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業了。又失業……
這是今年第幾次了?三?四?還是五?
「唉!」許亭芳癱在床上,哀號聲連連。
噩夢啊!真是悲慘。今年過不到一半她就被炒了五次魷魚啦!
她是不是該把T市從北到南有名的廟全都拜上一次,看能不能終止她一個工作老做不到兩個月的紀錄。
「唉,現在不是哀怨的時候,還是快找工作吧。」
生活還是要過,錢還是要花,有空慘叫不如快翻報紙找出路啊!
她換上輕便的T恤和牛仔褲,趿著拖鞋到便利商店買報紙。
「一共八十四元。」真是美女!絕世大美人耶!
年輕的男店員臉兒紅紅心狂跳,店內店外也有不少人投來驚艷的目光。
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許亭芳抱著三明治、優酪乳和報紙,像被惡犬追趕般狂奔回家,匆匆關上門。
她靠在門上喘息,門邊的大鏡子裡清楚地映照出她的形貌——
寬大的棉質T恤掩不住凸出的上圍,貼身的牛仔褲襯托出修長的雙腿,微鬈的長髮披瀉在肩上,白皙的肌膚水水嫩嫩,還有一雙柔媚的眼眸。
她像極了母親,簡直是母親的翻版啊!
許亭芳微微怔忡。
她的母親家境窮困,書讀得並不多,但明媚的外表吸引了眾多男士的追求,其中不乏富豪之子或是事業有成的企業家。
年輕的她不顧家人的反對,選擇和窮酸情人一同私奔,共譜新的人生。但愛情終究不敵麵包,再狂熱的戀情也擋不住無情現實的摧殘。
貧窮而甜蜜的新生活才開始沒多久,情人便不告而別,年方二十的母親在他離去後發現有了他的孩子……
生下她後,母親便為了生活到酒店賺取皮肉錢,而後被一名實業家看上,成了讓人豢養的籠中金絲雀,每日精心打扮,就為了讓不知何時造訪的主人開心。
在她的印象中,母親並不快樂,她經常是憂鬱的。
她常一個人坐在椅上垂淚,思念著她的生父——那個拋棄她們母女的負心男人。
母親在她十六歲時病逝,臨終前仍念念不忘她的初戀情人。
她不想像母親一樣,只是枯坐著等待、只會怨天尤人。不論愛情或是人生,她都要堅強獨立!
雖然並非讀書的料,但她努力苦讀考上了護校,順利地拿到了護士執照,畢業後進入了頗有規模的醫院。
在多數人的觀念中,像她這樣相貌的女孩應是備受異性呵護,男友一打一打地換,用男人的錢來奢侈揮霍,因此她自小便備受同性排斥,而男士們接近她的目的永遠只有一個——拐她上床。
她恨透了這張臉,這張艷麗的臉蛋帶給她的只有痛苦和外人的誤解。
也因此她在醫院裡特別謹言慎行。她兢兢業業努力工作,用心對待病人,虛心接受前輩指導。
但還是遏止不住流言的散佈。
可怕的流言……
不實的流言……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醫院裡散佈的各式男女傳聞,其中的女主角總是她。
「我沒有!我沒有和張醫師到賓館!」她辯駁。
「鄭太太抓奸在床的對象不是我!」她澄清。
「我是靠實力進來的!我沒有勾引面試的主管!」她發誓。
「我沒有讓人包養!我沒去過陳主任家!」她否認。
女性朋友安慰她,男性朋友拍胸脯保證替她揪出造謠者。
她好高興,好開心,因為她不知道他們在背後是如何說她的,直到那件事發生……
醜聞!一件由她而起的醜聞!
醫院緊急召開臨時會議,院長、副院長、各科主任和護士長坐在長桌兩側,聆聽事情的始末,討論孰是孰非。
那一次,那一晚,那短短的兩小時,她的世界變了。
「她本來就是狐狸精!還吵著要鄭醫師和太太離婚給她名分!」平時感情要好的同事口出惡言傷她。
「Miss許工作不認真,行為舉止輕佻……」平日極照顧她的醫師們紛紛跳出來喊話,說她勾引他們。
最後她被迫辭職,帶著臭名和滿腹委屈含淚離開。
事件經過有心人士炒作,鬧得沸沸揚揚,再也沒有醫院肯僱用她。
她不得已離開了醫護界,投身其他行業,但還是擺脫不了有色眼光。
客戶以投保為由約她見面,企圖不軌失敗,還以言語辱罵她:「你以前不是被包養過嗎?裝什麼清純啊?!」
上司用加薪升職利誘她,想對她毛手毛腳被拒,氣得將她革職。
已婚男同事頻頻獻慇勤,惹得太太出馬到公司叫囂:「許亭芳,你這個狐狸精!」
這樣的生活她受夠了!為了杜絕這類情形再次發生,她乾脆留起長頭髮遮住大半張臉,戴上土氣的黑粗框眼鏡,將自己打扮得古板老氣。
她知道這是逃避,但她不在意。她只求別再被人無端中傷。
好不容易她才找到牙科助理的工作,雖然薪水比不上做護士的那般優渥,但環境單純,沒有是非干擾她。
她以為能就此重新開始,沒想到昨天醫師太太卻接到匿名黑函,爆料抖出她的「不堪過往」……
就這樣,她又沒了工作。
許亭芳無力地頹坐在床上,猛吸冰涼的優酪乳降暑氣。
為了省錢,儘管午後小套房裡溫度狂飆躥升,她還是不開冷氣。熱?流汗?黏答答?沖沖冷水吧!沖完再回來繼續讓熱氣烘烤。
不知是悶熱還是想到了過去,她食慾全無。
「唉,留著當晚餐吧,」她將三明治丟進小冰箱,開始認真地翻閱報紙上的求職版。
急征午晚班牙科助理,隔周休二日,電話……
急征兼職牙護,電話……
「唉,可以的話真想回醫院。」她邊喟歎,邊抄著圈選起來的工作。
護校不好念,做護士也實在辛苦,但她很喜歡這份工作。
照顧行動不便的患者,給生病失意的人鼓勵,看他們健康快樂地出院,她心中的欣喜無以言喻。
搖搖頭再翻往下一版,一個頗大的格子寫著——
聘征護士,限有經驗,執照,長相清秀,態度和藹,精Ⅳ,須輪班,環境佳,待優,意者電話預約面談。
啊哈!有了!
許亭芳笑開了懷,抓起電話便打過去約時間。
快!快來不及了!
許亭芳難得穿著套裝,足蹬三寸高跟鞋在大太陽下疾步前進。
三點半……快三點半了,她得趕上,可不能遲到啊!
被窄裙限制著不能大步走,她只得加快步伐,走得腳都快抽筋了。
「哇,真熱。」希望臉上的妝別糊了才好。
在烈日下步行了約莫十分鐘後,她來到目的地。
「咦?」這裡?
許亭芳納悶地看著高聳的圍牆和氣派的紅色鐵門。
她應徵的是一家私立醫療院所,但按地址找來卻怎麼像個別墅的建築?
莫非來錯了地方?
但地址沒錯呀!
她對比了門牌號碼,遲疑地在門前晃來晃去。
怎麼辦呢?要不要進去?
「管他呢,既然都來了,就進去吧!」她按下門鈴。
最多就是弄錯了——丟臉罷了!反正丟臉又不花錢,呵呵。
紅色鐵門應聲而開,保安人員問著:「小姐,有
什麼事?」
「你好,我……我是來應徵的……」怎麼會有保安呢?看樣子她真的跑錯地方啦!
她邊說邊向後退,準備隨時逃跑,保安人員卻將她請了進去。
「哇!」一進門,許亭芳瞪大了雙眼,門內真是別有洞天啊!
裡頭種滿了各式花草樹木,新穎富麗的英式建築排列成L形坐落其中。
她瞬間忘了來此的目的,只顧讚歎著美景。
好個漂亮的地方!撇開穿著白大褂的人往來穿梭,這兒簡直像旅遊廣告上的度假村嘛!
「咳。」保安人員對這樣的反應見怪不怪,他出聲喚回她的神志,跟著帶她來到第一棟建築的會議室,會議室裡已有三位應徵者在等候。
許亭芳估算了一下時間,決定到廁所補妝。
「哇!」乾淨明亮的廁所飄著淡淡的花香。
她輕撫大理石製的洗手台,嘖嘖稱奇。
太離譜了,真的!連廁所都這麼大、這麼豪華!
補好妝,梳理一下長髮,她優雅地向會議室走去。
許亭芳一掃連日來的鬱悶,心情雀躍不已,就連腳步也變得輕快。
在轉彎處,她迎面撞上一堵肉牆。
「哎呀!」她跌坐在地上,額頭和屁股都痛得要命。
「沒事吧?」一隻大手伸過來將她拉起。
「好痛……」她揉著額角。
她剛剛撞上的是人還是牆呀?這麼硬……
「很痛嗎?」
有點兒熟悉的男聲,在哪聽過呢?
她猛地抬頭,看著那個高出她許多的金髮男子,興奮地大叫:「是你!那個怕痛的人!」
回應這句話的是藍的黑臉,和周圍隱忍不住的爆笑聲。
「對不起。」許亭芳不敢抬頭,忙不疊的道歉,「真對不起。」
她不是故意把他怕痛的事說出來,只是她從沒想過會再見到藍,一時太過開心就……
藍別開頭,根本不理她。
真是衰到了最高點!早上起來什麼都來不及吃就被拖到了實驗室去,直到剛剛才得以休息喘口氣,他都餓得快瘋了,只想快點吃飯,哪知去餐廳的路上會碰到劉牙科的白癡護士!還講出這樣的鬼話!
這下好了!實驗室的人全都誤會了!
「你是那天的護士呀?」靜凌出面打圓場。
這事說來她也有責任,畢竟是她散佈不實謠言的嘛!嘿嘿。
「嗯。」許亭芳點頭。
「我是靜凌。」她指著身旁戴著眼鏡的俊秀男子道,「他叫白浩偉,是這裡的院長。」
「咦?」她不禁詫異。
院長不都是發蒼蒼眼茫茫,年紀一大把嗎?白浩偉看來才二十二三……
「你來應徵呀?」靜凌一雙美眸又滴溜溜地轉動著,看得藍心裡直發毛。
「我警告你,別再耍花樣。」他惡狠狠地警告。
「我哪敢呀。」她兩手一攤,笑得無辜。「我只是想,既然有緣再見面,不如一塊用餐聊聊天。」
「不……不必了,我還要面試……」藍瞬間沉下的臉嚇得她連忙擺手拒絕。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你。」靜凌笑道。
「可是……」
「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我去找你。」不等許亭芳回答,她便和白浩偉離去。
「怎……怎麼辦?」靜凌就這樣走了……
藍低頭死瞪著她尷尬的笑容,冷冷地說道:「你敢來,我就扁你!」
她還是來了。
許亭芳端坐在椅上,動也不敢動。
面試完她剛想逃跑,就被靜凌逮了個正著,硬是被拉到院內附設的餐廳。
「你要吃什麼?」她拿著菜單興高采烈地介紹,對藍投來的警告眼神視而不見,「這裡的牛小排很好吃喲!要不要試試?」
「那……就牛小排吧……」她笑得勉強。
可以的話,讓她把牛小排打包帶走……
「藍,你要什麼?」
「照舊。」
「一客牛小排,一份海鮮意大利面套餐。」她向侍者交代。
「靜凌,你不吃?」怎麼只點兩份?許亭芳錯愕。
「我剛想到我還有點兒事要先走,你們慢用啊。」說完,她就像風一樣——閃人了。
「嗄?」那不就剩下她和……
侍者迅速上菜,許亭芳切著鮮嫩多汁的牛肉,卻有些食不知味。
優美的環境,精緻的餐點,可惜對面坐著怒火中燒的帥哥,美味的食物吃起來像嚼蠟。
「我看我還是先走……」她放下刀叉,打算先行離去。
「給我坐下。」藍眼睛一瞪,定住正要站起身的女人,「點了東西就吃完再走。」
她縮著肩膀坐下,眼角覷著他,卻發現他神色自若地吃著面。
他不生氣了?
藍很快地就解決了盤中的食物,他用餐巾抹抹嘴,對著她滿滿的盤子皺眉。
「你有沒有在吃啊?」
「呃,有!有!」她忙將肉塞入口中,努力地咬。
吃飽了心情也好轉了,藍把玩著水杯,第一次細細地端詳著許亭芳。
她很亮眼!十分漂亮!
骨架纖細,膚色白皙,挺鼻小嘴,秀眉彎彎,微鬈的長髮讓她更添嫵媚,不過那雙眼睛……
俗稱的電眼啊,無意間流露出引人想入非非的訊號。
就像現在,她不過是瞟一眼,餐廳侍者便不自在地臉紅。
「喂,你叫什麼名字?」
「許亭芳。」
很普通的名字。「你怎麼會來這裡應徵?」他問。
不會又是靜凌在搞鬼吧?
「我在報紙上看到的。」呼,還有最後一塊肉。
「牙科診所呢?不做了?」
嚥下嘴裡的食物,她點頭,訥訥地說道:「發生了一些事,所以辭掉了。」
「終於吃完啦。」女人吃東西就是慢!
他拿起賬單付完賬,也不等她就逕自離去,許亭芳則快步跟在他後頭。
「等等!等等我啦!」
藍不耐煩地回視,「還有什麼事?」高跟鞋喀喀喀地吵死了!
「呃,那個……多少錢?」點菜時她沒看菜單。
「不用了。」他繼續向前走。
男士付錢是他自小被灌輸的觀念,不過他也懶得解釋。
「不行!我不能讓你請!」她拉著藍的手不讓他離開。
雖然她現在處於失業狀態,可也不能佔人便宜!她和藍又不是朋友,怎能讓他付錢呢?何況他年紀還比她小!
藍回視只及他肩頭高的倔強臉蛋,手臂上傳來的柔軟觸感突地撥動了他心中的某根弦,竟湧出未曾有過的感覺。
「你怎麼了?」幹嗎直盯著她?
「之前在牙科診所為什麼不這樣打扮?」藍刻意忽視心底的波蕩,卻不忍甩開她的手。
「咦?」
「明明就是美女,幹嗎把自己弄得跟醜八怪一樣?」他嘲弄道。
女人不都愛美?她卻是醜化自己,真是怪!
「咦?」藍是在誇她長得漂亮?
許亭芳雙手捂頰,粉雲飛上臉側更添幾分艷媚。
藍看傻了眼,卻發現路人甲乙也駐足一同觀賞,火氣頓時爆發:「看什麼看?!工作都做完啦!」
藍的壞脾氣在院內是有名的。一開罵,眾人紛紛閃避,以免被火星灼傷。
接著他抓住許亭芳的手腕,將她帶離長廊。
「啊?你要帶我去哪?」許亭芳一頭霧水。
他好像在冒火。發生了什麼事?
「你應徵完該回去了。」藍悶悶地回答,一邊往停車場走去。
搞啥飛機?!他竟莫名其妙地不爽起來,就為別的男人看她?
「大門在這邊……」完全反方向耶!
「上車,我送你回去。」他拉開車門。
「咦?不用了啦!我坐公車就行了。」這樣太不好意思了。
「別讓我說太多的話,護士小姐。我的傷口到現在還痛呢。」他特意秀著被她打過的那一側,一句話堵死她的拒絕。
許亭芳坐進車內,滿腔怨言只敢在心中發洩。
沒紳士風度的死小孩!愛記恨的臭小孩!枉費他長得這麼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