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嘗試過的事,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
同樣,沒有去接近瞭解過的人,也不會知道他內心到底有什麼東西。
她就是那個死守著心防的人,守得莫名其妙。因為當霍然領恬時,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保護的是什麼東西。自尊凝結著,時間裡積累久了,儼然與虛榮共生一體。
與遲沃川和平共處,甚至一路邊說邊走地並肩回教室去,是她在一天前都根本不可能想到的事,可她昨晚偏偏真的做了,還看到了當時邵令曇眼裡的火焰。
有點——解恨。
張開眼睛。
星期天早晨的太陽透過窗簾的縫隙射進一道來,在床上造成折斷的效果。
仍有睡意的腦子裡竟滿是遲沃川的臉孔——笑得自得的,咬牙切齒的,認真緊張的……而昨夜的夢裡,居然是窗邊他們抱著的那一幕。
她像做了什麼壞事似的用力地踢開了被子。
鬧鐘上指著八點。
「闌闌,起來沒有?」沈貞敲著房門,「你不是跟宛雪約好了出去?再不起來怕要來不及了。」
「媽,我知道了,起來了。」京闌應了一聲。
「那我先把早飯端出來,你快點哦。」
她進浴室刷牙洗胎,洗臉台上的鏡子裡照出一張臉來。熟悉的五官,跟角眉梢透露的一點點神韻卻是那麼陌生,鎖著通向不可知領域的解讀密碼——她呆怔了好半晌,鏡子裡又浮現出遲沃川那張可惡的臉。
「我真是有病了?」呻吟下聲,將冷水潑亡臉,拒絕再去想——
——***※***——
八點半與梁宛雪約在光華小區公園門口。
一個多月沒見,聒噪的梁宛雪一反常態地說不出大話來,半晌之後才道:「確定只是一個月嗎?你好像變了好多哎。」
「哪裡變了,還不是一樣?」京闌意外地看了看自己。
「感覺的東西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梁宛雪笑瞇瞇地走過挽住了她的手臂,「瘦了,是班主任虐待你,還是『十一中』食堂的大媽不給你飯吃?一個月沒見,真的怪想你的啊。」
「別肉麻了。」她笑斥道,「再說我就不去書城了,你一個人去。」
「然後讓我在裡面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最後請保安叔叔送我列出口?」關於這點,梁宛雪相當有自知之明。以前就有人嘲笑過,如果遇上迷途歧路,最好請梁宛雪小姐來選——她沒選中的那條肯定是對的。
「路癡。」京闌笑拽著她往公交車牌走,「走啦,陪你逛一圈,你今天一定要請客。」
到書城,梁宛雪便一頭扎進小說漫畫堆裡,直到京闌挑了好幾本輔導用書,她還沉迷在那裡。兩人經過幾個小時的拉鋸戰,最後拖拖拉拉地付款出來,她手上還拎了一大袋。
「又在看這些玩意兒?」京闌斜眼看著那袋東西,「你到底還要不要考試的?」
梁宛雪誓死護衛寶貝:「拜託啊,平時老是教科書,看得我都頭暈,難得休息日,消遣放鬆一下又沒關係,適當的娛樂還可以促進學習效率。」
「我懶得再說。肚子餓了,到裡面先吃點東西!」眼見旁邊有家肯德基,京闌順手指了指。
正是午飯營業高峰期,兩人排了半天才買到。
梁宛雪邊咬漢堡邊抽出一本小說用功起來,全然不顧什麼衛生修養問題。
京闌見她看得入迷,忍不住用手指頂了頂書去看封面:「有那麼好看嗎?」
「嗯。」梁宛雪壓下書,揮蒼蠅似的揮了兩下。
京闌一把奪了過來:「借我看一下。」
「不要——還我——」梁宛雪跳了起來,「我剛剛看到經典處,祝福剛剛要向藍洗空表明心跡了,兩人懸宕多年的愛情終於可以雲開見日!你讓我看完嘛,我拿別的一本紿你。」
「我就要這本?」京闌半開玩笑地閃躲,不讓她拿到。
「死京闌!」梁宛雪探身去搶,動作幅度一大,桌上開了蓋的可樂倏地打翻,褐色的液體和著冰塊倒了出來。
她慘叫一聲,京闌連忙扔開小說收拾。
「對不起啊。」
梁宛雪瞧著所剩無幾的飲料,翻了翻白眼:「沒事啦。亂沒形象的,幸虧你不是在相親,不然今天只好打道回府了?」
「這個算什麼沒形象。」京闌笑,「更出格的事我也做了,說出來要嚇死你。」
「啊?」
京闌把在「十一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特別是說到和邵令曇打架,梁宛雪拍案大笑,她自己也覺得好氣又好笑。
「厲害。」梁宛雪的興趣被勾起來了,「『十一中』的學生難道本性為惡?你好像剛去跟他們沒仇嘛,這個女生幹嗎老是針對你?」
「她以為我『橫刀奪愛』。」
梁宛雪眼睛一亮:「知道了,那男生就是幫你開窗,英雄救美的那位是吧?」
京闌一怔,不自然地低下頭去喝飲料:「嗯。」
梁宛雪趴下來眼睛研究地半晌,終於得出一個結論:「你慘了,我看你被整得一點也不冤枉。」
「你說什麼呀?」京闌抬頭。
「我說什麼呀。」梁宛雪支著下巴,懶懶地重複,「不要被別人說中就惱羞成怒,有時這種事情需要一個局外人來幫你看清。我說什麼你想想就該心裡有數。說你到『十一中』才一個月哩,怪不得變得那麼奇怪。」
「我哪裡變奇怪了?」京闌疑惑。
梁宛雪振振有辭:「還沒有嗎?你看你粉臉含春,眉間有情,雙目本是靜水兩灘,現在卻是驚斕動盪——哎呀,一池春水吹皺了。」
「胡說八道。」京闌隨於把小說砸了過去,梁宛雪忙不迭地按住?
「我說的是實話?真的有感覺,再怎麼對別人否認,也沒辦法騙自己。」梁宛雪說,「我只是很好奇啦,到底哪家『衰哥』能入京闌『霉女』高傲的眼,真是為全天下不衰不霉的人造福?」像她,從此少了個「霉女」成為潛在情敵,多好。
「我有感覺的又不是他,只是他的一些想法。」
「想法也是人的一部分,脫離了人還想個什麼?!」虧地還學了那麼多的唯物論,「而且就算是喜歡人也沒有錯,愛美之心人皆有,沒人規定喜歡一定不能因為外表。這點我很現實的啦,找個醜男讓我帶出去丟人現眼,我寧願不找男朋友——不必很帥,至少要五官端正,讓本姑娘看得順眼,而且身高不能少於根號三。」
京闌微微咋舌:「你還要限定這種標準?」她根本想都沒想過。
「那是。你以為我很過分啊?」梁宛雪笑著說,「偷偷跟你說哦——我有個表姐,自己條件不怎麼樣,卻要求男方不是二婚、有錢有房有車子、脾氣要好、外形要好……比起來,我算是不要求了,感情一定要擺在第一位,不然對方再怎麼好的條件也沒用。」
「那你表姐她現在呢,找到對像沒有?」
「快四十歲了還沒結婚,我看是比較難了。如果是願意自己靠自己就這樣過了倒好,偏偏她還是很不甘心。」想想也是,再怎麼要自由的人,也有倦怠需要歸巢的時候,「不過也是她自己心太貪了嘛,不知道自己在挑人家斤兩的時候,人家同樣也在審評她的條件。這就是現代社會的婚姻的真相,鬼知道愛情是什麼東西,只要條件合適,經濟沒問題,貓貓狗狗也可以住在一起培養感情!」」你太偏激了。」京闌注意到她越來越激動的口氣,「生活在一起要考慮的事本來就有很多,經濟是必須的,單單靠愛情又不能活。」
梁宛雪一下氣餒了下來:「可能是吧,只是真的很少看到還有純粹又長久的感情——恐怕在小說裡才找得到。我也不是否認經濟作用,只是不敢認同現代人太功利現實的價值觀。」
「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以錢為先,真淡感情的人還是有的。」京闌安慰。
「那是還沒被污染過的人。像校園的戀愛就是,最起碼是因為壓抑,寂寞走在一塊的,比金錢作為誘因好多了,只是終有一天人還是會世故起來。說實話——京闌,我真的有點想在學校裡談一次戀愛,因為我不知道哪天我會不會在感情上強加一大堆條件,只是,唉……」梁宛雪老氣橫秋地歎氣,「就像你說的,總不能為了談戀愛去刻意找個人來談,要想碰上真正有感覺的Mr.Right,難啊。」
「很難嗎?」京闌眼中閃現笑意,「以前三天兩頭不是還聽你說某某人有性格,某某人有才華,某某人是極品『衰哥』?」
「你是在諷刺我花心?!」
「不敢不敢。」京闌開玩笑,「在誇你博愛。」
梁宛雪呵呵笑:「那是純欣賞,本小姐越是說得出口噁心之辭的,越不可能是喜歡的人。小說寶典裡說了:動心動弦,深淺自知;琴音不語,幽渺傳意。」
「文縐縐的,不過意境有點——誰寫的?」
「就是你剛剛搶的那本小說的作者,這是以前她一本講琴為良媒的古代小說裡的。」
京闌不經心地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嗎?」
「當然不是,是原創啦。人家的男主角才不會這麼沒良心——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到最後誰變心了,至少以前有一段真的感情也值得了。」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廣告詞啊?」京闌笑她。
「別小看這話,現在談情它是必備。失戀不算什麼,錯過戀才是一生遺憾。」梁宛雪認真地說,「道理是陳詞濫調了,但你不覺得越是說得濫的越難做到?」
京闌沉默下來。宛雪的話與遲沃川的居然有驚人的相似,那是她從沒想過的愛情觀、處世觀。
「或許是吧。」也許最好的做人方式便是少顧慮,將想法與行動直接連在一起,這樣容易快樂;雖然免不了有磕碰跌撞,但至少不會失去唾手可得的機會。
「我們好像說得越來越偏題了,哈哈!」梁宛雪拂拂頭髮,做了個鬼臉,「好深奧的課題啊。」她看了看手錶:「中飯吃了兩個小時,沒位子的小弟弟小妹妹要瞪死我們了。」
京闌放開吸管:「吃完了,那我們走吧。你下午要回學校去了嗎?」
梁宛雪點頭,拎了拎一袋小說:「我還有這些東西,學校在禁呢,先寄放你那兒行嗎?」
「好啊。」京闌接了過來。
兩人推開門,從空凋略微濕悶的包圍中走出。
車站只是一條街遠,京闌等的35路公車很快到「宛雪,再見!」
人不多,當車門在她面前合上,她看到梁宛雪微笑的臉逐漸遮蔽,車子龐大、笨重的身軀像蝸牛般慢行開去。
她找到位子坐下,盯著窗外揮手的人影久久,直到她變淡消失在視野中。友情、愛情——關於情的定位在心中逐漸清晰起來,突然生出想看言情小說的衝動。
能夠把握的不敢去把握,是殼裡的一隻蝸牛,不把殼打破,永遠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翻到的那本小說裡如是說。
很簡單老套的一個故事,關於男女為愛情自尊平衡問題的掙扎.以及對於愛情機會的把握:男主角愛女主角時,女主角不愛他;當男主角不愛女主角時,女主角發覺自己愛他。
作者哲理的風格,優美的句子很能打動讀者,看著總有心事被說盡的感覺?
沉積著灰塵的玻璃窗上照出她明麗的臉孔,她看著自己漆黑的眼發了一會兒呆,彷彿在深處又看到了遲沃川燈光下的那張臉。
像有些東西,可遇而不可求,錯過了一輩子都不會再有。
——如果她錯過,又會怎麼樣?
——只是一點遺憾而已吧。
——***※***——
「想這麼被繼續『欺壓』下去嗎?」那晚回教室時,遲沃川在她背後問。
她止住腳步回頭看:「你確定我是被她『欺壓』嗎?」
他笑得燦爛。似乎是幸災樂禍:「不是欺壓,也是騷擾,總之沒有太平日子過就是了。好像前面一個月裡你都被那幫女生修理得挺狼狽——想不想報仇?」
想他也不會有什麼好心眼,但她還是問了:「怎麼報?」
他低頭,又抬頭,凝視她的雙眼濯亮得幾乎讓她懷疑能映出人心:「簡單,找個好靠山?」
「靠山?」她先是沒理解。
「是呀,靠山。」他順口答,「首先要一心保護你的,再者要有威信的,還要很會打架的。」
她咬著嘴唇,有點忍不住:「你是不是在做自我推銷?」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男生,但是厚得……也沒那麼討厭了。
「我廣告都打了一個月了,你不會現在才看出來吧?」他追問,「有沒有推銷成功?」
心跳得厲害,想說」沒有」,不知怎麼的,卻有點說不出來。
「我不用找靠山,自己也能。」她不以為自己有傷到人的能力。
「不用這麼快回復吧?這種不慎重的回復通常是沒有效力的。給你兩天時間,考慮過了再回復。」
「不用——」她想說,話被截住。
「不考慮就答應,我當然是求之不得,但是會良心不安。現在你可能正處於情緒沸騰當中,容易作出衝動的決定。」他笑嘻嘻地扭曲她的話,「為了避免你今晚答應,明早後悔,我還是決定給你兩天的保險期。星期一下午自修課,圖書館三樓學生閱覽室——不管怎麼樣,你都得來把事情說清楚,OK?」
她望著他真誠不帶一點笑謔的眼睛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感情的事,她也一點都不喜歡拖泥帶水。
——***※***——
天氣預報上說星期一有雨,下午第二節的時候,原本的毛毛雨轉成傾盆,在微溫的風裡是春末的跡象。
她站在教學樓大門口對著雨幕發呆,灰濛濛的一片建築裡,圖書館根本望不到。淋到那邊肯定得變成一隻落湯雞,她猶豫著;可是答應了人家又不能不去。
想了想,她作下決定,將書本頂在頭上,咬牙衝入雨中。
「京闌!」
隱約聽到有人喊,地卻不敢剎住車,只有一個勁兒地往前跑。
「喂——」後面的人追了上來,半把傘挪到她的頭上。
抬頭一看,是遲沃川。
「搞什麼?怎麼好像老是你跑我追?」他開玩笑。
她擦去臉上的水,被淋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我沒帶傘。」
就這樣跑進雨裡,簡直一個白癡!「沒傘不會先借一把?」
「恐怕有迴響上的難度,」她迂迴著說。
「你沒借過怎麼知道人家不會借給你?」他沒好氣地斜看她,「就算真的借不到,你可以來找我,我的傘分你一半總沒問題。」
去找他?分她一半傘?——她怔著說不出話來了。
一頂傘下能有多大的空間?遲沃川靠得好近,說話時的吐息都她都感覺得到,兩個人幾乎是貼在一塊了。
她不安地開口:「遲沃川,下雨過去圖書館太麻煩了;既然在這裡碰到,就在教學樓門口說清楚好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看:「你說在那兒?」
她點頭。
他一把攬住她的肩膀往前帶:「別說笑話了,那是說話的地方嗎?」
「你怎麼這樣?」她嚇了一跳,想扳開他的手卻徒勞無功。
「我一下午沒在教室上課。」他說,目光定在她微慍的臉上,「看在我回來接你的分上,陪找到閱覽室先把包拿回來總行吧?」
心頭冷不防被麻了一下,有點欣喜又有點惱怒。其實決定已在心中作好,生怕他再說出那類話來動搖她,她索性沉默著,一路就這樣跟他到了圖書館。
收好的傘被放進一樓大廳的傘架。
「遲沃川——」
「有什麼話上去再說。」他打斷,自顧自地一腳兩階踏上樓梯。
他不肯聽,她只好也跟著上去。
「我沒有帶閱覽證。」她停在門口。
他歎了口氣:「同學,你怎麼那麼彆扭的?」一邊說著一邊進去,不知跟管理人員說了什麼之後,他又走出來。
「進去吧。」
迎面是一大片玻璃牆,使得整個空間裡采光極好。延展式的設計讓整片明淨呈現最大限度的寬敞有序,柔和的黃暖化了清涼的藍,定心的功效也被發揮到了極致。這是前一年才建的新圖書館——就在遲沃川讀高中前的那個暑假剪的彩。
京闌低頭不說話,其實剛剛她就看到了:一樓大廳裡豎著一塊近人高的漢白玉石,上面儼然剡著大樓投資人的大名。
「怎麼了?是不是不高興我拉你過來?」
她覺得自己很情緒化:「我不喜歡這裡。」簡直是討厭這裡。
見她的怪摸樣,他遲疑了一下:「前面是養魚池和人工湖,這邊環境是學校最好的了,沒理由不喜歡吧?」
「我不是不喜歡這裡的環境,而是討厭花錢建這幢圖書館的人。」
「你是說我家老頭?」他聽著竟然還笑出聲來,「你又用不著去喜歡他,除非——」
她瞪著他的壞笑。
「除非你想嫁給他兒子,以後得叫他聲公公。」
她的臉倏地沉了下來,甩頭就走!
「京闌!」
她沒回頭,聲音像被冰霜結住:「你道歉。」不然別想以後她理他。
他忙不迭追上去拉住她:「小氣鬼,我只是隨口開個玩笑,你不要聽我不說就是了,幹嗎大動肝火?!」
她推開他:「你以為我是為你那麼一句話生氣?」
「我以為你是。」他答,卻發現她的眼圈紅了,頓時吶不成言。
「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你爸跟我爸的關係?」胸中部結著的悶氣有一吐為快的衝動,京文洲一案的陰雲終於凝成玻璃窗外那場大雨。
「知道。」他望著她,」但是我從來不去管——也不能管。他們的事有他們自己的解決方式,就像犯了罪有法律的解決途徑;那可能會影響到我一點,但我覺得沒必要讓他支配我。」
「那是因為現在身敗名裂,家庭破碎的不是你爸!」
「就算是他,我也會這麼想;而且他們歸他們,我們是我們,為了上一輩的矛盾翻臉,根本沒意思。」他說了重話。
「那是你的想法。」她偏過頭,跟裡匆匆來的水霧慢慢化為清明,「所以我跟你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上星期五晚上你要的答覆,就是這個。」
「你什麼意思?」
她看向他:「我不需要『靠山』。」
「你無聊!」他的眉皺了起來,「如果是討厭還有句話,就因為我家老頭跟你家老頭的案子有關,你就拿這個借口搪塞,我不服氣!」
「這不是賭氣,我是真的很認真地想了兩天才作決定的,抱歉。」
「這種時候你說抱歉刺激我啊?」他也真是心懸了兩天,結果那塊大石頭還是砸了下來,「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理由呢?」
「我現在不想找『靠山』。」這麼一句掩蓋去真正不安。女生,心口不一的動物。
他盯著她,像是研究動物,專注的眼光讓她想遁形。
「只是這樣?」他輕聲似在自言自語,忽然莫名其妙地笑,害得她好一陣心驚肉跳,「每天在你面前晃來晃去,你會不會覺得很煩?」
她開始感到自己有限的智商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很煩嗎?好像真有那麼一點點。
「如果還在你的忍耐範圍內,能不能幫我一個忙?」陷阱開挖了。
她懷疑地看著他校黠的笑臉。
「別露出那麼呆的表情,智商低也要懂得掩飾掩飾。」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有些不耐了。
「更正——你智商不低,至少成績單和獎狀證書上很漂亮。你最拿手的科目是不是英語而且還代表『光宇』參加全國性英語作文大賽得過高中組一等獎?」
一連串砸出來的話語今她頭昏眼花,不明白話題怎麼會轉到這個上面:「是又怎麼樣?」
「那就好了。」他吹了聲口哨,笑著,「京闌同學,我期末成績單上的英語綠燈要拜託你幫點忙了。」
「幫忙?」她頓了頓,驚訝裡含了幾分輕視之意,「你是說作弊?理科班的又不一定是在同個考場。」
他笑,並沒介意:「在『十一中』混畢業很簡單,綠燈紅燈不是指標,所以作弊是浪費人力物力;難的是真靠實力摘定自己最不行的那門課。你有什麼訣竅就提點一下嘛,」
這回她聽懂了——原來這傢伙是要地幫他補課。
「我不知道你這麼愛學習,」諷刺地戳穿他的不良用心。
「不是不愛學習,是不愛學自己不愛學的;但是如果我愛學的科目要求我掌握那一種技能,我就必須得學了。」他叫住她,「你等我一下,」轉到寄包處取包,出來時手上抓了幾本雜誌專刊。
「那你要學的也是專業的東西,高中的英語不適合你用。」她粗租一眼掃去,看到了一連串的專業名詞。
「再怎樣專,基礎的東西總變不了;我以前的學的正需要整理。你不會連這個忙都不願意幫吧?」他將包甩上肩,「既然不喜歡這裡,那我們走吧。」
「我怕幫不上你什麼。」
「爛理由!」他罵。
她頓時站住,不馴地昂首:「我就是不願意幫你怎麼樣?」
「不怎麼樣。」他也猛然間在樓梯口收住腳步,「真的不幫?」
「不幫。」
「說你高傲不近人情你還死不肯承認?」他笑嘻嘻地說,「是不怎麼樣,你不幫我就天天叫人到你們班找你麻煩,你被關到窗子外面我也不管,你就別想在『十一中』混到畢業了。」
「威脅我?大不了再轉學。」她斬釘截鐵。
「你轉哪所學校去?信不信你轉我也轉?」
她呆了一呆,隨即罵道:「你有病。」
「我有病?哈,我看你才真的有病——」他突然伸手比比她的腦袋,「這裡有病。這麼隨口嚇唬、沒根沒據的話你也信了?我像那種無聊到家的人嗎?」
這才發現自己被他耍了,他的玩笑話她竟那麼認真,有點生氣:「我智商沒你那麼高,這種話假的真的我聽不出來,麻煩你以後不要亂開這種玩笑。」
他靜下來丁,望著她半晌,突然歎了口氣:「你知不知道你這人很沒意思?第一,一點玩笑也開不得,自尊心比珠穆朗瑪峰還高;第二,超級有脾氣,一點小事情也能讓你發大火;第三,什麼事情都看得很嚴肅,一點生活趣味都沒有;第四,愛鑽牛角尖,簡簡單單的事情也可以被你想得很複雜;第五,你很自以為是,明明什麼都不懂,卻又肯定自己一定是對的;第六,你跟我的性格是沒一點合得來的可能性。」
他每陳列一條,她臉上青色就加深一點,到「六」出來時候,小丸子的黑色線條已經明明白白掛下來了。
「合不來那就更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她忍不住反擊,「你以為自己好到哪裡去?不學無術,草包一個;囉哩囉嗦,舌頭比長舌婦還長;臉皮厚得像銅牆鐵壁,刀槍不入;自戀到家,比水仙花還叫人噁心;每天拉幫結派,像不良少年;頂著籃球社和空手道社在校園招搖過市,馬叉蟲一隻;玩弄女生感情,沒一點責任感,十足花花公子……」
「你在說我?!」他瞪著,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不是說你說誰?」她回瞪,眼睛絕對比他大,氣勢也不會比他弱。
「原來我在你心裡是這種形象。」他咬牙,「京闌,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玩弄女生感情了,別告訴我那個女生是你?」他沒被她玩弄就不錯了。
「邵令曇。」
「別人傳什麼你就信什麼,他們說我是ET要入侵地球你信不信?」
「你當我白癡啊?」她口不擇言。
他眼光憐憫:「不是白癡也相差不遠了。」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衝動之下踢了他一腳,轉身便往走下樓去。
雨沒停過,猛力敲打在玻璃門上,濺開一片片水花,清亮的珠粒不斷滑落、凝聚、再滑落……在透明的平板上勾勒出蜿蜒的抽像畫。
被外面的雨勢阻住了去路,京闌對著玻璃望著,喧嘩聲裡覺到了一種血液中的沉靜;緩緩流過脈搏的,是自己也不怎麼明白的傷感。
將手平貼在門上,沁涼透人心中,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好像每次跟遲沃川相處都有些詭異——她不說話,贏的肯定是她,但一旦開口,佔上風的又會是他。
「你幹嗎那麼在意邵令曇?」遲沃川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上來,在她身後站著。
「誰在意她?是你自己問到她的,少自戀。」
「單單『裡子』就夠了嗎?我看你『面子』也死要呢。」
她嘲諷:「世上最不要『面』的店只你一家,別無分號。」
他笑了一聲:「六條裡面我倒忘了加一條:你嘴巴很毒,刻薄起來是人都想扁你一頓。」
玻璃裡映出朦朧的兩個人影,那種曖昧的契合像是千年前柳下湖畔的照影,因隔著水霧而越發神奇分明。
她不願意再看下去:「彼此彼此。」
「所以我也得出一個結淪:誰追上你誰要得內傷。雖然你很——」他找了個形容詞,「悅目,卻一點都不賞心。」
她啼笑皆非。
他攤手:「照你現在的性格,沒人會願意要你。在看清了你的真面目後,我很後悔當時衝動地決定要做你靠山——那句話作廢還來得及吧?」
後悔?作廢?
她一時間竟反應不過來,咬著唇,半天沒說話。
「怎麼呆掉了?」他又在玩他自以為是的幽默了,「不是這樣就遭受打擊了吧?放心,我不會找人來搗亂威脅的,男女朋友當不成好朋友還是可以做。」
打擊,怎麼會?他自己說放棄應該是最理想的結果,反正她來回復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可是——女生多少有點虛榮心,他真的後悔了不該這麼輕易直接地說出來。以前她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大轉折,就算被人當面罵了也不會有奇怪的感覺……
彷彿是失望,是沮喪。
「那最好。」話都被他說完了,她覺得自己根本是沒什麼可說,喉嚨幹得像火燒一樣。
「你覺得最好那就最好了,我們算是達成協議了。」他看了看手錶,把包背上,從傘架裡抽出傘,「快要下課了,你要不要回教室?」
跟他同打一把傘並且樓肩搭背的感覺讓她忽然無法忍受。她自然而然地反彈,搖頭:「我想回閱覽室看看雜誌,你先走吧。」
「你不是沒帶閱覽證,要不要我的先借你?」
「不用。」她頓時心虛得面紅耳赤,「我剛剛只是不想進去,騙人的。」
他笑了:「那好,我先走了。」
他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她也在同時轉身。
「京闌!」他喊。
莫名的希望在心頭漾起,她回頭。
走出幾步的遲沃川又走了回來:「問你一個問題。」
他一本正經的樣子令她緊張:」什麼?」
「馬叉蟲是什麼東西?」
她呆了呆。
「你罵我馬叉蟲,可我沒聽過有這種昆蟲。」
她低下了頭:「騷包。」
「騷包?」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原來這樣——呵呵,走了,拜拜!」說著,把傘塞到了她的手中。
「遲沃川!」她喊,他卻已經衝入雨中。
她望望外面,又低頭看看手中的傘,定在那裡半天沒動。而嘴角淺淡的笑意,自覺有點像動畫人物的嘴角肌肉抽筋,從剛剛開始,怎麼也控制不住,收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