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緣 第六章
    家便開始藉機偷懶聊天。奇怪的是,一、兩個月後問題也就無端消失了。」洛崴搖搖頭  ,再次看向電腦。「看來這次的問題一樣教人沒轍,只希望同樣不會造成資料的損失。  」  

    「看到那張笑臉就令人火大。」朱愷忿忿不平地握拳。「你真沒辦法處理?」  

    洛崴又是播頭,看來頗為難過。岐斌把他從位於上拉起來,一隻手環過他的腰問,  緊攬在身邊,對朱愷丟下一句話:「你繼續去忙吧,我們到休息室去等你。」然後在洛  崴尚無法做出任何抗議之下,便將他帶離電腦中心。  

    朱愷擺擺手,繼續和市政廳內的人員一同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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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我們找不出電腦中毒的原因,不過很確定的是,病毒並非從外面連線植入,  而是經由我們本身的電腦。」在體息室內,洛崴壓低了聲音說道。很明顯他為了無法解  決問題而心情低落。  

    岐斌和他坐上沙發。「是自己人所為?」  

    洛崴偏過頭,面露不解的表情。「可能是,也可能有外人闖入內部盜用電腦。不過  什麼都沒查出就是了。」他抬頭望向岐斌,聲音於啞:「幫不上一點忙,真不好意思。  」  

    歧斌輕笑:「何必在意?」他轉過身,以跪姿將膝蓋抵於沙發上,雙手則撐著椅背  ,將涪崴納入他與沙發之間。  

    洛崴看著他越來越靠近的臉,心頓時漏眺丁好幾拍,慌亂地正要開口,休息室的門  突然被打開。一個穿著市政廳工作人員制服,中等身高,蓄小鬍子的精瘦中年男於走了  進來,手中提了個茶壺和兩個水杯。「這裡有些茶水,請用。」  

    岐斌瞇眼看他。休室室的門方才在他進來時已經鎖住,突然被打開委實有些出乎意  料,不過在看到那男子手中一串鑰匙後,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頭道:「謝謝。」  

    洛崴看見外人在場,岐斌卻絲毫投有改變現在姿勢的打算,不禁輕輕推他。岐斌對  他微笑,身子卻紋風不動。  

    那男子向著岐斌背對他的身影乾笑一聲:「真不好意思,我要整理這兒一下,你們  繼續聊,請不要介意。」他開始整理房內其他沙發上的椅墊,還有之前未收拾掉的水杯  。  

    洛崴再次推推歧斌。「岐斌!」雖然聲音盡可能壓低,但明顯帶點惱意。岐斌低頭  看他愈加嫣紅的臉,也不管外人在場,忍不住伸手撫摸,而後在洛崴來不及做出抗議之  前,翻身端起桌上茶壺,說道:「來喝些水吧。」  

    洛崴這時感到哭笑不得,氣惱也不是,只得沉默地接過岐斌交給他的水杯。  

    岐斌繼續為自己的杯子倒水,看著洛崴只是兩手握緊杯子,卻不喝下,不禁笑問:  「不高興了?」  

    「沒有。」洛崴又瞪了瞪他,然後將杯子拿到嘴邊。  

    岐斌正要喝水,突然聞到某種特別的氣味,很不明顯,清淡得令人難以察覺,是從  杯中液體散發出來的,他在放下水杯的同時也趕緊止住洛崴將要喝水的動作。洛崴的嘴  還沒碰到一滴液體,杯子就被岐斌拂開,不禁疑惑地看向他。  

    歧斌轉頭面對狀似認真打掃的中年男子,開口道:「你是誰?我沒在市政廳內看過  你。」  

    那人一聽,偏過頭對他笑道:「我叫坎伯納,是新來的打雜工。」  

    「這茶水是你準備的?」岐斌用淡淡的口問道。  

    「我從茶水間拿來的,有什麼不對嗎?」那人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岐斌輕輕一笑:「沒什麼,我只是設想到市政廳竟然用普夷科來招待人,這東西比  尋常的水還貴上好多倍。」  

    「昔夷科?」洛崴瞪大了眼睛,又望望現在岐斌拿去的水杯。  

    普夷科,一種好幾年前科學院研究人員在意外之中發現的藥物,雖然擁有可以治療  神經方面問題的功效,但若用得過量,或是尋常人服用,將會產生昏眩,甚至是幻覺等  副作用。在被人們濫用作吸食的毒品之後,星際聯邦明文禁止,除了調查廳人員在審訊  吸毒犯人時有限制地提供之外,外界是不准使用的。聯邦瓦解後,這條禁令雖然已經無  效,但因製造工廠停擺,因而此藥也許久未在社會上出現。至於最初調配的藥方,則於  科學院那場爆炸後付之一炬。  

    「普夷科?」那人也和洛崴一樣驚訝地張大眼睛。  

    「容愷感到驚訝是正常的,不過你有必要表現得和他一樣嗎?」岐斌將洛崴攬近一  些,眼光則未移開那人身上。雖然他對自己差點喝下普夷科有些不悅,不過根據液體稀  釋的程度,僅僅喝上一杯並不會對身體產生什麼影響,只不過會特別「興奮」些。同時  那人並未散發敵意,這點他相當確信,感覺上僅是玩笑性質。他並不介意和對方玩場游  戲,不過仍是得查清楚真正目的為何。  

    那人咧嘴一笑,音調自然,一點也沒有摻入心虛的意味。「我不瞭解你的意思。」  

    「你應該相當瞭解。」在某種突然的領悟襲上心頭後,岐斌吸口氣,望向那人,篤  定地說道:「你就是讓柏萊斯電腦當機的罪魁禍首。」  

    那人先是歪頭看著他好一會兒,接著坦然一笑,笑聲清亮,並在說話的同時鼓掌數  下。「了不起,當真了不起!我在這兒閒晃老半天都沒人留意到我,更別說懷疑了。」  言下之意,他本就有打算故意讓人發現。  

    「你到底是誰?」岐斌說道。他相當確定面前這人並非方德西雅克的居民。除了自  己對於面孔稱得上過目不忘的記憶外,那人尚有一口說得過分標準德瑞克口音。  

    德瑞克是瀚海聯邦最接近自治區的一個小都市,最早之前是星際聯邦邊境中人口最  為稠密的地方,當地雖同樣以星際聯邦的共通語言為官方用語,不過另外卻也流通著古  代某種奇特的語育。因而那兒的居民說著其他語言時,總帶些所謂的德瑞克口音。  

    那人雙手環胸,對他瞇眼一笑:「以你的能力應該猜得出吧?我是來自德瑞克的無  名小卒。」  

    斌輕哼一聲:「是不是無名小卒我不清楚,你的來歷我也不知道,唯一確定的就是  你並非來自德瑞克。」  

    「哦?」那人聽完這句話後突然眼睛一亮,表情興味十足。  

    「雖然在自治區仍不時可聽到人們說話中帶有德瑞克口音,但是很少人像你說得那  麼清楚標準,聽來根本就像是故意的。」岐斌瞇起眼睛。「你以為我當真那麼好騙?」  

    那人垂下眼睫,轉瞬間改變了說話的語調,這會兒竟完全用的是來自自由都市,聽  來彬彬有禮的貴族式腔調。「我一直對你相當有興趣,不過現在看來,你已是名草有主  ,心有所屬了。」他很快瞥了洛崴一眼,隨即移開視線。「不過你的眼光也實在真好,  他的能力很強,而且又體貼,連有人在他耳邊嘮叨兩個多月都沒有嫌煩過。」  

    「你……你……可是,不對啊……你的長相……」洛崴驚訝地連句話都說不清。這  聲音分明是當年在自由都市對他提及「火神」與「墨焰」事跡的人所有,但他可還清楚  記得那人的模樣,臃腫的身材,滿臉贅肉,雖然身高差不多,卻怎麼也不像是同一個。  

    岐斌握住他冰涼的手,說道:「這不能怪你認不出,我看這小子是個易容高手。」  他回望那個人,眼神銳利。  

    那人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眼睛則骨碌一轉:「你啊,實在太過厲害了。」他低歎  一聲,話語中隱含著無限深意:「厲害到——不像是屬於這時代的人。」  

    洛崴完全不瞭解他說這句話的意思,只感到岐斌握住他的手倏地縮緊,他抬頭看去  ,岐斌的表情並沒有什麼改變。  

    「你想說什麼?」岐斌又哼了一聲。  

    那人突然對上他的視線,晶亮的眼眸中含有笑意,還有極為迅速閃過的碧綠色,相  當奇特,卻又很是熟悉的一種色澤。岐斌稍微愣了一下,記憶深處有抹一時說不清的身  影劃過,但由不得他細想,那人立刻接下去說出了具有強烈爆炸般威力的問話:「記得  楊懿嗎?」  

    岐斌鬆開緊抓著洛崴的手,向後退了一步,防衛性的冷酷表情在一瞬間瓦解,墨黑  的眼眸中混雜著難以形容的困惑和痛楚。  

    那人繼續顧左右而盲他:「聽聞方德西雅克的規劃有極大部份是出自你的手中……  若是研讀過地球時代的記錄都知道,例如選舉、財富分配、土地規劃等等制度皆可以看  出是由古代的案例中擷取精華加以改良而成。不過嘛……」他歪歪頭,刻意露出不解的  神情。「為什麼柏萊斯的城市巷道設計特別特別眼熟呢?就像是從前汴京的再版,可是  ,那是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耶!」他轉頭對洛崴露出一抹微笑:「你聽過汴京嗎?」  

    洛崴點點頭,古中國趙宋王朝的首都汴京這字眼曾經出現在過去研讀的漢學文本中  。  

    岐斌閉起眼睛,竭力掩飾之前「楊懿」這名字帶給他的震懾,以及隨之而起的苦澀  滋味,至於那人後來說的話倒沒有多所注意。那名字原本在星際聯邦擁有的人民編號  NPL2005308於十三年前被他所取代,連帶相關的一切亦被刻意消除,算是聯邦史上最是  機密的事件,甚至目前也鮮為人知。他憶起主導這件事的岳虎以及負責執行的路瑟?史  坦博士,和他永遠帶著虧欠的神情。  

    「我猜得沒錯,你已經想起過去被封住的記憶了。」看到他的反應,那人又是微微  一笑。「那麼頭痛也完全好了?是因為那場爆炸的原因?」  

    「你知道他會頭痛?」洛崴回頭問他。  

    那人揚起嘴角:「看來還沒完全好。」他看著岐斌以很快速度平復下來的表情,知  道他的驚愕只是極為短暫的,大概再過一、兩分鐘,他的思緒就能正常運轉了。  

    真是沒意思,那人先是暗自埋怨,接著決定先行催化他的思路運作。「以前我常常  追問你誰是楊懿,你不但茫然不如,若要繼續深想下去,只會頭痛加劇。」看到岐斌驀  地發光的眼睛,他偷偷扮了個鬼臉,瞭解岐斌正在努力遏制愈加積存的怒氣,只怕投多  久就要爆發出來了。他從口袋中悄悄拿出耳塞,作好準備,岐斌若真要大聲怒吼,恐怕  他的耳膜不保。  

    此時,朱愷衝了進來,完全沒有注意到現場僵硬的氣氛,便開懷說道;「嗨!電腦  已經完全修復了!」話音未落,他就被突如其來,撕裂人一般的怒吼聲震得倒退數步。  更救他難以置信的是,吼聲的來源竟是向來用冷靜尖銳的話語諷刺人,而且多年來從未  在他面前如此怒喊失態的岐斌。  

    「雅絲翠?史坦,你在搞什麼鬼?!」  

    極度震驚之下的朱愷無法在一時半刻間回復神智,呆愣地看向站起身握住拳頭,緊  咬牙根的岐斌。那人則先是用「你真是倒楣,一進來就被暴風尾掃到」的憐憫神情瞥了  朱愷一眼,接著轉頭面對岐斌,用無辜不解的語氣再度敷衍過去:「你說什麼?我完全  聽不懂哪!」  

    岐斌向前踏了一步,如今他散發著某種狂暴的,如同產生漩渦般的駭人烈焰,似要  將對方整個席捲進去。  

    洛崴愣愣地看著岐斌的反應,而後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些。  

    岐斌對著一個陌生男人叫出女性的名字,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你還想再跟我裝傻,方才就別把事情說得這麼明白!現在我給你十秒鐘,你快點  給我恢復原貌,否則後果有得你瞧的了。」岐斌又踏了一步。  

    那人向後倒退,盡可能遠離岐斌那無形的焰氣。「這麼凶幹什麼啊?你又能拿我怎  麼辦?」言語間竟然逐漸顯露出女孩子般的嬌憨耍賴,與男人的外表和音調極不搭嘎,  形成一種教人毛骨悚然的景況。  

    「能拿你怎麼辦?你應該還記得。十、九、八……」岐斌開始不顧對方反應,逕自  倒數起來。  

    哪人驀地大喊:「等一等!你真要我在這兒寬衣解帶?!不妥吧!」  

    「你的保護措施一向完善,關於這點我可一點都不擔心。七、六……」  

    「我投降了!不過你待會兒如果敢像以前一樣打我,我會把從前你做過的糗事全部  抖給容愷知道。多給我十五秒,我馬上回來!」對方像旋風一般,火速沖離休息室。  

    朱愷一愣一愣地看著已經消失無蹤的身影,鼻子裡還殘留有在瞬間迎面而過的淡雅  香味,是極為熟識的。  

    「你認識他?呃……是她。」洛崴已經確信方纔那人是女子偽裝,雖然十分驚異,  但也適時地改用陰性的代名詞。「你打過她」則是他沒有脫口而出的問題。  

    使人窒息的火焰頓時消失,在場的另外兩人皆鬆了口氣。洛崴不禁暗暗驚訝於一個  人的氣勢可以對環境造成的影響。  

    「我先聲明,從前我可沒出過什麼糗事。還有,我沒打過她,只不過小小教訓過一  次罷了。」岐斌撥了一下瀏海,閒散的模樣完全不像方才能有那種可怕表現的人。他狀  似無奈地說道:「她是雅絲翠,史坦,名義上是史坦博士的侄女,實則是位從骨子裡可  怕到外頭的人。」  

    「你怎地這樣子介紹我呢?」根本連十五秒都不到,門外就閃進了一個人。「他在  星際聯邦時的確沒什麼糗事好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更早以前的事情。」  

    「你……你……你……」朱愷回過頭才剛看清她的模樣,就只能伸手指著她,一句  話也說不出口。  

    洛崴也是同樣的驚愕萬分,情況只比朱愷稍微好些。岐斌則將雙臂抱在胸前,一副  見怪不怪的樣子。  

    也難怪兩人會有如此反應,進房的人和方才出去的中年男子幾乎沒有一絲相像的地  方,除了身高相近之外。棕色偏金的柔順長髮在兩側紮成輕便的馬尾,小小的瓜子臉上  有著一雙會說話似的水樣明眸,吹彈可破的晶瑩肌膚,秀麗的鼻子和豐潤的紅唇。雖稱  不上是絕色的容貌,卻讓人有眼睛一亮的感覺。是個相當可愛的女孩子,約為二十出頭  的歲數。由於她的髮型,看來年紀更小。  

    她穿著連身淺綠勁裝,與棕色眼眸中不時閃過的碧綠色相當搭配。雙手插著腰,表  情似笑非笑:「我怎麼呀我?有什麼不對嗎?」話才說完,像是故意地,她突地睜大眼  睛。「啊呀!我剛剛沒認出來,你的頭髮留長了啊?咦?聲音也完全變了,難怪我會投  認出,這可能怪我啊!不過你以前的聲音好聽多了,為什麼不補救回來?自治區的科技  應該不下於他處。難道你有怪僻,喜歡這樣沙啞的聲音?」劈里啪啦說了一串話,銀鈴  一樣的悅耳嗓音。這席話只說得朱臉上青紅交替,不知該做什麼反應,就連話也說不出  來。  

    岐斌輕歎口氣。「你難道不覺得慚愧嗎?他可是因你而受傷的」  

    見這情形,他當然可以清楚知曉,雅絲翠正是朱愷到現在仍念不忘的人。瞧朱愷現  在那副傻樣子,恐怕可以被他拿來當作取笑話題了。不過話說回來,朱愷的付出被雅絲  翠說得一文不,也委實可憐得緊。身為多年好友,他怎能冷眼旁觀?  

    雅絲翠撇撇嘴:「我當初可沒拜託他救我,也因為他突然撲過來,我原本可以全身  而退的,反而在這兒被劃出一道傷口。」她捲起手的袖子,藕般的雪白手臂上清楚可見  一條肉色傷痕。  

    朱愷這時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自己抱不平地說道:「如果我沒把你撲倒,只怕你  已經被炸成粉碎了!」  

    雅絲翠立刻回嘴:「我連跳躍的角度都計算好了,是你把我撞偏了。」  

    他倆正齜牙咧嘴地互瞪著,岐斌忽地出聲截斷:「你們兩人先別吵!」他面對雅絲  翠問道:「我問你,你到這兒來作什麼?這麼些年你了哪些地方?」  

    雅絲翠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回道:「我這回過來自治區,只是因一時興起罷了。突  然想看看多年不見的『某人』是否還惦記著當科學院裡的小跟班,也想順便確定,洛崴  或楊懿哪個才是他心中念不忘的人……」  

    乍聽自己的名字,洛崴不由得心下暗驚,不瞭解這個貌美女子,何會突然提起,而  且竟是和他從未聽過的名字連在一起。岐斌則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電不待旁人開口,雅絲翠繼續說道:「不過來這兒,倒真是失望,原先的疑惑根本  就是多餘的。因為,『某人』已經有『新歡』了。」說到這兒,她將目光移向洛崴,洛  崴在完全搞不清來龍去脈的情況下接觸她的視線,只見雅絲翠暗地裡朝他眨了眨眼睛,  教他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雅絲翠接著說道:「說來說去,到這裡來是一點兒意思也沒有,我看我還是快點離  開,以免自己待得累了,旁人看了也礙眼。」話音未落,她轉個身子便朝房門走去,突  然又像記起某件事一般,回頭面對岐斌,道:「我不相信真正的愛,可以分割成好幾份  ,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吧?那麼,該怎麼做,你應該心裡明白才是。還有啊,不管理由是  多麼冠冕堂皇,真正的愛情,是沒有隱瞞的喔!」她笑了笑,而後旋身離開,壓根兒沒  聽見朱愷隨後說的那句:「等一等!」  

    望見她如風離去,朱愷未及多想,也緊接著追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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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崴坐在水塘邊的草地上,雙手抱膝,整個人縮在一起,愣愣地望著水塘上緩緩劃  過的小蟲子,以及後頭跟隨的朵朵漣漪。也不知坐了多久,天空的亮度開始逐漸減弱。  洛崴伸手撥撥飄落在他身上的葉片,忽覺身邊有人坐下。他偏過頭,發現是雅絲翠。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讓你心情不好的。」她並沒有望向洛崴,反而同樣注視著  水塘。  

    「我……」洛崴不知該對她說什麼才是。  

    須臾,雅絲翠轉身面對他,眼中帶有盈盈笑意,聲調也十分輕鬆快活:「雅絲翠?  史坦,我的名字你早先就知道了。」她重新對洛崴作自我介紹,並且伸出右手。  

    「容愷。」洛崴微微一笑,也握了下她的纖纖素手,覺得觸感相當滑膩。「請多多  指教。」  

    雅絲翠在淺笑之後,縮回手。她眨了眨帶有彎度的長睫毛,以一種不帶任何挑釁或  敵意的口吻說道:「我和岐斌是在科學院裡認識的。當時他十五歲,而我十一歲。不瞞  你說,我對他可是一見鍾情,不過他幾乎沒有正眼瞧過我,是我一頭熱地找他,一段時  間之後總算他見了面會以點頭與我打招呼,雖然表情並不怎麼高興。」她低頭望望自己  的手指,輕輕一笑,笑中帶些苦澀。「記得他第一次主動打招呼時,我興奮得要命。」  一聲歎息融在拂過的輕風之中。  

    洛崴專注地聆聽她說的每個字句,對於她的停頓,並未接口。  

    「他並沒有解釋楊懿是誰吧?」雅絲翠在看到洛崴搖頭之後,接著說:「我不想多  嘴他責怪,這事理應由他自己對你說。而且我猜想經由先前的事情之後,他也不會再繼  續瞞你。只要等他腦袋冷靜下來,一定會來找你的。你別多煩心。」  

    「你為何在水中加了普夷科?」洛崴不瞭解這舉動有何意義。  

    「沒有惡意,主要是給歧斌的,而且我知道他絕對曾發現,以他的能力來說這只是  小意思。我以前曾經做過同樣的事,好幾年前,只是想看看這件事會不會讓他想起我和  從前。不過他只因而對我產生了懷疑,並沒有憶起過去。」雅絲翠吐吐舌頭,對洛崴展  露笑靨。  

    洛崴對上她的視線,在剎那間,就像觸了電般,他清楚地知曉,前閃著靈動明眸的  妙齡女子,將會是他永遠的朋友,無關於男女之情,而是種惺惺相惜,彼此尊重的朋友  。同樣的粲然一笑,毫不保留。  

    「我的確曾經愛上過他,但如今早就不抱希望了,希望你也別把我當作情敵看待。  」雅絲翠開口道。  

    洛崴微微一笑,將視線移開。他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雅絲翠所說的資格,岐斌和他  之間的關係仍在渾沌不明之間,更何況,岐斌仍不知道他便是洛崴。也正當他暗自思索  之際,雅絲翠說出的一席話竟救他一時駭住,連呼吸都忘了。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與你見面……應該是八年前吧?那天他心情極佳,整個人就像  在發光一樣,自從與他認識後,這是我首次見到有這樣的表現。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自  己已經輸你一大截了。」她的聲音聽來沒有一點難過,反而像是對自己失敗的坦然接受  。  

    洛崴原本已經移開視線,這時猛然轉過頭,不敢相信地看著侃侃而談的雅絲翠,而  她似乎沒注意到洛崴的瞪視,照樣接續說道:「除了楊懿之外,你便是他在這世上最為  看重的人,是真真正正擱在「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透。」雅絲翠笑道:「有些人的心  牆太過厚實,我可是怎麼也沒法子深入瞭解。」她頓了頓,方說道:「洛崴,我將我自  己的看法說出來,你可別介意。你並未對岐斌說出真實身份,部份是因為你低估了自己  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以他過去初次見到你的反應,我敢打包票在你倆分離的這段時間,  他必定費盡心思在尋找你。你若對此存有疑慮,大可將這種念頭打消。『洛崴』對他來  說,是獨一無二,無從取代的。你當年在他心中印下的,是永遠無法抹滅的記憶。就算  現在你與他相處再久,我相信他的心海裡,一定還會有個放著『洛崴』的地方。你何不  快些將一切說開,把他現在對你逐漸升溫的感情,與過去的身影融合。若讓他自個兒發  現你就是他念念不忘的人,恐怕那種震驚,會教他往極端的方向去想,到時,我可不敢  保證他會有何種反應。」  

    「不是我不願說,而是越和他熟識,我就越捨不得破壞如今這難得的快樂。」洛崴  低聲說道。「我擔心,若真讓他知道我是洛崴,恐怕他再也不會理我了。」  

    「所以要你別多慮。酒是越陳越香,事情卻是隱瞞越久,越不容易彌補!」  

    洛崴苦笑:「有這種比喻?」雅絲翠則微微一笑,不予置評。  

    兩人坐在草地上,一動不動,沉浸於不會使人不安的靜默中,享受著啁啾鳥鳴和著  樹梢的沙沙作響,奏出自然界美麗的韻律。偶然從林外柏萊斯方向傳來的鐘聲穿插其中  ,則是種和諧的不和諧。  

    「你知道那邊的花朵叫什麼名字嗎?」又一陣鐘聲過後,雅絲翠指著不遠處的一片  黃色花海,清新脫俗的小花一朵朵在風中搖曳。洛崴點點頭。他研究植物多年,自然知  道雅絲翠所指為何。  

    「Chrysantbemumfrutescens,蓬蒿菊,是吧?不過有個更為常見的名字——瑪格麗  特。」她將眼神飄向遠方,做夢般的表情。「從前的傳說是,這種花能夠占卜戀情。想  著心愛的對方,一邊說他愛我、他不愛我,一邊摘下花瓣,如果摘下最後一辦時正好是  他愛我……」  

    洛崴突然冒出一句話:「你喜歡朱愷,對吧?至少你是在意他就在同時,岐斌朝前  走近了些,並在距離兩人五、六公尺處停步。  

    不知是否由於早巳昏暗的天色,即使靠這麼近,洛崴仍無法看清他現在的表情,毫  無半點憤有的生氣,平常可以輕易感覺到他在身邊,現在卻有飄渺虛無的錯覺,彷彿眼  前站著的並非真正的岐斌,不過是他自己的幻想罷了,那影像隨時都會隨霧散去而消失  。  

    雅絲翠清亮的噪音忽地響起:「你這下,可應該看清楚自己的內心了吧?」  

    洛崴呆楞看著身旁擁有輕盈身段的女孩躍起身子,朝岐斌走去,兩三步後,回頭看  看他,再轉向岐斌:「若你仍想要沉湎於過去的歲月,若你心結未解,那麼就算是用上  什麼陰謀詭計的,我也不會讓容愷繼續待在你身——」  

    「我知道。」暗啞的聲音,低沉如故,但破碎地令人感到心疼,像是許久未曾開口  的人突然說話般。「我知道你的意思。」眼睫蓋上黑黝瞳眸,將所有的感激都遮掩住,  但仍從語中洩漏出來。岐斌輕道:「謝謝你。」  

    雅絲翠微微一怔。  

    對她誠摯道謝的岐斌?這狂妄不將他人放在眼中的小子?世上怕再也沒有人像洛崴  一樣,能對這個人產生如此巨大強烈的影響吧?在這條單向的感情路上,她早就認輸了  ,可是這回卻是輸得徹頭徹尾,但也教她心服口服。她眨了眨眼。灑脫地面對一切,向  來是她的專長與堅持。「那麼,應該沒我的事了。我先走一步囉!」  

    「雅絲翠。」聽見呼喚,她回眸對上岐斌的眼,無邊若浩瀚大空的墨色綴有點點星  子,仍舊是當年那教她心醉心悸的性感。但終不屬於她,而她也不再奢想。她靜靜地待  他接續說道:「朱愷仍在找你,若你願意見他,就到柏萊斯的酒吧。」  

    雅絲翠垂下眼睫,轉身之前揮了揮手。  

    洛崴迷濛地看著遠寓而去的裊裊伊人,渾不覺黑眸已牢牢釘在也身上。待他回過神  來,發現岐斌近在眼前。  

    洛崴眼望岐斌蹲坐在他面前,柔柔一笑:「你沒事了嗎?」  

    岐斌閃耀的眼眸突然有瞬間的暗沈,他垂下睫羽,片刻之後凝視洛崴,道:「有些  重情,我想我老早便該對你說了。」他低聲問道:「你對古中國的宋代瞭解多少?」  

    「有關宋朝是麼……就我過去所念的漢學中,許多重要的事件,還有各皇帝主事的  年代大約都還清楚。」洛崴偏頭想了想。  

    「是嗎……那你可知道,過去科學院曾有種發明,可以將生物體送到指定的年代地  點,不受時空的限制?也就是說,可以讓人回到過去的時代。」  

    洛崴睜大眼睛。「這怎麼可能?時空轉換器這類的東西雖然一直是研究努力的目標  ,可是因為某些關鍵的問題無法解決,所以從投有真正成功過。」  

    岐斌合起眼,依舊是一抹苦笑:「事實上,成功過一次,或者應該說:一次半。」  睜眼的同時他微微偏過身子,右手看似輕輕一拂,不料某種無形的力量竟隨著這動作排  山倒誨,直朝遠方的樹林而去,只見原本阻在中央半身高的雜草在「擦擦」地聲響下被  折了腰向四方飛散,未被剷除的草則彎身朝兩邊低頭,如同古老的西方傳說中摩西將紅  海分成兩半讓希伯來人選出埃及一般,形成一條筆直通路。緊接著,需要數人伸手能環  住的大樹在轟天巨響後,樹幹中央被穿出個窟窿,直可瞧見另一邊的景致。怪異的是除  了被破開的樹幹部份外,其餘的樹木,甚或那棵樹其他的地方皆是毫髮未傷。  

    洛崴只看得呼吸心跳瞬間停止,在事情結束後仍舊驚駭得無法自己。岐斌也不說話  ,只等他自個兒回過神。  

    「這是……是超能力嗎?還是你身上裝了什麼武器?」洛崴終究將魂魄拉回現實之  中,以顫抖的唇瓣和聲調詢問未帶任何表情的斌。許多雜草四濺的「屍骸」到現在才剛  落了地。  

    「都不是。」岐斌任由洛崴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細細檢視手掌各處。他淡淡地說道  :「這是種古中國的功夫,原本是劍式,但我修習時改作以掌為劍,劍氣隨指尖而出,  所以能有這樣的效果。方纔我甚至用不到一成的力量。」  

    「不到……」洛崴嚥了下口水。「……一成?」  

    「我要跟你說個故事……」岐斌縮回被洛崴握住的右手,將姿勢改為與洛崴相對的  坐姿,目光緊盯在他的臉上,不放過表情絲毫的變化。「距今十四年前,當科學院研發  出幾近完美的時空轉換器後,總督與科學院為了解決能源短少,以及另一項計劃所需的  巨大能量,用極機密的方式將當時聯邦調查廳的調查員楊懿送到一千多年前的中國宋朝  ,因為他們獲知那年代存有驚人的能量。不過因為些許錯誤,使她到達的年代較預定的  略有出入。這就是我方才說成功一次半中的那半次。」他嘲諷似的一笑。「在她剛到宋  朝的幾天之後,認識了一個男孩。當時男孩雙親俱逝,流浪多年,楊懿是唯一將男孩視  為親人,盡心照顧;教導學識武功的人。在兩人相處的短短數個月之間,她在男孩的心  目中,早成了最為仰慕崇敬的對象,是最最重要的人。只消她一句話,男孩就是交出一  條命,也心甘情願。在取得巨大能源的惡戰中,男孩為保護楊懿而受了重傷,以過去的  醫療技術是無法挽救性命的,於是楊懿要求史坦博士利用時空轉換器收敢能源的同時,  也將男孩送至未來治療,待身體康復後再回宋代……」  

    洛崴低問:「最後卻沒有回去?」  

    「總督原來對楊懿抱持兄長對妹子的態度,但在楊懿離開之後,發現自己其實心中  懷有愛戀之意。楊懿送來能源的同時,還要求永遠留於過去,不再回到星際聯邦,這使  得總督永遠無法有機會表達自己的心意,於是便想要留下楊懿送過來的男孩,就算是個  補償也好。史坦博士當然不肯答應,卻也無奈地服從他的決定,因為他知道,總督一旦  立下決心,便會執意完成,無論花上什麼代價。」說到此處,岐斌將視線移開。  

    洛崴從側邊看見他性感的睫毛下有著罕見的濕潤,他咬咬下唇:「所以你就留在這  兒,永遠也無法見著楊懿了?」他將身子移前,主動抱住岐斌,這才發現岐斌全身有著  肉跟無法察覺的輕微顫抖。憶起過去時光的這七年來第一次將無法尋回的遺憾吐露出來  ,讓他再次承受錐心刺骨的哀傷。  

    岐斌驚愕於洛崴的舉動,卻不意外他說瞭解他的正是自己過去的故事。停頓好一會  兒,他續道:「他們在治療我的同時,也用假造的記憶覆蓋原來的。我向來相信自己腦  中的過去,但不明白偶而發、作的頭痛。等到雅絲翠開始刺激我之後,頭痛使成為經常  性。在邊境遇上的那場爆炸則便我在劇烈的碰撞中想起從前的一切。以學院的技技術,  應該可以將我過去的記憶完全抹滅,以新的替代,但為何只是蓋過去,我卻不甚瞭解。  也許,這是史坦博士的安排。」他苦澀地笑了笑。「我曾想過重新製造個時空轉換器,  若能回到古代,就。算是再見楊懿一眼也好。只可惜,科學院的意外毀掉很多重要的資  料,也包括時空轉換器的設計藍圖。」  

    洛崴沉默無語,只是繼續環著他,直到他再度開口。  

    「總督一向嚴格地訓練我,或許他希望我能夠與楊懿一般厲害吧。可惜他大概失望  了,楊懿文武雙全,待人又好。不像我,驕傲自大的人一個,常常違背他的心願。」岐  斌自嘲地笑道。  

    洛崴聞言,緊緊摟住勉強自己笑著說出這話的岐斌。  

    岐斌安靜接受洛崴舉動,半響之後,他稍稍退開,凝視洛崴面容。  

    「容愷,楊懿是我最為敬重的人,但有另外一人,直到方纔,我才真正瞭解到,自  己對他一直有著無可取代的感情。我和他僅見過一次面……但只這一生,是無法忘記他  的身影了,即使,他早巳不在這世上……我記得你曾說過,洛崴是你的遠親,是吧?我  知道雅絲翠的意思,是要我把他忘記,因為真正的幸福,是在垂手可得的地方,我應該  懂得把握才是……」岐斌露出苦笑。「但我不能,也許可以壓在心底深處,但完全忘記  ,是不可能的。容愷,雖然如此,我卻又貪心地,期盼你或許願將此生與我共度……」  

    洛崴聽聞此言,一時啞了聲音。「岐斌……我……」  

    要在此時告訴他嗎?他眼前的,正是洛崴啊!是當年那個短暫相會過後便對他傾心  的洛崴;那個這麼些年懷抱無窮希望,只願今生得以再見他一面的洛崴;那個心深處老  笑著自己癡傻,卻從未有過任何後悔的洛崴!  

    但是,但是倘若告訴實情,他無法接受,怎麼辦?  

    縱然自己並未打算為父親的帝國效命,但他真能讓岐斌明瞭嗎?他若是產生誤解,  或懷疑,又該怎麼辦?  

    正自心慌無措之際,岐斌伸出手,捧住他的臉,謹慎溫柔的舉動,就像小心翼翼地  掏起珍貴異常的寶物。洛崴只感到自己就此陷入那兩抹深邃無底的墨色漩渦,接收層層  復加的深情,再無法自拔。不再屬於自己的軀殼,只剩一顆鼓動劇烈的心,承受岐斌如  天籟般教他欣喜,但又如巨鉗猛力扯動他心扉的一字一句。  

    「我知道自己對你的這份感情,已到了無法放棄的地步。希望你能明瞭,在我倆相  處的這段時間內,我感到多麼快樂!這時代多數人已能坦然看待同性的戀情,但我實在  沒有勇氣要求你陷入這個在少數偏激者眼中是違背倫常,無可原有的罪孽。不管你接受  也罷,拒絕也罷,我完全尊重你的抉擇與感受。倘若你只希望做個普通朋友,我也可保  證絕對不再有任何逾矩的行為,只願今生得以和你各處遊歷……」  

    取代說不出口的話,熱淚斷了線一般,從洛崴迷濛的跟中,滾滾落下。  

    若真有上蒼,是否願意聽他一言。此時此刻,他乞求老天傾耳聆聽;就這真心一顆  ,他亳不後悔地奉上,只盼此生能有福份,以重生的身份,與眼前這人共度。他願拋卻  原先所有,將之永埋於逝去的歲月之中。  

    若真有上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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