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花嫁 第九章
    「古立恆!」

    一聽來人竟然是古立恆時,當即有人驚呼:「老天,冥府鬼王來了!」

    可是,眼前這個哪裡是傳說中的什麼冥府鬼王、醜八怪?分明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公子。

    見他身著一襲白袍白靴,就連手中那把扇子也是銀柄雪穗,全身一色潔白,本來略顯單調的顏色穿在他身上,偏能顯出翩然若仙的神氣。那張俊美出塵的臉,縱是與女子相比也毫不遜色。

    此刻他佇立在馬車前,傲然面對眾怒卻悠然自得的模樣,更是十足十的豪爽。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時,一個男人站在院門口喊道:「要見韓掌櫃,就走過這條九曲路!」

    人們認出他是韓掌櫃的二徒弟。

    「哈哈哈,在下正有此意!」古立恆大笑著跨步向前,卻被護院攔住。

    「主子,讓我等先行。」

    「不可,要見我師傅就得獨自來!」二徒弟毫不含糊地說。

    古立恆揚眉一笑,揮手示意護院退下,大步走上明媚陽光下的「九曲路」。

    他從容瀟灑,步履穩健,臉上始終帶著溫文爾雅的微笑,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更使他渾身充滿不可褻瀆的威儀。

    人們看呆了,就連擋在院門口的二徒弟在他走到面前時也忘了阻止他,只是傻傻側身讓他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

    「站住,這裡不歡迎你!」粗暴的大喝聲驚得屋簷下的鳥兒「撲撲」飛走。

    古立恆看著這曾見過兩次面的男人,想到他劫走漪蓮,不由火氣驟升。

    為了漪蓮,他仍壓抑著火氣,耐性地說:「張鳳生,悅園也不歡迎你,可你數次潛入我的私宅,甚至挖牆鑿洞,毀我物產。不過我不跟你計較。我知道你同我一樣愛著漪蓮,如果漪蓮愛你不愛我的話,我一定會走開,絕對不會逼迫她。我願意用金錢補償你……」

    「誰要你的臭錢?!」鳳生不屑地說。

    古立恆不以為忤地淡然一笑,說:「我與漪蓮真心相愛,我知道這個事實於你很難接受,我再次請你放棄漪蓮,我可以當眾發誓,願意用所有財富地位補償你,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漪蓮。」

    「你的財富地位?哈哈哈……」鳳生發出一陣帶著絕望的大笑。「你的財富令人不能不羨慕,你的地位令人不得不服,可是你的名聲可沒人敢恭維!所以如果你真要補償我,就當著眾人的面發誓,將你來生的所有財富地位都給我!」

    「可以!」古立恆毫不猶豫地答應,並立即轉身,對著天空和圍觀的人群,雙拳合抱大聲說:「我古立恆,今日當眾對天發誓,願以來生所有財富地位來補償張鳳生今世損失!若違背此誓,將遭天打雷劈!」

    他的誓言擲地有聲、宏亮清晰,鳳生驚呆了。

    鳳生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這個男人真的為了漪蓮瘋狂,連自己的來生來世都不要了!

    對他錯愕不已的表情,古立恆只是淡淡地說:「請代為通報,在下古立恆拜見韓掌櫃、韓夫人!」

    他的誓言同樣震撼了屋內的韓氏夫婦及閣樓裡的漪蓮,甚至院子裡的所有人。當眾發那樣的毒誓,可不是兒戲!

    「拜見就免了,老夫在此,有話但說無妨。」韓風的聲音響起,鳳生身後的門被打開了,韓風和韓夫人雙雙站在廳堂前。

    古立恆看著韓氏夫婦,感覺到韓風是個敢做敢為、脾氣執拗的人,而他的夫人則內斂羞怯,十分溫順。他不由驚歎漪蓮擷取了她爹娘身上的長處,既有她爹爹機敏靈活的個性和深刻明朗的五官,又有她娘親的纖細白皙和苗條身材。

    這樣的父母應該是通情達理的才對,他心裡想著。

    但很快他就看出他們無意讓他進屋,雖然失望,但他仍雙手抱拳俯身對他們行了個大禮,朗聲說:「晚輩古立恆早想登門求見,但恐未獲允諾而驚擾二老,今日倉促而來,還望二老接納。」

    韓風冷聲一哼道:「既知未獲允諾,今日為何執意驚擾?」

    古立恆聽出他對自己成見頗深,但為了漪蓮,他決心放棄尊嚴,不再繞圈子。於是他再行一禮,誠懇地說:「今日特為令嬡……」

    韓風粗魯地打斷他的話。「你不用多說,我早已經對府上總管說明白了,我們小戶人家不想高攀貴府,況且小女早已有門當戶對的未婚夫婿。」

    古立恆瀟灑一笑。「這稍後再談。今日晚輩前來,想先探望令嬡是否平安,畢竟留居本府的貴客,本府自當善始善終,怎能由人擄掠,嫁禍於己?」

    聽他將話點明,韓風立刻氣惱地說:「還來找漪蓮做啥?她不是已經被你扣留府上多日嗎?我不找你要人,你倒惡人先告狀,跑來找我要人,這是何道理?」

    古立恆沒想到對方居然否認漪蓮已被擄回,不由心中有氣,但他不想將事情弄僵,便語氣平淡、用詞尖銳地說:「令嬡是否回來,二老心中有數,今日晚輩來此就是把話說明白,過去的是是非非並非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兩位若有意,晚輩願等請出令嬡後一起講明白。」

    聽他說話得體,態度誠懇,韓風實在無法惡語相向,只得悻悻然說:「那就等漪蓮回來後再說吧,你先請回……」

    「砰!砰!喀嚓!」

    就在這時,兩聲巨響伴著斷木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們不約而同地抬頭,幾塊碎木屑從天而降落在院中,其中一塊正好打在鳳生頭上,所有人都注視著韓家的閣樓窗口,那裡正有一個身子懸掛著。

    當看到熟悉的衣裙飄揚在閣樓的狹窄窗口時,古立恆不顧一切地放聲大喊:「漪漪,危險,快進去!」

    那綠色身影不但沒有進去,反而跳出窗口,落在翹起的屋脊上,扯下嘴裡的布巾喊道:「立恆,我在這兒--」

    她沙啞的聲音、青腫的面頰和披散的頭髮揪痛了古立恆的心。

    「漪漪,是誰打你的?」

    聽出他聲音裡壓抑的怒氣,漪蓮急忙搖手,眼淚卻不聽使喚地墜落。

    被關在閣樓裡的她看見眾人對古立恆的侮辱,聽見他對天發的毒誓,也聽到爹爹與他的對話,更感受到他為了她的忍讓謙卑,她為此而心痛。

    古立恆,這個鐵錚錚的男人,生意場上呼風喚雨的強者,居然在她家的小院子裡忍受淺薄人們無理的刁難羞辱,她不能容忍他們這樣對待他!

    於是從娘走後,她就設法掙脫手上的束縛。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掙脫一隻手後,她來不及將嘴裡的布巾拔出,就舉起椅子,狠命砸向阻隔她與古立恆的窗子。

    她知道她必須一擊就中,不然立恆會有危險。

    可是她整整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沒有睡覺,又受爹爹掌摑和鳳生推打,此刻的她身上到處都痛,渾身虛弱。猛力一擊後只敲破半邊窗,幸好第二下窗子就整個散開,落了下去,於是她踏著椅子爬上窗口。

    她要自由,她要去立恆身邊。

    然而爬出窗外落在屋脊後,她才發現距離地面是這麼遠,而且下面還有一樓伸出的屋簷,如果她跳下去沒有摔在那道屋簷上,也會落在院中……

    她沒有勇氣跳下去,她不想血肉模糊地躺在深愛的人面前。

    雖然很失望,但她還是很開心,因為她又聽見立恆呼喊她的聲音,看見他的面容。

    為了將他看得更仔細一點,她拉掉嘴裡的布巾,走到屋脊邊蹲下。

    看著瘋了似的對她焦急大喊、要她回到屋裡去的古立恆,她含淚說:「立恆,你來了……我知道你會來,見到你我就滿足了……」

    當聽見她喊他時,古立恆焦慮的臉同時也透出喜悅,他抬頭看著她,此刻心裡沒有其他人,只剩下她和對她的憐惜。

    而當古立恆站在她面前時,漪蓮也忘了所有的痛,她眼裡只有他,只看見讓她愛上他的一切,包括所有人都拒不承認的那一面--仁慈、溫柔與善良!

    此刻他們四目相對,他曾有的疏離與冰冷消失了,只有關切與憐憫。這就是真正的古立恆,是她有生之年都深愛不棄的男人!

    「漪漪,不要嚇我,你先進去,我上樓找你……」古立恆哄勸著。知道她挨了打,他的心彷彿被撕裂,可是他更憂心的是她現在的狀況--險險地站在傾斜的屋脊上,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才一天,他可愛的快樂女孩竟被折磨得如此憔悴。

    他多希望自己生出一對翅膀,飛上屋頂將她擁入胸懷……

    突然屋頂有動靜,漪蓮轉向身後大聲說:「你不要過來,否則我就跳下去!」

    「好,我不過去……蓮兒,求你回來!」鳳生的聲音含著哀求,可是漪蓮不為所動,只是往後退。

    「別後退!」古立恆急忙提醒她。

    站在樓下的韓風氣惱地罵道:「死丫頭,你要跳就跳,反正韓家祖宗八代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今天就算不摔死,也得被家法打死!」

    「夫君,不要再逼她了!」韓夫人的哭聲顯得軟弱無力。

    韓風的話顯然刺激了漪蓮,她渾身一震,看著古立恆淒然一笑。「立恆,當初你為什麼不帶我遠走高飛呢?今生今世我們注定有緣無分……」

    「漪漪……我說過我們今生今世必定相屬,我說過的!」古立恆高聲對她說,害怕她做傻事。

    韓風聽到他的話,立即大聲罵道:「姓古的你閉嘴!無論你是人是鬼都改變不了事實--你終究是一個被所有人咒罵的魔鬼,我就是看著我女兒死在這裡,也絕不會將她嫁給像你這樣的鬼丈夫!」

    「爹爹,你不可以這樣說!」漪蓮真想跳下來堵住她爹的嘴巴!

    「瞧,漪蓮一定是鬼迷、心竅了……」

    「就是,跟鬼在一起太久怎能不迷?」

    「你們看,她的相貌都變了耶,昨天下船時還如花朵般漂亮,今天怎麼就像鬼一樣……」

    古立恆終於爆發了。韓風的詛咒、人群的議論如同火苗引燃了他心裡被壓制著的大火。

    他可憐漪蓮的無辜、悲傷圍觀者的愚昧、痛恨身為漪蓮親爹的韓風在這時還要對自己女兒落井下石!同時他更恨自己的無能,竟不能保護漪蓮免受今日這樣的恥辱。

    怒火令他失去了耐性,他想大開殺戒!

    「住口!」他狂吼一聲,唰地將手中的扇子甩開又合攏,怒視著所有人,陰冷至極地說:「我本非鬼,無奈爾等定要我做鬼,那麼,我今天就成全你們,做一回惡鬼!護院!」

    「在,主子!」不僅原先跟他來的兩個護院跪在他身前,而且一下子不知從哪裡冒出更多的黑衣男人,整齊地跪在他面前。

    古立恆知道是總管跟來了,不由鬆了口氣,厲聲命令道:「再敢對漪蓮姑娘口出惡言者,不管是誰,殺!」

    「遵命!」護院起身轉向人群。

    院內霎時充斥著一片肅殺之氣。人們被他凌厲的氣勢所鎮,無人敢再多說話。

    只有韓風深感不快,他同樣是血性漢子,見誘拐他寶貝女兒的魔鬼居然敢在他的地盤上為所欲為,不由惱怒的逼視古立恆,說:「你連我也要殺嗎?」

    「沒錯!」古立恆寒聲道:「漪蓮臉上的傷該是你所為吧?」

    不服氣的韓風緊握雙拳。「老子打不聽話的女兒,此乃天經地義,你管不著!況且,我早該連你這誘拐無知少女的惡賊一併收拾了!」

    韓風憤怒地大聲吼叫,揮拳往古立恆打來。

    不料他的手才揚起,立刻被一塊碎木屑擊中肘部穴道,整條胳膊當即麻軟地癱下。

    「誰?!」他驚訝地四處看看,並未發現異狀。

    他再次看著古立恆,本來他確定這不是古立恆動的手,因為他沒看見他有任何動作。可是四下看看,又沒發現任何異樣,不由惱羞成怒:「是你!是你點了我的穴道對不對?你這人鬼同體的東西……」

    啪!罵聲末絕,一塊木屑打在他臉上,看似不重,但他感到整個臉都麻了。

    「見鬼啦!」他一聲狂叫摀住臉,徒弟夥計們都圍在他身邊。

    就在火藥味猛增時,閣樓裡的鳳生見漪蓮全神貫注於院內,立即跳出窗口,不料隨即被漪蓮發現。

    「你不要過來!」漪蓮起身往後退。

    「蓮兒,站住,別退……」鳳生話音未落,就傳來漪蓮的叫聲。

    「啊--立恆,救我……」

    事情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眾人只來得及抬起頭,看見鳳生站在屋頂上,一道綠色身影伴隨斷瓦墜落!

    「漪漪!」古立恆痛呼。

    「蓮兒!」鳳生與韓夫人一上一下同聲疾呼。

    「啊--」圍觀的人群發出驚呼。

    各種聲音充斥於小小的院落,就在眾人以為漪蓮這次注定香消玉殞時,幾個黑色身影騰起,轉眼之間已經將漪蓮接著,紛紛躍回院中。

    「漪漪?」古立恆接過護院手裡的漪蓮,看她除了受驚嚇外並沒有受傷時,懸著的心才放下。

    「立恆!」漪蓮緊緊抱住他不肯放開。

    古立恆心痛地解開那依然掛在她手上的繩索,撫摸著她青腫的面頰,千言萬語都在溫柔的撫摸裡。

    在他的懷裡,呼吸著他散發出來的成熟男子氣味,漪蓮再次感覺自己的生命又充滿了活力。

    「漪蓮,過來!」看到末出嫁的女兒在眾人面前,與令他顏面掃地的男人毫不避諱地卿卿我我,韓風真是氣炸了,厲聲對女兒喝道。

    聽到爹爹的吼聲,漪蓮哆嗦了一下,但古立恆鼓勵地捏捏她的手,輕聲說:「我們一起去,有我在,他無法傷害你。」

    漪蓮才稍微放心地走向父親。

    看著他們手拉手走來,韓風更加惱怒,狠狠看了女兒一眼,對古立恆說:「我想私下跟漪蓮說幾句話。」

    古立恆看看漪蓮緊張的樣子,說:「不管你要說什麼,我都得陪著她。」

    「那就來吧。」韓風面無表情地轉身往無人的角落走,古立恆牽著漪蓮跟在他身後,韓夫人也不放心地跟著。

    剛走到院角,韓風突然抓起牆腳的木杵劈頭就往漪蓮打去。

    「不要啊!」韓夫人的慘叫並沒有阻止那根木杵落下。

    只不過這重重一擊並沒有落在漪蓮身上,而是落在在千鈞一髮之時挺身護住漪蓮的古立恆頭上,他霎時頭破血流,令人心驚。

    「立恆!」漪蓮看著殷紅的血從古立恆額頭流下,驚恐地撲向他,完全忘了保護自己。

    已被氣得失去理智的韓風並不關心受傷的古立恆,一心只想將不聽話的女兒打一頓。於是他根本沒有給妻女說話的機會,再次掄起木杵向漪蓮打來。

    「漪漪!」

    眼睛被血擋住,頭暈目眩的古立恆模糊地看見眼前有大棒揮來,本能地抱住漪蓮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那兇猛的一擊,於是木杵結實地打在他背上。

    舊傷未癒又遭重創的古立恆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一股腥熱湧上喉間,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染濕了漪蓮綠色的裙子。

    「立恆!」漪蓮慘叫一聲,抱住搖搖欲倒的古立恆。

    古立恆感到胸口血湧氣翻,喉嚨辣辣地痛。他怕韓風再對漪蓮下毒手,想帶她逃遠點,可是他的雙腿如有千斤重,他連提腳的力氣都沒有。

    最後他只能費力抱住漪蓮,將她護在安全的胸前,直到看見總管和護院向他們跑來,才將漪蓮推到他們手裡。「保、保護漪……漪……」

    又一口鮮血湧出,他終於倒下,在漪蓮的哭喊聲中失去了意識。

    「快,把馬車和大夫帶進來!」勞伯蒼老的聲音與漪蓮悲慘的哭聲,在寂靜無聲的院子裡迴響。

    「立恆!」漪蓮哭著撲到他身上,擦拭著他頭上、臉上的血。「不要死!」

    韓風手裡帶血的木杵落在地上。面對那用生命保護他女兒的男人,他醒了。

    「如果他死了,我自會去衙門認罪!」他倔強又淒涼地說。

    看著古立恆蒼白得可怕的臉色和口中不斷湧出的鮮血,漪蓮決絕地說:「如果立恆死了,我也不獨活!」

    絕望的她看著站在四周看熱鬧的人,再看看狠心的爹娘,傷心欲絕地說:「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們有誰真的認識他?你們說他是鬼,你們才是鬼--冷酷黑心的鬼!」

    這時馬車過來了,還有漪蓮見過面、前不久才治療過古立恆的大夫。

    圍觀的人群自動讓道。

    總管扶起漪蓮,讓護院們小心地抬起古立恆,將他安置在舒適的馬車裡,大夫隨即上了馬車。

    看著華麗的大馬車,人們又開始竊竊私語。

    虛弱至極的漪蓮悲憤交加地說:「停止你們的議論!立恆不是鬼,他是最有才華和最慈悲的男人!

    八年前他家逢大難,悲傷令他一時失性,才有了那場你們說的『鬼火』,大火中他受了傷,留下疤,從此成了你們口裡的『鬼王』。可是你們有誰見過他害人?對那些一再去他家探險尋奇的人,他也僅是抓住扔到大街上,而不是扔到江裡或僻靜處……為什麼你們要那樣對他?」

    院子裡沒有人說話,有的女人在抹淚。

    漪蓮的心為古立恆八年來所受到的不公待遇而痛,她轉身看著爹娘。

    「爹、娘,為什麼要那樣對他?難道愛有罪嗎?!」

    韓風看著女兒滿是血污的衣裙,青腫的面頰上淚珠混合著古立恆的鮮血,開始懊悔自己的魯莽。

    當古立恆一再護衛漪蓮而承受毆打,並喊著「保護漪漪」倒下時,韓風就後悔了。可是傷害已經造成,他該怎麼辦呢?

    他本不是一個嗜血的人,現在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因為他的暴力倒在一片血泊中,他真的感到惶恐。

    這時,一直未吭聲的鳳生突然走到韓風和韓夫人面前跪下。「爹、娘,請成全他們吧!」

    他的話令所有人大驚,因為青浦人都知道鐵鋪最靈巧的鳳生愛慘了義妹漪蓮。

    鳳生看著愣住的義父母和漪蓮說:「請爹娘作主,解除我與蓮兒的婚約吧,從此往後,我、我會把蓮兒當親妹妹看……」

    說到這,豆大的淚珠沿著他稜角分明的臉往下落。

    看到剛強的硬漢流下晶瑩的淚水,韓風和韓夫人無聲地哭了。

    虛弱的漪蓮跪倒在鳳生面前,流著淚說:「鳳生哥哥,謝謝你的成全。是我辜負了你,對不起你……」

    「不要說那種話!」鳳生阻止她,抹去淚水道:「不要以為我好心。我愛你,但我更愛我自己。我解除婚約是因為我明白,有時候深愛一個人,反而被她所諛,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了自己愛的人。現在我放棄了你……我會少受些傷害。」

    「鳳生哥哥……」漪蓮哭著,對他俯身磕了個頭。

    滿面是淚的韓夫人上前摟住他們,輕拍著他們的肩膀,激動地說:「鳳生,娘一直當你是我親生兒子,你永遠是娘的兒子!」

    勞伯走過來,站在他們面前,對韓風和韓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道:「主人傷好之後定會親自到府上,以三書六禮之儀迎娶令嬡。」

    韓風無言,韓夫人默默點頭。

    勞伯看著似乎快要暈倒的漪蓮。「姑娘好好保重,老僕改日再來……」

    「不要!帶我回去,我要陪著立恆,如果他死了,我也要隨他去!」聽出總管無意帶她走,漪蓮又急又氣地哭叫著站起來。

    韓夫人急忙扶起快撐不住的女兒。「蓮兒,你可以嗎?」

    「可以……讓我去……十幾天內他為我受傷兩次,流了那麼多的血……讓我去照顧他!」漪蓮含淚說。

    「讓她去吧,在這裡她也無法安心。」一直不言不語的韓風開口了,說完就轉身進屋。

    漪蓮憂慮地看著他的背影:「爹爹……」

    韓夫人輕輕擦去她的淚水,說:「不要擔心,去吧。」

    在總管勞伯的扶持下,漪蓮上了馬車,看到大夫已經為他包紮好頭上的傷。

    一看到昏迷不醒的古立恆,漪蓮的淚就止不住地流,都是她害他這樣的,如果不是為了保護她,他就能避過爹爹的棒擊。

    她跌坐在他身邊,握起他的手,發誓永遠不再離開他!

    馬車動了,圍觀的人們讓出路,侮辱人的「九曲路」也已經撤走了,車子平穩快速地離開了青浦鎮,往上海奔去……

    漪蓮不在意人們的議論,也沒注意爹爹已經走出屋子站在人群後,也沒注意四周的人們已經不再用仇恨、鄙視或恐懼的眼光看著古立恆。

    此刻她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昏睡不醒的古立恆身上,她一心一意只希望古立恆醒來!

    但是勞伯注意到了,他心裡有安慰也有憂慮。

    今天這些人親眼目睹古立恆的鮮血,關於古立恆是鬼的謠言將不攻自破,畢竟天下有會流鮮紅色血的鬼嗎?少爺豁出性命才換來人們一點改變,可是他目前的狀況實在令人擔憂!

    他安靜地上車坐在漪蓮身邊,大夫則將手搭在古立恆脈眼上,仔細觀察他的任何變化。

    馬車啟動了,在寂靜和緊繃中踏上返家之途。所有護院都騎馬守護在車邊。

    轆轆輪聲、踢-馬蹄雜沓地迴響在石板路上,給這支壯觀的車隊上了一層落寞而憂傷的色彩。

    車子每一次顛簸都令古立恆濃眉深眾,顯然顛簸令他的頭更痛。

    不顧勞伯的反對,漪蓮坐在車廂地板上,將古立恆的頭抱到腿上,護在胸前,減少顛簸帶來的痛苦。

    時間在流逝,漫漫長路似乎沒有盡頭。

    古立恆一直未醒,漪蓮的淚水一直未干,帶著沉重壓抑的氣息,在殘陽如血的薄暮中,他們回到了「悅園」。

    離開不過一天,對漪蓮來說卻恍若隔世。

    夜,深沉昏暗;風,蕭蕭淒涼。

    漪蓮守在古立恆床邊,凝視著他平靜而瘦削的臉,摩挲著曾帶給他無數痛苦的傷疤。此刻那傷疤在燈下泛著白光,摸上去光潔平滑,並沒有凸出。

    「漪漪……」

    迷糊中,她聽到呼喚她的聲音,熟悉又親切的聲音由遙遠的地方傳來,牽動著她的心。她驀然驚醒,發現自己正趴在古立恆的手上打瞌睡。

    她抬起頭,看到古立恆張開了眼睛,正深情地看著她。

    「立恆,你醒了?!」她驚喜地喊著,眼淚似山泉奔湧而出。

    「漪漪,對不起,從我們認識以來,我總是讓你流淚……」古立恆聲音雖小但言詞清楚,他注視著漪蓮的眼裡同樣淚光閃動。

    聽到他的話,漪蓮緊緊抱住他,任眼淚盡情宣洩。「十天了,你已經昏迷了十天,我以為你醒不過來了……」

    「若我死了,你還守在這裡幹嘛?」元氣尚未恢復的古立恆虛弱但不失幽默地問。

    他的聲音就像耳語,但漪蓮聽得明白。

    她哽咽地抱緊他。「你要是真死了,我也會守著你,一直到我也死了,然後化為子歸鳥,每時每刻圍著你的魂魄喊『魂歸來兮』,把你煩得從墳墓裡跳出來!」

    她孩子氣的話令古立恆感動又好笑。

    他好想抱她、親吻她,可是他連舉手的力量都沒有,只能輕聲喚她。「漪漪,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漪蓮將埋在他胸前的頭抬起來,張著盈滿淚水的眼睛看著他。

    「你瘦了。」古立恆憐愛的目光使她更加淚水漣漣,但也滿心柔情。

    「你也瘦了。」她說著,將唇慢慢貼到他唇上,彷彿怕驚擾他似地,輕輕輾轉碾壓著。

    她的親吻給了他力量。他移動雙臂,將她緊緊抱在胸前,在她的滋潤下,他的唇變得柔軟飽滿,他張開嘴回應她。

    在充滿激情的擁抱和親吻中,他們深刻感受到對彼此永世不悔的愛戀和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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