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英才和唐暖暖的孽緣結於三年多前的一個下午,那年,季英才剛就讀高中一年級,唐暖暖國中一年級。
武漢中學同時設有國中部和高中部,而國中部和高中部的後門交界處,一直是校園治安的死角,通常學生都會成群結伴一起走過這塊區域。
除了習慣獨來獨往的季英才。
那天,季英才步出校園不到五分鐘,迎面走來五個衣冠不整,如螃蟹般橫著走路,臉上帶著歪嘴淫笑的流氓大漢。
「嘖嘖,老大,這小子竟然敢一個人走入我們的管區,我看,他是存心送錢上門來給您花。」一名流氓向他們之中最高大的男子陪笑彎腰。
「是嗎?老大我今天剛好嘴饞想吃大餐,兄弟們,上前拿個幾千塊吧!」
一聲喝令下,身邊的四個流氓紛紛拎著木棍,不懷好意地圍攏住季英才。
「小弟,你也聽見我們老大的話了,乖乖交幾千塊出來,大哥們就會好好地護送你走出去。」
季英才拿起書包到胸前,冷冷地環視圍繞在他周圍的四名大漢,最後視線落在其中最高大的男子身上。
「要錢是吧?」季英才做出翻開書包的動作。
「嘖嘖,這才聰明。」男子步上前,伸出手拿錢。
一眨眼,沉甸甸的書包迎面飛來,狠狠地打得他眼冒金星,頭昏眼花。
摀住腫痛的腦袋,男子痛苦地瞇起眼睛,抬起手指著季英才快速奔跑的方向,向其他四個愣在旁邊的夥伴大喝道:「這王八蛋,給我追!」
四肢發達的流氓轉眼間就追上季英才,再度用人牆重重將他禁錮。
「臭小子,你找死。」說著,一根木棍硬生生擊中季英才的手臂,一時之間,亂棍齊飛,四根木棒紛紛往季英才的手臂、肚子、大腿、小腿、背部,全身不漏地一一招呼。
硬吞下一聲聲痛呼,季英才只能盡量提起雙臂擋住木棍的攻擊。
「喲,這裡是發生什麼事啊?」
隨後趕到的流氓老大轉身注視斜倚在牆邊的女子。「唐門劍道館的唐暖暖,你別管。」
「呵,既然你知道我是唐暖暖,就知道我不會不管。」唐暖暖取下背在身後的木劍,慢慢走上前。
她的話語讓流氓們停下攻擊,一一轉身面對著唐暖暖,因而露出他們身後被攻擊者的長相。
「季英才,是你?」唐暖暖驚呼,看著高中部萬人迷的嘴角流下一道鮮血。
唐暖暖迅速移位到季英才身前,英氣煥發地,她拿起手中的木劍做出防禦姿勢,對著身後的季英才問道:「你還好吧?」
蹙起眉頭,季英才單手扶靠著圍牆,搖搖欲墜地撐起身體,他吐出嘴裡的斷牙,抹掉嘴角的血痕,冷冷地開口。「不用你管。」
「唐暖暖,你也聽見了,人家不要你管,你就走吧。」流氓老大好言勸說。
唐暖暖清澈的雙眼射出正義凜然的勃勃怒氣。「如果你們要做壞事,我唐暖暖就不得不插手,如果不是,就請你們走吧。」
「呿!這臭娘兒們,以為自己學過劍道就自以為了不起,哥哥我還空手道黑帶哩。」流氓老大說著往前猛衝,高舉著手中的木棍大聲喊:「殺——」
唐暖暖靈巧地一個箭步移位,手中的木劍閃電般地正中流氓老大未防禦的空隙——頭部及腹部。
「痛!痛死我了!」流氓老大一會兒抱著頭,一會兒抱著肚子窩在路邊不停哀嚎,眼角瞄到畏畏縮縮躲得老遠的手下,發怒地大吼。「你們還愣在那邊幹麼?一起上啊!」
「是!」說著,其餘四個人一齊揮舞棍棒,往唐暖暖的位置一陣亂砍。
縱有千般的好功夫,但唐暖暖只習慣一對一的攻擊,突然四、五個人同時一陣猛打,唐暖暖著實挨了不少悶棍。
「你們幹什麼?」突然巷口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統統不准動!」
一個個荷槍實彈的刑警高舉手槍,鎖死巷子的出入口。
匡!匡!流氓一個個趕緊丟下手中的木棍,在空中舉高雙手。
刑警動作迅速地跑上前,將流氓一一制伏在地,套上鐐銬後,坐上警車離去,整個行動不到三分鐘時間即完成。
其中一名身穿保全衣服的男子留在現場,走到季英才身邊。
「季先生,您沒事吧?需不需要送您去醫院?」
「小傷而已,不用。」
「那好,跟您報告一下,您家裡保全的警鈴我們已關上,並已重新設定,而您隨身攜帶的衛星定位呼叫器明天請拿回公司,讓我們檢查是否受損。至於這群現行犯,由我們來處理就可以了,您可以先回家休息。」說完,男子坐上一輛保全公司的車子離去。
看著季英才泰然自若,一副充分掌控狀況的自在模樣,唐暖暖懷疑地瞇起眼睛。
「你早就知道警察快來了,是吧?」
季英才不答話,拍掉衣服上的灰塵往回走,尋找被他當作凶器的沉重書包。
厚!這個人真不是普通的沒禮貌!唐暖暖腳步一跺,轉身追上季英才。
「喂,你對救命恩人是這種態度啊!起碼說一聲謝謝吧!」
季英才冷冷地瞥了唐暖暖一眼。「我沒開口要你幫忙。」
「不管你有沒有開口,到底還是我幫了你,你要對我說一聲謝謝。」平常唐暖暖幫助別人根本不在乎這句話,可今天,唐暖暖決定要從這個冷血動物嘴裡挖出個謝字。
「你一向那麼愛逞強嗎?」季英才彎下身拾起散落一地的書本。
「逞強?我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怎麼是逞強!」唐暖暖兩腳張得大開,雙手插腰,氣得吹眉瞪眼。
「明明生病了,還要硬撐扮俠女。」
「我哪有生病!」唐暖暖嚴詞否認。
季英才直起身,將書包斜背在後。「若不是生病,就是你的劍道奇差,移動的步伐不但不穩還晃動,木劍的準頭也失去焦距。」
「你學過劍道?」唐暖暖好奇地問,否則怎麼會觀察得如此仔細且精準?
「沒學過,只翻過幾本劍道的書罷了,而且我還知道,一分鐘後你就會昏倒,因為剛才打架後造成汗水大量流失,會讓你的體溫上升速度加快,原本可能只是輕微發燒,現在必須送急診。」說完,季英才轉身逕自離開。
果然如他所說,唐暖暖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她一手拉住季英才的衣角。「等等,你不能讓我一個人昏倒在這邊。」
季英才冷冷地抬起眼。「為什麼不能?」
「因為……因為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唐暖暖的身軀開始搖晃,聲音也漸趨虛弱。
季英才冷覷她一眼,又向前走了數步,卻被身後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量、奮力一搏扯住他衣角的唐暖暖給拉住。
「不然……我即使做鬼也會糾纏你一輩子。」說完,她鬆開手,面朝下,「砰」地重重直落撲地。
抬起腳尖,季英才面無表情地輕踢腳邊軟綿綿的軀體。
「被你這笨蛋糾纏一輩子?這倒有些嚇人。」他低聲喃喃。
「病人昏迷指數七,左肺肋骨斷兩根,後腦勺出血,呼吸在一分五十秒前停止。」
「快讓開。」
「快推電擊器過來。讓開,一、二、三。」
砰!
砰!
一陣陣吵雜的聲音及撞擊聲將唐暖暖從昏睡中吵醒。
「怎麼了?這麼吵!」唐暖暖揉揉惺忪的雙眸,睜開眼,黑亮的瞳孔左轉右溜,掃視陌生的環境一周。
白色天花板、白色擔架、穿著全身亮白的醫生、護士,還有一個個躺在白色病床上輕聲哀嚎的傷者,最後視線落在床邊低頭看書的季英才身上。
唐暖暖雙手不自覺地抓緊身下的白色床單。「季英才,我在醫院嗎?」她需要第二個人的確認。
「不然你以為在哪裡?」很明顯不是嗎?這個笨蛋!季英才掀掀眼皮。「你的級任老師剛剛才走,她要我留下來告訴你,她已經通知你爸爸了,你爸爸知道你沒事了,他說會在教完劍道課後過來接你回家。」
「現在幾點了?」唐暖暖顫抖著聲音。
季英才低頭看一下腕表。「三點多。」
今天星期六,老爹會上課到晚上七點,那就是說還要待在這裡三個多小時。唐暖暖手心開始冒冷汗。
季英才收起書本,將書包斜背在後站起身。
「你要去哪裡?」唐暖暖動作迅速地從他身後扯住他書包的背帶。
季英才斜睨她一眼。「回家。」
「帶我走。」唐暖暖的聲音洩漏出一絲驚慌。「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醫院。」
「再幾個小時,唐館主就來接你回去了。」季英才的眼神明顯寫著「你別鬧了」四個大字。
「我……我會……」唐暖暖一個字一個字地不停發抖,最後連扯著季英才背帶的小手也開始發抖。「我會害怕,醫院有鬼。」
平時硬裝出成熟的大人樣,這時候倒像個愚蠢的幼稚園小孩。「放手!」季英才低聲命令,伸手將唐暖暖死纏不放的手指硬扳開。
下一秒。「哇——」
唐暖暖發出響徹雲霄的哭聲,如粉圓般粗大的淚滴啪啦啪啦滾落臉頰。
「小兄弟。」旁邊病床上被砍了三刀、挨了一槍、身體刺滿盤旋青龍的男子不耐煩地開口。「把你妹妹照顧好,否則等一下躺在隔壁那張空床的人一定會是你。」
季英才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將書包轉往身前,背對著唐暖暖彎下腰。
「上來。」他頭也不回地吩咐。
乖乖地,唐暖暖止住哭泣,慢慢爬到季英才背上。
「我們要去哪裡?」唐暖暖哽咽著問。
「你不是要離開醫院嗎?」季英才背著唐暖暖站直身。「那就先到我家吧,我家距離你家不到兩條巷子遠,我會再打電話告訴唐館主,請他來我家接你。」
唐暖暖吸吸鼻子,小手抹掉眼眶上懸掛的淚珠,靠著季英才的背,她小小聲地說:「謝謝你。」
「哼。」這一個悶哼,說明了季英才是多麼地心不甘情不願。
走過兩個街口,唐暖暖驚訝地發現,雖然季英才看起來滿瘦弱的,沒想到他的背部竟然如此寬敞,力氣也挺驚人,已經背著她走一大段路了,依然臉不紅氣不喘。
趴靠著季英才寬敞的後背,唐暖暖突然升起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不久前這個場景才曾經上演過。
「剛剛也是你背我來醫院的嗎?」
「不然你以為是神仙把你變去醫院的嗎?」沒好氣地回答。
「你說話一定要帶刺嗎?」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季英才的語氣從未好過。
「當跟笨蛋說話時。」
「你明明心地善良,為什麼要裝出冷冰冰的樣子?」唐暖暖不解地問。
「哪個笨蛋告訴你我心地善良?」
「如果你不是心地善良,你就不會背我到醫院,現在還背我到你家,而當流氓圍攻你的時候,你叫我不要管,其實是不想讓我受傷,對吧?」
這些誤會可大了,這個笨蛋腦子是怎麼長的?「我背你到醫院是不想被你這個笨蛋糾纏一輩子;背你回家是不想被隔壁病床的流氓打成重傷;叫你不要管,是因為那是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不需要別人幫忙。」很少,極少的次數,季英才開口對別人解釋他的行為。
聽完,唐暖暖偏頭閃動清亮的眼珠,思考好一會兒後,伸出手掌,用力拍拍身前季英才的發頂。「我知道了,你在害羞是吧?沒想到一個天才竟然會不習慣別人稱讚你心地善良,放心,我不會說第二次的。」
閃過唐暖暖手掌的侵襲,季英才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算了,多說只是浪費口水。
沒再聽見季英才的回話,唐暖暖就當他已經默認了,於是她繼續安慰著說:「我也一樣,每次我幫助別人時也很討厭別人開口閉口道謝,好像我幫他是為了討謝,其實對我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你說對不對?」
她已經將季英才視為同夥人了,同樣好行俠仗義,打抱不平。
一路上,唐暖暖喋喋不休地跟季英才分享熱心的事跡,轉眼間,已經走到季家大宅。
打開大門,季英才帶著唐暖暖步入大廳,這是第一次唐暖暖正式走入季家屋宅。
「天哪!」唐暖暖靈活的雙眸在屋內四處打轉。「你家剛遭小偷嗎?」
屋內凌亂不堪,一堆或打開或合著的書本、雜誌,及一個個唐暖暖不曾見過的儀器、試管、畫筆、巨大的畫布,將地板鋪得滿滿的,已經完全看不見地面。就連現在都無路可以走上二樓季英才的房間。
季英才左腳踢開一堆雜誌,右腳將一個巨大的儀器推離,就這樣,一路披荊斬棘,才順利走上還算乾淨的樓梯。
唐暖暖不安分地將身體往後仰躺,差點自季英才的背部摔落。
「趴好。」季英才一聲喝令,雙手往後抓緊唐暖暖的纖腰。
好不容易瞄到要看的地方,唐暖暖才安分地趴回季英才後背,她好奇地問:「你們家廚房也一樣亂耶,你們怎麼吃飯啊?」
等了許久,等不到回答,唐暖暖舉手輕敲季英才的後背。
「喂,還是天才都只吞維他命過活?」天才的世界真的很難理解。唐暖暖不禁搖搖頭。
「我爸媽很少在家吃飯。」
「那平常誰煮給你吃?」
「我自己煮。」
「你?你會煮飯啊?要是我老娘聽到,準把你收為兒子,不要我了。」唐暖暖說完,靠在季英才的背後想了想。「你要上課,又要煮飯,一定很辛苦吧?以後我帶一份我們家的晚餐過來給你。」
「不需要。」季英才又恢復先前冷淡的口吻。
「嘿嘿,別跟我客氣。」唐暖暖再度伸出手掌拍拍季英才的發頂,這一次,季英才機警地適時逃過,讓唐暖暖的手掌落空,改落在季英才的肩膀上。
「我老娘的手藝不是很好啦,若是她知道多一個人願意吃她煮的飯,她一定會開心地把你摟住又親又跳的,哇∼∼」說到一半,唐暖暖看著二樓牆上掛著的一幅巨型畫作,發出一聲讚歎。
「這是誰畫的?好美喔!」
原本不想回答的季英才,已經深深體會唐暖暖超凡的纏人功夫,只好認分地輕聲說:「我媽。」
「哇——原來季伯母是畫家哩,那季伯父呢?」
季英才正要開口,卻被唐暖暖硬生生打斷。「別說,我來猜,季伯父一定是個科學家吧?」
季英才點點頭。
「哈,就說我唐暖暖觀察入微吧,看到大廳的一堆試管、儀器啊,就知道季伯父一定是某種研究員。」
凡是長眼睛的都猜得出來吧!季英才在心底回著。
「我爸最近在研究隱身藥水。」未等好奇心特強的唐暖暖開口,季英才主動說明。
「哇!幫我告訴季伯父,我願意當第一個試驗品。」唐暖暖興奮地舉高雙手,下一秒,突然被季英才往床鋪一扔。
聽見隱身藥水,唐暖暖依舊興奮不已,正要張開嘴巴繼續發表個人意見,卻被季英才先聲奪人。
「不准說話。一路上嘰哩呱啦的,吵得我耳朵痛死了,現在給我安靜閉上嘴,否則我就把你丟回醫院。」
好不容易將掌控權取回手上,這一回,季英才絕不再輕易被這個麻煩精牽著鼻子走,因此他的眼神特別銳利、堅定。
在季英才的眼神下,唐暖暖扁著嘴,乖巧地應聲。「是。」安靜地在床上躺平。
不到五分鐘,坐在書桌前的季英才身後傳來一聲聲呼嚕呼嚕的打呼聲。
「咳咳——」唐暖暖咳嗽了幾下,在床上挪了挪嬌小的身軀,蜷曲成一團。
聽見咳嗽聲,季英才眉心打了個結,這傢伙萬一再度發燒,他豈不是要再送她到醫院!
季英才不情願地站起身,從床頭櫃取出被單,罩住唐暖暖的身軀。
而在被單落下前,季英才不經意地看到唐暖暖捲至膝頭的長褲,露出的白皙小腿上,散佈著一塊塊瘀青,有新傷也有舊痕,還有無數大大小小的淡疤。
不知為何,季英才看著這些傷痕,竟然有些刺目。
她揮舞木劍的英氣煥發之姿、逞強的倔強表情,以及燦爛耀眼的笑顏,久久無法從他的腦海裡消失,最後,隨著時間的流逝,甚至深深地烙下印記。
三個寒暑很快過去。
季英才皺眉看著牆上的時鐘,這丫頭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沒過來?又去跟人打架了嗎?
這已經是第三十九次看時鐘了,季英才焦躁得無法專心看書,一次又一次地盯著房門。
砰!一樓大門被用力關上,接著,咚!咚!咚!咚!一下下蹦跳上樓梯的聲音使勁響起。最後,砰一聲,季英才的房門被大力踹開。
呼——看著熟悉的身影出現,季英才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安定下來,絲毫不心疼損壞的房門。
咚!唐暖暖往季英才書桌放下一個大瓦鍋。
「這是我老娘花了一整個下午燉的雞湯,我騙她說我要跟你一起吃,所以就整鍋拿來了。季英才,你必須負責吃完整鍋喔,我喝雞湯會吐。」
說著,唐暖暖拿起湯匙往碗裡舀了滿滿一大堆雞肉,遞給季英才。「拿去,快趁熱吃,雞湯冷了會很噁心的。」她的小臉擠成一團,像個小籠包。
微微揚起嘴角,季英才接過熱呼呼的雞湯。
這就是唐暖暖,動作粗魯得像個男孩,卻又心思體貼細膩地照顧人。捧著還冒著煙的雞湯,季英才可以想像她是如何一路狂奔到他家,只為了不讓雞湯變涼。
這三年來,她硬纏著季英才幫她補習國中課程,然後天天順便送她家的「剩飯」來。其實季英才知道每次上課不到一個小時就打瞌睡的她,這麼做的主要目的其實只是為了送晚餐給他。
唐暖暖滿意地盯著季英才喝下第一口雞湯後,走到季英才的床邊熟悉地往後一跳,安安穩穩地躺平在季英才的床上,雙臂枕在腦袋下。
「我老爹說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這三年來,因為有你這個食客的加入,我老娘總算肯用心下廚,她的廚藝比起過去十年進步神速,還有我這個腦筋少一根讀書筋的笨蛋,因為有你這個天才免費補習,成績比國小時厲害許多。」
「你這次月考成績出來了嗎?」
「嘿嘿。」唐暖暖俐落地從床上坐起身,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擠進全校前五十名?」
「哇!你怎麼知道,是不是老爹告訴你了?厚!我明明告訴他要給你一個驚喜的,可惡!」唐暖暖捶了一下枕頭。
「老爹沒跟我說,是你的表情告訴我的。」這個笨蛋!臉上老藏不住秘密還怪別人!季英才的臉上再度浮起一抹微笑。
「哈哈!季英才,別以為我對你藏不住秘密,有個秘密你可沒發現喔!」唐暖暖換上賊兮兮的笑臉。
「是嗎?」季英才擱下碗,仔細地擦淨雙手後站起身,從醫藥箱內拿出一瓶跌打藥酒。
看著季英才緩緩一步步地前進,坐在床上的唐暖暖手腳並用地往後爬。
「嘿嘿,」她冷笑兩聲。「季英才,我今天沒和人打架,沒受傷,不用搽藥。」
「或許是沒打架,但是你的腳踝扭傷了。」這不是個問句。
季英才直直站立在床邊,低沉著聲音說:「過來搽藥。」
這三年,季英才度過了青少年尷尬的變聲期,聲音轉為低沉厚實。
唐暖暖嘟起紅唇,不情不願地爬到床邊,垂下細長的雙腿坐好。「為什麼你都知道?」
「你剛剛上樓時,右腳的腳步聲比左腳重,左腳則比平時的聲音來得輕。」
季英才將藥酒在掌心摩擦生熱後,伸出手,放輕力道地往唐暖暖左腳踝揉按。
「輕……輕一點。」唐暖暖一聲痛呼,想從季英才的掌心中拔回自己的左腳。
「誰叫你走路老蹦蹦跳跳,也不小心一點。」季英才賞她個白眼。
唐暖暖閃動古怪的眼神瞅著季英才。「季英才,怎麼你最近說話越來越像我老娘了?嘮嘮叨叨的。」
「因為幫你敷藥非常浪費我的讀書時間。」季英才隨口搪塞個理由。
「你可以不要理我啊,這些小傷時間久了自然會好,不用照顧的。」
季英才頭也不抬,繼續輕柔地按壓傷處。「上次是誰因為傷口感染而發燒?害我又背著你跑急診室,還緊拉住我,要我寸步不離在旁邊陪著你,讓我浪費更多時間。」
「那……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你幹麼還記得那麼清楚?有時候真討厭你的記性那麼好。」唐暖暖喃喃小聲抱怨。
「你的秘密跟今天的晚到有關嗎?」沒頭沒腦地,季英才拋出個問題。
完全抓不到頭緒的唐暖暖蹙起柳眉。「我?什麼秘密?」
「你剛才說你有個秘密我沒發現。」季英才提醒。
「喔——那個秘密啊。」唐暖暖笑得好開心,連眼角都染了笑意。「其實也沒什麼啦,只不過我這個男人婆有人追了喲!」
聽完這句話,季英才的手勁突然失控。
「啊!很痛ㄟ,季英才,你小力一點啦!」唐暖暖痛得眼角擠出一滴淚珠。
「對不起。」季英才趕緊放輕力道。
「他是誰?」手勁是放輕了,聲音卻轉為緊繃。
「嘿嘿,告訴你也沒關係,反正你已經畢業了,他是在你畢業後,躍升成為我們學校第一白馬王子的王齊家。」
「王——齊——家。」季英才復誦一次。「我沒聽過學校有這個人。」
唐暖暖斜睨低頭不見表情的季英才。「連你們班上的老師你都不認識了,你怎麼可能認識他。」
季英才聳聳肩,以前去上課都只悶頭看他自己的書,當然不知道老師是誰。「他是誰?」
「他啊,是田徑隊隊長,跑起來像風一樣快,全校女生都好崇拜他喔,沒想到,」唐暖暖眼睛發亮。「今天放學後,他竟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前告訴我,他喜歡我,還陪著我慢慢走回家,你說酷不酷?真是酷斃了吧。」
看著唐暖暖一臉陶醉的表情,季英才猛然胸口一陣緊縮悶痛。
他拿著藥酒站起身,冷淡地說:「今天你自己熱敷。」
「不用了啦。」唐暖暖帥氣地揮揮手。「這樣就好了。」
季英才迅速地射來一道殺人的目光。「去熱敷。」
唐暖暖嚇得縮縮脖子。「好、好,我自己來,別生氣嘛!」
就在唐暖暖以金雞獨立的方式跳到門口時,背對著她站立在書桌前的季英才突然開口。「你也喜歡他嗎?」
唐暖暖被這個她從未思考過的問題弄得一愣,直到一分鐘後,她毫不淑女地爆出一串串大笑。「哈哈哈哈!我喜歡王齊家?哈哈哈哈!季英才,我沒想到你也會說笑話!哈哈哈哈!」
唐暖暖笑得無力地靠著門板。
「為什麼不?既然他是你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季英才的語調慢慢放軟,緊繃的肩線一寸寸放鬆下來。
「哈哈!」唐暖暖笑聲稍緩。「我可沒說他是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喔,上次我不小心聽見他在一群人面前炫耀自己如何無所不能,像只翹高尾巴的公雞,我才不會喜歡這種愛現又自以為是的人呢,更何況,我還小,搞不懂什麼情啊愛的,幹麼浪費時間談什麼鬼戀愛?我練習劍道的時間都不夠了!」說完,她蹦蹦跳往浴室而去。
面對著窗戶站立的季英才,聽完這句話,胸口的悶痛奇跡似地全然消失。
一個星期後的清晨。
「我親愛的兒子啊,半年多不見,我們回來了。」
季爸爸上前一把擁抱住呆立在大廳門口的季英才。這是季爸爸慣常的見面打招呼方式。
「你又長高了不少,都快超過你老爸嘍,呵呵呵。」季爸爸慈愛地撫弄季英才的頭髮,還當他是個小孩般。
「媽好想你喔,寶貝。」緊跟隨進門的季媽媽也上前抱住比她高的季英才。
「親愛的兒子,老爸要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劍橋大學正式聘請老爸去教課了,所以我和你老媽決定,我們全家移民到英國去。」季爸爸興奮得雙眼閃閃發亮。
「什麼時候?」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這是季英才唯一能想到的問題。
「等一下就走,我在劍橋的課明天就開始,機票已經買好了。」
「明天?」季英才不敢置信地大呼一聲,這也太快了吧!
「老爸半年前就接到通知了,因為必須將手上原本要進行一年的研究,濃縮成半年完成,所以忙得忘了告訴你,但是你的出國手續早在半年前老爸就都幫你辦好了,如何?你老爸我做事很有效率吧!」季爸爸洋洋得意地拍拍季英才的肩膀。
「你老媽也不賴,我已經幫你辦好轉學手續了,英國學校的入學程序也都處理好了,明天正式報到上課。」季媽媽也滿臉驕傲。
他們兩人都滿臉期待地等著兒子的稱讚。
這是從季英才出生後,一向散漫、隨遇而安的夫婦倆第一次做事如此有組織、有規劃、有效率,而不用這個天才兒子在背後左叮嚀、右囑咐的,難怪他們會如此得意。
「快,」季爸爸拍著手催促。「趕快去整理行李,你只剩下三個小時,呵呵呵呵。」自以為帶給兒子一個大驚喜禮物的季爸爸,忍不住繼續得意地笑著。
「寶貝,行李簡單收拾就好了,不夠的東西我們到那邊再買,學校已經幫我們找好房子,傢俱也差不多齊全了。」季媽媽吩咐著。
現在立刻要去英國?季英才呆愣了好一會兒,腦海裡跳出唐暖暖陽光般的笑臉。遲疑地,他緩緩開口。「我可以不去嗎?」
「不行!」季媽媽瞪大眼睛,一口否決。
「其實,我們還有個驚喜要告訴你。」季爸爸得意地眨眨眼。「你的基因研究報告我偷偷拿給劍橋的波特教授看過了,他迫不及待等著你過去,研究室都幫你準備好了。」
這實在太誘惑人了!波特教授是基因研究的權威,更是季英才唯一景仰的人物。
果真,這回,他們兩人把一切事情都打點好了。
季爸爸和季媽媽相擁著彼此,站在樓梯底,含笑地望著他們的寶貝兒子。
「我馬上好。」既然一切已就緒,他開始計算如何以最有效率的方法打包行李。
三個小時後,搬家公司已將所有要搬的物品搬上車。
關上房門前,季英才記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拿出一張白紙,他快速寫下幾個字。「我去英國,好好活著等我回來。」然後貼在窗戶的玻璃上,關上房門前,他最後審視房間一圈,模糊地依稀看見唐暖暖躺在他床上、坐在地板上、抬起臉蛋笑望著他的影像。戀戀不捨地,季英才對著影像輕聲說句:「等我,我會回來的。」說完後才關上門離去。
門關上之後,空蕩蕩的房間內,只留下滿室的寧靜及午後的太陽斜斜照射入房……
「喵——」
屋簷上一隻小花貓懶洋洋地伸了個大懶腰,翹高了尾巴,靈巧地跳躍過一戶戶人家的屋頂及窗台,路途中,還跟大榕樹上的小鳥玩鬧了起來。
「喵喵,回來啦,媽咪準備好你的晚餐嘍!」隔壁林媽媽不停搖著手,呼喚漫步在圍籬,還捨不得回家,一路上東玩玩西跳跳的喵喵。
「哎呀,你沾到什麼東西啊?」隨著喵喵的走近,林媽媽看到喵喵翹高的尾巴上不停搖晃著一個白色的東西。
林媽媽心疼地撕下黏在喵喵尾巴上的白紙,隨手便丟入門前的垃圾桶。
「喵喵,媽咪今天幫你準備豐盛的晚餐喔,趕快進來,爸嗶今天加薪了,我們好好幫爸嗶慶祝一下。」
「喵——」
晚上,唐暖暖蹦蹦跳跳地捧著一鍋炒飯,興奮地一如往常抬起腳,往季家大門一踹。
但隨之響起的不是大門被踢開的聲音,而是——
「痛!痛死我了!」縮起腳,唐暖暖痛得跳著腳團團轉。
「可惡的季英才,明明知道我愛踢門,幹麼關門啊?等一下非得念他一頓不可。可惡!我的腳一定腫起來了。」自言自語地說著,唐暖暖空出一隻手扭轉門把,咦?上鎖?她接著舉起手,用力敲打季家大門,過了許久,唐暖暖慢慢察覺有些不對,屋內竟然是一片漆黑。
「發生什麼事了?」隔壁鄰居林媽媽聽見吵鬧聲,好奇地過來察看。「是唐暖暖啊?你在這裡吵什麼啊?」
「林媽媽,季英才人呢?他去哪裡了,你知道嗎?」
「我是不知道啦,但是今天中午我看見搬家公司來搬東西,過沒多久,季家三口匆匆忙忙坐上計程車,當我衝出來打算問他們去哪裡時,他們已經走了。」
砰!手中的炒飯垂直落地,唐暖暖拔腿跑到季家後院,身手俐落地攀爬上樹,只見季英才的房間漆黑一片,而他最愛的書籍全數消失。
最後一絲絲的希望,此時如泡沫般破滅。
唐暖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下樹的,她走到季家大門前,垂頭看著散落一地的炒飯,晶瑩的淚滴一顆顆落下。「真是可惜,這是我第一次親手炒的飯,都不能吃了。」
她的心彷彿被掏空般,不顧林媽媽好奇的目光,唐暖暖放聲狠狠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