雪白得像張紙,她顫抖地問:『凱文也同意?』
『謝謝你答應和凱文分開,我知道這是件很不容易辦到的事,我們全家都感激你,謝謝!再見!』徐伯母站起身來,擺脫了慧楓的手,迅速地往外走。
『我沒有——』那陣暈眩又來了,令她舉步維艱,一個跟艙,還幾乎栽倒在地上。
『江小姐,請多保重!』徐伯母威嚴的面容上升起了莊重的表情,冰冷得像要透入人的骨髓。
慧楓握著那個信封站在那兒,想叫,但一句也叫不出聲,只是呆呆地看著那扇門在老婦人的身後關起,那一聲沉重的巨響,似乎宣判了她的死刑。
我就要死了!慧楓聽著自己的呼吸,但在這一刻,她卻不覺得驚惶,她想,我就是要死,也要把事情弄清楚。至少,她要凱文當面跟她說清楚,這些錢是不是他的意思?
這一定是老太太的陰謀!她憤然地想著,也許徐伯母趁凱文不在,偷偷來侮辱她,然後回去告訴兒子,她已經決定跟他分手,凱文當然會相信母親,傷心之餘,就沒法子來跟她求證,兩邊都密不透風,老太太的瞞天過海之計就成功了……
不!她要親自去見凱文,揭穿他母親的詭計。
這個想法使她全身充滿了力量,不再那麼搖搖欲晃了,她重新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駕駛座,開到徐凱文那個花園一般的家去。
她把車停在那兩扇已經關起來的雕花鐵柵前,伸手去按鈴。許久許久,才有個傭人冷冰冰地出來開門:『找哪一位?』
『我姓江,來過府上的,請問徐凱文先生在家嗎?』
『在!你等一下!』穿白襯衫的傭人甩著長辮子離開了。
她鬆了一口氣,凱文果然在家,那就不愁沒好證了,徐伯母的妙計雖好,可是敵不過愛情的堅貞,雖然她有一段不堪的過去,可是凱文不嫌棄她,她更用不著自卑,如果徐伯母不樂意,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又過了好久,她都快站在那兒成為化石時,有人在前廊出現了。
『徐伯母!』
『你剛才不是答應我不再跟凱文來往?怎麼又來了?』徐伯母的臉色很不好,但仍盡力維持著一種長輩的尊嚴,並沒有叫傭人趕她走。
『伯母您誤會了!』她鼓起了最大的勇氣:『我很愛凱文,他也愛我,我們怎麼會分開呢?』
『愛?』徐伯母哼了一聲,彷彿這個字褻-了她的耳朵!回想起上回她見到慧楓的慈祥和藹,跟現在的態度真有天壤之別。
『我知道凱文在家!』她不管三七廿一的要求著:『請你讓我見他!』
『他不願見你!』
『這不可能!他不會不見我的!』
『他親口跟我說的還會有假?你不信的話自己去試試好了。』徐伯母厭煩地招來傭人:『帶這位小姐去看少爺。』
『凱文!』等傭人走後,她開始敲他的房門,但是沒人來開門。
『凱文!你開門好嗎?我知道你在裡面!』她不氣餒地又敲著,『我要見你一面,我要你親口對我說,我們山盟海誓永不分離。』
裡面仍然沒反應,慧楓試著扭扭門把,可是,門是自裡面反鎖著的,她怎麼也扭不開,她不死心的從打開一絲的窗縫望進去,裡面沒有開燈,窗簾緊閉,凱文低著頭坐在那兒。
『凱文!』她試著推窗子,可是窗子也打不開,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不要她了,是嗎?
『他說過,他不要見你!你走吧!』徐伯母不知道何時起已悄悄地站在她身後,『江小姐,時間不早了,你該去上課了。』徐伯母冷峻的聲音,像是一個沉重的大鐵錘,一錘錘的敲在她心上。
她踉踉蹌蹌地上了車,一邊開一邊眼淚直流。但快開出大門時她又折了回來,搖下車窗,對外頭大喊:『伯母,請轉告凱文,我愛他,今生今世我永遠等著他。』
那淒愴的喊聲四散在風中,悲哀得連人的心都跟著震動了。
* * *
慧楓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的,心上的那份痛,痛得她全身跟著咯咯作響,當她遠遠望見白樓那兒的天際一片紅光時,她起初以為是晚霞。
紅光自地平線升起,渲染得天際一片亮麗,但當她看見紅光中還摻雜著縷樓黑煙時,她知道不對了,她張大了眼睛,死命一踩油門,以最快的速度衝了過去。
白樓失火了,熊熊燃燒的氣勢,仍然維持著它不可一世的尊嚴。
車子近了,才看到白樓在烈焰之下的壯烈與可怖,附近的農民正提著水桶在做最後的搶救,但以木造為主的白樓一經焚燒便不可收拾,再加上剛好吹起了西南風,連最後一點希望都破滅了。
當她衝下車時,屋頂上的一塊大板子帶著火焰往下墜,四周充滿了濃煙的惡臭。『讓我進去!』她拚命掙脫著也剛趕到的消防人員的阻止。
『小姐,你不能進去!』一個消防員喘著氣用力攔住她,『都已經快燒光了,你就是進去也沒用。』
『我要進去,我有很重要的東西在裡面!』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一塊巨大的木板又挾帶著火焰飛快地往下墜,但她什麼也沒看到,只是衝著,衝著……
* * *
『啊——』慧楓不禁大聲叫了起來,誰在她的腦袋裡塞了什麼東西,害得她這麼難受,這麼痛。
『小姐,你醒了?』一雙溫柔的手攔住了她,緊接著,是一張陌生的臉孔。
她拚命睜開眼睛,一陣金星後,她眨著發澀的眼皮,瞪著這個穿白衣的女人。
『你受傷了,這兒是醫院,我姓朱,是負責照顧你的特別護士,你現在感覺哪裡不舒服?』
慧楓又試著坐起來,但護士把地攔住了,『大夫交待過,你的頭部受到嚴重的撞擊,最好靜臥休養,我們還要做十天的觀察。』
煩死了!她賭氣地又躺了下去,突然,她的頭裡像是有一隻大鐘一樣,隨著她的動作東搖西擺敲個不停,當!當!當……
哇!吵死了!她用拳頭用力敲腦袋,希望那鐘聲會停,但是她失敗了。『唔!好痛!好痛!』她像小孩子般叫了出來。
『我去請醫生來!』護土眼看她大發脾氣,根本阻止不了她,立刻又奔了出去把醫生找來。
當醫生用小手電筒檢查她的瞳孔時,她又生氣起來了。『走開!』她大叫著要把醫生趕走。
『江小姐,你有點腦震盪的現象,我檢查的時候,請你忍耐點好嗎?』
『你叫我什麼?』慧楓瞪大了那雙純真極了的大眼睛,問道:『誰是江小姐,我嗎?』
醫生和護土都呆住了,互相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間:『難道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想起什麼?』她莫名其妙的問:『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 *
董漢升進來的時候,慧楓穿著單薄的睡衣坐在床上,用手托著腮還在生氣。
那身醫院的薄睡衣,並沒有掩蓋住她的天生麗質,相反地,由於醫院修短了她在火災中燒焦的頭髮後,她看起來更年輕,更楚楚可憐,也由於喪失記憶的結果,原來覆蓋在她身上的陰影全消失了,顯露在她表情上的,只有跟她年齡成正比的純真。
『你是誰?』她瞪了董漢升半天才開口問。
『你不記得我了?』董漢升很驚訝,醫生告訴他慧楓被擊傷頭部後,竟失去了記憶力,當他詢問這種現象會持續多久時,醫生無法肯定地說——也許三天、五天就會恢復正常,也許一生都是這樣。如果一生都是這樣那該多妙?董漢升心想,她就會乖乖聽他的,不會再反抗了。
『你到底是誰?煩死了!』
『我姓董,我是你丈夫。』
『我有丈夫?』她又白了他一眼:『我們有小孩嗎?』
『沒有!但是你一直希望有。慧楓,你受苦了,等你出院後,我一定會讓你達成願望。』董漢升坐在她的床沿握住她白嫩的小手,心想,一個人的變化可以這麼大真教人吃驚,她不但失去記憶,連語氣、動作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我有嗎?』她迷惑地皺起眉:『我要小孩子幹嘛?吵死了!』
『沒關係,如果你怕吵,我們不要孩子也無所謂!』他聳肩。
『我以前真的很想要嗎?』
『是啊!如果不是壞人害你,你早就有孩子了。』
『壞人?』
『對!有好幾個壞人想害你,你這次住進醫院就是被他們害的,以後你一定要聽我的話,格外小心。』
『他們會跑到病房來害我嗎?』她向四周張望。
『這——也很有可能。』
『那你還不趕快帶我回家?你想害死我?』
* * *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怎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慧楓環顧四周,這兒實在很漂亮,從花園到客廳都十分豪華,尤其是那個由客廳中央地板開始流到花園的海棠水池,真讓人有種世外桃源之感。
『傻丫頭,那是因為你失去記憶了,多住些時候,你大概就會想起來。』
『這屋裡就我們兩個人?』
『對!你從小就沒有父母,而我的雙親都在美國。』
『哈哈!』
『你笑什麼?』
『你這麼老了還有爸爸媽媽?』
『你覺得我老?』
『難道你不老嗎?』她的一派純真使董漢升就是想生氣也無從發作。
『我年紀大一點你才有安全感啊!要不然壞人來欺負時誰保護你?』
『壞人會來這裡?』
『不會!我陪著你他們不敢!』
『我累死了,我要休息!』慧楓打了個呵欠:『臥室在哪裡?』
『你幹什麼?』她看見董漢升也開始脫衣服時,大吃了一驚。
『睡覺啊!』
『你怎麼可以跟我睡在一起?出去!要不然我生氣了!』
『你生什麼氣?我們睡在一起已經好幾年了,你又忘了!』
『真的?』
『我是你丈夫,怎麼會騙你!上來吧!我也累死了!』他打了個呵欠。
可是當他一碰到她時,她就像觸電般的縮回身子。『不行,你不能碰我!』
『少囉嗦!』董漢升興奮得直喘氣,他不能再忍耐了,作戲作了這麼久,他都快爆炸了。
『下去!』她拿枕頭丟他,可是那種嬌嗔的憨態,更使他無法克制,一翻身,把她壓得死死的。『讓我走!討厭!』她尖叫著。
董漢升伸手一扯,就把她白色真絲的睡袍給扯開了,那身潑乳般的肌膚在朦朧的燈光下,更是如夢似幻,靈氣逼人,窈窕的身材早已脫離少女的青澀,柔嫩中帶著少婦的滑潤、豐腴,讓他看得發癡、發呆。
『人家說不要嘛!」她左右擺動著頭部,就是不讓他得逞。最後把他弄得精疲力盡,怒由心生。
『算了!』他一火就下了床,管她什麼天仙絕色,這麼難纏,早知道——哼!他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生氣啦?』她怯怯地下了床,靠近他。
他不理,換了個方向。
『別生氣嘛!』她伸手搖他:『我只是不喜歡,不喜歡跟你——那樣。』
『可是你從前很喜歡!』
『真的嗎?』慧楓傻兮兮地站在那兒,又羞窘又性感,可愛極了。
『你不喜歡就算了!』董漢升冷冷地把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拿開。
『可是,可是——』
『你不喜歡我絕不勉強!』
『我——』她咬著唇皮,躊躇了半天,才勉為其難地道:『我可以試試看。』
『不必了!』看樣子董漢升還在生氣,一口回絕了。
『你嫌我了?』慧楓說哭就哭,大顆大顆的淚珠沿頰而下,她是真的惶恐。
『沒有!』他拉近地,像孩子一樣把她抱到膝蓋上,貼著她的瞼頰,這個奇妙的姿勢,使她倍感安全,而且舒適無比,他的溫熱熨貼著她,她想,她再也不會嫌他年紀大,嫌他的鬍子渣刺痛了她。
『我好喜歡你這樣抱著我!』她喃喃自語著。
『如果你喜歡,我一輩子都這樣抱著你!』他伸手替她拭掉淚痕。
『真的嗎?』慧楓滿足的閉上眼睛:『你以前也常這樣抱我嗎?』
『當然!』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真的對以前一點印象都沒有,沒有一個人是自己認識的,沒有一件事是自己記得的——』說到這裡,她又盈盈欲泣。
『不哭!乖——不哭!』他把她摟得更緊些:『不管怎麼樣,全世界都忘了你,我也記得你,你忘了全世界,我也幫你記得!』
『你真好!』她偎在他懷中,仰起那張淚痕斑駁的小瞼,但馬上又笑了。
『我要你快樂!』他看她的眼光充滿深情:『我一定會讓你快樂!』
『我,我——』她的臉脹紅了,紅得像張布也紅得說不出話來。
董漢升又擁緊了她:『我們都累了,上床吧!』
當他壓住地時,她突然張開眼睛:『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嗎?』
* * *
慧楓醒來後,隨手披上一件繡花晨衣,就在屋子裡亂逛。
董漢升醒來的時候,發現她坐在那兒望著海棠水池發呆。
『你在想什麼?』他問。
『我找遍全屋子,可是找不到一張照片,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我們結過婚的話,至少應該有張結婚照片啊!』她煩惱不堪的皺起眉。
『誰告訴你結婚一定要有結婚照?』
『收音機啊!』她一撇嘴,果然不錯,擺在櫃上的音響被扭開了,裡面正滔滔不絕的播放著禮服攝影公司的廣告。
『那是商人的生意經。』他信口敷衍著。
『我們為什麼沒有?』她仍然很認真。
『那是因為你討厭照相,你說照相讓你煩死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不過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的話,我們補拍也來得及。』
『好極了!我們什麼時候去?』
『我們不去!』他搖搖頭,『禮服公司的佈景誰都可以去拍,都拍爛了,我們在家裡拍。』
『可以嗎?』她好擔心、好擔心的問:『他們會來嗎?』
白色的鴿子鼓翅飛起,飛到她的手上,慧楓抬起瞼,只半個鐘頭功夫,客廳就被這些工作人員變了個樣子,由原先的高雅變得如夢似幻,簡直美極了。
而水中的倒影也告訴她,她真是美得驚人,那身仙子般的白紗禮服臨水而立,在飄渺襯托中,就真的像來自神話中的公主。
『我以前怎麼會不喜歡照相呢?真是怪極了!這麼好玩的事我應該天天都喜歡才對!』攝影公司的人拍完了,把一切還原離開後,慧楓很訝異地對董漢升說。
『你真的喜歡?』他被她逗笑了,那雙陰沉的眼睛中燦出了難得的溫柔。
『是啊!』她打了個呵欠!『就是太累了!』
『累了就去睡吧!』董漢升抱住了她的肩。
她走進臥室,偶一轉身發現董漢升目光炯炯地盯著她看時,她的瞼脹紅了:『喂!不要看人家換衣服嘛!』
『不止是看,我是在欣賞你!』他索性站起身子向她走來。
『你這樣抱我,我好緊張哦!』
他不答,急促的呼吸著,手指輕輕地順著她光滑柔嫩的背脊往下溜,所到之處,引得她本能的一陣痙攣。
『討厭死了!快放手!』她叫,可是他仍然緊抱住她,未褪盡的衣衫在她半裸的肌膚上更誘人了。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下去,同時不斷地探索著。
『好癢!』她推開他的手,可是徒勞無功,他綿密的吻像火山那樣把她融化了,她不由得瑟縮成一團,任憑他處置。
當她全然放鬆時,腦中突然又響起了那陣鐘聲,遙遠的鐘聲當當敲著,像是呼喚,像是阻止……
『啊!好痛!』她抱緊了頭。
『不會痛的!忍耐一下!』他的雙臂像鐵箍一樣箍著她,她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
『不要!不要!痛死了!』她叫著,但陷於亢奮狀態的董漢升一句也沒聽到,奮力一擊,可怕的感覺貫穿了她的全身。
她睜開眼睛,瞪視著這陌生的一切。
『你不是答應要試試看的嗎?』他喘著氣問。
淚珠突然自她眼眶內滑落,迷惘地不斷流著、流著……使那雙晶瑩的眼睛,看起來好無辜。她沉默地閉上了眼睛,開始不斷地嗚咽,全身也跟著哭泣而抽搐。
『你哭什麼?』
『我好害怕!我覺得我快要死了。』
『作愛不會死的!』
『我真的覺得快死了。』
* * *
這是怎麼一回事!徐凱文把車停了下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不過一個禮拜的功夫,白樓怎麼會變成這樣?
難怪他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可是慧楓呢!她到哪裡去了?
他發瘋似地奔下車子,衝進滿目瘡夷,被一把無名火燒光的廢墟。
『慧楓!慧楓!』他大叫著,在焦黑的木頭與斷牆間穿梭著,希望奇跡出現。日光由燒掉的屋頂上照下來,照得他兩眼發昏,兩腿發軟。
『慧楓——』他更大聲地呼喚著,聲音在空蕩蕩的地方迴盪著,他失魂落魄地在原先是樓梯的地方坐下來,頹然地把手指插進了髮際,他該怎麼辦?
慧楓——會不會?他想到這裡,渾然起了寒顫,如果她真的被大火燒死了,他也不要活了,失去她的愛,一個人在這世界上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他抱住了頭,發出沉痛的哭聲。好久好久,他才再抬起頭來。
『請問,白樓的主人江慧楓小姐在火災之後去了哪裡了?』他走進附近的派出所時,盡量克制住那份噬人心骨的恐懼,他真怕任何一個回答,都會使他崩潰。
『出事的時候她被送進醫院,你是她的什麼人?』警察皺起眉頭,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是上流社會的名門公子,可是怎麼這樣失魂落魄?
『她受了什麼傷?嚴不嚴重?在哪家醫院?』他的心整個揪成一團。
『這我就不清楚了,』警察好奇的打量著他:『不過我可以幫你查,但是你得先告訴我,你是她的什麼人?』
『我是她的未婚夫,我姓徐,徐凱文。』
『好吧!我查查看!』
警察翻閱過每一份有關火災的報告之後,告訴徐凱文說:『她住院後就跟我們失去了聯絡。』
『她是不是被救護車送去的?如果我們查救護車就查得出醫院。』
『很抱歉!』警察還是搖頭:『報告上沒有提救護車,她很可能是在火災發生時由路過的車轉送去的。』
徐凱文整個人都彷彿跌進了冰窖裡,才一個禮拜的時間,慧楓就遇到這種大災難,生死未卜。
『先生,容我冒昧。』警察說:『你既然是她的未婚夫,怎麼事情都過了這麼久了,才來打聽她的消息?』
天意!天意?徐凱文突然失魂落魄的大笑出聲。這怎麼不是天意呢?
『先生,你不要緊吧?』崗哨的警員看見他起初滿瞼憂傷,繼而仰天大笑,最後涕淚交流發瘋似的用頭撞牆,連忙上前阻止他,在裡面辦案的警員也連忙趕出來幫忙,好不容易才制住他,從他身上搜出一張身份證,由照片確定是他後,立刻通知徐老太太,當老太太到達時,他已經安靜了下來,坐在那兒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狠狠地瞪著天花板。
『凱文!』
他把頭轉過來了,冷冷地看了他母親一眼,那眼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媽!您幹的好事!』
『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徐老太太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我會好好解釋這件事情的。』
『太晚了!媽!太晚了!』他慢慢的搖頭,表情由恨意又轉成了淒愴:『你在派我去山上看外婆時,就該知道我現在不會跟你回去了!』
『你這孩子!』徐老太太生氣了,但那張有教養的臉立刻浮滿歉意,向四周警察致歉:『對不起,鬧笑話了。小犬對我有些誤會。』
『沒有什麼誤會,媽媽!』他以前那可怕的激動消失了,但此刻的平靜更使人害怕!『你做的事使我覺得痛心,我不會跟您回家,所以您別再枉費心機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去找慧楓,如果一天找不到她,我一天不會回去。』
徐老太太又心痛又吃驚的看著兒子,他真是不惜一切的跟她作對,『好吧!』她嚴肅的點點頭:『如果你要知道她在哪裡,就跟我回家。』
『媽!』他驚異地看著他的母親?『您是說——?』他簡直不敢相信,莫非——『您把她帶回家了?媽?是不是?白樓燒起來的時候,是您把她送去醫院的——?』
對著他這一大串的問題,忽而狂笑如哭,忽而興奮雀躍,她簡直哭笑不得。
『慧楓!』他一到家,就奔進屋裡四下尋找著。
『江小姐在花房裡。』傭人這麼告訴他。
他的母親沒有食言,她果然在這兒,那麼,她是安然無恙的羅!他心裡大喜過望,又衝進了花房。
她果然在那兒,站在一盆弔蘭的底下,笑語盈盈地仰頭欣賞那一朵朵像小拖鞋般的白色蘭花,但突然從一叢巴西鐵樹後閃出一個人,他定睛一看竟是那個該死的董漢升。
他在這裡做什麼?凱文忿怒地想,但董漢升已經親暱地挽起慧楓的手走了過來。
『徐先生,你好!』慧楓那白得透明的臉上浮起了美麗的微笑。
『你叫我什麼?』他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像是事實。
『徐先生!』她又笑:『你不是姓徐嗎?』剛才這個男人一出現時,董漢升就適時的提醒她千萬不要得罪他,萬一她沒跟他打招呼,他一定不會原諒她的。
『我姓徐,那你姓什麼?』凱文簡直要氣瘋了,看看他們那親熱勁,她那故作茫然無知的樣子,是什麼意思?
『我姓江啊!』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董漢升說的一點也沒錯;這個人的脾氣真是壞透了,要不是來這之前董漢升跟她描述過他,她還真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不講理的人。
『徐先生,請注意你的風度!』董漢升沉下瞼來,很嚴肅地指責著。就是嘛!她心裡想,她又不是故意忘記的,只不過她失去了記憶……
『慧楓,你——你好狠——』凱文氣得全身一陣發抖,才不過短短的幾天功夫,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生氣了?』慧楓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氣得發抖的背影,有些不安,『是不是我說錯話?』
『你沒有!』董漢升搖搖頭,臉上充滿了勝利的笑容:『你做得很好!他有神經病,從小就不正常,』董漢升歎了口氣:『可憐哪!』
徐凱文正怒氣沖沖地走出花房,徐老太太的車已經到了。
『見到董夫人了?』
『您說什麼?』他愣在那兒,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僵住了,他不能思想,不能說話,只能傻傻地看著他母親。
『我是說慧楓!』徐老太太笑了:『你還不知道?她已經嫁給董漢升了,你看,他們不是滿相配的!慧楓遠告訴我她很幸福呢!』
『我不相信!』他絕望的咬住嘴唇,覺得天地一陣黑,自己就要死了,她嫁給了董漢升,還很幸福?那他們的山盟海誓,白樓之約呢?原來——她一直都是在騙他?
『沒有了!』他悲憤的想:什麼都沒有了,這個女人,她騙了他所有的感情,所有的夢……
『凱文,你瘋了?』徐老太太連忙拉住他,可是他用力一掙脫就跑了,很遠很遠,還聽得到那可怕的笑聲。
凱文神智不清的跑著、跑著,他也不知道要跑到哪裡去,但他一定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說謊的女人,離開這個欺騙了他的夢……
他迎著風跑出了莊園,跑上了他停在那兒的車,用最後一點力氣把它開走。一邊開,他的眼淚一邊流了下來。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自己,看不清這個世界,更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只是拚命的往前衝,他要離開這裡,衝破一切擋住他的東西……
等到他發現前面是一個斷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瞪大了眼睛,可是什麼都看不見了……
「轟」地一聲,車子在斷崖上凌空彈起,翻了幾翻……世界的一切都在墜落中,無望的墜落中。火光熊熊的燃燒了起來……
* * *
攝影公司的人把照片和錄影帶送來了,慧楓對自己的美驚歎不已,她沒有想過,經過攝影的效果。竟然可以把她表現得十全十美。
『這張我要放大沖印!』她終於選中了一張,拿起來亮給董漢升看:『掛在臥室裡一定很出色,你看嘛!……咦!攝影公司的人呢?』
『走了。』他餘怒未熄。
『為什麼?』她奇怪的問:『我還沒選好,他怎麼就走了?』
『這個人居然想在櫥窗裡掛你的照片,被我罵走……』他攬住她的肩,對那雪白粉嫩的小臉真是愈看愈愛。
『我不反對呀!』她看著照片中的自己:『很好看嘛!有什麼不可以呢?啊!』她忽然捧住胃部,臉色一變。
『怎麼了?』董漢升嚇了一跳。
『好像是吃壞肚子了,我好想吐,好噁心!』說著,她站起身來,不顧那成堆由膝上灑落的照片,踉踉蹌蹌地跑進洗手間裡。
『吃壞了?』董漢升想,這些日子他們形影不離,怎麼會只有她不舒服呢?啊!他忽然一下子想通了,不覺泛起大喜過望的笑容。他成功了!他終於成功了。由日期推算,這個孩子絕對是他的!
他的長子夭折,二兒子沒出息,這回,一定要好好教養他的第三個兒子。
他甚至有把握一定是個兒子。
『慧楓——』他溫柔無比的去敲洗手間的門,『你不舒服,我們去看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