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蘭兒知道了這個女人因丈夫姓劉,人稱劉二嬸,家在南面村角。
在她家裡,蘭兒看到了下肢癱瘓的劉二叔和他們的長女大花,這個與蘭兒同齡的女孩看起來卻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而她家的木棚裡,是一麻袋一麻袋去了籽的棉花粗線。
最令蘭兒驚訝的,是他們家裡居然有鐵鋌、彈弓、紡車、織機等,這些在江南最好的紡織坊裡也算是很不錯的紡織工具。
「你們有這麼好的工具,為何不織布賣錢呢?」蘭兒納悶地問。
「唉,試過,可是我們的布沒人要買,往年總有人來買棉花還能換點錢,可是今年棉花豐收,誰還稀罕……」劉二嬸說著,擦拭著那些設備,指著男人說:「他手巧,只要看了就會做,可是都怨我太笨,織不出好布。」
蘭兒眼珠子一轉,看看最擅長紡紗織布的綠萼,說:「這個你不要擔心。」
綠萼看到小姐投來的算計眼光,就知道自己有事了,趕緊坐在劉家的織機前試了試,然後笑著說:「小姐,我可以教他們。」
於是,她們便與劉二叔一家盤算了一下,然後蘭兒帶著綠萼紅葉走了。
一回到山莊,她就直奔收租院,前來交租的人依然絡繹不絕,而且方清揚也來了,正與亞仙姑娘頭碰頭的湊在一起看賬本。而亞仙那張總是冷冰冰的臉上居然燦笑若花,哪裡還有往日那冷漠的模樣?
唔,面帶笑容的她看起來倒有了幾分美色。蘭兒想。
也許是她急匆匆的腳步聲驚動了大家,人們都回頭看著她。
「蘭兒?」方清揚一看到她就扔下亞仙向她走來。
「真沒規矩!」老夫人不快地說。
其實對蘭兒,她並無實質性的敵意,只是因為她不能容忍方清揚對其他女人的重視程度超過對她的,於是當她發現蘭兒已經威脅到她在方清揚心目中的地位時,便本能地討厭她,而蘭兒不馴的個性也令她心煩。
蘭兒只當沒聽見,她問方清揚:「你們不收棉花,是嗎?」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方清揚微愣,道:「沒錯,棉花無法存放。」
「那你們可不可以答應,先不要收回劉二叔家的地?」蘭兒急匆匆地問。
「劉二叔?」方清揚不知道她竟認識佃農,一下子不知要如何回答她。
「她是說山南劉二家。」老夫人舉著銅煙袋吸了一口,瞥了眼蘭兒。
「說你不懂規矩,你倒更張狂了,連方家的佃農你也要管嗎?」
「不是。」蘭兒此刻真的不想惹麻煩,只想幫助那家可憐人。「我只想知道劉二叔家欠的糧是否能以錢抵數……」
「錢?劉二家有錢嗎?你少來搗亂,我們忙著呢!」老夫人不耐地打斷她。
「二娘,先聽蘭兒說完。」方清揚寒聲對老夫人說,後者臉色立即變樣。
蘭兒趁此空檔趕緊說:「他們家現在沒錢,但有很好的棉花,所以我想……」
「今年好棉到處都是,沒有人會買他們的棉花!」老夫人口氣不豫地說。
「那不用你擔心,我有辦法。」蘭兒信心滿滿地說。
「怎麼?你想幫他們嗎?」老夫人吹著火引子,從煙袋上頭看著蘭兒問。
「沒錯,我是想幫他們。」蘭兒也不避諱。
「幫?」老夫人鄙視地說:「先幫你自己吧?別忘了你還在靠表哥施捨呢?」
這話夠毒的。方清揚心頭一緊,怕火爆脾氣的蘭兒又要引發一場戰爭,正想將她帶走,不料小丫頭今天好似轉了性,竟對老夫人的話置若罔聞,還對著她甜甜一笑。
「謝謝老夫人提醒,蘭兒沒忘。不過……蘭兒還是要幫人,表哥嘛——」她轉頭看看方清揚,做個鬼臉道:「——還是要施捨蘭兒的。」
方清揚不以為忤地大笑起來,向蘭兒眨眨眼。「我求之不得。」
老夫人氣得當著院裡下人、佃農的面,將煙袋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大聲罵道:「不知輕重的東西!滾出去!」
蘭兒還沒發怒,令她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二娘!」方清揚聲音不大,但充滿氣勢地說:「讓蘭兒把話說完!」
蘭兒震驚地看著他,見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雙眼透出堅決的光芒,再看老夫人,她更加張大了嘴。
一向蠻橫無禮、趾高氣揚的老夫人竟默然無聲地垂下眼瞼,重新拾起煙袋。
方清揚轉頭對目瞪口呆的蘭兒說:「我可以暫時不收回劉二家的地。但是佃農交租就如同家丁護院、師傅授業般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人可以推卸自己的責任,所以你不能代替他們。」
「啊,我知道,那太好啦。」蘭兒一聽他不收回地了,當即高興得不再注意其它人的表情,只是連連點頭答應,問:「那劉二叔家欠了多少租呢?」
方清揚對賬房說:「告訴她。」
賬房先生立即報了個價。
蘭兒快樂地對賬房先生,甚至對老夫人彎腰施禮道:「謝謝賬房先生,謝謝老夫人。」
出門前,還不忘抓起方清揚的大手搖晃著說:「還要謝謝表哥施捨,也許蘭兒真要表哥養一生一世呢!」
說完,她帶著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一溜煙地跑了。
老夫人對那消失的倩影恨得牙癢癢的,可又沒辦法,只得對著方清揚抱怨道:「清揚,你這樣縱容她,遲早會出亂子的。看看,她那是什麼樣的家教?哪裡有大家閨秀的氣質?」
然而方清揚卻心情很好,一點也不在意的說:「二娘不要總跟蘭兒生氣,她還小嘛。」
從那天起,劉二叔家的愁雲盡除,蘭兒也忙得再也顧不上惹麻煩了,每天像方清揚一樣早出晚歸。
方清揚一方面高興後院總算安靜了,另一方面也納悶這小人兒到底在忙什麼?好不容易遇見她跟她說話時,她卻只是管他要東西,一會兒是染料,一會兒是松香的,其它什麼都不說。他一直想去劉二家看看,卻總是抽不開身。
直到這天正午,他正在曬場與大家一起將最後一批糧裝庫。雖然目前還是藍天白雲的大好天氣,但看著日漸變厚的雲層,憑經驗他知道這一兩天內準會有場大暴雨,於是他命令所有家丁、雇工都出來護堤、收糧草。
可是一整個上午他都找不到二柱,這個從不離他左右的隨從不知到哪裡去了。
直到下午將糧食全部放進乾燥的糧倉後,他才鬆了口氣。
此時,大柱匆匆跑來。神情惶恐不安地說:「莊主,你要不要到鎮上看看?」
「鎮上?」方清揚納悶地看著他。「到鎮上看什麼?」
「蘭兒小姐……」
一聽有關蘭兒,方清揚的神色突變。「蘭兒怎麼了?又闖禍了?」
大柱猶豫片刻後道:「在鎮上……」
「她到鎮上去幹嘛?」大柱本是個悶葫蘆,被方清揚一逼,更悶了。
「買布……」
「什麼?!」方清揚也不等大柱解釋了,他抓過衣衫穿上,匆匆跑到馬廄,牽了他的坐騎立即往仙客鎮趕去。.
今天正逢趕集日,加上秋收剛過,新谷上市,豐收的農人們或帶著各式新貨,或帶著充盈的錢袋來到熱鬧的集市享受著這難得的休憩時光;精明的商人們則急於找到新鮮搶手的貨物,做筆好生意。
於是仙客鎮從太陽初露臉起就人流如織,叫賣聲不斷。
蘭兒一早就帶著兩個丫鬟和劉二叔的長女大花,還有被她們軟硬兼施「脅迫」來充當車伕的二柱來到了市集。
將車停在最熱鬧的客棧前,蘭兒指揮著綠萼、紅葉、大花將馬車門打開,用從方清揚閒置的房間裡找來的美麗織物,從車頂到車輪扎縛出一個平台,每一轉交凸出部位都扎出一朵花,又將有流蘇的簾子垂掛著,形成一個惹眼的屏障,遮住將要出售的貨物,最後將她們這段時間辛苦紡織出的精美布匹一截截地顯現出來。
就在她們佈置著時,蘭兒還不失時機地向每一個過路的行人,或客棧內住宿的客人招徠生意。
她穿著不俗,相貌清麗,又因被人認出身份的二柱,無奈地說出這是方爺的表妹,於是乎,大龍山莊美麗的表小姐當街賣布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
聽說表小姐美麗動人,聲音婉轉動聽,人們自然紛紛湧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看人也。
「這位姐姐,你看這是最美麗的雙線紗紡哦,在臨安城可是只有王侯貴族家的女人才能穿用的。穿上它包你冬天不冷、夏天不熱……啊,這顏色配姐姐的冰肌玉膚最是合適,而旦讓姐姐的高貴氣質更加出塵脫俗呢!」
「這位大哥,一看您就有貴人之相,快來看哪,這匹暗紋斜紗正適合您高潔儒雅的氣質,用它做裌衣,保管您富貴雙至,好運連連。就算您不需要,也可用作送您內眷的禮物,這布料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她們都會感念您的恩德,記得您的情誼呢!」
「大爺,這料子結實呢,做棉袍面子,能耐三九苦寒,又最襯您的氣質……」
「大娘,您穿了這面料最添福態……」
蘭兒站在車頭,甜美的嗓音高聲吆喝著,綻開她無邪的笑容迎接每一個客人。於是,男人看得癡了,看得傻了,莫名其妙地遞上錢,手裡多了截布也樂呵呵的;女人也來看美人,還沒看過癮就已經買了東西。
「好好,我就買那塊吧。」
「我也要,沒錯,沒錯,就來三丈。」
人們往前擠,搶購著女孩手中的布料。無論是路過的,駐足凝望的,還是有心要買的,大家都心甘情願地留下銀子換塊布。
綠萼、紅葉忙不迭地裁布、打包;二柱在車廂裡不停地將一匹匹布遞出;大花則興奮又緊張地接受不斷遞上的銀兩……
時間匆匆流過,車裡滿載的布匹見了底。
看著夥伴們疲憊而又興奮的笑臉,蘭兒叫賣得更起勁了。
到了晌午時分,全部布匹都賣完了。可是圍觀的人群仍不願離開,幾乎將整條街都堵死了,而他們的手裡大多抱著已經買下的布匹。
站在車頭的蘭兒抱拳對大家說:「謝謝各位,今後我們還會有更多更好的布匹供應,還望各位光臨……」
「那以後表小姐還會再來嗎?」有人大聲問。
「她不會再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自人群後響起。蘭兒一驚,想縮回車裡,但人們的動作比她更快,才聽到聲音,早已自動讓出了道。
方清揚騎馬直奔車前,不容分說就將蘭兒抱起來放在馬上。
「莊主……」二柱一看到方清揚,臉都白了,戰戰兢兢地從車上下來。
方清揚看了他一眼。「你先將她們送回去,我等會兒再跟你說!」然後摟緊身前的蘭兒,調轉了馬頭。
蘭兒對圍觀的人群大聲說:「以後我不能來,但那些布都是我們親手織的,是最好的布,請大家繼續捧場……」
她的話消散在風中,因為方清揚已經全力放馬狂奔,使她無法將話說完。
「嘿,我話都沒講完呢,你不可以抓著我就走……」她抱怨著,緊緊抓住方清揚摟在自己腰間的手,讓身子隨著馬跳躍的頻率起伏,這樣屁股才不會痛。
「我不可以嗎?」方清揚不悅地問。更加快了馬速,迎面而來的風令蘭兒不能開口。
奔出鎮後,道路變寬了,馬兒跑得更快。風吹動著蘭兒的頭髮,她興奮地放開緊握著方清揚的手,撫摸著在風中飛揚的馬鬃,嘴裡快樂地喊著:「駕!駕!馬兒快跑——我要飛囉!」
此時,方清揚反而雙腿輕夾,馬速漸漸放緩了。
「喂,清揚,快跑啊,為什麼它不跑了?」蘭兒掃興地發現她再怎麼吆喝,馬速都越來越慢,於是不滿地回頭問一直沉默坐在她身後的人。
「馬累了。」方清揚無力地說。對她的熱情單純,他真的感到無力了。
當聽到大柱的報告時,他終於明白這段時間她在忙什麼。他起初是震驚,然後是生氣,氣她竟然管起了方家的佃農!
況且天下哪有大家閨秀到大街上叫賣的?人人皆知她是他方清揚的表妹,她這麼做不是在丟他的臉嗎?
她想幫助佃農,他能理解。可是她不該干涉到方家的事務,這是方家歷代祖先定下的規矩,就是嫁進方家二十年的二娘也無權插手佃農的事,可她竟敢利用他對她的「法外開恩」破壞方家規矩,為佃農出主意、做安排?她實在太目中無人了!
她果真如二娘所說的「該受點教訓」,這次他如果放任她,那日後還不知會管到什麼事去呢!
可是當他在市集上看到她站在車頭叫賣時,生氣的同時也被她努力工作的神態打動了。
他如何能懲罰辛苦工作來幫助別人的她呢?而現在,面對她天真無瑕的笑靨,他更不知道該如何教訓她了。
蘭兒可是一點都不知道他心裡的這些九曲十八彎,仍抓著他的手央求道:「再讓馬快快跑一次吧,讓我們一直跑到家門口,好嗎?」
「家?」她已經把大龍山莊當作家了嗎?方清揚心潮起伏,低頭俯視正滿懷期待地仰頭看著他的蘭兒,再也無力想教訓她的事了。
「你不害怕嗎?」他拂開擋在她眼前的髮絲,輕聲問。
蘭兒立即搖頭道:「不怕,為什麼要害怕呢?」
「你不怕摔下去?」方清揚奇怪一般女孩子都很膽小,為何她好像從來沒有過懼怕?
「不怕,而且你會保護我的。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受傷的,對吧?」
「對,我不會讓你受傷。」她的自信和信任再次像一股勁風,將他心底最後的那一點點怒氣吹散。
「那你放馬跑吧。」蘭兒躍躍欲試地說。
「不行,我來時已將它逼得太累,更何況現在我們是兩個人,它跑不動了。」
「哦,是嗎?」蘭兒低頭看看緩下步伐的馬,伸手摸摸它的頭,說:「好可憐的馬兒,你就慢慢走吧,我也累了,要睡一會。」
說完,她把頭往方清揚懷裡一靠,轉眼間就睡著了。
真是個奇特的女孩!在她的世界裡,生活似乎變得很簡單。看著懷裡沉睡的蘭兒,方清揚情不自禁地摟緊她,來時心裡的怒氣已然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
蒙-中,蘭兒被吵醒。她想翻身,可是腰身被有力地摟著,她動不了。
恍惚間方清揚低沉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她迷濛地睜開眼,隨即想起自己是在馬背上。
「這些事不需要讓老夫人知道。」方清揚的聲音果斷而堅決。
「是。不過……老夫人問了農具的事。」一個陌生的聲音說。
蘭兒瞇縫著眼睛往下瞄,原來是大龍莊的總管,她趕緊又閉上眼睛。
「你怎麼說?」方清揚問。
「就按莊主吩咐,說是佃農租用的。」
「那就對了。」
「可是賬房要對帳……」
「今晚到我書房來。」
「是,莊主。」
馬開始走動,但隨即又停了,方清揚說:「如有退租的,記得不要為難他們。」
「是,屬下一定照以往那樣辦理。」
「很好。」
馬平穩小跑,蘭兒再次睜開眼,入眼即是方清揚冒出鬍鬚的下巴。
看著那線條剛硬的下頦,蘭兒恍然醒悟:原來他並不軟弱,也不害怕老夫人!
仔細回想,他真的不怕老夫人。那天在花園裡,是他奪過老夫人手裡的家法;收租院內,他公然為她厲聲喝斥老夫人;接受她為劉二家求情;他不理老夫人的反對,為佃農們準備農具;又善待要退租的農民;而且老夫人要他嚴加管教自己時,他嘴上雖答應,其實根本沒有執行。
沒錯,自己真是錯得離譜,竟將他的深沉當作軟弱了,蘭兒高興地想:他一點都不軟弱,他只是不喜歡張揚而已。而且他是個好人!他有錢有勢,但平易近人,從不對人亂發脾氣。他們萍水相逢,但當她落入江中時,是他跳下江救了她又不留名地悄悄離開,若不是嚴明光的糾纏,她也許今生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冒充他表妹,可他不僅沒有將她揭穿反而收容她,安慰她,送她小動物,還派人陪根子去找姊姊;她總是闖禍,可是他從來沒有責罰她,反而安慰她……
哦,他真的很好,日後離開這裡時,她一定會想念他!
想到這裡,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胳賻。
感覺到她的手勁,正在沉思的方清揚低頭,見她已經醒了,便笑著說:「你醒了,那我們可是要放馬快跑了,不然恐怕到天黑都到不了家。」
說完,他一抖馬韁,馬兒放開四蹄往遠處山坡奔去。
蘭兒精神一振,拋開剛才的那些愁緒,迎著風享受飛騰的滋味。
當晚,鎮上賣布的事傳到老夫人耳朵。她為此大發脾氣,說蘭兒丟了方家祖先的臉,給方家門楣抹了黑,要方清揚立即懲罰蘭兒。
雖然後來被方清揚四兩撥千斤地應付了,但她仍很不痛快。於是借口人手不夠而安排綠萼、紅葉到其它院落幫忙,心想沒有丫鬟做「幫兇」,蘭兒會安分一點。
隔日,兩個丫鬟被派到磨坊去了。
沒有了自小不離左右的丫鬟,蘭兒還真的不習慣。
她站在山莊大門的台階上,眺望遠方尋思著到哪裡去玩才好。
看看遠處的江水,近處的青山,她決定到一直想去而沒去過的大龍山看看。
今天的天氣宜人,冬陽發出溫暖的光芒,空氣中散發著涼爽和清香。
蘭兒邊走邊玩,還不時與路過的農家寒暄,自從她幫助劉二家的事傳開後,有不少女人到劉二家學紡紗織布的新技法,也到鎮上去賣布換錢。得到好處後,人們自然感激她。
一路上,蘭兒的心情都很好。她蹦蹦跳跳地沿著田埂河堤走,很快到了河邊,這條不算小的河流是注入長江的一條支流。河上有座木橋,站在橋心,蘭兒低頭快樂地跟河裡自己的倒影打招呼。
過了橋,便已經身在山中了。舉目四望,蘭兒不由覺得十分掃興。
這哪裡是山?分明就是一個大土包嘛!
不過當她走到山頂,卻看出了它的獨特與差麗。
這裡不僅林木扶疏,鬱鬱蔥蔥,而且面對平川,視野相當開闊。登上山頂,便能極目望遠,縱覽江漢平原,細聽長江浪濤。
她的心情大好,快樂地在樹林裡四處轉悠,找到了許多野生菇。
不料,就在她想回去時,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她急忙尋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山那端有座廟宇時,便急忙往那裡跑去。
「嘩嘩」的大雨傾盆而下,蘭兒衝進了那間有「娘娘廟」門楣的廟宇。
「哇,好大的雨!」
一脫離暴雨,蘭兒就將懷裡的野生菇放在地上,拍拍半濕的衣裙,然後解開被淋濕的頭髮拍打。
「你在這裡幹嘛?」
一聲斥責聲傳來,蘭兒訝異的將滿頭秀髮甩到身後,直起身子。只見陳亞仙站在娘娘座像前正非常不滿地瞪著她,彷彿她侵犯了她的領地似的。
「亞仙,你怎麼也在這裡?」蘭兒看到熟人,自然高興,心地單純熱情的她哪裡想到亞仙正恨她入骨呢!
「你為何來這裡?」亞仙再次問道,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恨意,令蘭兒詫異。
「怎麼了?你能來,我就不能來嗎?」蘭兒奇怪地問。
在她陰冷的逼視下,一向大膽的蘭兒也不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彷彿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渾身發冷。
搞什麼鬼?見陳亞仙不說話,只是盯著她看,蘭兒心裡不由犯嘀咕。
她實在不明白自己何時得罪過這個老夫人跟前的紅人?她幹嘛那麼恨自己?不過她也不想傷那個腦筋,拖過一張破爛的長凳堵住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門,然後走到牆角坐下,一邊梳頭,一邊暗中留意著這個神情古怪的女人。
陳亞仙最終也收回視線坐在佛像下,心裡則是氣惱懊喪到了家!
她是鎮上藥鋪店主的女兒,也是大龍山莊賬房先生的侄女,初懂人世時就已是仙客鎮有名的美女了,後來接續父輩衣缽也略通岐黃之術,故周圍城鎮的男子競相追逐。但是她毫不動心。因為她的心早就被一個英俊儒雅的身影所佔據,他,就是她的主子方清揚。
多年前,她之所以願意應被舊疾所苦的老夫人之邀,住在山莊盡心盡力地侍候蠻橫刻薄的老夫人,就是為了籠絡老夫人的心,進而得到方清揚。
她知道方清揚非常孝順,如果是老夫人定下的事,他絕對不會反對。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老夫人對方清揚有著非常微妙的獨佔心理,她要得到方清揚全部的重視,代替他過世的父親補償她。因此從她嫁進方家後,就訓練方清揚完全的服從她,不得有任何一點點的忤逆。在老莊主去世後,她更是將十六歲的繼子當作自己的財產似地死死盯著。正因如此,方清揚才會二十七歲了卻從未定親。
對陳亞仙來說,她只看到老夫人對方清揚的控制和方清揚對其的順從,卻不瞭解個性沉穩的方清揚早在接掌整個山莊,甚至在那以前,就從來沒有真正聽命過老夫人。他韜光養晦,息事寧人只是不願將家裡弄得雞犬不寧。
她也只看到幾年時間過去了,自己的雙十年華將過,可是方清揚依然對她毫無反應,於是她覺得無法再等了,便與叔父聯合向老夫人施壓。
早已對她形成依賴的老夫人終於在她與賬房先生的壓力下開始動心,近日更是承諾會助她完成心願。
有了老夫人的承諾,她便有了信心。儘管到目前為止,方清揚仍然冷淡地與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但是她相信自己最終會贏得他。
今天,她到這娘娘廟來,就是老夫人幫她算出的吉日,讓她來進香拜神。據說今天日正當午時進香,娘娘定會保你心想事成。
不料當她懷著極為虔誠的心來此燒香拜佛時,卻遇到狂風暴雨,都是這掃帚星壞了她的好事!如果不是她的出現,好好的天氣為何突然變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