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采住院的當天晚上。王玫珍以焦灼的步履踏入病房。她神色慌張,身子瘦削了些,氣色反倒比在家時候精神許多。
趙賦文守在林前,哄著好不容易才入睡的女兒。見她到來,忙站起身。「醫生說,情況已經穩定下來,沒有危險了。」
玫珍冷淡地停了聲,沒接話。半向才道:「你回家去忙你的吧!我在這兒照顧她就好。」
「呃……我……我們是不是……談一談?」面對幾個月不見的妻子,他竟不自在也說起話也吞吞吐吐。
「晚一點好了,反正采採出院前我暫時還不會離開。」她冰冷的聲調,酋以巨趙賦文於千里之外。轉過臉,一面向孩子,卻又火熱而急切。
「也……好。」他低著頭,想了想又問!「這陣子你在外頭,都好吧?」
玫珍朝他苦苦一笑,沒再多做解釋。她的全副精神統統擺在采采身上,疼惜的神情直如在責備趙賦文!她不是你女兒,所以才故意虐待她嗎?
趙賦文無措地站在休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巴不得玫珍狠狽罵他幾句,抱怨幾聲,不要築起高高的冰牆,將他隔離在外。
「玫珍!」
從深遠的思潮中播然轉醒,趙賦文才稍有覺悟;她是這個家的發光體與安定源。就是因為她太沉太穩,所以他從來沒注意到她,不認為她也需要被重視、被照拂、被體恤。
他對她此等特殊的情感不知算不算是愛。但可以明顯瞭解的那必定是種絕無後顧之憂的依賴。和邱秀娟比起來,她像子夜默默發著燦爛光景的星辰,選擇不斷的付出,無怨無悔的承受,趙賦文不敢荏深遠想,因為那樣他馬上曾發現,它的隱忍含辛,主要是為了采采,為了那該死的蘇旭。
連邱秀娟都知道她懷的是蘇旭的孩子,而他卻蠢到毫無所悉。媽的!
狂熱的妒火燒紅他的心,他已經迫不及待要和她吧話說清楚。
「玫珍,我們出去聊聊吧!一下下就好。」
玫珍看向他,又望望宋宋。「嗯!」遲早是要面對的,她再推拒也沒用。
病房外是狹長的通道,冷風從階梯轉角處和兩邊的窗戶強行灌入,冷得玫珍不由自主打起移嗦。
趙賦文不動聲色地脫下外套遞給她,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襯衫。
「不用了,你穿吧!」玫珍想把外套還給他,卻被他用手輕輕按了回去。
「坐下來,我……」他平靜地把一切從頭說起,沒半點掩飾,也不敢奢求諒解。
玫珍安靜聽完後,臉上仍淡然如常。沒任何情緒的字眼回贈。
「你怎麼一點也不生氣。」這樣的反應令他頗為失望,好像聽的是別人家的事情,與她不相干似的。
「我沒那麼好的度量,能不生氣。但找吏氣自己。」玫珍幽幽一歎,直截了當的說!「你有權利去追求你所愛的,我同意離婚。」
「這不是我想聽的。」什麼女人!幾十天不見人影,才一回來就跟他說離婚。
趙賦文毛躁地跳了起來,兩手插在腰際上,忿忿地踱著方步。「你……是不是找到更……好的對象?」
玫珍經他這一問,忍不住璞吁一笑。虧他想得出來!
「這世上好男人沒有那麼多,誰願意不帶任何條件地為我和采采築起堅固的城堡,讓我們一待就是八、九年?老實說,拱手把你送給邱秀娟我的確心有不甘,但,世事就是這樣,你不想要的,甩都甩不掉:想擁有一輩子的,卻常常無疾而終。」
趙賦文聞言,猛然轉身,坐回玫珍身旁。「你是說你……我?」
「我不知道,這陣子我想了很多,你的好,你的壞,恨的時候少,氣的時候多,而多半的時間,都是沉浸在回憶裡。」
回憶?趙賦文臉色霎時一睹。玫珍猜到他又想岔了——是你和我的過往,我們共同有過的、美好的快樂時光,說真的,要恨你並不容易。」從他收容它的那一刻起,玫珍對他就只有感激和歉疚,即便在外遇發半之後,她也只敢躲在棉被裡暗暗垂捩。
現在就某種意義上,他們算扯平了。
「那就回來嘛!我們或許可以重新開台。」他第一次興起想「再」有個孩子的念頭,那個家只有采宋仍嫌冷清,如果再多個弟弟或妹妹,應該會熱鬧些。
「給我一點時間,不會大久的。你也可以趁此機會,好好考慮要繼續這段婚姻,還是從頭來過。」她簡略地告訴他這幾個月來荏外邊的種種遭遇。天候似乎暖和許多了,她把外套還給他,朝他深深一揖,默然轉回病房內。
趙賦文看到臨轉身前那抹久違了的笑顏,心裡頭員足百感交集。
清晨的曙光照在殷虹宿寐木酸的臉上,她因昨晚和孟磊力勸趙賦文一定要鼓起勇氣把玫珍的心再追回來,一時說得興起忘了時間,待回到家裡才驚覺已經半夜兩點多了。
傭懶地從床上坐起,感覺一陣噁心欲嘔。她急急奔進浴室,把昨晚吃進胃裡的菜飯吐個精光,再返回房裡,才發現孟磊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
「姥姥,」她踱著拖鞋,踱到另一個房間,見姥姥蹭在地上整理一堆雜亂的書信,也跟著坐在地板上,胡亂翻閱。「都是我媽媽的嘛!我以前怎麼沒看過?」
「因為被我藏起來了。」姥姥意有所指地晃了下手中的信。「這些東西要是讓你爸爸發現,鐵定要鬧得全家雞犬不寧。」
「為什麼?」殷虹隨手抓過一隻信封,裡頭「刪」地掉田三張照片,前兩張都是她媽媽的獨照,第三張則是她和另一名陌生男子的合照。
這男人百張標準的國字臉,稜角分明,線條粗擴,堅毅果敢而且威嚴十足的那一型。他把手環在她媽媽腰上,兩人親密她笑著望向鏡頭。怎麼會這樣?
殷虹把照片橫在姥姥面前,問:「他是誰?」
姥姥掀起眼皮,只瞄了一眼,立即奪過照片,刪刪撕成碎片。
「嘿!你這是幹什麼?」這老太婆越來越囂張了,根本不把她這個小主人放在眼裡。都是孟磊慣壞了她,讓她經常搞不清楚狀況毛以「殷媽媽的媽媽」自居。
「我都二十六歲了,還有什麼事情定我不能知道的?」憑它的聰明睿智,用膝蓋頭想也能明白,那人八成是她媽媽的初戀情人。
可,不對呀!那男人看上去至少四、五十歲,當初戀情人未免太老了。既然不是初戀情人,難不成是姥姥閃爍不定的眼神肯定了她的揣想。天!她媽媽居然背著她爸爸……「你待會不是有約會嗎?還不快進去梳洗打扮一下。」
「對喔!」她不提醒,殷虹還真的忘了。
衝進浴室隨便盟洗完,趕緊坐到梳妝台前,仔細描抹。待會要見的是孟磊的父親,不管他有多不喜歡她,殷虹認為還是應該盡其所能地留給他一個較好的印象。
三十分鐘後,她跳上孟磊買給她的「蓮花」跑車,快速趕往凱悅飯店。
殷虹比約定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她喘了口氣,找到個位於落地窗旁,可以觀賞窗外景致的座位,邊聆聽肯尼吉的薩克斯風,邊按耐性子等候孟兆剛的到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卻仍不見它的蹤影,今天會不會因為兩人素不相識,即使早已到了卻還傻傻地坐在不同的位子瞎等?
她倉卒環顧室內,這段時間算是該咖啡廳最悠閒的時候,寥寥數人各擁一隅,五男四女,全在三十歲上下。孟磊的父親沒練過返老還童的蓋世神功吧?
殷虹鹽著秀眉,越等越不是滋味。哪有約了人家自己卻不準時的!再等下去她火氣就要土來了。
當她抓起桌上的帳單正要走向櫃檯時,大門口昂然走進一名頭髮斑白、約莫花甲之年的老先生。殷虹幾乎一眼就認出他。他和照片中,媽媽身旁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唯獨頭髮白許多。
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孟光剛朝廳內旋目四顧,即直挺挺的朝殷虹走去。「你就是殷虹?」竟然和小時候沒多大改變,還是那麼明媚、那麼美、那麼像她媽媽。他有些不能自持地搖晃了下身子,才低沉的說道:「我是孟磊的父親。」
殷虹腦袋「轟」地一震,眼前直冒金星,怎麼可能?!她在心底聲嘶力竭地吶:怎麼可能!
「坐吧!」他拉開椅子。自顧自地生到她對面,向服務生點了一杯黑咖啡,軌直接切入主題。「你很有一套,把我兒子迷得神魂顛倒,家也不回,還敢頂撞我。」
殷虹直覺他的眼神像一把戒尺,不經審判,就準備將她打入地牢。她咬咬牙,不甘示弱地回敬他。「腳長在他身上,我可沒用繩索綁住他。」按照她女暴君式的脾氣,這樣回答算是客氣的了。
「牙尖嘴利?跟你爸爸一樣粗魯不懂禮貌。」他譏硝地露出邪惡的笑。
「你呢?見了人劈頭就罵,你又有什麼風度涵養?」若不是看在孟磊的分土,她真恨不得賞他一杯冰水。「如果你今天的目的只是來逞口舌之快,蓄意羞辱我,恭喜你,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股虹憤然起身,決定就此拂袖離去。
「坐下。」孟兆剛寒著老臉,銳利的盯著她。「我話還沒說完之前,你哪兒都不許去。」
殷虹冷冷一笑。「是嗎?有本事你拿槍指著我,否則我達一秒鐘都不會再待下來。」
「慢著。」瞧殷虹一副野烈不好欺負的樣子。他登時換了張嘴臉。「也許我話說得有稍微直接了點,不過,你配不上孟磊卻是不爭的事實。我們孟家,家大業大,怎能娶你這種身份低下的女人當老婆。」
殷虹一口氣提土來,在腦門轉了轉,突地嫣然一笑。「你的激將法很不高明,對我是起不了作用的。我就是要嫁給孟磊,找這輩子就是賴上他,怎樣?」
「你」孟兆剛怒得大口大口噴氣,太陽穴的青筋,明顯的突突跳。「不可以,你無論如何不可以嫁給孟磊,否則……否則,你會……你們會後悔一輩子的。」
「你儘管恐嚇吧!可惜你嚇不走找,因為我早已是孟磊的人,這一生我們注定了要做一對同命鴛鴦。」
「什麼?」孟光剛情急地擒住她的手臂。「你們已經……快,趁現在還來得及,聽我的勸,趕快離開孟磊,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隨便嫁什麼有錢人都有,求你,放過孟磊。」他這輩子永遠都是高高在上,從來沒低聲下氣求過怔何人,殷虹算是頭一個。
「怎麼我說了這麼明白你還是聽下懂?」殷虹掙開他的鉗制,朝後跌退了數步,不安地瞟向四周因孟光剛大聲嚷嚷而掃過來的責備眼神。「我愛孟磊,他也愛我,我們很快就要結婚了,到時候你如果願意,歡迎來喝我們的喜酒。」
「不,不!」他急道!「你說,你要多少錢?我這兒有一張空白支票,數目你自己填,只要你肯放過孟磊,我保證它絕對可以立刻兌現。」
又來了!這些渾身銅臭味的市憎,動不動就想用錢收買她或打發她。實在可惡透頂!這好像一而再再而三地偈她的瘡疤,通她回到那段「拜金歲月」,直視自己曾經卑劣醜陋的一面。
她輕輕喂歎了一聲,連正眼也不看那支票一眼,即淡然地搖搖頭。「很抱歉,要離開孟磊,找辦不到。」
孟光剛徹底被擊垮了。金錢是萬能的不是嗎?這麼大一筆錢財怎會抵不過那空中樓閣般不切實際的愛戀?這女孩怎麼跟他一樣固執冷悍呢?
無邊的恐懼和深重的罪惡感澎湃地湧上心頭……他覺事態嚴重,非阻止不可。快步衝到咖啡廳外,將已結完帳、行將離去的殷虹攔住。
「放開我!」一陣強烈的拉扯,或許因用力過猛,又忽而鬆手,殷虹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跌向旋轉門,登時昏了過去,殷虹被送進附近的一家私人醫院,醫師作完緊急措施,旋即告知孟光剛,她懷孕了,這一跌不但動了胎氣,還傷到骨盆,須住院治療幾天。
「孩子?」他張大眼睛問:「多大?現在拿掉來不來得及?」
「請問你是病患的什麼人?」墮胎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決定的。
「我是……她爸爸。」他以為殷虹仍昏迷未醒,竟大膽地報出假身份。
「他說謊,他才不是我爸爸,」殷虹尖叫地支起身子。「你出去,出去!醫師,麻煩幫我打一通電話給我男朋友。」
「好…好的。」當醫師拿著電話號碼往外走去峙,孟光剛又闖了進來。
「你現在還不明白嗎?你是我的女兒,是孟磊的親妹妹,親兄妹怎麼可以結婚生子呢?」
殷虹乍聽之下,差點崩潰掉。如果她不留看到那張照片,或許就可以當他在胡言亂語,可……他和媽媽的確有過一段情,這……她像瘋了一樣失聲狂叫!未幾,又昏厥過去。
清醒過來後,她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死。
「小虹,你還好吧?」孟磊行色匆匆,面孔白煞得嚇人。「小虹,跟我說句話。」
說什麼?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她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彷彿看見了死神可怕的雙翼正啪翅地遮蔽了美麗的天空。她躺在白色的病休上,軌那麼呆呆地望著孟磊,悲痛已極,可沒有淚,因捩早已乾涸。
不久,葛尚華和姥姥也趕了來。
「殺千刀的王八蛋。」姥姥不知在罵葛尚華還是孟兆剛,一路叨念著進門。
「菩薩保佑,孩子總算保住了。否則我老婆子跟他沒完沒了。」
「姥姥。」見著了她,殷虹終於忍不住滿臉心酸淚如雨下。
「不都沒事了嗎?你還哭什麼?」她瞟了眼孟磊,以為是他意她不快。
孟磊聳聳肩,現出一臉無辜和無奈。「從剛剛進來,她就一直這個樣子,什麼也不說。」
姥姥參透人事,腦子一轉即猜到。「是孟兆剛跟你說了難聽的話?」
「你別理他,他自己在發神經。」葛尚華在樓下已經踱姥姥問過了關於殷虹的身世。「其實,你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信你問姥姥。」
「真的嗎?」殷虹破涕為笑地盯著她。
「當然是真的,這件事找最清楚。那王八羔子怎麼生得出你這麼可愛的女兒。」轉頭瞥見英俊挺拔的孟磊。頓時察覺失言,趕忙閉上嘴巴。
「你們在說誰呀?我怎麼一句都聽不懂?」孟磊聽得一頭霧水,好奇得快死掉。
「不懂最好。橫豎是子虛烏有的事。」葛尚華牽著殷虹的手,柔聲道:「我算是輸給你們了,你們堅貞的情愛。讓我不得不棄械投降。原諒我的昏潰無知好嗎?」
「我……」殷虹將目光移向孟磊,接觸到他那灼熱而深遂的眸子時,它的心中就再也容不下任何怨尤了。「我還怕你不能接納我,怕……」
「什麼都不要怕了,你只要安心養病,安心等著年初做孟家的媳婦。」
「還要等到年初啊?」她怕到那時候肚子都大起來了,同學會笑她。
「害不害躁啊你?這種話也敢問。」姥姥刮著她的臉,要她努力安分守己幾天,不然,殷家的顏面會讓她給去得光溜溜。
「孟磊,小虹交給你了,我跟姥姥先走嘍!」
兩人穿過走廊盡頭後,葛尚華忍不住問:「你確定小虹她」
「千真萬確。她爸爸生前也懷疑過,瞞著她媽媽,偷偷去做了DNA檢驗。」
「殷先生也知道這事?」
「當然,紙包不住火,這種事哪瞞得了誰?難道你一點都不曉得?」
「我……我是到了後來才……」
「都是這樣的,男人在外面有女人,做老婆的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
一個月後,殷虹穿著白紗和孟磊道出席同學會。
在班上同學的起哄中,他們深情綢繆地交換了戒指。
眼尖的同學,立刻發現殷虹費心遮掩卻依然微凸的小腹,惡作劇地窮追猛打硬要他們招供一切細節。
那一晚,他們真的很開心。雖然孟磊的爸爸因為面子上掛不住,堅持不肯參加這場別開生面的婚禮,但有姥姥和葛尚華以及一堆老同學的誠心祝福,也就夠了。
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