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鳳兒站在井邊一手捧著糾結成一團的頭髮,一手握著剪子。
突然,她身邊木柵欄下的草叢裡發出「——」的聲音,她害怕又好奇地走近,卻見一個小腦袋從草叢裡探了出來,接著是飛飛快樂的笑臉。她這才發現那木柵欄下有個小洞,因為飛飛身子瘦小單薄,才能過得來。
「飛飛,你又嚇了我一跳!」鳳兒怨嗔道。「你住在那邊的院落裡嗎?」
「是啊,那裡是偏廈,原來是和這個樓連在一起的,後來城主不讓人來這裡,就用木板把它隔開了。」飛飛說著指指樓房,又撥拉著雜草將洞口遮住。
「你跟你的乳娘住嗎?」鳳兒這下明白為什麼這個院子看起來不成比例的原因了,原來是後來人為的分割。
「是啊。」飛飛站起身急切地問:「鳳兒姊姊!你會畫風箏嗎?」
「你想做風箏?」
「沒錯,現在正是放風箏的好天氣,可是乳娘替我畫的風箏都好難看……」
鳳兒一聽,笑了。「我當然會畫囉,你想要什麼?」
「要個大大的蝴蝶或者蜜蜂什麼的,可以嗎?」飛飛興奮地說。
「行,可是,」鳳兒看看手中糾結的頭髮。「你得等我把頭髮剪短。」
「啊,你要剪掉嗎?」飛飛抓起一綹黝黑閃亮的頭髮,好奇地問。
「我要剪掉一點。」說著她揮動剪刀。一陣「喀嚓、喀嚓」聲後,她那及膝長髮只剩下了不及腰的半截。
「哈,這下輕鬆了。」鳳兒欣喜地說,心裡為自己果斷的行為感到高興。
她用梳子很快將頭髮梳好綰成一個簡單的髻,用簪子、髮釵固定好,說:「好啦,我們畫風箏去吧。」
「好咧……」飛飛快樂地隨著鳳兒跑進樓。
鳳兒進了房間,取出文房四寶,並慶幸自己幾天前找到了這些筆墨。
飛飛立刻幫忙將一張茶几拖出來,放在明亮的走廊上,於是飛飛研磨,鳳兒執筆,按照他的要求為他畫風箏。
「那天那人真是你的爹爹嗎?」一邊畫,鳳兒一邊問。
「當然是,從我很小的時候他就一直來看我。乳娘說我長得跟爹爹一個樣。」飛飛緊盯著鳳兒筆下漸漸出現的蝴蝶,漫不經心地回答。
「那……城主也是你的爹爹嗎?」鳳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
「我不知道。」飛飛悶悶地說:「大家都說是……可是,我怎麼會有兩個爹爹呢?而且我很少見到他……城主好凶,我怕他,你怕不怕?」
鳳兒覺得心口像被硬物捅了一下,她輕聲說:「怕,我也怕他。」
聽到鳳兒也怕城主,飛飛覺得自己跟她更親近了,「鳳兒姊姊,城主不喜歡我們,也不許我們離開大院,以後我來陪你玩,好不好?」
「好啊。」鳳兒高興地答應,在這個寂靜的地方有個伴總是好事。
「飛飛,以前住在這裡的是你娘嗎?」畫快要完成時,鳳兒小心地間。
飛飛麻木的點點頭。「我娘生下我就死了。」
鳳兒沒說話,只是同情地看著他。
「我娘不要我爹爹,只要城主,可是我要我的爹爹。」飛飛說著,走到樓台邊坐下,身子趴在欄杆上,神情煞是可憐。
鳳兒擱下筆,走到他身邊坐下,默然地看著他,不知該跟他說什麼才好。她想幫助這個顯然一直生活在孤寂中,缺乏父母關愛的孩子。可是她自顧不暇,如何能幫助他呢?
如果我有孩子,我一定不會捨棄他!她暗自想著。
「龍──抄手!擔擔──面!」
樓下一聲聲悠揚起伏的叫賣聲傳來,飛飛立即探頭往下看,說:「鳳兒姊姊,你餓嗎?」
「有點餓。」鳳兒見他突然又眉開眼笑了,覺得果真是小孩兒心性,不會憂愁太久,於是高興地應和他。
「我們買擔擔面吃吧。」飛飛滿含希望的眼睛看著鳳兒。
「擔擔面?那是什麼?」鳳兒不解地問。
飛飛指著樓下說:「看,就是那個,很好吃的。」
「可是怎麼買?」鳳兒低頭看著二樓到地面的高度,心裡納悶地問。
「哈,看我的吧。」飛飛得意地一笑,對樓下小販喊:「擔擔面!」
那小販聞聲立刻仰起頭,大聲喊道:「客倌可是要擔擔面?」
飛飛性急地說:「沒錯,要一碗擔擔面,一碗龍抄手……」
「好咧──」小販二話不說,雙手一拋,一條繩子已經準確地拋上欄杆。
飛飛熟練地握住繩子,不一會,小販叫了聲:「起囉!」
飛飛便小心地往上拉繩子,就像從井裡提水一樣。鳳兒趴在欄杆上,看到繩子那頭吊著個帶蓋的竹籃子。當鳳兒幫助飛飛將籃子提過來,打開蓋子時,裡面兩碗冒著熱氣油香飄散的食物立即引得她胃口大開。
將兩個碗細心地端出籃子後,飛飛對鳳兒說:「好啦,你把錢放在這裡吧。」
「錢?」鳳兒傻了,摸摸身上。「可是我沒有錢啊。」
飛飛一聽她沒有錢,立刻癟著嘴看著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你怎麼會沒有錢呢?大人不是都有錢的嗎?」
看到他失望的樣子,鳳兒趕緊鎮定心神,說:「別急,我會想辦法。」
她摸摸頭上的髮簪金釵,心想現在頭髮少了,用不著簪那麼多了。於是她探身問樓下的小販:「一共多少錢?」
「兩文。」小販看到她美麗的容貌,臉上即刻露出了大大笑容。
「我身邊沒有銅板,用這個可以嗎?」鳳兒摘下頭上的一支玉簪問。
小販一見,立即連連點頭:「可以、可以。」
鳳兒聞言放了心,她把玉簪放在竹籃裡,將蓋子蓋好,再將籃子放了下去。
當小販看到玉簪時,十分驚訝,那可是上等白玉做成的,可值不少銀子呢!於是他抬頭高聲喊:「夫人!夫人!」
鳳兒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探身出外,飛飛也跪在她身邊一起往下看。
「夫人,兩碗小吃值不得幾個錢,這簪子太貴重,小的不能收……」
鳳兒一聽,打斷他的話,說:「東西很好吃,值得那麼多,你留著吧。」
小販被美麗的夫人誇獎,不由笑了。「那日後小的天天來這裡轉轉,夫人要吃什麼儘管說,小的還有其他絕活呢!」
「好啊,好啊,你來吧!」鳳兒還沒開口,飛飛倒樂得連口應承。
「是,是,小的一定來!」小販笑著,悠揚地吆喝著繼續往前走了。
「哇,真好吃!」儘管被麻辣刺激得夠嗆,鳳兒依然對這小吃讚不絕口。
飛飛高興地說:「我們這裡的小吃很多,我聽話時乳娘就會買給我吃。」
「那碗怎麼辦?」鳳兒突然想起這個問題。
「放在窗戶沿或門階邊,攤主自己會取。」飛飛笑著說。
他們兩人趴在樓台上作畫閒聊,津津有味地吃東西,絲毫沒有察覺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
距離幽夢樓一街之隔的樓宇間,幽暗的房間裡譚辰翮正佇立於一扇格子花的窗後,陰沉著臉注視著對面樓台上兩個細小的身影。
這裡是譚氏印染坊的二樓,也是這幾天他常常停留的地方。
從這裡,他清楚地得知鳳兒這段日子都在做什麼,她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坐在樓台前繡花,她是那麼嫻靜而美麗。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每天都忍不住要到這裡來,花那麼多的時間就只是為了看對面那個膽怯又可恨的女孩。
這幾天他越來越不確定自己的心了。他遠離鳳兒,可是他想要她。自從那夜親吻過她後,他就明白自己想要她,而且是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女人想要的不僅僅只是她的身體。他想要她的心──一輩子不變的忠心與真心。
衣櫃裡那些嶄新的衣物,無不顯露著她對他的關心。但她到底在想些什麼?為什麼她不告訴自己她對姑婆的承諾是什麼,也不告訴自己她為什麼要去紫竹院?
他不相信世上會有如此純真的人,也不相信會有不計回報,只知道付出的人,可是,鳳兒為他做這些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從那日在幽夢樓儲物間見到她獨自飲泣後,他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也沒再去過月香居,他的心頭時時環繞著那個孤獨又悲傷,坐在一堆雜物中哭泣的女孩。
他無法停止想她,無法抹去腦海深處她舉眸相望時的模樣──眼中飽含幽怨,兩腮落滿淚珠。
他只好天天到這裡來,隔窗看著她在樓台上來來回回地打掃,用力地梳頭,或者只是安靜地趴在欄杆上,張著美麗的眼睛看著人影寥寥的小街。只需看著她,他心裡的躁動便被平息了。
可是今天,當看到飛飛出現在她身邊時,他確實是大吃一驚,他幾乎忘記那個瘦弱的孩子了。
他看到那個孩子在她身邊打轉,聽到她與小販有趣的對話,也看到她臉上流露出極為少見的輕鬆自然的笑容,為了那個笑容,他願意讓飛飛陪著她,而不去追究那個孩子是如何進到那幢小樓……
眼下早已過立秋,天氣也漸漸見涼。鳳兒雖然認識了飛飛,有了針線活做,但她依然感到孤單。
恐懼和壓抑仍時時折磨著她,尤其在冷風習習的夜晚,她拚命繡花直到眼睛酸澀,手指麻木,仍無法排解那幾乎將她吞噬的寂寞感。只有在那樣的時刻,鳳兒才體會出前夫人將這裡改名為「幽夢樓」的原因。
飛飛與王士杭之間流露出的強烈父子親情深深打動著鳳兒的心。現在她與飛飛已經很熟了,從他模模糊糊的講述中,她大概猜到了譚辰翮、前夫人和王士杭之間的關係,那一定是非常不愉快的,才導致了他今天對飛飛的態度。
可是在她看來,無論大人間有什麼過節,孩子總是無罪的,他不應該被牽扯進大人的衝突中成為犧牲者,所以她希望能有機會幫助這對父子團聚。
同時,她也認為譚辰翮偏執的個性,一定與他的第一次婚姻有直接關係。
她腦中浮現了他們新婚之夜,譚辰翮酒醉回房後曾流露出的憂傷。
也許正因為他過於強壯威嚴,因此他那一瞬間的脆弱才會留給她如此深刻的記憶。她無法忘記那縷憂傷,她相信那是他撤除防禦後真正的感情,是無人時他才展現的真正自我。她多麼希望能找出原因,幫助他走出過去的陰影。
晚上,鳳兒蜷縮在厚厚的被褥裡。她知道每年的冬天都是自己的難關,過去有親人相伴左右時還離不開湯藥,今年自己孤身一人,不知能否安然度過?
「轟隆!」一聲驚雷將熟睡中的鳳兒驚醒。
她駭然坐起,注視著黝黑的房間。
「隆隆」的響聲一聲接一聲地傳來,鳳兒驚懼地看著一道道白光從窗戶的縫隙裡透過,將靜寂的房間幻化成無數個面目猙獰的鬼影,她緊緊地抓住被子。
「天哪!」她顫抖地注視著在雷聲風聲和雨聲中顫動不已的房屋,覺得四周的一切彷彿都在雷雨中搖搖欲墜。
「啪-!」就在她驚恐萬分時,緊閉的窗板被狂風吹開,發出驚人的巨響,而窗外震耳欲聾的雷聲和蕭瑟的風雨隨即撲面而來,鳳兒驚恐地躲在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的全身。
可是在狂風的肆掠下,窗板撞擊著牆壁發出一聲聲駭人的巨響,房間裡的東西也在風雨中東倒西歪,發出碰撞的聲音。
「啊,老天,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絕望地從床上跳起來,迎著風雨衝到窗口,試圖將窗板關上,還自己一個安全的小天地。
可是不斷灌入的強風勁雨令她難以達成心願。
就在她踉蹌的與風雨搏鬥時,「啪!」又一聲巨響,房門彷彿被人野蠻的一腳踢開似地狠狠砸在牆上,如同窗板一般無力地搖晃著呻吟著。
更強勁的風、更刺目的閃電挾著驚天動地的滾滾雷聲復仇似地向她撲來,頓時她彷彿置身於萬傾波濤中。
風在怒吼,雷在轟鳴,犀利的閃電無情地撕破沉沉蒼天。
遠處的河水在咆哮,院旁的樹木被折斷,看著眼前這驚心動魄的情景,想著自己如同在風雨中被分解的大樹般脆弱的生命,鳳兒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不由萬念俱灰。
她再也忍受不住,衝出房間,站在廊前迎著風雨伸出雙臂哭喊道:「老天爺,拿去吧!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就拿去吧!」
就在這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時候,譚辰翮也被驚醒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注視著外頭惡劣的天氣。
「請你不要把我關在這裡,我好怕……」
眼前彷彿出現了鳳兒驚懼的面容,還有她的哀求聲。
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譚辰翮猶豫了,那個連樹葉落下都會被嚇到的女孩,在這樣的夜裡怎麼能不怕?
他匆匆地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幽夢樓跑去。
然而,就在他距離幽夢樓不過數尺時,他看到了一幅令他終身難忘的景象──
灰濛濛的天色和時而閃現的白光中,鳳兒站立在幽夢樓的樓台上。她看起來是那麼不真實,彷彿石化般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狂風暴雨中,身上的衣裙在狂風中飛舞,彷彿要將她帶走,帶往那片她仰頭所向的天際。
譚辰翮竭力排除這個想法,默默地看著這個他所見過最美的女人。
天空又劃過一道閃電,飄飛的雨點鋪天蓋地橫掃天地,可是她依然不動。譚辰翮驚慕的神情裡多了一份訝異。
鳳兒屹立在風暴中,讓雨水和狂風撲面而來,她的身軀是冰冷的,她的心卻是火熱的,她對一切的傷心和失望,憤怒和怨恨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此刻的她無所畏懼,她第一次感覺到她不再是膽小的、懦弱的,當一個人將生死全然拋開後,她又何懼之有?
「你在幹什麼?」
一個在風雨中更顯冷漠的聲音促使她緩緩地轉過頭來,閃電在她身後劃過,驚雷在她頭上乍響,她透過淚眼看著身後的男人,說:「我不害怕,我不怕!」
譚辰翮的心裡湧出了比風雨更激盪的感情,他伸出雙臂將她擁入懷中。
鳳兒仰起臉平靜地說:「如果我有錯,我願老天爺懲罰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譚辰翮的唇已經緊密地覆蓋在她冰冷的唇上。
「你怎麼可以這樣作踐自己?」將渾身濕透的鳳兒抱進屋裡,譚辰翮責怪道。
鳳兒無語,她被他突然的出現和突然的吻迷惑了,她的神志似乎不清醒。
譚辰翮皺著眉看著她迷迷糊糊的模樣,動作俐落地將她的濕衣服脫掉,用被子密密實實地把她包住,然後將窗板關上,點上燈。
「乖乖躺著!」他對她說,然後他出去了,還隨手將房門關上。
鳳兒遲鈍地看著他毫不費力地做著這一切,在她來說是那麼艱難的事情。
此刻窗外的風雨雷電似乎不再那麼嚇人,她的整個心思都在那個剛剛出現的男人身上,他實在是個難以捉摸的人!
不一會兒,譚辰翮回來了,手裡還提著一個燒得紅紅的火爐。
他將火爐放在屋子中央,又出去了。
屋子裡因為有火爐,還有他的進進出出,變得十分溫暖,不一會兒,鳳兒就沉入了夢鄉。
細微的聲響驚醒了她。她聽到門外有說話聲。
「……會照顧她。」女人說。
哦,是巧巧!她怎麼會在這裡?鳳兒心裡驀地一驚。
「不用,你們都走吧。」譚辰翮的聲音一如以往般冷漠。
「城主──」
「不要吵,快走!」譚辰翮不悅地制止了那高亢的聲音。
「好吧,那你明天要去我那裡喔。」巧巧不得不退讓。
「再說吧。」譚辰翮不置可否地應著,推門走進來。
「來吧,你得喝下這碗薑湯。」看到她睜著眼睛看他,譚辰翮知道她聽到了剛才的對話,也不作解釋,逕自走到床邊坐在床沿上,將手裡的碗湊到她嘴邊,另一隻手則托起了她的後頸把她扶起來。
這情形令鳳兒想起,那夜他喝醉了自己伺候他時的情景,不由感慨兩人之間的巨大差別,同樣的事情,他做來輕鬆自然,而自己做時卻萬般艱難。
她小心地抓著被子不讓身子露出來。
譚辰翮見狀嘴角輕揚。
「是她熬的嗎?」看著嘴邊顏色深暗的湯水,鳳兒低聲問。
「是我看著丫鬟熬的。放心喝吧,沒事。」譚辰翮話語間流露出興味。
從未聽他這麼心平氣和地說過話,鳳兒倒是詫異了。她側頭抬眼看看他,果真看到他眼裡的笑意。於是大膽地說:「我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在她手裡。」
譚辰翮沒說話,將碗遞到她嘴邊,示意她快喝。
喝下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後,鳳兒身上的寒氣消失了,她蜷縮在被子裡憂慮地看著譚辰翮。「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從衣櫥裡拿件衣服?」
「你沒有別的衣服了嗎?」譚辰翮打開衣櫥看到幾件丫鬟的粗衣,奇怪地問。
鳳兒搖搖頭。很難開口提醒他,被他趕出主屋時,她什麼都沒帶。
譚辰翮看著她,似乎明白了,隨手抽出衣服放在凳子上,說:「那些料子你全用來做了我的衣服,是嗎?」
縮在被子裡的鳳兒點點頭。
譚辰翮不再說話,取下盆架上的毛巾,走到床邊,將鳳兒連著被子抱起來。
「你要做什麼?」鳳兒驚慌地問。
譚辰翮不語,只是將她抱在自己身前,為她擦拭依然潮濕的頭髮。
「你把頭髮剪短了。」他的手指摩擦著鳳兒的頭皮,令她頭皮酥麻,身上起了一陣輕顫。
「為什麼?」譚辰翮渾然不覺似地繼續問。
「因為頭髮太長我梳不開。」鳳兒依然暈呼呼地回答。
「我是問衣服。你為什麼將所有布料都做了我的衣服?」譚辰翮低啞地重複。
「哦,那個啊。」鳳兒侷促地拽緊身上的被子。她可不能說因為看到他穿破舊的衣服,那樣會使他很沒面子的。「因為你的衣服不夠多。」
譚辰翮沒有再問,坐在他懷裡的是個不會掩飾心事的女孩,她的思緒和她的感覺都清楚寫在她的臉上。只需看一眼,他就明白她所顧慮的東西。
再一次,他感覺到他們之間有一條看不見的線,將兩人緊緊地連在一起,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會那麼瞭解自己的心思。
他仔細為她擦乾頭髮,又用梳子替她理順。
鳳兒在他暖暖的懷裡昏昏欲睡,但當譚辰翮終於將她的頭髮理順,讓她躺回床上時,她突然眼睛睜得圓圓地問:「你要走了嗎?」
「你要我走嗎?」譚辰翮似笑非笑地反問。
「不,不要。」想都沒想,鳳兒就說:「外頭還在打雷下雨呢!」
譚辰翮目光熾熱地看著她。「今夜如果我留下,那麼明晚我還會來。」
「來吧。」鳳兒急切地說。
看著她坦誠的目光,譚辰翮的心一熱,他站起身走到門邊將門鎖拉下,然後解開衣服,同時將桌上的燈吹滅。
屋裡驟然轉暗,只有紅紅的爐火提供光明。
正在鳳兒對自己大膽挽留他而感到忐忑不安時,身邊的被子被拉開了,透進一股冷氣。未及出聲,她的身子已被譚辰翮摟了過去。就像很久很久前的那個夜晚,鳳兒緊繃又好奇地躺在他的懷裡,不敢動也不敢出氣。
沒想到這次他不是像上次那樣讓她安靜地躺著,他突然將她抱起來,讓她睡在他的身上,而他的手臂則緊緊摟著她。
這樣他們身體接觸的面積更大,那種感覺實在太駭人了。
當感覺到他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同樣發熱戰慄時,她深喘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說:「你、你要……要跟我像那……那天一樣洞房嗎?」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自己的唐突,天下哪有女子開口說這種事的?幸好沒有點燈,否則讓他看見她漲紅的面頰,準會笑話她,那才真是羞死人了呢!
想到這,她已經羞愧得將臉藏進了他的頸窩。
譚辰翮輕輕笑了。「那天不算洞房,起碼不是完整的洞房夜,不過今天我們會完成……」
然後他用他的嘴,他的手,他的身體告訴他的新娘子什麼是真正的洞房。
在他充滿憐惜的愛撫和柔情中,鳳兒消除了恐懼,忘記了害羞,體會到一種全新的深入骨髓的情意,那不同於與姊妹們骨肉相連的親情,更不同於與宋娘或飛飛那樣的感情,那是一種將生命與靈魂都交與彼此,全然的信任和完整的融合,是一種從此以後彼此的生命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密不可分聯繫。
哦,這一定就是姑婆說過的「愛」。
那麼說我是愛他的?是的,我愛他!我愛這個凶悍強硬的男人,愛這個受創傷卻永不屈服的男人,愛這個折磨她,也折磨著自己的男人!
確定了自己的感情後,鳳兒覺得心中激情蕩漾,她多想將這新發現告訴他啊!
「辰翮,不要離開我……」鳳兒在譚辰翮的耳邊情難自禁地低聲呼喊。她的情感在這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裡找到了歸屬,她相信自己今後不會再孤單。
聽到她的話,譚辰翮身軀一震,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更加激烈地抱緊她,用最熱烈的行動回應她……
直到她昏然欲睡時才聽到他低聲說:「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不會離開你!」
哦,自大的傢伙。鳳兒嬌嗔地想著,讓睡意帶走了她的所有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