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媚紅顏 第九章
    依偎在譚辰翮的懷裡,鳳兒的心仍隱隱作痛,她現在明白了為何他會在新婚之夜去妓院、為何妻子難產時不在她身邊、更明白了為什麼飛飛會與乳娘住在偏廈,以及為什麼姑婆和辰翮之間會有那種針鋒相對的情形。

    「不行,我得幫助他消除他心中的恨,這樣他才能有快樂的生活。」鳳兒在心裡暗暗下定決心。

    彷彿知道她的計畫,譚辰翮突然輕拍她的背,說:「睡覺,這裡沒有人需要你的拯救。」

    鳳兒對他如此洞悉自己感到吃驚,但她仍試探地問:「孩子是無罪的,讓飛飛回到他爹爹身邊吧。」

    「你在胡說什麼?」譚辰翮聞言,生氣地斥責。

    他的口氣雖嚴,但擁抱依然溫柔,因此鳳兒的膽子大了些。「你該忘記過去,將飛飛還給王家,不要再傷害你自己和那個孩子……」

    譚辰翮摟在她腰間的手突然收緊,生硬地說:「這些事不要你管。」

    「可是為了我們的未來,我不能不管啊!」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感覺不到他的怒氣,鳳兒的膽子更大了。「將報復加在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你不覺得良心不安嗎?仇恨並不能帶給你快樂……」

    「你閉嘴!」譚辰翮霍然鬆開她坐了起來,厲聲訓斥道。「不要以為給了你幾分顏色,你就可以開染坊了。」

    「可我說的是實情。不然,你就放我離開這裡。一個心懷仇恨的夫君能給我什麼未來呢?」鳳兒也坐了起來,她努力使自己不要害怕。

    幽暗的屋子裡他們只能看到彼此的身影。

    「哼!」譚辰翮嗤鼻道:「你想都不要想!你既然已經嫁給我,你生是我譚辰翮的人,死了也是我譚辰翮的鬼!」

    「辰翮,飛飛只是個孩子,他想回到他爹的身邊啊!」鳳兒仍不放棄努力。

    「聒噪的女人!」譚辰翮咒罵著,掀開了被子。

    「你要去哪?」意識到他發怒了,鳳兒驚慌地問。

    譚辰翮不理她,穿上衣服大步離開了,鳳兒愣愣地坐在黑暗而冰涼的床上。

    此後幾天,譚辰翮再也沒有出現在幽夢樓。可是決心要幫助他脫離仇恨和往事糾纏的鳳兒依然不改初衷。

    她知道她已經愛上那個暴君,也相信辰翮對她的感情是不一樣的,他們每一次肌膚相親,每一次眼神交會,她都會感覺到和他心靈相通,也因此她渴望幫助他擺脫心底的黑暗。

    「夫人,當初是我錯了,可是飛飛是我的兒子啊!」

    這天,王士杭再次來看望兒子,鳳兒趁飛飛到旁邊玩時,很不客氣地指責他與王美娟當年不當的行為,王士杭立即慚愧地認錯。

    「我與美娟是青梅竹馬,可她後來竟嫌我不如譚辰翮英俊有錢,所以來華雲城參加葬禮時,她一看到他就變了心,還一直騙我。」

    說起往事,王士杭臉上有著激憤的紅暈。「直到譚家的花轎來了,我才醒悟。那天我追著花轎來到這裡,求她隨我回去,可是她要我在偏廈等她……那時我才知道她竟帶著我的孩子嫁過來!她還安慰我說孩子會給我帶來財富,因為她會說服譚辰翮接受這個孩子……接著,譚辰翮就出現了……」

    王士杭看看在地上玩耍的兒子,低沉地訴說著往事。「美娟死後,我央求姑奶奶讓我認回飛飛,可是她不允。我只得買通乳娘偷偷在外面見飛飛,後來飛飛長大了,不方便帶出來,我就裝成夥計混進大院看他,卻又被譚辰翮發現斷了路。兩年前飛飛發現了這裡,於是我們每個月都在這兒見面。唉,我別的不想,只求譚辰翮能放了飛飛,讓我們父子團聚。」

    鳳兒雖恨他們對辰翮做的事,可也同情他多年來思兒心切,和為了見到兒子而煞費苦心的努力。於是說:「你再耐心等等吧,我會試著說服城主。你下月初五來時,也許我可以給你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夫人,你是個好心人!」王士杭感激地說。

    看著旁邊的飛飛,鳳兒沒再說話。

    然而,他們的談話卻落入了一個人的耳裡──

    最近巧巧的心裡一直很不痛快。城主已經很久不上月香居了,在繡坊或其他地方碰面,他也對她的暗示視而不見。

    相反的他常到幽夢樓去,有時甚至是過一整夜!這令她十分惱怒。於是她夜夜笙歌,自尋歡樂。今天懶懶地直到正午才起床,看看隔壁安靜無聲的小樓,她忽然心生一計,於是悄悄地拿了側門的鑰匙,進了幽夢樓。

    一進院子她就看到客廳門大大地敞開著。難道是城主在裡面?她嫉恨地想,悄悄溜進了客廳,卻意外地聽到孩子的聲音,接著是輕微的說話聲。

    於是她輕手輕腳的潛入,偷聽到了一段故事,其中包含著一個大秘密──

    原來九年前那晚,城主去妓院是有原因的!原來飛飛不是他的兒子!

    這個發現令她震驚,也令她心喜!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了,終於讓她等到了!

    哼,下月初五等著看好戲吧!

    譚辰翮匆匆地走在去幽夢樓的路上,他決定不管鳳兒說了什麼令他生氣的事,也不再追究她到底承諾了姑婆什麼,他都原諒她。因為他無法抑制對她的想念,而且他想信任鳳兒,也喜愛她的陪伴。

    她的膽子越來越大,居然敢踢他,還鼓起勇氣來與他抗爭!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那樣對他。當然,他不喜歡她指責他,更不喜歡她跟他爭辯。可是他卻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將他踢下床時的神態相與他抗爭時的勇氣,而且每次想起都忍俊不禁。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是她的柔順?不,那會很無趣。是她的反抗?更不,那樣令他心碎。

    那麼他到底要她怎樣呢?他自己也沒有答案。

    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那就是無論如何他要讓她回到他身邊,回到主屋,做他完完全全的妻子。

    「城主要到哪裡去?」熟悉的聲音嗲嗲地傳來,一道身影擋住了他的路。

    「讓開!」譚辰翮冷漠地說。

    「喲,城主,你真的把人家忘記了?」巧巧風情萬種地貼在他身上。「城主,就算你再無情,但我可是不願看著你一無所知的跳入火坑哪!」

    譚辰翮皺起眉頭,問:「你在說些什麼?」

    「你隨我來,我會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巧巧見他不悅,也不再調笑,正色說著,拉著他進了月香居。

    入冬了,鳳兒坐在廊沿上看著灰暗的天空。最近她眼皮直跳,心神也恍恍惚惚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自從辰翮那夜生氣離開幽夢樓後,他就變了。最初幾天他連影子都見不著,後來他來了,但每次只是沉默地坐一會兒就走,有時還會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和說些她聽不懂的話。

    她不明白他為何有這些變化,但知道他又開始懷疑自己了。於是她也沒有再提飛飛的事,想等一段時間再說。

    一天,他來到幽夢樓,鳳兒看到他身上穿的正是那件自己親手縫製,後來又親手剪破的黑色錦袍,不由得吃驚。雖然近來他身上穿的大多是她縫製的新衣,可是她真的沒想到他會穿這件。

    「我找人縫補好了。」看出她的驚訝,譚辰翮坦承地說:「這麼好的料子,這麼精細的手工,不穿有點可惜了。」

    鳳兒湊近看了看被補上的地方,立即說道:「是宋娘補的,對吧?」

    「沒錯,也只有她能將你的針線補出樣子來,看來你果真有幾手絕活。」他話雖然是在讚美她,可是鳳兒總覺得他陰陽怪氣的,不免心裡惶惶不安。

    初五到了,鳳兒知道王士杭會來,可她還沒有說服辰翮。也許她該置身事外,不理會這件事,可是想著飛飛與他爹爹相見時的情景,她實在於心不忍。

    鳳兒心煩地拿起刺繡,希望藉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似乎沒有見效,她的手在忙,心思卻依舊紛雜。她不斷的想:如果她能明瞭辰翮的心思就好了。

    一群大雁鳴叫著從頭頂飛過,鳳兒放下手中的針線,仰頭看著天空。

    陰沉沉的天空就和辰翮的眸子一樣深邃難懂。大雁銀白色的身體掠過頭頂,幾隻家鴿落在對面的屋簷上,它們熱情的眼睛打量著底下的人群,並不時地撲簌著羽翼「呼朋引伴」。

    它們的自由與活潑令鳳兒看得如醉如癡,她多麼渴望走出這緊閉的小院,像鳥兒一樣自由自在地呼吸與飛翔……

    深沉的悲哀籠罩在心頭,令她情緒十分低落。

    突然一陣反胃的感覺襲來,她大口地吞嚥著,強力忍住暈眩和噁心的感覺。這幾天她的這種症狀越來越嚴重,以至於她胃口全無。

    感覺有些寒意,她打了個哆嗦,於是走進屋裡加了件衣服。

    暴風雨之後的第二天,辰翮讓林伯為她送來了這些新衣服,想到這,鳳兒的心裡又有了一絲安慰,也許他目前這種怪異的表現只是暫時的,過幾天就會好了。

    「飛飛!」「飛飛!」樓下突然傳來呼喊聲,鳳兒聽出是王士杭的聲音,不由大驚,趕緊走下樓來。

    果真,王士杭正站在客廳裡大聲喊叫著飛飛。

    「你從哪裡進來的?大門不是鎖著的嗎?」鳳兒大惑不解地問。

    「丫鬟帶我來的。夫人,不是你派她們去找我來的嗎?飛飛呢?」王士杭臉上難掩興奮地問。

    鳳兒更迷惑了。「我?你說是我派人找你來的?」

    「難道不是嗎?我進城時見到兩個丫鬟,說是夫人派她們來接我的……」王士杭看到鳳兒失去血色的臉色時話頭斷了,他緊張地問:「難道有人發現我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在他身後跟著面帶陰冷笑容的巧巧。

    「辰翮,你不要誤會……」看到他,鳳兒眼中閃過一絲怯懦,急忙想解釋。

    「誤會?是誤會嗎?」譚辰翮的臉上佈滿了令鳳兒魂飛魄散的殺氣。他看著那個已經嚇得縮成一團的男人,冰冷地說:「這次你又想做什麼?」

    王士杭乍見譚辰翮出現時,也是大吃一驚,鼻尖上頓時滲出細汗,但他雖然十分害怕,仍毫不猶豫的跪下,大聲地說:「士杭來此絕無他意,只是求城主歸還小兒!」

    鳳兒見他這樣瘦弱的身軀,跪在城主的面前卻毫無畏縮的模樣,不禁暗想:「真是天下父母心,他為了兒子已經不顧一切了。」

    她忐忑不安地盯著譚辰翮,不知他會怎麼對付這個人。

    「這裡沒有你的兒子!你找錯地方了!」譚辰翮冷冷地說。

    鳳兒一聽,忍不住插口說:「辰翮,飛飛就是他的兒子啊。」

    「閉嘴!你竟敢在我的屋簷下與男人私通,還敢替他找托辭?」譚辰翮怒斥。

    聽到這句指責,鳳兒驚愕得渾身發冷,她張著淚眼怔怔地望著譚辰翮。「你怎麼可以將我說成那樣?你明明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麼?蕩婦淫娃嗎?」譚辰翮怒不可遏地打斷她的話。「我早知道你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你是不是也像當初對我那樣,將這個男人拉上了你的床?」

    聽到他如此不堪的辱罵,鳳兒的臉上頓時失去血色,她嗚咽出聲,用手背堵住嘴巴,抑制住又一次湧上來的嘔吐感。

    譚辰翮沒有理她,對巧巧說:「叫人來將這個男人拖出去示眾!」

    巧巧一聽立即往門外跑去。

    「不要!不要打我爹爹!」一個瘦小的身影突然撲進來,撞在巧巧身上,將她撞倒在門檻邊,院裡頓時響起她殺豬似的號叫聲。

    「爹爹!」飛飛撲到王士杭身上,將臉埋在他胸前大聲哭喊。

    王士杭伸出雙臂將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涕淚泗下。嘴裡喃喃說著:「我終於又可以抱你了,飛飛,你長高了、長大了……」

    「不知死活的東西!」譚辰翮暴怒地撲過來要拉扯飛飛。

    「辰翮你冷靜點,不要這樣!」鳳兒知道這對父子在他面前如此深情相擁,定會逼得他失去理智,於是撲到他身上阻止他。

    「好啊,你果真和他們串通好了!」被鳳兒阻擋,譚辰翮更加火大了,他一掌將她推倒在地,嘶聲吼道:「我成全你,你就替他們去死吧!」

    此刻,潛藏在他靈魂最陰暗處的野獸復活了。當前陣子巧巧告訴他鳳兒的背叛時,他已經心裡冒火,但他努力克制著,不相信鳳兒有那樣的膽子,而且他從來不是個遇事慌張的人,他要查出真相再說。

    可是今天他親眼目睹王士杭在鳳兒獨居的小樓裡,而且彼此並不生疏,於是他徹底失望了。

    不瞭解鳳兒真面目時,他感受到溫柔和喜愛。現在他卻覺得殘酷及冰冷。是他太傻了才會相信她,讓她侵入他的心中。

    是的,她肯定會喜歡王士杭那種文弱書生,她說過她不要跟一個滿懷仇恨的夫君生活,那樣沒有安全感,原來那都是真的。她竟是比王美娟更可恨的騙子!

    想到這,他無法忍受!他幾個大步衝進院子裡,四處尋找,猛地將井邊的水桶摔在地上,解下上面長長的吊繩,將它來回對折,擰在一起,怒氣騰騰地返回客廳對著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鳳兒劈頭就是一鞭,她再次跌倒在地上。

    看到他神情狂暴地衝進來,鳳兒已知不妙,可卻沒想到他會如此狠絕地打她。

    繩子不斷地落在她的手上、胳膊上,身上……沒有求饒,沒有哭泣,過度的震驚令她完全失去了對疼痛的反應,除了抱住頭外,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臉上濕淋淋的,她分不清到底是繩子上的井水、淚水,還是血水?

    客廳裡的鞭打聲和飛飛尖銳的哭聲令人恐懼不安,幾個家丁聞訊跑來。

    就連巧巧也被嚇傻了,早已停止了號叫,一動不動地站在門邊。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夫人沒有錯啊!」王士杭跪在地上不斷地替可憐的夫人求情,可他的求情更加激怒了瘋狂的譚辰翮,懷著滿腔又妒又恨的怒火,他兩眼充血地揮動著繩索抽向柔弱的鳳兒,直到飛飛突然大喊:「鳳兒姊姊死了!」

    譚辰翮的意識才猛地清醒,他停住手,看看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人兒,那破碎的衣服,零散地披覆在地上的失去光澤的頭髮……心裡一陣劇痛。

    可是當他看到緊緊抱在一起,流著眼淚擔憂地看著鳳兒的那對父子時,怒火再次燃起。

    「你們統統該死!把他們帶去關起來!」他對著那幾個家丁狂叫,然後命人將鳳兒關到儲物間,也不管她是死是活,「砰」地一聲鎖上了門,大聲命令道:「沒有我的同意,誰都不許進去!」

    冷!她彷彿身處冰冷的地窖!

    寒冷中,鳳兒緩緩地從疼痛中醒來,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裡呆了多久,身上的疼痛令她憶起先前發生的一切,她感到無比絕望。

    雖然她驚訝辰翮打了她,可是奇怪的是她並不恨他,只是一再地想著:他誤會她了,她該怎麼樣才能解釋清楚?

    本來他已經開始相信她,並將心底最深的痛都告訴了她,可是她卻辜負了他的信任。他一定以為自己是和他前妻一樣的人。想到這裡她不禁微微打一個顫,對辰翮的擔心像石頭一樣沉沉壓在她心底。

    唉,她本來想要幫助他消除心頭的仇恨,卻不料差點把自己的小命賠上了,還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好冷啊!她艱難地抓著箱子想坐起來,可是小腹突然一陣抽痛,她急忙摀住肚子,可是疼痛依然未減。

    天啊,我是怎麼啦?我要死了嗎?

    黑暗中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只好憑記憶摸索著打開了一個箱子,摸到一床被褥似的東西,扯出來塞在身下,隔絕地上的涼氣,再將另一半蓋在身上。

    這樣似乎不那麼冷了,可是不一會,疼痛再次向她襲來,她已經分不清是什麼地方痛,她覺得身上每一處都在痛。

    她想咬牙忍受,可是卻忍不住嚶嚶地哭了出來。眼淚流下面頰,碰到傷口,疼得她渾身顫抖。

    就在這時門開了,鳳兒既擔心又滿懷希望地等待著。

    「鳳兒小姐!」

    熟悉的聲音傳來,鳳兒不顧一切地大聲喊道:「宋娘,我在這裡!」

    宋娘將燈放在對面的箱子上,看到傷痕纍纍的小姐時,不禁哽咽出聲。「我的天哪,那個該死的傢伙!他怎麼可以這麼狠地打你?!我得找他算帳去!」宋娘邊哭邊罵,起身就想往外走。

    「不要、宋娘,我不要獨自在這裡,我好痛啊,好痛!」鳳兒大聲喊她。

    宋娘連忙走回來坐在她身邊,將燈拉近一點,看著她臉上的傷痕,心痛得眼淚直掉。

    「這個殺千刀的,難怪他要我帶藥來,這個混蛋!」宋娘邊罵邊從身邊的籃子取出一個小瓶。

    「是辰翮嗎?」鳳兒問。可是當宋娘將藥瓶揭開時,那藥味忽然引起她噁心,她「嘔」了一聲立即摀住口,忍住那陣乾嘔。

    「小姐?」宋娘忙擔心地看著她,用手摸摸她的額頭,似乎有點熱度,但是沒有往常發病時的急喘和咳嗽。於是她拉下她的手腕替她診脈。良久,她驚叫起來:「天哪,我的好小姐,你懷孕了!」

    「懷孕?你是說我……」鳳兒震驚地問。

    「是的,是的,雖然脈弱,但肯定是懷孕了,你要做娘了!這差勁的男人,你有了身孕,他怎麼可以打你?」想起她的遭遇,宋娘既緊張又生氣地說。

    「他不知道。」鳳兒搖搖頭道:「他這幾天一直怪怪的……喔,宋娘,我肚子好痛……」她呻吟著倒下。

    宋娘立即將燈挪低,掀起鳳兒的裙子查看,見到她正在流血時,宋娘心慌了,她塞好被子站起身,說:「不行,我得去找城主來,你躺好不要動!不要動啊!」說完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懷孕了,我懷孕了!宋娘走後,鳳兒兀自沉浸在這個消息中。想到自己的肚子裡有一個小生命,她的心裡霎時充滿了光明,撫摸著腹部,覺得肚子的疼痛似乎減輕了。

    「你很想生下城主的孩子嗎?」一個陰冷的聲音從門邊傳來。

    鳳兒一驚,回頭看到巧巧正從燈光的陰影處緩緩走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

    「你怎麼進來的?你出去!」鳳兒驚慌地說。

    「進來還不容易嗎?一個月前若非我進來聽到你跟那個姓王的在講話,哪會有今天的好戲看呢?」巧巧的眼裡充滿了令鳳兒恐懼的瘋狂。

    「原來是你搞的鬼,你出去!辰翮馬上就要來了!」

    「辰翮?喊得倒是挺親熱的。」巧巧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刀,在手上把玩著,冷笑道:「他居然讓你喊他的名字,還吻你……」

    「你想幹什麼?」看著她心懷不軌地靠近,鳳兒戒備地坐直身體。

    「幹什麼?我想要你死──」

    「死」字未落音,她手裡的刀子已經往鳳兒身上刺來。

    鳳兒想往旁邊躲閃,沒想到小腹再次劇烈疼痛,令她動作慢了一步,結果刀刃深深地扎進了她的肩膀,她只好奮力用頭往巧巧撞去。

    巧巧猛地往後退,碰翻了燭火,-那間紅紅的火焰點燃了她的衣服,也引燃了地上的棉被,巧巧的慘叫聲隨即與「呼呼」作響的火聲混為一體。

    灼熱的火焰在四處飛舞蔓延,鳳兒一心只想護住腹中的胎兒,她無力拔出插在肩上的刀,也無暇顧及身上的疼痛,跌跌撞撞地衝出火海,逃避火舌的吞噬。

    濃濃的煙霧令她兩眼迷濛,肺部窒息,她咳著喘著,在奔竄的火舌和帶著火星飛濺的木屑中尋找出路。當她一腳踏空滾下台階時,感到身下流出了更多滾燙的液體,彷彿是火焰竄進了她的身體,將她融化成液體後再流洩出來。

    意識昏亂中,她抬眼看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想起至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姊妹,不禁心如刀割,再想起腹中尚未成形的生命,眼淚更是滾滾而下:「孩子,娘跟你在一起……」

    譚家大院的一場大火將幽夢樓和與之比鄰的月香居一夜之間燒了個精光,而兩座小樓的主人也在大火中一死一傷。

    衙門官差來取證查案,宣佈事故是煙火失事惹起,肇事者已死亡,故不再追究責任,就此結案。

    人們議論幾日後,也便各自忙各自的事了,無人想念那個被燒得焦黑的夫人。

    城裡是平靜了,可是譚家大院的主屋內並不平靜。

    經過多方救治,大難不死的鳳兒,自打從昏迷中醒來知道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以後,便不再睜開眼睛。

    她不哭不笑,無論對誰都毫無反應。

    「鳳兒小姐,你睜開眼睛看看宋娘好嗎?」宋娘抓著她的手哭喊著。「我知道你在生氣,是我沒照顧好你,我好後悔!城主也好後悔……那天我去找他,他正在盤問巧巧夫人的丫鬟,讓她們與王家當家的對質,她們已經招認……小姐啊,你知不知道當時城主就後悔了,我罵他,他也不回嘴。我跟他說你有孕流血了,他立刻就瘋了似地往樓裡跑……可是,我們來晚了……你倒在院子裡,已經沒氣了……城主一直抱著你用嘴將氣度給你,是他救了你……」

    說到這宋娘跪下了。哭道:「小姐啊,是我辜負了老爺、太太的信任,負了大小姐的囑托!我不會讓你獨自走的,就是到了陰間,我還是你的宋娘,你還是我的好小姐……」

    宋娘的哭訴椎心泣血,可床上的人兒依然平靜的躺著。

    看她這樣,心裡又痛又悔的譚辰翮毫無辦法。雖然是他救活了鳳兒,但也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心中充滿難以釋然的罪惡感和愧疚感,他一步都不敢靠近她的身旁,怕再刺激了她。

    他轉身走向書房,落魄悵惘的坐在書案前。數夜無眠,他的下顎已冒出雜亂的青色鬍渣,身上的衣服也因多天的經歷而顯得凌亂不整。

    他手裡一直把玩著那迭在大火中搶救下來,繡有「彩蝶戲英」的美麗繡品。它們確實是精品,他知道那是鳳兒在一個個寂寞的日子裡繡成的,她用色彩明亮的絲線將一群美麗的蝴蝶,在翻飛的花葉中漫天飛舞的情景表現得十分傳神。

    而他也知道那每一個圖案花色都寄托著她對姊妹的思念。為了贖罪,也為了他的愛,他決心要替她找到失散的親人,就用這些繡品為引子。

    是的,鳳兒是他的愛,他愛她,他早就該認識到這一點,而不是在她倒在燃燒的廢墟中瀕臨死亡的時候,不是在他使她失去他們的孩子的時候!

    「辰翮,你不能只是坐在這裡發呆!」姑婆鏗鏘有力的聲音將他喚醒。

    「姑婆?你怎麼回來了?」譚辰翮木然地問。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能不回來嗎?」老太太還是那樣自負。

    她將手中的鐵杖用力一頓,大聲說:「走,隨我去看鳳兒,譚家人絕不做縮頭烏龜,錯了就認錯,從頭來過!」

    說完她伸手抓住譚辰翮,二話不說就往主臥室走。

    這次譚辰翮沒有反駁她,像個聽話的小男孩似的由她拖著走,這倒令老太太身後的兩個丫頭驚訝地互看了一眼。

    一見老太太進來,守護著鳳兒的宋娘立刻站起身,站到床腳。

    「鳳兒,睜開眼睛。」坐在床邊的凳子上,老太太不無威嚴地命令道。

    可是床上的鳳兒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老太太不理她的沉默,嚴厲地說:「當初你承諾永遠不遺棄辰翮,不傷害他,我才放心把他交給你的,可是現在你竟想毀約遺棄他,你就是這樣守信的嗎?」

    床上的鳳兒還是毫無動靜,譚辰翮卻被姑婆說的話震撼了。原來這就是她對姑婆的承諾!這就是導致固執的姑婆讓步的原因!

    他眼眶發燙,熱浪在他胸中翻湧澎湃。

    姑婆突然冷冷地開口:「我知道你醒著,你只是不想活了。」

    姑婆此言一出,不僅宋娘,就是譚辰翮也不悅地看著她,怨她出言太重。

    鳳兒的眼瞼猛地顫動。老太太揮手阻止他們譴責的目光,繼續說:「因為你愧疚,你為沒能保護好自己腹中的孩子而愧疚,所以你想死,你想同你的孩子一起死掉來報復辰翮,報復譚家。」

    眼淚從鳳兒緊閉的眼睫毛下滲出,豆大的淚滴滾下她有傷的面頰。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姑婆乘勝追擊道:「聽著,你還年輕,只要你健康,你還會有孩子,那個走了的孩子還會回到你腹中,你還是他的娘……」

    「不要再說了!」鳳兒終於有了反應,哭喊出來。「我要我的孩子!」

    「鳳兒!」

    「鳳兒小姐!」

    譚辰翮和宋娘急步向前,被老太太攔住。「讓她哭,哭出來就沒事了。」

    「行了,不要再折磨她了!」譚辰翮不顧姑婆的阻攔,抱住了鳳兒。

    老太太看著緊緊相擁的兩個人,示意其他人隨她離開房間。

    鳳兒哭了很久很久,姑婆說中了她的心事,解開了她心中的結,她為她失去的孩子哭。她將所有鬱積在胸口的委屈、憤懣和失望都盡情地宣洩出來。

    譚辰翮沒有阻止她,只是不斷地用手輕撫她的背。

    痛哭過後,她覺得胸口不再鬱悶。「孩子真的還會回來嗎?」靠在譚辰翮的懷裡,她哽咽地問。

    「會的,一定會的!」譚辰翮保證,在她耳邊反覆訴說著對她和孩子歉疚的話,令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鳳兒,不要離開我,給我機會!我會讓我們的孩子早日回來的,我不會再讓你傷心失望!」譚辰翮的聲音陰沉又暗啞。抱著她瘦弱的身軀,撫摸著那些由他造成的傷痕,他後悔莫及,兩行熱淚無聲流下他剛硬的面龐。

    「原諒我,我已經照你說的,讓飛飛隨王士杭走了……我心裡有過太多不好的記憶,它們使我變成了惡魔。可是,」他的聲音破碎,手臂發抖,她可以感覺到他內心的絕望。「我真的害怕失去你……」

    他?害怕?他的話讓她本能地抱住他。「你不必害怕,你是一個值得人愛的男人。」

    他輕聲說:「可是我只要你的愛,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度過後半生!」

    他的聲音充滿了急切的渴望,當他的唇和她的輕觸時,激起她的感覺。他小心地避開她臉上的傷口,帶些絕望的吻著她。

    她被他男性的氣息緊緊包圍,她無法抗拒他。他的舌頭滑過她的唇,促它們開啟,就在它溜入她口中時,她感覺到濃濃的摯愛之情在他們之間散發開來,將他們包圍。

    狂野在譚辰翮的內心爆發,同時他也沒有忘記她的傷病。於是他試著放開她,結果鳳兒卻將他擁得更緊,換來更多溫存的吻。

    「鳳兒,好好休息,身體好了,我們的孩子才能早日回來!」他低嗄地在她的耳邊低語。

    「如果你陪我休息,我會好得更快。」鳳兒喘息地說。

    這話彷彿是一道最美妙的天籟之音,譚辰翮輕輕躺在她的身邊,將她小心地摟在懷裡。

    再次倚進他熟悉的懷抱,鳳兒的心平靜了,在安然入睡前她輕聲祈求著:慈悲的菩薩,請將我的孩子早日還給我!

    譚辰翮在她額頭輕吻一下,默默地保證:會的,我們的孩子會很快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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