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都是戀愛天 第九章
    一直到快要而立之年,林詩皓才懂得「冷戰」是什麼樣的東西。

    那就是現在。

    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習慣生活中另一個人的存在。

    習慣他下班回「她」家,習慣和他交換兩人一天中的大小瑣事,習慣壓馬路的時候牽著另一隻手,習慣他的聲音、他的味道、他的溫度。

    像習慣自己的呼吸、自己的怪癖那樣習慣了他。

    不……不……不,這樣的比喻不恰當,她可是很用力思考過關於齊家的問題的!

    哎呀!總之那種不習慣就這麼發生了嘛!

    林詩皓嚼盡口中的鬆餅,用一大口拿鐵衝進胃裡。

    「喂喂喂!店裡有免費供應的開水,你不要這樣花錢糟蹋我的好咖啡!」陳嵐柔媚的身影和嬌嗔的語氣同時滑進她面前的空位。

    林詩皓瞥她一眼,不作聲,依舊仰著頭灌咖啡。

    「喔哦,大律師心情不好哦!」

    「知道就好。」又橫過來一眼。「所以少來惹我!」

    「哇!我好害怕哦!」陳嵐一手撫著胸口一手捂著嘴,好像真的被嚇壞的模樣。

    「你會害怕才怪。」林詩皓手捧著咖啡杯,向上吊了個白眼。

    「好嘛!好嘛!」陳嵐放棄了裝可憐的角色,決定還是獲取新情報比較重要。「究竟什麼事啊?你那個耍寶跟班今天怎麼沒跟你來?」

    「別提了!一個人本來過得好好的,偏偏冒出個不識相傢伙搞得一團糟。警告你別再跟我提到這個人!」林詩皓說到這個就有氣,「碰」一下重重放下杯子。

    「哇,歪打正著說到重點啦?」陳嵐顯然是個不怕掃到颱風尾的人。「帥哥跟班對你怎麼啦?」

    「沒怎麼啦!」林詩皓撇撇嘴。「總之男人是種麻煩又不講道理的動物,我的感想是少惹為妙啦!」

    「怎麼好像我們家那口子對我的評語?」陳嵐自言自語著。

    「你說什麼?」林詩皓沒聽清楚。

    「沒什麼。」陳嵐回過神,又是一臉精明相。「嫌他麻煩你幹嘛哀聲歎氣加一張臭臉地坐在這兒啊?早早忘了省事。」

    被講得應不了話,林詩皓悶頭繼續灌咖啡。

    「唉!還不都是這樣……」陳嵐一副「見多了」的樣子,沒啥大不了地輕吐著風涼話。「捲進感情漩渦,再獨立再堅強的男人女人,還不是怨婦怨夫自動歸位。」

    「我真的不懂耶……」林詩皓有些悻悻然。「從來沒人能這樣打亂我的生活,而我認識他到今天甚至還不到一個月!」

    「你啊!」柔柔的指尖往林詩皓額上輕輕一點。「別以為這種事能像辦案似的條理分明地抽絲剝繭。真讓你分析完了,這場戀愛也甭談了。」

    「我倒寧願別談了。」林詩皓在賭氣。「反正假期一結束,我也沒空煩這檔子事,就當這一個月假上了一課;假放完了,生活也回到正常步調,多好!」

    「如果你真的這麼想的話。」你就不用坐在這裡發表一堆說服不了自己,也說服不了別人的言論啦!

    不過後面那一大段陳嵐沒有說出來;沒有人能教別人談戀愛的啦!不讓她自己玩過一回,這感情也沒什麼意思了。

    陳嵐只是聳聳肩又問:「什麼時候開始上班啊?」

    「後天。」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沒什麼好準備的。案子都乖乖在那裡等我,律師樓的人也都沒跑掉。」

    不像某個討厭的傢伙沒事給她弄個不上不下的情況,卡在那裡煩死人。

    「那「他」呢?」陳嵐當作沒聽過她前面那堆話似的問道:「有沒有想過把「他」安置在生活的哪個位置?」

    「還來不及想……」就……就全都「卡」住了嘛!

    林詩皓的CALL機倒是選了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她看了號碼,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去回個電話。」

    —     —     —

    Call她的是丁鴻鈞,林詩皓也沒多大的意外。這個時候,大概也只有他了。

    「大哥,找我什麼事?」不用拖泥帶水,直接切題。

    「沒事不能找你嗎?」莊重的大總裁此時卻是出人意料的吊兒啷當。

    若是平常,林詩皓會和他小玩一下,可惜大小姐她今天沒那個心情。「沒事我掛電話嘍!」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現在當小妹的人都像你這麼無情嗎?」

    還在玩?!丁鴻鈞的公司不會真的倒了吧?

    「現在當大哥的人都像你那麼無聊嗎?」

    「心情不太好哦!小妹?」這麼久才發現?遲鈍!

    「普普啦。」沒什麼好講的。

    「誰欺負你了?告訴大哥,讓我去收拾他!」

    林詩皓不得不翻個大白眼。收拾他?丁鴻鈞已經退化到青春期去了嗎?

    「好啦,可以說說找我究竟什麼事了嗎?」決定收起心情,對他耐心一點。

    「心情不好是吧?大哥請你吃一頓!」

    怎麼最近她認識的男人全都說好似的變得怪裡怪氣起來了?

    「好啊!什麼時候?在哪裡?和誰一起吃?為什麼要請我?」林詩皓連珠炮似的問出直覺裡所有的疑點。

    親愛的大哥,別怪我用問案的方法對付你;拐彎抹角向來不是你的作風。

    「別真的動氣了。」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答話依舊是慢條斯理,一派輕鬆自若。「只是想讓你見見未來的大嫂罷了。」

    「原來如此。」林詩皓瞬時放鬆了口氣。「兜了半天圈子,我還以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忍不住還是要虧他一下。

    「別把我和你那滿腦子的邪惡聯想在一起!」丁鴻鈞頓了一下。「我過去接你,見過史佳之後,晚點兒告訴我你的感覺。」這是總裁不容質疑的命令語氣。

    「遵命!大哥。」

    —     —     —

    秋天的夜,天很涼、風很輕、月色很美。

    也是這樣的夜,林詩皓第一次發現她叫了快十年的「大哥」,原來也只是一個平凡人,平凡的男人。

    呼風喚雨、位高權重、冷血無情的丁鴻鈞,和她一樣都是踩著自個兒步伐、實際地向前走的人。他們的友誼建立在互相關照卻也絕不過問對方行事方式的基礎上。在林詩皓眼中,熟到骨子裡的大哥看待世界的態度,是冷酷又自我到不近人情的。

    從開門的那一剎那,他臉上露出的毫無戒心、單純得不可思議,甚至能用「燦爛」去形容的微笑開始,林詩皓就知道,這個名喚「史佳」的女子,早已進入大哥的世界,是「自己人」了。

    他會在她在廚房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乖乖聽令下樓去買瓶醬油,會幫著擺碗筷盛飯招呼客人,不准挑食不吃胡蘿蔔,煮飯婆飯後休息的時候他得去洗碗……走之前他還得耍盡法寶地把那個整晚在他BOSS西裝上爬上爬下的小男孩弄上床哄睡。

    開車從內湖回台北,一直到上了民權大橋,丁鴻鈞臉上都還是那個傻兮兮的笑。

    也好,讓他自顧自地自得其樂,林詩皓還得花點時間來適應這個新面孔的大哥。

    倒是丁鴻鈞先從照後鏡中瞧出了她的不豫。

    「別那麼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OK?你大哥我還好好的在這裡,一塊肉也沒少。」

    「你當然是好好的,只是我覺得好像今天才剛認識你。」林詩皓晃晃頭,想把前後的印象搖在一起。「你變成了每天和我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普通男人。」

    「不然你原來以為我是什麼?超人嗎?」丁鴻鈞失笑。

    「如果我說「是」呢?」林詩皓滿意地看著這句話製造出來的效果;她嘴巴一下合不起來的大哥。「其實很像了,不是嗎?你的角色操縱了多少人的生計,你又是個多麼難以親近的人,太高、太遠,太遙不可及,說你少了正常人的感情,連我這做小妹的都會信它幾分。」

    「那你得要有失望的心理準備了。」丁鴻鈞笑道。「以後你認識的我,恐怕會愈來愈平凡、愈來愈普通。」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挺嚴肅,甚至算是固執的人。」

    「你是指?」

    「你的生活方式、你對生命的計畫。」

    「你說得太客氣了,用「偏執」這個字眼我不會覺得過分。」丁鴻鈞很坦然。「過去的我,總是把一切都安排在我自以為是的軌道上運行,很少去考慮其它的可能性。」

    「然後,史佳這個小女人出現,在一瞬間改變了你?」

    「她還沒這麼神奇好嗎?」丁鴻鈞對她誇張的敘述頗有微詞。「但是認識了她,的確讓我見識到了生命不同的面貌……差點忘了,說說你對她的感覺吧。」

    「大哥都已經說是「未來大嫂」了,我哪敢還有什麼意見?」

    「別給我裝死!快說!」丁鴻鈞張牙舞爪地凶她。

    「好啦!好啦!小心我去跟大嫂告狀哦!」林詩皓也不甘示弱地頂回去。「她嘛……很親切,笑起來的天真一點都不像已經當媽媽的人,但是呢……作風卻又讓我聯想起隔壁的阿姨,就是那種很會帶小孩、管老公、操持家務的女人,外表很溫婉,但是內心是很堅強、韌性驚人的。」

    「她讓你印象這麼深刻啊?」

    「不。」林詩皓搖搖頭。「老實說,這是我所知道大半的女性形象。很平凡、很普通,正常情況下很不可能和你有任何交集的女人。」這是事實。

    「所以我總覺得認識史佳是我的運氣。」丁鴻鈞平平地接了話,直視路面的眼睛裡,沒有洩漏出任何表情。

    林詩皓點點頭。一直到看見史佳的兒子,她才聯想到她就是不久前大哥急召她參詳的土地糾紛案主角,那個寡居的「徐太太」。

    億萬富豪和平民寡婦相遇的小說情節,在現實生活中出現的機率,趨近於零。

    有好一陣子,車子裡沒有任何聲音在流動。

    「老實說……大哥,在遇見史佳之前,你想像自己未來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林詩皓問出心裡的疑問。

    「或許你會很難相信。」丁鴻鈞轉頭瞥了她一眼。「從前我很少想未來的。眼前的事物就已經填滿我整個生活了,讀書、工作、接下家裡的事業,都是時間到了自動歸位,成家、傳宗接代的事我也一直認為不會有例外。」

    「跟我好像……」林詩皓喃喃自語,分了點神想自己的事。

    「你想過「幸福」嗎?」他突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了個問題。

    「幸福?」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對啊,那種很抽像的東西,每個童話故事裡都會有的結局。」丁鴻鈞講這些話的口氣實在不像個三十幾歲的企業家。「你想過嗎?」

    「我還以為那是每個人的夢想之一呢。」她是這麼想的。

    「我第一次來找史佳的時候,被她用掃帚硬給趕了出去,司機還沒把車開回來,我站在大街上淋了快半個小時的雨,那個凶神惡煞的小女人突然開了門要我進去。」

    「這樣你就覺得很幸福?」林詩皓有點哭笑不得。

    「聽我講完。」丁鴻鈞敲了一下她的頭。「進門後她讓我換了干衣服、指揮我幫忙她弄好了晚餐,小秉一直繞著我「叔叔長、叔叔短」地問東問西,在我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之前,他已經把我當成一棵大樹爬了上來。」

    「很溫馨的畫面,但是好難跟你連在一起。」

    「對啊。」他聳聳肩。「那天我走的時候,壓根兒早忘了什麼土地買賣的事。從車窗裡望著史佳家的燈光,我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是:啊!原來幸福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就是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有這麼大的改變。」林詩皓替他作結。

    「你不喜歡史佳?」丁鴻鈞瞇起眼睛,看著她冷淡的反應。

    「不是。」她搖搖頭。「就是太喜歡了,我不得不為她想。你們這樣背景、地位相差懸殊的兩個人在一起,她要承受多少壓力?你們又有多少事情得為對方改變、協調,要花多少力氣在彼此的生活圈中保護對方?」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想太多、做太少了,果然沒錯。」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

    「對──你說的都對。但是,親愛的小妹,我問你,如果今天我喜歡的是個世人所謂門當戶對的人,我的付出、對彼此未來的努力就應該減少,她和我就不會有其它的差異性要彌補了嗎?」

    「她的力量或許沒有你這麼大。」林詩皓指的是史佳。

    「哦,正好相反。在第一次見面她完全不把我當一回事、鳥都不鳥我那什麼狗屁總裁頭銜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喜歡上的是個悍過千軍萬馬的女人。像你說的,韌性。」丁鴻鈞頗為得意。「更何況在感情世界裡,沒有力量大小這種事;因為有她,我才能付出這許多、面對所有的一切。對她來說,也是一樣的心境。」

    「嗯……」林詩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對我們兄妹倆都不擅長的感情事,一下子成了專家了。」

    「只是這段日子來的心得報告罷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輕笑著。「我還以為你會比我還瞭解這些事呢。上回那個醋味沖天的帥哥看來還挺有希望,現在發展得怎樣?」

    林詩皓直接用一個白眼來回答他。

    「這麼慘?」丁鴻鈞爆笑出聲。「難怪今天Call你的時候滿嘴火藥味。說來聽聽吧,大哥我說不定能提供點「男性心理學」讓你參考。」

    「很難吧……」她有些無力地扁扁嘴。「我都還搞不清楚究竟遇到的是什麼問題。或者……就這樣算了吧!我不喜歡喜怒哀樂被操縱在別人手上的感覺,更沒有辦法想像已經夠緊湊的生活裡要顧及另一個人的感受、情緒會增加多少負擔……光是想,我就覺得好累了。我這種人……大概只有在放假的時候適合談個小戀愛吧。」

    「看你自己嘍。」丁鴻鈞是不會憑自己喜好就勸人往哪個方向走的。「如果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對他的需要、兩個人之間的電流還不及你腦子裡盤桓的這麼多抗拒,那該有什麼抉擇,你該比我這個旁觀者清楚得多吧?」

    「我想……」林詩皓陷在自己的思緒裡。「得再花點兒時間多考慮考慮吧。」她猶豫了。

    「嗯……回家想清楚一點,不過……眼前有個問題可能你得先想辦法解決。」

    「什麼問題?」林詩皓不解地看向丁鴻鈞,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兩道可比擬北極的酷寒目光倏地讓她凍住。

    林詩皓現在才發現,剛剛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在自己家門口停了半天了。

    而齊家投進車裡相談甚歡兩人的森冷注視,帶著濃濃的肅殺之氣。

    「男人吃起醋來,是很可怕的。」丁鴻鈞的提醒來的未免太晚了。

    「我「現在」知道了。」說是這樣說,林詩皓還是毫不退縮地開門下車,對大哥做個「我一個人沒問題」的手勢道再見,眼睛看著慢慢晃過來的齊家。

    「沒有我在你身邊,你也過得挺好的嘛!」

    說真的,林詩皓覺得齊家用這種酸溜溜的語氣講話,很可笑。

    「還好,我一向知道怎麼照顧自己。」她的口氣一如往常,沒有洩漏出一絲情緒或脆弱。

    「看得出來。」齊家瞥向丁鴻鈞揚長而去的車,話中隱含著譏誚。

    林詩皓不想多說什麼,也不覺得有什麼事需要辯解。

    夜晚的人行道上,兩個相對而立的男女。他們不說話,眼神凝視的方向,也沒有交會。

    「那麼,就這樣,再見了。」幾世紀的寂靜過後,齊家用只有他們彼此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再見。」林詩皓反射性地跟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只來得及目送他過了馬路到對街,迅速消失在轉角的身影。

    一直到進了自己家門癱進沙發,她仍然不知道齊家的最後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男人心,海底針……」林詩皓趴在座墊上喃喃出聲。這是她最近最有深切體認的一句話。

    不得不承認,她是想著他的;想著他那莫名其妙的氣所為何來,想他好不好、快不快樂,想他說過的話、說話的聲音,想他摟著她時,包圍著她的那副溫暖鮮活的身軀。

    比她嘴裡說的那些長篇大論的自由、生活、獨立什麼的都要想得多、想得深。

    有人說,思念,是沒有距離的愛情。

    那麼,就是愛情讓她在對齊家一肚子惱火的時候,仍然忍不住在見到他的一剎那,目光飢渴得像要吞掉他。

    要不是時間太短,搞不好她就不只是眼睛吃冰淇淋,真的要「動手」了。

    唉……

    只有在面對別人的時候,冷峻的現實面才會打敗盲目的思念,擠進她思緒的中心。

    以大哥的說法,理性和感情在她的心中比例是如此這般,該選擇不顧一切去愛一場的答案也就昭然若揭。

    但是問題不只是她一個人「要不要」這麼簡單,齊家那摸不透的心思,難以捉摸、忽冷忽熱的態度,都讓她不敢輕易放下身段去接近他。

    為什麼他不是當初那個對她發動猛力攻勢,愛笑愛鬧、臉皮厚如城牆、點子一堆的陽光男子,一咧嘴笑就好像要融化她一樣;那個說「我在這裡,全部都是你的了」的男人?

    嗯……這樣說並不公平,她也不再是那個抗拒別人介入她生活、對什麼都不在乎、堅持一個人的林詩皓了。

    是齊家感動了她、改變了她。

    但在她開始牽掛、在乎他的時候,他又突然如此待她!

    想到這裡,林詩皓沒來由地生起氣來。

    堂堂名律師,竟然小家子氣地坐在家裡為兒女私情惆悵,傳出去豈不砸了她嚴謹堅定的招牌?

    不行不行,我要振作!

    林詩皓一跺腳站起身,開始在茶几四周踱步。

    快要收假上班了,很好,及早擺脫這種無病呻吟的日子。只是上回去看張婉綾連話也沒說到就被硬生生打斷,算是假期留下的憾事一樁吧。

    要不就乾脆趁明天最後一天假再去一趟,若是再碰上齊家,她說什麼也要讓他把話說清楚!

    就這麼決定啦!明天早點出發,其餘的時間還可以在街上逛逛,Shopping點上班的行頭。

    大踏步進房,林詩皓有信心要「睡回」她女律師的氣勢!

    —     —     —

    天氣很好,車流很順。張婉綾也很好,面色紅潤、身形稍豐腴了些;見到林詩皓出現,原本無神的眼似乎閃過一道光芒。

    ……呃,好吧!是誇張了一點。總之日子不錯,張婉綾看起來也不錯,至於那道光芒……算是種形容詞好了。

    不過林詩皓真的覺得張婉綾今天看起來不太一樣。

    「是剪了頭髮的關係嗎?」她摸摸張婉綾剛被剪到齊耳的頭髮,仔細端詳著。「換個新髮型不錯,你這樣看起來年輕多了。」

    原本披散的長髮打薄至耳際,露出光潔無瑕的頸項,張婉綾的視線定在窗外,看起來就像個發呆出神的中學生,一樣單純、一樣稚嫩。

    「上帝把-虧待你的部分,用時間彌補回來了。」林詩皓像對自家小妹那般拍拍她的頭。「這幾年在生活中疲於奔命的痕跡,在你身上就絕對看不到。」

    「我還曾經反省過,這麼堅持每年要放一次大假,是不是因為老在這裡廝混,被你影響的哩!」

    沒人應和,林詩皓自己倒是說得很開心。

    「總不想每次見到你,第一個都先想到自己老得好快吧?」

    「不過今年的大假,倒是放得特別了一點。」林詩皓偏頭去看看面無表情的張婉綾。「地球真小,對不對?」

    「繞了一大圈,我在自家大樓裡,認識了你哥哥。」

    吁一大口氣,她自顧自地不勝唏吁了起來。

    「我是沒見過生病前的你啦,所以真的是很難想像這麼氣質出眾、溫文平靜的妹妹,怎麼會有這麼雞婆、無聊,凶起來又像偏執狂的哥哥?」

    想像中,林詩皓看到了張婉綾抬起頭來,回給她個同情和瞭然的笑。

    只是想像中。

    「不過,我終於懂了,他不肯走專業心理學的原因了。」

    「……」

    病房裡沉寂下來,只剩下窗外隱約傳入的雜沓人聲。

    流動的是滯郁的空氣。

    「Anyway──」林詩皓從靠坐的床沿上站起來。「這些都不是我管得著,也不該是打亂我生活的事了。」

    「過完一個月隱居的小市民生活,又該是我戴回面具,回去面對凡塵俗世的張牙舞爪,努力賺錢養活自己的時候了。」

    「你天天都在放假,你一定不會懂。」林詩皓對著張婉綾笑笑。「這個假期對我來說,好像作了個夢一樣。」

    「回去工作以後,恐怕就不能再這麼神清氣爽地來看你,還能扯這麼一大堆話了。」

    「總之啊……還是會來看你的啦!」林詩皓背起自己的包包,開始按慣例對不言不語的張婉綾「交代」著:「我不在的時候,自己保重啊!不要老發呆,偶爾也要出去動一動哦!」

    關門離去之前還不忘最後一句:「Bye-bye!」

    嗯!很好。心願了了,很暢快。

    「謝謝你一直來陪我們家婉綾!」

    林詩皓差點沒被這一聲嚇得跳起來,嗔目結舌地看著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婦人,對她行著日本人的鞠躬大禮,嘴裡還念著:「真的很感謝你!」

    「我?」林詩皓東張西望著空蕩的病房外,走廊上沒有其他人。「你是?」

    婦人抬頭站定的那一瞬間,林詩皓知道了她的身份。

    如果硬要替齊家和張婉綾這對身份證明文件上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的兄妹找個血緣證據,那麼這個「證據」,此時就不折不扣地站在林詩皓的面前。

    她,這個中年婦人,就像是齊家和張婉綾的綜合版。

    齊家和張婉綾彼此並不相像,但是這個衣著高雅、態度謙恭的女士,既像齊家,又像張婉綾。

    「我是婉綾的媽媽。」下一秒鐘,她也自動證實了林詩皓已經畫好的等號。

    行禮如儀並不能輕易討好林詩皓對「婉綾的媽媽」這項認知的觀感。

    從她所知的過往,和齊家的口中,林詩皓知道,她面前站的這位,並不是個好母親;她的頭上,看不到每個慈愛的母親自動散發的那種令人讚佩的柔和光環。

    「謝謝你!」這一位──姑且稱之為「張媽媽」吧──充滿誠心誠意的句子又重複了一遍。

    「呃……哪裡,我把婉綾當朋友一樣,偶爾來看看她是應該的。」修過社會大學完美的禮儀學分,即使「張媽媽」在她心中的評分正每況愈下中,林詩皓仍能維持表面毫不失禮的客套。

    批判是一回事,對這位張婉綾的苦難生命和齊家隱藏的傷痛的關鍵人物,林詩皓同時也存著大量的疑問。

    究竟是什麼樣的母親,會任由親生女兒在自己面前遭受如此這般的蹂躪?

    從一個形式上的「共犯」,一躍而成受害者代表的「控方」,她是否真的能這樣冷血而自私,六親不認?

    一切塵埃落定後,她在哪裡?

    若是八年來她都在彌補過失地守護著張婉綾,算是不巧,林詩皓從來沒遇見過。

    若是八年來她另有去向,那麼又如何知道林詩皓的探訪?又為何突然在今天出現?

    凡此種種,卻不是第一次照面的人問得出口的事。

    「就算是好朋友,八年也是一項考驗。」「張媽媽」感歎似的說著。「況且是和婉綾這樣不哭不笑的人做朋友。」

    「對親人也是個考驗吧?」有些冒犯的話,林詩皓卻不後悔問出了口。

    「張媽媽」抬眼掃過她,像極齊家的瞳眸中閃過一絲警戒。

    「的確,是個大考驗。」有點閃避意味的答案。

    「這些年來,真是辛苦您了。」林詩皓抓住話尾,再丟出個「不像問題的問題」。

    觀察對手在處理這種問題的表現,通常能發現更多好玩的事。

    若不是說謊成性的人,此時都會顯露出「不知該同意還是否認」的兩難神色。

    「嗯……這家醫院將婉綾照顧得相當不錯。」

    遇到高手了──林詩皓暗忖。

    「您怎麼會知道我一直都有來看婉綾的習慣?」

    話鋒一轉,她決定直接切入核心。

    林詩皓等著「張媽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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