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焐裎墜馬了。
飛雪初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顯得驚訝莫名,他的騎術絕佳,又是馳騁沙場的名將,怎麼會輕易墜馬?
驚訝之後是擔心,他可有受傷?
李非雲搖搖頭,從飛雪的表情中,他感受得到她心急如焚。
不管他們分別了多少年,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只怕是沒有人能取代的!
「我帶你去看他。」
罷了,他願意讓一步,帶飛雪去見那個寡情男子,誰叫他不忍心看她露出那種難過的表情。
飛雪垂下頭,然後緩緩的搖了幾下。
他不會想見到她的,如果他真的受傷了,那麼她去看他可能會令他大發雷霆,無法平心靜氣的養病。
「去看他。」她的表情令他覺得心痛難當,她很明顯的流露著關心和著急。
他愛這樣的柳飛雪,就算她心有所屬,但他卻無法阻止自己的情絲纏綿。
她還是搖頭,可是李非雲根本不管她的想法,他只知道她非常擔心萬焐裎,惟一讓她安心的方法就是讓她去見他。
他拉著她往浩日閣走去,在迴廊上遇到李晴。
「皇兄,你也來啦?」李晴知道大哥跟萬焐裎感情一向很好,因此在將軍府裹會遇到他並不奇怪,只是他牽著的那名女子是誰?
他居然會牽著她?這對一向遊戲人間,視世間女子於無物的大哥而言簡直是奇事!
「他沒事吧?」
「沒事。這位是……」她喜歡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溫柔雅致讓人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柳飛雪,這是我皇妹李晴。」他替兩人引見,李晴個性隨和好相處,她不是會擺公主架子的人,因此他樂於讓這兩人認識。
「柳……飛雪。」李晴輕輕的念著她的名,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
萬焐裎嘴裡喊的,就是這個名字。
面對飛雪動人的神態,她覺得威脅感倍增,有股奇怪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飛雪對她行了禮,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這個公主即將成為萬焐裎的妻子嗎?他就是為了迎娶她而休棄自己。
「晴兒,飛雪受了一點傷,暫時不能說話,等太醫醫好她之後,再讓你多陪陪她。」絲毫沒有發覺兩人之間的異樣,李非雲刻意的想讓她們更親近一些。
李晴點點頭,微笑著說:「哥哥未免太荒唐,居然把將軍府當成金屋藏嬌的地方,難道就不怕我笑話嗎?」
「晴兒,別瞎說,飛雪是萬焐裎的表妹,說起來和你也是一家人。」
「原來如此。」她輕輕的說,將許多情緒和疑問隱藏起來。
飛雪惶恐的看著她,無奈的驚覺到自己的存在有多麼的多餘。
她在這裡做什麼?她到底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待在萬焐裎的府邸?
「咱們一起去吧。」
「他剛睡下,還是晚點再說。」李晴笑道,「我先回宮去了。」
「也好。」送走妹妹,李非雲不由得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讓飛雪和晴兒見面、認識,會不會是個不智之舉呢?
他舉步就走,行了幾步發現飛雪沒有跟上來,又蜇回去,之心麼了?」
她搖搖頭,指指萬焐裎寢屋的方向,又搖搖頭。
「飛雪,你怎麼了?是因為晴兒讓你不痛快嗎?」
她驚訝的抬起頭來,拚命的搖頭,她哪有什麼資格這樣覺得?公主端莊大方、優雅嫻靜,是裎哥哥的良配,她怎麼會因為這樣而不痛快呢?
她只是……她只是……只是無奈。
飛雪心裡一酸,連忙背過身去不讓他看見她又流淚。
李非雲上前一步,一時忘情從背後環抱住她,「飛雪、飛雪!跟我進宮吧。」
她猛然一震,輕輕的要掙脫他的懷抱。
「我一定要讓你進宮!」他緊緊的抱住她,將頭靠在她小小的肩頭上,「別怨我,我不能再看你為他而流淚。」
他應該要做些什麼來解決飛雪的痛苦。
是她欠他的,在姨丈和娘親選擇背叛姨母時,報應就落在她身上了。
她注定要為萬焐裎賠上一生的感情和眼淚,這……就是公道。
一道凌厲的目光遙遙的落在他們的身影上。
這兩地三心的糾纏或許無法輕易解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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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李非雲摒退所有的從僕和大夫,劈頭就問。
「怎麼會有事?不過是摔了一下,昏了過去,實在不需要勞動太子的大駕。」萬焐裎冷冷的說,刻意不去看他。
「是我聽錯了嗎?」李非雲笑笑的說,「怎麼這句話聽起來刺耳得很。」
「會嗎?你多心了。」
長廊上他和飛雪相擁的那一幕依舊令他覺得不舒服,李非雲對飛雪的用心相當明顯,這應該不關他的事,可是他為什麼要受影響?
「你最近怪怪的。你是不是不滿我將柳飛雪寄放在你府中?」李非雲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試探性的問。
「那跟我無關。」
「無關?」他點點頭,「如果說我想立她為妃,你覺得可行嗎?」
立妃?!萬焐裎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你要立一名水性楊花的女子為妃?!」
「你說什麼?」李非雲緊皺著眉,「再說一次。」
「我說她水性楊花、人盡可夫!踢開賓江縣令之子,居然攀上東宮太子!我萬焐裎實在佩服!」「住口!」李非雲氣得全身發抖,大叫一聲,直撲過去對著他的下巴狠命一擊。
萬焐裎完全沒有防備,一下被打個正著,他冷笑道:「事實就是事實,怕我說嗎?」
「她如果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早就跟了我!幹嗎抱著對你這個王八蛋的癡情不放!」
「你胡說什麼?她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誰像你這麼無情無義?」李非雲冷笑,「飛雪都告訴我了,你還敢說你跟她全無干係嗎?」
「原來是枕邊軟語。」他輕蔑的說,「看樣子她雖然啞了,該說的可一項沒少,不知道她有沒有提到她怎麼跟縣令之子苟合的事?」
「你含血噴人!飛雪是個冰清玉潔的好姑娘!」李非雲握緊拳頭,「你不配她這樣對你!」
「我是不配。」萬焐裎冷然道,「勸你清醒一點,她沒有你想像中的良善。」
「我真可憐你。」李非雲搖搖頭,「你病了,你的心生病了,生了一種叫做遷怒、怨恨的瘋病!你要把你的不幸歸咎給飛雪嗎?」
見他半晌不說話,他沉痛的接著說:「好!非常好,那誰又該為飛雪的不幸負責?」
他定定的看著李非雲,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最後說:「別擅自議論你根本不明白的事,你永遠都不會懂的。」
他永遠都不會懂,當年……他要多麼的狠心才能拋棄他的小新娘,他要有多麼無情才能夠對她不聞不問。
他要清晰的記得她的可恨之處,才不會在面對她的時候軟弱。
他發過誓不讓這些人好過,他雖然無法替娘親報仇,但也一定要他們痛苦一輩子!
他要他們全部背負著娘親的怨念過活!
「或許我永道都不會懂,但那個你棄之如敝屐的女子,對我而言是無價珍寶。我要帶她入宮,馬上就走,從此飛雪的事你就不用過問了!」
「我本來就沒有過問。」他強硬的說,「我早說過她是不相干的外人。」
「你敢說你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我不需要說,我已經做了。」
「好!你記住今天這句話,柳飛雪我要定了,我不會讓她再為你這個混蛋掉一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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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站在窗下,愣愣的對著自己細瘦腕上的水晶鐲發呆。
晶瑩剔透的水晶鐲雕著龍鳳雙飛、祥雲托呈的好綵頭,一直是萬家的傳家之寶,只有萬家的長媳才有配戴的資格。
此刻她聽見萬焐裎說她是不相干的外人,酸澀的想起多月前那封飄落在她腳邊的休書。
她早已不是裎哥哥的妻子了,遠在十二年前他翻牆離開的那一晚起,她就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或許在他心裡,從頭到尾都沒打算把她當作妻子。
她真心相信的事情,一點一滴慢慢的在心裡逐漸瓦解。
她一直相信裎哥哥對她是有感情的,只是這個信念已經愈來愈薄弱,她已經找不到絲毫的證據來支持她的信念。
事實是,她的裎哥哥恨她入骨,是她癡心妄想的以為等待會有結果。
她以為他總有一天會被她的深情不悔所感動,重新接納她,重新為她展開溫柔的笑容。
這只是一廂情願。
她覺得一陣暈眩,一個踉蹌額頭在窗子上撞了一下。
李非雲聽到聲響,這才想起飛雪就在窗外,自己居然一時激動把她給忘了。他連忙搶到門外一看,飛雪臉色蒼白怯生生的站在窗下。
「飛雪!」他連忙扶住她,她看起來幾乎要昏倒了。
她無力的綻出一個微笑,直直的走進萬焐裎房內,輕易的脫下手上的水晶鐲,輕輕的將它放在桌上。
「這是做什麼?」他不能接觸她的目光,這該死的柳飛雪又在大演苦肉計,裝可憐來騙取他的軟弱。
實在可惡又可恨。
「飛雪!」李非雲拉住她的胳膊,「走吧,離開這兒,他不值得你對他好!」
她深深的凝視著萬焐裎冷漠的臉,彷彿在她眼裡這世上除了他的身影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事情是存在的。
萬焐裎的心結是個死結,無論她花多少的時間來等待,那個結永遠都無解。
他拿起那晶瑩的水晶鐲,這水晶鐲也曾經幸福萬分的戴在他母親腕上。
它曾經沾上她的血,一起指控她最親愛的人的背叛,用她的生命來抗議、來表達她的憤怒。
母親落了葬,他的感情和真心也跟著葬入三尺黃土之中。
看著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他多希望能擁她入懷,他多希望她為他展露的是歡顏而不是淚痕,儘管她水性楊花,儘管她人盡可夫,儘管她有多麼的可恨。
他還是不能將她驅出腦海,還是不能停止愛她。
看著她悲傷無助的眼眸,萬焐裎想對她說些什麼,但眼前浮現的卻是渾身浴血悲憤莫名的母親,父親絕情捨棄她的冷酷模樣、姨母挺著大肚子入主萬全山莊的風光。
一件件不愉快的往事,有組織的結合成一面大網,交疊著、重複著向他撲過來,像一把利刃不斷在他心上劃上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李非雲說對了,他的確生病了,他的心病已經無可救藥。
他抓起水晶鐲用力的往牆上砸去,一件稀世珍寶只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跟著四散落在地上。
毀了。
「滾!我不要再見到你!你滾!」
飛雪踉蹌的後退,她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他痛苦的根源,他會透過她看見過去的悲劇。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她就好了。
她掩面奔出去,李非雲跟著追出去。
「飛雪!」他一把拉住她,將她轉過來面對自己,「我馬上進宮去跟父皇說要立你為妃,你等我,你等我!」
不要!她淒然的搖頭,淚珠滾滾而落,就讓她一個人吧,就讓她一個人吧!
「讓我給你幸福!」他急切的說,「我可以的!」
她不會幸福的,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使她幸福,她將背負著不幸的悲劇過活,直到她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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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大清皇帝在上書房裡踱著方步,他有一張嚴肅的國字臉,留著兩撇威嚴的短鬚,此時他鐵青著臉色,大發脾氣。
「皇上,快別氣了,臣妾再好好勸勸他。」皇后雖然也生氣,但仍不失溫婉,說話仍是斯斯文文的。
「勸?勸有什麼用?你沒瞧見他剛剛那種神情!分明是不把朕放在眼裡!」
為了選妃一事,他花了多少心思千挑萬選的要立個端莊嫻淑的太子妃,好不容易有了最佳人選,沒想到他的一片好心好意居然變成專制獨行。
李非雲就這麼衝到他面前,說他心中有人,要他不用再為他的婚事大費周章,還說他不稀罕天下任何女人,只要柳飛雪。
說的容易!
「皇上,咱們就先看看那個飛雪再說吧。」皇后歎口氣,再怎麼說總是自己的孩兒。
「有什麼好瞧的?不過又是個狐媚子,還沒進宮就讓他跟朕大眼瞪小眼,要真進了宮那還得了!」
太子個性風流憂柔,以前他認為他尚未大婚還沒定性,因此都由著他,結果他倒愈發大膽,居然一開口就說要立一個民女為妃。
太子一定是被迷得昏頭轉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他可不能容許這種事情發生,太子未來是要登基為帝,怎麼可以迷戀一名民女?
「那怎麼辦?」皇后憂心的說,「瞧他很認真。」
「朕自有打算。」
先派人去查查那個柳飛雪究竟是什麼來頭,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國之君奈何不了一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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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兒?你在這做什麼?」李非雲驚訝的看著坐在五角飛亭裡的妹妹,她正笑著招手要他過去。李晴抿嘴一笑,「等你呀。」
他一眼瞥見喜樂站在她身後,馬上就知道一向多嘴的喜樂說了些什麼。
「你可真閒,除了嚼舌根之外,沒有別的事做了嗎?」他看他一眼,坐了下來。
「冤枉呀!公主不過問問奴才去賓江時有沒有什麼趣事,可沒提到太子你一句!」喜樂連忙大聲喊冤。
「你倒轉性了,什麼時候變得不喜歡搬弄是非啦?」他微笑一下,看起來心情還不錯。
喜樂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是料事如神,奴才是多說了幾句,正說到太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義行為,奴才佩服得不得了!」
「晴兒,你別聽喜樂胡扯,那些人可不是我打發的。」
李晴笑著說:「沒想到去了一趟賓江,倒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
「好說、好說。」李非雲一拱手,「誰叫美人如玉,你皇兄雖然不是英雄豪傑,卻也難過美人關。」「連我都不免折服於她的風韻,瞧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叫人好生憐惜,只想一古腦的對她好。」
「沒錯,」李非雲大點其頭,「果然是這樣沒錯。」
喜樂小聲的說:「那可不一定。」
「喔?」她疑惑的問:「什麼意思?」
「沒什麼!奴才隨口瞎說,沒什麼。」喜樂尷尬的說,他一向管不住自己的大嘴巴,雖然太子早摸清楚他的底,平常也都縱著他沒上沒下的,但有些話還是得節制點。
「說呀。」他眉一抬,「平常老是大聲嚷嚷的,怎麼這會卻又不說了?」
「奴才是說,又不是大家都會對鬼姑娘好,我就能說出一個人對她不好。」
「是誰?」李晴好奇的問。
「萬將軍呀!」喜樂毫不思索的說,「老是凶巴巴的,也不怕嚇壞了鬼姑娘。」
「凶巴巴的?」她不由自主的跟著復誦一遍。
萬焐裎會凶巴巴的嗎?他也會有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嗎?
李非雲聽他這麼說,不悅的道:「好了,你下去吧!多嘴多舌的惹人討厭。」
「奴才遵旨。」喜樂後悔莫名,彎著腰退出去,忍不住打了自己幾個巴掌,「大嘴吧!又惹禍了!真是該死呀……」
「我真想看看。」李晴悠悠的自言自語,「就算是憤怒也好。」
「怎麼啦?」看她突然沮喪起來,他關心的問:「別聽喜樂胡說,你知道他說話老是沒個節制。」
「不是。」她緩緩的搖搖頭,「我現在才知道原來萬焐裎會對別人凶巴巴的。」
「他當然凶啦,老是一副人家都欠他的死樣子,看了就令人生氣。」
聽他說得認真,李晴不禁詫異,「你怎麼這麼說呢?我還以為你們是好兄弟。」
「跟那種人做兄弟未免太污蔑我了!」李非雲忿忿的說。
一想到飛雪對他的深情不悔,李非雲就更加生氣,萬焐裎到底哪裡好,值得她這麼死心場地的對他?
李晴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這是怎麼了?去賓江前還好好的,怎麼回來就反目了?」
「放心,衝著你的面子,我不會跟他撕破臉的。」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為什麼這兩個交情匪淺的好兄弟會翻臉成仇?
「是為了飛雪吧!」為了那個至今仍讓她耿耿於懷的名字。
「什麼?」
「你們反目難道不是為了她。」李晴咬住下唇,委屈的說:「不是嗎?」
「你別胡亂猜,怎麼會跟飛雪有關係?」他勉強的說。
因為他不想讓晴兒捲進這件令人不舒服的事情裡,她知道得愈少愈好。
「你騙我。」她悠悠的說,「我不是傻子,如果不是情之所表的話,怎麼會連昏睡中都喚著她的名?」
「真的?!」那個寡情薄義的男子會喚著飛雪的名?他不信,這不可能的!
她點點頭,「但願是我聽錯了,但是這又是千真萬確的事,她想假裝沒這回事都不行!
飛雪的名字令她如芒刺在背,無法不在意。
「或許你真是聽錯了。」
「不!」她堅定的說:「皇兄,你知道些什麼對不對?柳飛雪當更是萬焐裎的表妹?」
「我騙你做什麼?血緣關係是我編得來的嗎?」
「可是……」
他拍拍她的手,安慰的說:「別胡思亂想了,天色也暗了,我要去看飛雪。」
「皇兄!」李晴猶豫一下,終於含怨問道:「我嫁給萬焐裎真會幸福嗎?」
「會的。」他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他會好好待你的。」
李晴轉過頭去,讓視線落在那隨著秋風搖擺,燦開的黃花叢之中。
她要的不只是好好待她而已,而是好好的愛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