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悶悶不樂地走在風景秀美的蜿蜒小徑上,她看不見漫山遍野的鮮花,聽不見天上雲雀的歡叫,她的心沉重而疲憊。
她不記得在十七年的生命裡,自己是否曾有過如此情緒低落的時候,她很想大哭一場,就連師傅去世時,她也沒有這種淒苦的感覺。
過去再苦再痛的經歷,她都能用嘻笑玩鬧熬過;再大再難的危險,她都可在揚眉舞袖間化解。
在她的世界裡,是則是、非即非。行善除惡,快意江湖,一切都是那麼簡單。可是現在,她不再那麼確定,她覺得自己的生活出現了複雜的、讓她無法一笑置之的東西,她為此感到惶恐不安。
丫頭知道是他--那個該死的滕志遠,改變了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向無牽無掛的她,心裡有了他的身影?從什麼時候起,一向不知愁苦的她,竟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變得如此憂傷消沉?又是從什麼時候起,追著他跑不再是單純地要他回堡?
不,我要做以前的瘋丫頭!不要做這個自怨自艾的瘋丫頭!
失望與憤怒交織成洶湧的波濤衝擊著她的心房,她需要發洩!
「喂,醜丫頭!還不快讓道?」
就在丫頭憤恨難平時,一聲暴喝令她注意到路上迎面走來兩個衣著華麗,但長相奇醜、披頭散髮的男人。
衝著她吆喝的那個男人,長得矮小粗壯,恍若陰間的「勾魂」使者。他身邊那個則細高蒼白,就像地獄使者「白無常」。
正無處消氣的丫頭決定陪他們玩一玩。於是她撇開心事,故作無知地立在路當中看著他們。
見她不讓道,「白無常」陰沉地說:「快快讓道,否則別說我們以大欺小。」
「為啥我要給你們讓道?你們為何不給我讓道?」丫頭挑釁地說。
「他媽的,知道你在跟誰講話嗎?」「勾魂」大罵。
丫頭白眼一翻,不層地說:「誰?是家家戶戶供著的灶王爺?還是大年夜貼在門前的鍾馗?該我識得?」
這下胖勾魂和白無常真的被她激怒了,一起跳了起來,罵道:「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看我們左右護法如何教訓你!」說著,先後撲了過來。
丫頭毫不在意地迎了上去。
那兩個大漢用的是玄天數的功夫,丫頭的掌力擊到他們身上時,明顯感到回震力,即知他們臂力過人。於是她改變策略,不與他們正面衝突,而採用輕巧身法。她的動作靈活而輕鬆、瀟灑而閒適,彷彿逗弄老鼠的貓似地撩撥著對手。
兩個大漢被她惹火了性子,也不言語,互相看了一眼,決心使出絕招。
就在兩人合力撲來時,突然白光劃過,將那狂猛的力道擊偏,隨後一道紅色身影翩然落在丫頭身旁。
那兩個蠻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劍鋒猛烈一擊,心裡自是大吃一驚,定睛一看,竟是個粉嫩嬌艷的小娘子,一時間失了方寸。
可丫頭對此並不領情,她衝著著一身紅衣裙的來人大嚷:「喂,好不容易激起他們的野性,才有了好玩的事,你卻來破壞……」
可是紅衣女郎並不讓她說完,急急地問:「瘋婆婆是你什麼人?」
「幹嘛?我師傅的名號由得人這麼隨便說嗎?」丫頭不悅地說。
沒想到紅衣女郎卻興奮地一把拉住她喊:「師妹!」
丫頭愣了。師妹?難道她就是水娃?
但她們沒有時間多敘,那回過神來的兩個大漢已經連手攻來,氣勢極其駭人。
「師妹,用『燕雙飛』,廢了他們,我們好好說話。」水娃高聲問。
丫頭頓時神采飛揚,會意一笑,大聲道:「好。」
於是紅白兩道身影急速竄起,陡然拔高,在飛旋中漸漸融為一體,形成一個氣團,彷彿一道挾著萬道紅霞的白霧升起,美麗而迷濛,煞是好看。
就在那兩個蠻漢驚異於這二女人玄妙的功夫時,只見半空中的霧霞倏地分開,丫頭手持紅腰帶在空中奮力一抖,絲帶霎時形成一個圓圈罩在那兩個大漢頭頂,令他們頓時如負千斤。說時遲那時快,水娃的雙掌已分別拍在兩個大漢背上。
兩個大漢毫無防備,踉蹌撲倒在地上。
在落地的-那,丫頭手中的紅絲帶如有生命力般地快速套回她的腰上,而她猶有不甘地飛出雙腿,踢在兩個掙扎欲起的大漢身上。她出手可不像水娃那樣慈悲,這下兩個大漢哇哇叫著吐出了一口濁血,真的倒地不起了。
丫頭用腳尖踢踹著他們,說:「起來,姑奶奶還沒玩夠呢……」
「師妹,他們已經受傷了。」水娃笑看著這個初次見面的師妹。
「欸,一點都不耐打!」看著跌跌撞撞往山坡下跑去的大漢,丫頭歎道。
旋即眼珠子一轉,抓住水娃的手說:「聽師傅說過,師伯、師叔有個徒弟叫水娃,就是你,對不對?」
見水娃點頭,她馬上精神抖擻地說:「既然你是『琴劍俠侶』的傳人,那麼我們早晚要比武,不如我倆現在就來比比,如何?」她剛才真的打得很不過癮呢!
「不行!」
水娃還沒開口,樹林裡卻跳出一個俊帥威嚴的男子,大聲反對著一把將她抓進懷裡,口氣霸道又專橫,沒有絲毫通融的餘地。
丫頭一看到那男人粗魯地抓住水娃,便立即出手攻向他,並喝道:「臭男人,放開我師姐!」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指力彷彿碰上了海綿,一去無回。再看那男人,正氣定神閒地看著自己。這讓出手必得的丫頭吃了一驚,不由再想一試。
「憐兒,別鬧了,他是大琊國國王南宮翔,也是你師姐的丈夫!」就在她蠢蠢欲動的時候,幾個跟隨在他身後現身的男子中,突然響起滕志遠警告的聲音。
「國王?丈夫?」丫頭一愣,既困惑於滕志遠怎麼跟他們在一起,又受驚於剛剛獲知的消息,她原以為師姐會像她一樣是不嫁人的。
她皺眉,眼裡露出厭惡的神色,臉上的火焰也開始燃燒。她失望地說:「哼,嫁人的師姐不好玩!早知這樣我就不把師傅的信送出去了。」
說完,長髮一甩,比武的事也不提了,轉頭往山上跑去。
「憐兒!」滕志遠大叫著跟上她。
「師妹--」水娃也掙脫了丈夫想追去,卻再度被南宮翔拽進懷裡,說:「除了我這兒,你哪兒都不能去!」
「翔哥哥--」水娃不高興地喊,但看到他焦慮疼愛的眼神時心軟了。「我只是想跟師妹認識,說說話,不會有事的。」
南宮翔俊目一瞪。「我答應過會陪你來的,你還私自出宮?就為這個我也該好好懲罰你!不為我想,你是不是該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
「就是因為孩子,我才不能再等了,我得利用這兩個月出來找到師妹,以後孩子生下來,我哪兒也不會去,保證好好待在宮裡,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看著她嬌艷的面容,南宮翔再多的氣也消了。
南宮翔為她理理髮鬢,柔聲說:「只要你乖點,我不會生氣。走,休息去。」
「可我師妹……」
「不要跟我爭!」南宮翔將她抱起來,說:「膝師弟跟她有很多話要說,不希望被打擾。我過幾天會送你去見她。目前,我們要先找藍風。」
「藍大哥怎麼了?」水娃急忙問。
「來找你的路上,一個女孩相中了他,被騙走了,我們恐怕得去救他。」
「真的?」水娃既擔心又興奮地問:「那個女孩怎麼樣?」
「我不知道,也許你知道。」南宮翔說著,在她嘴上親了一下,命令道:「閉上眼睛休息!」
「我知道?」水娃納悶地看看跟在他們身旁的侍衛春、夏、秋、冬,又對抿嘴不語的南宮翔說:「那你得仔細地講給我聽,不然,我現在就問春大哥他們。」
「我會講給你聽。」
「君無戲言?」
「喔,娃娃,又來這一手,嗯?」南宮翔笑了,道:「好吧,君無戲言!」
水娃滿意地依偎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
南宮翔說對了,滕志遠真的有很多話要跟丫頭說,也不希望被人打擾。
可是丫頭卻不是這麼想,她不理他,讓他捉迷藏似的在山林裡追她。
這使得滕志遠又急又氣,威脅道:「憐兒,你若再跑,我真的生氣了。」
「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再跟著我!」丫頭站在岩石上,怒氣沖沖地說。
滕志遠見她總算停住腳步開了口,心裡有幾分高興,卻也有點啼笑皆非。這話多熟悉?當初他不也這樣要求過她多次,何時他們的角色互換了?
他雙手一攤回答道:「憐兒,你講不講理?是你一開始要跟著我的,趕都趕不走,現在怎麼反倒怪起我來了?」
提起那個,丫頭更生氣了。「我只是因為答應你娘要把你抓回去,所以才跟著你。只要你好好回堡成親,誰稀罕跟在你身後?」
「那好吧,我答應跟你回堡成親。」滕志遠和顏悅色地說。
丫頭訝然地問:「你是當真的?」不知何故,聽到他說願意回去成親,丫頭的心裡抽了一下。
「當然是真的。」滕志遠氣定神閒地說,然後趁她分神之際,慢慢向她靠近,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
「你為什麼現在突然改變主意了?」丫頭不信地問他。
「因為我要讓你高興,我要你像以前那樣每天跟著我。我還要每天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閃閃發光的眼睛,總之我不要你生我的氣。」
說到最後一個字時,滕志遠已經站定在她面前。
被他這番動人的說辭說得心亂如麻的丫頭,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已經來到面前,她弄不清楚自己是高興還是傷心,只是喃喃地說:「我不信,幾天前你才罵我、吼我,說我不是你的什麼人,要我別管你的事,巴不得讓我永遠消失。現在一下子又說要讓我高興,要我跟著你,鬼才信你!」
說完,她氣呼呼地轉過身去。
滕志遠利用這個機會,倏地跳上岩石,將她緊緊抱住。
丫頭被他嚇了一跳,她不知道他何時來到她身邊的。但她沒有掙扎,也沒有回頭,只是默默地站著。
滕志遠不解地慢慢轉過她的身子,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卻看到她的眼裡充滿了淚水,而她的下巴也在微微顫抖。
「憐兒!」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裡,輕聲說:「不要哭。」
「我根本就不會哭!我從來就沒有哭過!」丫頭說著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這可讓滕志遠慌了手腳。他坐在岩石上,像抱孩子那樣打橫抱著她,不斷地用大手為她抹眼淚。
丫頭很快忍住了淚水,掙扎著要離開他的懷抱。
可是滕志遠不放,更緊地摟住她,問:「告訴我,你為什麼傷心?」
「因為你是個小人!」丫頭美目圓睜地瞪著他。
見她眼裡的火焰又在燃燒,滕志遠著實鬆了口氣,他寧願要她的怒火也不要她的淚水。
「我怎麼又成了小人了?」他不甚認真地問。
「因為你總是耍我、捉弄我。」丫頭眼眶又紅了。
「我何時耍你、捉弄你過?」滕志遠用最無辜的眼神看著她。
「就是有!你一下對我好,一下對我壞,拿我當你解悶的料,就是要我!你從開始就討厭我,不准我跟著,還強親我,想把我嚇跑。
後來又對我好,假裝喜歡我,可是又罵我,等我決定不再跟著你了,你又來說要我跟著,你這明明就是在捉弄我!可是我卻不知道要怎麼對付你……」
這時滕志遠才知道自己不穩定的情緒不僅折磨著自己,也讓她受了委屈。
他摟緊她,滿含歉疚地說:「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吼你的,我真的沒有耍弄你的意思。可是,吼也吼了,要不,你用力打我幾下出出氣,好嗎?」
「唔……」丫頭抬起紅腫的眼睛,看看他寬闊的肩膀,再看看自己的手,琢磨著該怎麼打。「好吧,那我要很用力地打喔!」
「打吧,我身子硬著呢,你只管放心打。」滕志遠鼓勵著她。
丫頭挺起肩膀、舉起手,可是隨即又垂下手,歪著腦袋說:「算了!不打了,反正我也不怎麼氣了。」
老天,他愛極了她的這份誠實,愛極了她的正義感、同情心和鬼靈精怪。她正是自己渴望一生一世陪伴的女人!
他擁緊她,心裡溢滿了對這個女孩的愛意。
可就在他心裡充滿激情的時候,丫頭又在試圖挑起他的脾氣。
她的頭依靠在他肩窩認真地說:「你以後不可以讓鐵蝴蝶那種壞女人摸你,更不能上妓院!不然,惜心姐還是會傷心的。」
前一句話還讓人勉強能接受,可後一句就讓滕志遠的眉頭皺起了。
「你幹嘛又提惜心?」
「你剛剛不是說願意跟我回堡成親的嗎?怎麼又變卦了?」丫頭退離他一點,氣憤地問。
「沒錯,我是說過『跟你成親』,沒說跟惜心喔!」滕志遠的雙眼儘是認真。
「跟我成、成親?!」丫頭驚訝地怪叫起來。
「當然,我都說了好多次我喜歡你,而你也答應要跟我回堡成親的,你可不能說話不算話喔!」黝黑的眼瞳裡閃動著異彩。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那個意思!」
「我不管,否則我就永遠跟著你。」滕志遠開始設陷阱。
「不要,惜心姐在等著跟你成親……」丫頭開始退卻。
膝志遠不讓她退卻,逼問道:「是不是你不喜歡我?」
「不是……」丫頭急切地說。「可是我不要嫁人!」
「那我永遠都不會回去!」滕志遠冷冷地說:「除非你嫁給我!」
丫頭突然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糊塗了?惜心姐那麼漂亮,又溫柔,我是又醜又凶的瘋丫頭耶!」
滕志遠氣惱地說:「我就是喜歡又醜又凶的瘋丫頭!」說完,他不顧一切地吻住她,不想再聽她提起別的女人。
他的吻與以前一樣,霸道、專注而纏綿。
丫頭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他俘虜了。他身上自然而陽剛的氣息,彷彿吹過山嶺的風,溫暖而和煦,令她癡迷。
她不由自主地張開嘴回應著他熾熱的吻。
不知道過了多久,滕志遠才結束了這個綿長的吻,他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慾望,怕嚇壞了她。此刻注視著她眼裡難以掩飾的感情,心裡盤算著要怎麼樣才能讓這個固執的丫頭不再把他推給別的女人。
而丫頭也在努力--努力漠視那強壯而溫柔的臂膀,忽略那雙執著而深情的眼睛,避開那豐潤而性感的嘴唇,停止再想他們剛才的那個吻。
可是她無法做到,他的一切是那麼實實在在地影響著她。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人,雖然她並沒有承襲師傅對男人根深蒂固的怨恨,但她心裡仍有對男人的不信任。更何況這個男人是如此優秀,又是她承諾過要負責「送回」的另一個女人的丈夫,她怎能「橫刀奪愛」?再說,自己是身在江湖、懲邪除惡的瘋丫頭,如何能困於一隅?
「好煩喔!」她哀歎一聲,抬眼看向滕志遠,他正用莫測高深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說這些讓我頭痛的事,先去查『屠龍教』?」
「好吧。」滕志遠無奈地同意。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有自言自語的毛病,當她陷入苦思時,她的心事總會不自覺地說出來。聽到她充滿困擾的自言自語後,他如何還能逼她呢?況且她說的也對,查訪「屠龍教」是當前首要之務。
給她一點時間習慣吧!他對自己說,不管怎樣,要她的心意是不會改變的。
「你石師兄呢?」聽他答應了,丫頭心裡略覺輕鬆,於是關切地問。
「正引著長毛『——』呢!」滕志遠將她凌亂的頭髮理順,說:「那個人見人怕的殺人狂好像很怕你?」
「當然,去年我狠狠收拾了這蠻子一頓,他見了我就怕。」丫頭得意地說。
滕志遠不禁失笑。「原來他就是那個在寒冬夜裡,被你掛在城樓外的採花大盜啊?」
「對,就是他。」丫頭倒沒笑,問道:「他有好好配合你們嗎?」
滕志遠點點頭。「那天你走後我們從長毛嘴裡得知,原來他和鐵蝴蝶及那天我們看到的那些點燈籠的人全是『屠龍教』的人。
聽長毛的口氣,他們好似有很多巢穴,而且那個教主行蹤詭秘,飄忽不定。石師兄想趁他迷糊時查出更多底細。」
說起捉賊,丫頭興趣來了,她抓著滕志遠的胳膊興奮地說:「我正要去查看那天我跟丟了鐵蝴蝶的那個山洞,你要不要一起去?」
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滕志遠的心情也為之開朗,他揚眉一笑,道:「那本來就是我的事情。」
「也是我的!」丫頭不服氣地說。
「當然,我的事,自然也有你一份。」滕志遠親暱地捏捏她昂起的下巴。
聽他這麼說,丫頭高興地主動伸手握住他,甜甜的笑著說:「那我們走吧。」
於是兩人再一次攜手闖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