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堂裡,夏侯寧正在跟他最信任的左右手宋辭熱烈的討論著。
宋辭是夏侯寧最不可缺少的幫手,穿巖山莊對外的生意,大部分都是由他經手打理,因此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地奔波,這次是特別為了孫家的香榧回來的。
他手裡握著兩枚香榧,「少爺,你瞧瞧,可有不同?」
夏侯寧接過來,仔細的觀看。
這兩枚青綠的香榧一大、一小,一個呈現略長的渾圓飽滿型,一個則是略扁。
「少爺,你按開瞧瞧。」
他依言而行,用拇指和食指按著香榧上像眼睛似的撥口,硬殼便裂開,露出裡面的滿的果實。
另一個很明顯的色澤較暗,雙手一撥便鬆散在手裡。
宋辭指著鬆散的香榧道:「這是一貫堂的,另一個是孫家絕品堂出的。」
「難怪名滿天下,果然大有學問。」夏侯寧佩服的說:「一樣離枝十六天,優劣立現。」
「是呀,少爺,孫家絕品堂的香榧近年來產量雖然少了,但品質仍是極佳,除了國內的醫館爭相競購之外,宮內也很愛用。」
他點點頭,「嗯,這個我知道。只是不明白,移樹遷園事關重大,一個弄不好就會影響孫家生計,為什麼孫家要這麼做?」
「聽同行的說,似乎跟近年的產量銳減有關。人家說孫家那塊寶園也只能旺兩百年,年限一過就沒用,如果沒實時找到吉地移樹遷園,損失會更大,所以孫家老夫人才會如此著急。」
他微笑道:「這麼說穿巖山莊是塊寶地嘍!」
「是呀,穿巖山莊位屬龍潛寶地,孫家一定是想叨這個光,所以才要冒險遷園,你千萬不能答應,以免風水被破壞。」
「宋辭,我不知道你幾時也懂起風水地理來了,呵呵!」夏侯寧搖著頭,笑著說:「我們是生意人,只衡量這生意有沒有賺頭,可不來風水那一套。」
「少爺,風水之說不是無稽,不可不信。」宋辭捋著山羊鬍,「孫家要租地這事要慎加考慮,以免影響山莊的氣運。」
「香榧性喜溫濕涼爽,卻又不能多水,我想孫老夫人因此才瞧中這裡,倒不是為了沾光。」
「那也難說。」宋辭搖搖頭,「少爺,你若執意要跟孫家打交道,萬萬得小心,千萬不要因為對方是女人而失了防備。」
雖然他很清楚少爺不會因為對方是女人就掉以輕心,不過他還是習慣性的提醒一下。
「尤其是孫淨海,你別看她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手段可狠的。一貫堂當初與她相爭,差點被逼得關門大吉,要不是這大半年來,孫淨海不知為何深入簡出,不再對一貫堂窮追猛打,他們才得以存活。」
說到這裡,他對孫淨海為何在商場上展露頭角,正欲一展身手時,卻銷聲匿跡一事感到奇怪與不解。
夏侯寧笑著想,他大概知道為什麼。
孫淨海這半年來,苦於怪病纏身,自然沒空去搞一貫堂的生意。
如果她的怪病真是起因於他的話,那一貫堂應該好好的來感謝他才對。
「不過少爺,我打聽過了,孫老夫人似乎有打算將生意交給大房的三小姐打理,不知道孫淨海是怎麼了。」
不用跟孫淨海交手當然對山莊有好處,只是人總有好奇心,不知道是什麼事阻止了她。
「她嗎?你要是想知道,可以問問她。」
宋辭一臉狐疑,「問什麼?」
「問孫淨海呀,她正在山莊裡作客。」夏侯寧笑著說,「至於孫家大房的三小姐,我看她大概也會找機會過來。」
「啊!」他驚叫一聲,「為什麼孫家兩位小姐都來了?少爺,你得防備呀!」
孫家的女眷個個美若天仙,連住的地方都被戲稱為美人巷,對方想使美人計的可能性非常高。
「孫淨海嘛!她為了浩江來的,詳情你不用問。至於孫淳杏……」夏侯寧笑了笑,「來跟我求親的。」
她那麼明明白白的說了,他再遲鈍也懂呀!民風開放是開放啦,不過陡然被姑娘家求親,他還是覺得有些怪。
大概是因為他生性古板,總覺得矜持為美吧!
「少爺!」宋辭更驚訝了,忍不住瞪大眼睛,「你該不會想答應吧?」
他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我是生意人呀。」
如果有極大的好處的話,他看不出來他為什麼得急著拒絕?
「這樣吧!」他笑著對宋辭說:「你幫我走一趟孫家。」接著,他輕聲的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宋辭半信半疑,略微憂慮的看了他一眼,「真的要這麼做?」
「就給她一句話,她會把孫家的香榧園送上來。」
月洞門旁,探出了一張白裡透紅的俏臉。
靈活的水眸轉了轉,似乎在觀察週遭的動靜。
「孫姑娘,早安哪!」
兩個拿著灑掃工具的丫鬟走過,遠遠的就看見她在那裡探頭張望,於是輕快的向她打招呼。
孫淨海有些心虛的回過頭,帶著一臉受驚的表情,小手撫著胸,「早……你們也早。」
搞什麼嘛!穿巖山莊裡的人怎麼個個都像貓,來去都無聲的呀!突然在她背後出聲,是存心想把她嚇死嗎?
「孫姑娘這麼早起來呀,打算去哪裡逛逛嗎?」
「沒有,我隨便走走,四處看看。」她說道:「你們忙,別管我了。」
都是依依愛賴床,她怎麼搖怎麼喊,她就是不肯起來,害得她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外來客,在這裡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而且還得小心翼翼的,別撞見了夏侯寧那個混帳東西.
「我們也不忙啦。」一個丫鬟笑著解釋,「今天是桃花仙慶典,大伙照慣例都要到桃花園去玩上一回的。」
另一個丫鬟鼓吹著,「孫姑娘要是沒事,也可以去瞧瞧,很熱鬧的,什麼玩意兒都有,包管你不會白走一趟。」
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桃花仙慶典,但她一聽,雙眼立即發亮,「什麼都有嗎?」
不知道走江湖賣藥的高人有沒有呀!
不管,先去把依依挖起來再問個清楚。
她開心的說:「謝謝你們告訴我,那我得去瞧瞧。」
看她興高采烈的跑走,兩個丫鬟又是一笑,趕緊去忙自己的事,才能有時間打扮,去赴那個一年一度的盛會。
孫淨海興匆匆的跑回頭,打算去挖夏侯依依起床。
她才跑過一個屋角,差點迎面和夏侯寧直接撞上。
她大驚失色,雙手自然而然擋在身前,腳下緊急停步,嘴裡叫著,「走開、走開!」
雖說是她突然撞過來的,但是夏侯寧反應也不慢。
一瞄到她,趕緊往右邊閃,生怕跟她撞上了,她又要尖叫到他耳朵痛,然後昏倒在他懷裡。
他還要多花時間把她送回房裡,麻煩!
為了怕撞上他,孫淨海也是往旁邊一閃,卻那麼巧的跟夏侯寧閃到同一邊,兩個人就算都停住了腳步,但還是輕微的擦撞到了。
他把手背在身後,往後退開一大步,她一個踉蹌,往前撲倒,揚起一地沙塵。
「好痛!」她細嫩的手心在石地上擦出了血痕,膝蓋也隱隱作痛。
「跟我沒關係喔。」夏侯寧先聲奪人的撇清責任。
因為他實在有太多次不好的經驗,只要一遇上孫淨海,他明明啥都沒做,也會變成十惡不赦的罪人。
「胡說,都是你害的!」她氣呼呼的站起來,眼裡都快噴火了,「那邊是路,那裡也是路,到處都是路,你為什麼偏偏要走這一邊?」
「喂!你少惡狗亂吠,橫衝直撞的人不是我。」他走路一向都很從容、自在的,跟某個火燒屁股似的急驚風不同。
「我是走得快一些,那又怎麼樣,你遠遠的瞧見我來了,難道不會閃嗎?」
總之,完完全全都是他夏侯寧的錯!
還好她沒跟他親密接觸到,否則要是發了病,別說去桃花園,恐怕只能在床上昏一天了。
「好,是我的錯,我就是眼力不夠好,沒有瞧見你會從這裡冒出來,要早知道,就算別條路下刀雨長劍山,我都走那裡。」
孫淨海哼的一聲,把頭撇到一邊去,「我懶得跟你說,走開,我有重要的事要辦。」
夏侯寧朝她搖搖手指頭,「那是我要說的話。」
這個死丫頭,光是一張臉長得我見猶憐,這種死個性,走到哪裡都討人厭。
他們同時哼的一聲,把頭撇到一邊,下巴拾得高高的,彷彿對方是什麼髒東西似的,一人走一邊,看都不看對方一眼。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他們同時間,在心裡這麼想著。
粉粉的桃花瓣,在春風中輕輕的飛舞著,伴隨著毫不停歇的鼓聲,和戴著面具,跳著充滿陽剛味舞蹈的男子,柔與力在桃花林裡,做了最完美的結合。
戴著桃花形面具,穿著白衫,腰繫紅巾,背著圓鼓的年輕男子們,籠罩在金黃色的陽光下。
他們的舞蹈動作整齊,每一次的跳躍、每一次的轉身、每一個舉手、抬腿的動作都十分流暢,一氣呵成。
配合著充滿節奏戚的鼓聲,讓一干少女們看得雙眼生花,煞是心動。
孫淨海跟著人家鼓掌而鼓掌,歡呼而歡呼,能看到這樣充滿力量美的舞蹈,妣真的有不虛此行的感慨。
「好棒,好精彩的表演.」她衷心的說著。
夾雜在人群裡的夏侯依依,打了一個大哈欠,忍不住道:「有什麼好看的?我都看了十幾年了,每年都是一樣的。」
「是嗎?這是你們穿巖山莊的傳統呀?」似乎全莊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到這大得驚人的桃花園裡來了。
只是奇怪的是,圍著看舞蹈的,似乎都是年輕女孩,其他人到哪裡去了呢?
夏侯依依給了她答案,「對,一個爛透了的傳統。穿巖山莊裡的女孩子,都叫這慶典給害苦了。」
她沒好氣的說著,想到自己的終身幸福就是壞在去年的桃花仙慶典上,她就嘔得想去自殺。
「很有趣的慶典呀,為什麼說很爛?為什麼又害了山莊裡的女孩子?」孫淨海不解的問。
她哼了一聲,「這桃林裡的桃花仙,是個男的。幾百年前,他愛上了凡人少女,可是因為仙人殊途,不能長相廝守,所以他就發誓,在每年的三月十五,要成全十對有情人。
「年輕男子為了感謝桃花仙的幫忙,所以跳舞酬謝-,這就是桃花仙慶典的由來。」
「哇!」孫淨海雙手交握,眼裡幻出一朵朵浪漫的花,「好美麗的由來。」
「屁啦!」夏侯依依一臉不屑,「山莊裡的女孩從小聽到大,大家都相信桃花仙會給美滿的姻緣,所以都相信他的安排。」
她興致勃勃的問:「桃花仙是怎麼安排的呀?」
「香味。」夏侯依依回道:「每一顆桃花樹,都會有不同的香味。傳說,有情人會同時聞見同一棵桃花的香味,會走到同一棵桃花樹下:能跟你在樹下見面的,就是你的如意郎君。」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在心裡亂罵桃花仙害她,嫁給了祝樊那個窩囊廢。
只要想到他只想靠她的裙帶關係飛黃騰達,她就一肚子的鳥氣。
「好玄哪。」孫淨海用力吸了幾口氣,「我怎麼沒有聞到香氣?」
「那就是你的情緣未到,桃花仙今年並沒有幫你作媒。」
「唉,我就知道,我遇不到這種好事。」她略微失望的說.
「好啦,別看啦。」夏侯依依推她一把,「我們去看雜耍團還比較有趣。」
「好吧!」
正當她們想離開時,聽見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聲,原本圍著看舞路的少女們突然同時往前衝。
少年們拋出腰間的圓鼓後,四散入桃林內。
少女們臉上帶著歡天喜地的表情,撿拾著遺留在地上的圓鼓,用力扇著,只希望能聞到那股特殊的香味。
夏侯依依見狀撇撇唇,「倒霉,什麼時候不結束,偏偏這時候完了。」
興奮的人潮將她和孫淨海衝開,她大叫著,「淨海,先出去再說。」
「可是我沒辦法呀!」孫淨海揮著手想吸引她的注意,卻被人群擠往桃林的方向。
「沒關係,你穿過桃林,我在廣場上等你。」
她無奈,只得跟著人群往桃林的方向移動。
走進落英繽紛的桃林裡,花瓣沾上了她的髮梢、她的肩頭,四周的人往四面八方慢慢散開,似乎是去尋找緣分的香氣。
孫淨海只想快點穿過桃林跟夏侯依依會合,一同到廣場上去玩耍。
突然間,一股淡淡的香氣鑽進了她的鼻腔之中。
「好香喔,是桃花的味道嗎?」她用力的聞了聞,覺得味道更濃烈了。
「難道,傳說不只是傳說而已?!」她又是驚訝、又是懷疑。
真的有緣分的香氣這一回事嗎?
她半信半疑,略加考慮,就循著香味前進。
她倒不是對這傳說毫不保留的采相信的態度,也不是想見見自己的有緣人會是誰,她只是想弄清楚這香氣是哪裡來的。
是桃花林中的香氣,還是真的是特定的某棵樹散發出來的,只有她和另一個人聞得到這味道?
味道更加濃郁了,明明不是酒,卻讓人有些微醺的感覺。
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水汪汪,雙頰更加酡紅,但是她自己並不知道.
孫淨海看見一棵桃花樹。
那是一棵樹身彎曲,有如佝淒老人的桃花樹,但它的枝葉卻異常茂密,綠得使翡翠、花紅得像艷火。
「好漂亮的一棵樹。」她心裡讚歎著,輕輕的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幹上撫摸,仰著頭,看著細碎的陽光從葉隙中穿過,像破碎的黃金灑在她身上。
「就是這裡了。」站在這裡,她就知道,除了這棵樹之外,不會再有別棵樹有如此芳郁的味道了。
「好香呀。」
一個有些熟悉的嗓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她的心猛然一驚,桃花樹的另一邊有別人,是被香氣吸引過來的嗎?
那個傳說,是真的,還是巧合?
「你香得真古怪,怎麼我以前沒注意到?」
香?!這麼說來,那個人也是被香味引來的嘍!
那還有別人聞得到嗎?
還是,就只有他跟她?
孫淨海吞了一大口口水,老天爺呀,她居然在緊張呢!
她悄悄的靠在樹幹上,探出頭,想看看是誰在說話。
那個人仰著頭,也在看著桃花樹。
他穿著白衫,腰間繫著紅巾,臉上還戴著桃花面具,明顯的就是剛剛跳舞謝神的少年其中之一。
她的心不知不覺的跳快了。
「請問……」她輕輕的、溫柔的出聲。
那少年似乎有些驚訝,轉過頭來,看見了她那紅似桃花的臉。
他面具下的眼睛又黑又亮,帶著一絲困惑。
「你也聞到那香氣了嗎?」她羞答答的說,語氣不知不覺放得又軟又柔。
他語氣有些愕然,「是聞到了。不過,你為什麼用這種聲音說話?」
看樣子,是孫淨海沒錯呀!但那種扭扭捏捏的神態是幹麼?還有,那種軟得膩人的聲音。
夏侯寧要不是因為太過吃驚,以致不知如何反應,一定會讓她給嚇死的。
這下換孫淨海有些困惑了,他說她為什麼用這種聲音說話,那是啥意思呀?聽不懂耶。
一切的疑問,都在他拿下面具之後,得到了答案。
她很想尖叫,覺得自己似乎從頭頂紅到腳底去了。丟臉!為什麼會是他、為什麼?
看她瞪大眼睛,張大嘴,他猜也猜得到接下來她要幹麼,「別叫,我……」
他的話,被她的怒吼聲打斷。
「你這個混帳!」她一跺腳,窘得無地自容,「我恨你、我恨你!」
「喂!幹麼又罵人?」
她轉身一跑,卻被突出地面的樹根絆了一跤踉蹌著差點跌倒,雖然沒摔得鼻青臉腫,但鞋子卻離她而去。
看著她掩面飛奔而去,他真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他到底又做了什麼事,讓孫淨海這麼恨他,恨到連鞋子掉了,都不撿起來?
夏侯寧上前幾步,拎起她掉落的小繡花鞋,忍不住嘴邊揚起一個莫名其妙的微笑。
「真是一個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