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塵緣 第四章
    「小崴!小崴!你今天飛行測驗的結果怎樣?是不是得了滿分了?」  

    「還好,總算是順利通過了。倒是你,怎麼又溜得不見人影?」  

    「你也知嘛…我對測驗最沒辦法了。不回這回我可是事先跟老師報備過了喔!」  

    「哦?這次是用什麼理由?肚子痛?頭痛?手腕扭傷?」  

    「哈哈!你真是瞭解我。我告訴老師我的肚子很痛,而且手扭到了,不能操縱航機  。」  

    「你太容易緊張了。哪!這拿去。你連後來的課也沒去,我替你多抄了份筆記,下  次這門課也有個小測驗,別再找借口逃避了。」  

    「謝謝你,小崴。不過,怎麼又有測驗了啊?」  

    「別擔心,你在這門課的成績上一直很棒,是你對自己太沒信心了。抱著平常心去  考不就得了,大不了我陪你!」  

    「你真要陪我蹺課啊!太好羅!」  

    「你搞錯我的意思了。我是陪你一起考,考差也沒關係,可不是蹺課!」  

    ***************  

    洛崴睜開眼睛,發覺自己仍在原來的房間裡,不過四周較第一次醒來時陰暗許多,  窗前有塊布簾擋住了光線,只有少許並不刺眼的亮光自邊緣滲透進屋內。  

    他撐起身子,左肩的劇痛如今化為某種輕微的麻木與搔癢,令他懷疑這到底是因為  治療有效,還是因為他又昏睡多天的緣故。  

    踩著稍嫌顛簸的腳步,移至宙邊,洛崴輕輕掀開布簾一端,正巧看見啁瞅幾聲後兩  三隻鳥雀著翅膀落在他面前的窗緣上。洛崴揉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這,這是活生生的鳥兒嗎?還是製造得非常精緻的機械鳥?  

    洛崴伸手想要觸摸,沒想到鳥兒輕盈跳躍幾下,接著又拍拍羽翅飛翔而去。  

    不遠處另外幾隻不知名的小動物三五成群撿著地上的東西,忙不迭地塞進嘴裡。扶  疏的林木不時掉落稍有枯黃的葉片,隨著微風在空中卷啊卷,而後畫出一道完美的弧形  ,輕巧落地。  

    洛崴癡癡著窗外景致,一方面卻也回想起醒轉之前,印象猶深的夢境。  

    待在自由都市的幾年之間,他甚少記起與帕德熟識的日子裡,充滿喜怒哀樂的種種  ,那是他亟於尋覓,卻怎麼也找不回的塵封往事。總在一遍又一遍的驚醒時刻,欲把摯  友染血的臉龐從腦海抹去,但亦徒勞無功。  

    怎麼會在這時候想起帕德愛找借口蹺去測驗的往事?  

    洛崴低下頭,因想起從前之事而噙著微笑。  」你醒了?」  

    身後突然傳來聲音,洛崴立刻轉過身,沒想到動作大猛,頓時一陣頭暈目眩,待站  定腳步,抬眼便對上岐斌的黑眸。  

    著了一身拘謹黑袍的岐斌朝他走近,洛崴則退了些,雙手抵住窗沿。他這才發現除  了繃帶外,自己的上身仍舊赤裸。  

    「傷可有好些?」岐斌開了口,雖是詢問的語句,卻依舊用清清冷冷的聲音。他低  頭盯著洛崴,不明白自己在看到洛崴偏過頭避開他視線時,胸口燥悶的感覺所為何來,  唯一確定的是,他並不喜歡這樣。  

    洛崴也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歧斌看他的摸樣簡直像是看個未曾見過的陌生人。或許  岐斌實際上對「洛崴」這人的認識止於「他是洛紜將軍的兒子」,但在八年前相遇之後  ,洛崴自己可是盡力地搜尋有關岐斌的資料,只差沒在邊境爆炸後親赴現場一探他的下  落。相較起來,儘管自己目前的改裝遮掩了原本的特微,卻也不應絲毫喚不起他的記憶  ,除非,他的心中已經完全沒有自己的存在了。  

    至少,至少他也該表現得更教人容易親近些。  

    洛崴酸澀想著的同時,針對岐斌的間句低聲回道:「沒什麼大礙,只差身子稍微虛  了點。」  

    「是麼。」岐斌略沉吟,接著拿起一旁小茶兒上原本折疊好的白色布塊,展開後,  洛崴只來得及瞧清那是件外掛,岐斌便上前披在他身上,而後一個彎身,將洛崴攔腰抱  起來,朝房門口走去,有力的手臂攬在他的背部以及雙腳的膝蓋後方。他毫無預警的動  作讓洛崴頓時失去平衡,趕緊伸手環住斌的頸部,血液則整個往臉上衝去。  

    熟悉的一幕,如同多年前的歷史重演。  

    「你太輕了。」岐斌說話的同時並未看向洛崴,洛崴則持續陷入震驚造成的恍傯之  中。「我這兒有些玫麗做的食物,可以暫時補充體力。」  

    進入了較為寬敞的空間,岐斌將洛崴放於一張木製椅子上。「等會。」說罷,他轉  而走入另一個房間。』  

    趁他離開的短暫時間,洛崴摸摸身上的衣服,與他原先穿著的樣式接近,相當合身  ,但布料十分特殊,很類似他過去所研究的化棉,輕柔吸汗。是真正自然的棉布?應該  不可能吧!那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被人造纖維取代,連技術都沒有流下來。  

    接著,洛崴把四周觀察一番。幾近一塵不染的空間裡,除了他面前的桌椅外,便是  角落三台先進電腦及附屬設備,以及一旁儲藏櫃中可用『滿坑滿谷」來形容的各式儲存  磁片。洛崴忍不住好奇地走到電腦邊,其中一台電腦螢幕土顯示一張地圖,當中還有幾  個點閃爍著。  

    聽見身後的聲響,洛崴回過頭,看見岐斌將一盤飄著香味的食物放在桌上。也不待  岐斌開口,他指著螢幕問道:「那是,是哪兒的地圖啊?自治區?」  

    岐斌靠近之後,說道:「柏萊斯,自治區的首府,也就是外人所稱的中心都市。」  他傾身啪地一聲關上電腦,對洛崴說道:「先吃東西。」  

    洛崴乖乖回到桌前,看清面前食物後,不免再次提出疑問:「這是什麼?」  

    「白色的是米飯,另外的丸子是蔬菜和肉類的混合。」岐斌坐在他對面,用單手撐  著下顎,解答他的疑惑。洛崴本只是不經意地朝他望一眼,卻沒料到會因為他目前的樣  怔住。相當閒散的姿勢捎解了不少出自他身上的冰冷,雖然深黝的眸子仍顯得十分冷淡  ,卻像極這些年來支撐他,給予他力量的身影。八年前他有著半長不羈的黑髮,如今襯  著一身黑袍,那髮色仍舊相當顯明;側邊及後面削減打薄之後,外型更是俐落;瀏海則  依然掩蓋大部分的額頭,為冷硬線條的臉部添加幾許稚氣(當然,洛崴很懷疑他如今身  上會帶有這種特質)與狂野。  

    當歧斌與他視線交纏時,洛崴心底暗自一驚,趕緊掩飾自己方纔的失神。「原來這  就是米飯?聽說古地球時代南方的漢人是以此做為主食,我向來只是耳聞,這會兒總算  真正見著了!」他乾笑道。  

    「你對漢人有所認識?」歧斌瞇起眼睛。  

    「啊!我曾祖母是純漢人,不過她極早過世,我從來沒與她見過面就是了。我曾經  為了多瞭解她,而去修習漢學。」  

    「你的……獸祖母?」岐斌思索片刻,接道:「電腦上並沒有這方面的資料。」  

    原來,他還是去查了有關我的資料。可惜的是,電腦中絕對只有「容愷」資料,「  洛崴」的一切早已被他消去,沒有過去,也不知能否擁有未來。  

    「我想也是。聯邦瓦解之初所有的資料都很混亂,遺漏也是在所難免。」洛崴輕易  地將這話題帶過。  

    沉默地注視洛崴吃著東西,而後岐斌再次問道:「那麼,更早之前呢?」  

    洛崴嚥下口中的食物。「更早?你是說……?更早些時候,我是在星際聯邦啊!」  才回答完,他就覺得自己很蠢。在成為如今天下四分的局面前,除了一段紊亂的過渡期  ,便只有星際聯邦存在,他的回答不就像廢話一般?  

    歧斌似乎並不在意這點,接續說道:「你可認識洛崴、你與洛家有投有關係?」盡  管他以極快的速度改變原先的問句,但洛崴可是清清楚楚地聽見自己的名字,也因此差  點漏掉他的另一句話。「你認識霸宇帝國的洛紜嗎?」  

    原來,原來他還是記得我!  

    有那麼一剎那,洛崴幾乎產生難以遏止的衝動,要將自己的身份與過去全盤說出,  告訴他他是如何熬過這些年:告訴他他有多麼想念他;告訴他在失去帕德與家人的同時  ,他是唯一撐著他的力量;告訴他在獲知父親欺瞞自己多年的那一刻,他多希望岐斌能  在現插緊緊握住他的手,將無窮的力量傳給他,就像從前在寒玉艦上一般。  

    但他還是克制住了。向來考慮得多,他並投有忘記過去岐斌曾遇上一場反抗軍策動  的爆炸,追根究底,他父親正是始作俑者。另一方面,岐斌的養父岳和洛紜正是死對頭  ,他也實在不能確定現在將真相告訴岐斌到底是對是錯。  

    至少知道,他還是惦著自己,那就夠了。他正在自治區內,正在岐斌的面前,若要  解釋,還怕以後沒有機會嗎?  

    思考至此,洛崴低聲說道:「是遠房的姻親關係。」  

    「那麼,你可曾見過洛壇的兒子?」斌專注的神情讓他的喉頭一梗。  

    「六年前聯邦瓦解,他也就不見了。」洛崴回答得模糊,卻不算說謊,六年前改變  外貌與資料後,「洛崴』確實是個不再存在的人。  

    「是嗎?和我查到的結果一樣。」岐斌低聲自語,然後改變話題:「你呢?你到自  治區來做什麼?電腦上顯示你原本住在自由都,不過入境登記上註明由霸宇帝國過來的  。」  

    「我過去確實是住在『翔』。不過前幾天到霸宇找親友,而後和他一起到自治區來  ,說起來用霸宇來登記也應該沒錯。」洛崴回道,忽地想起什麼似的,便對岐斌問道:  「對啦!我到這兒來時,看到鮮花哪!是怎麼培育出來的?還有方才在窗口看見的鳥兒  ,還有奇特的動物……那些是真的,還是機械做的?」  

    「都是真的動物,植物也是。自治區有著其他地力缺乏的技術,許多是當年科學院  早已擁有的知識,借由自治區這個環境實地應用。」岐斌說道。  

    「都是真的啊……」洛崴低歎。還未到這兒之前,人人都說自治區是個寶庫,從擁  有各式活存生物的情形看來,這說法倒是一點兒電不差,但在父親眼中,恐怕會被他棄  若敝屣…他笑了笑:「我看到那些動物,本來伸手想要摸的,沒想到一會兒工夫,全跑  光了。」  

    「玫麗住的地方,可見到不少動植物。待你傷再好些,有了體力,便可過去瞧瞧,  也不用擔心摸不到真的動物。」岐斌說話的同時,仔細注視洛崴的反應。  

    「真的?你可以帶我去?」聞言,洛崴睜大了眼,立即被喜悅沖得暈陶陶,而後想  起岐斌的話中只說他可以過去玫麗的住處,他卻主動將他拖下水,趕忙囁嚅地接了一句  :「呃……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  

    岐斌回道:「有何不可。」他盯著洛崴瞬間發光的臉龐,不由得瞇巳眼睛。  

    天底下會有這麼相似的人麼?  

    撇開初見面時的神似不談,他的舉手投足,他的言語談吐,多像記憶中的那人。容  貌雖有出入,眸色也不同,但在談話之間,他眼神中原有教他心生不悅的畏懼卻逐漸消  退,尤其說起動植物時,眼中透著光亮,帶著笑靨的容貌幾乎能和自己未曾忘懷的那抹  純真容顏重疊在一起。拘謹、小心翼翼的動作和回答,不過是他的保護色罷了。偶然間  洩漏,出於真心的笑容,使他整個人如同灑了一地的溫匿陽光。  

    但倘若他真是洛崴,為何要瞞著自己?  

    方德西雅克、瀚海聯邦、霸宇帝國以及自由都市各謀其政,互不信任,潛伏於他方  的情報人員比比皆是,霸宇帝國派出的人尤其多。假若洛崴真在人世,難保不會為洛紜  所用。他過去一廂情願地認為洛崴是個毫無心機,純真爛漫的孩子,會否是他故意表現  在外的假象?真是如此……陷入沉思之中,岐斌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眉頭皺了起來。待  他突然的碰觸驚醒,反射地伸手一抓,發現洛崴不知何時挪近了些,而舉起的手正被自  己捉住。  

    洛崴漲紅了臉。「對不起……我剛剛叫你一直沒回應,看你皺眉好像很難受的樣子  ,所以……」也不知哪來的衝動,伸出手就想撫平他的眉頭,沒料到眨眼間手腕就被擒  住了。  

    洛崴想縮回手,沒料到岐斌握得更緊,一點也不他逃脫,甚至順勢攬起他的另一隻  手。洛崴正為自己燙紅的雙頰著惱,也訝異歧斌的舉動,蚊斌卻出乎意料地傾身在他耳  邊輕道:「稍微失神,讓你多擔心了。」謊話同時,他亦心頭撼動,若非真正握住素手  ,絕對想不到其上復有滄桑刻畫的痕跡,不如想像中的柔嫩纖細。難道他並非如外表一  般,是個接受完美保護的人?  

    另一方面,岐斌的低語實有令人無可置信的強人威力,洛崴只感到有根利針迅速刺  穿自己的腦袋,接著流竄於四肢百骸間。通紅的臉龐更添一層,在無法正常思考的情況  下,洛崴只能清楚聞到面前的岐斌身上散著一股淡淡的,好聞的氣味。他結結巴巴地開  口,牛頭不對馬嘴:「你、聞起來好香……」  

    「這樣的說法對個男的來說一點兒也不像讚美。」歧斌放開洛崴的手,好笑地捏了  捏他的下顎。  

    洛崴猛然間發現岐斌的語調不再冰冰冷冷,拒人千里之外,他抬眼看向岐斌的眼眸  ,只見那一泓深潭竟閃著點點光彩,像是活潑躍動的星子,再遲鈍的人,也不難看出其  間毫不隱藏的笑意。見他如此,洛崴也不由自主地朝他綻開笑容,此舉讓岐斌整個人僵  住半響,片刻之後眼神中凝住的笑意迅速為某種不知名的滾燙情感取代。他緊盯洛崴逐  漸現出迷惘神情的容顏,心生輕撫於上的慾望。  

    但就在岐斌正要摸上他臉頰時,因突如其來的撞門聲倏地縮回了手。只聽得「碰」  地一聲,通往另一個房間的門以種極為粗魯破壞的方式打開,忽地閃進的人影蘊散著熾  熱的氣息。  

    屋內兩人的視線很自然地移向新來乍到的人士。瞧了清楚之後,洛崴的神經不自覺  地繃緊了些。來人正是他昏厥之前最後的記憶,那名有著紅色半長髮的人,粗嘎的嗓音  ,還有半邊極富個性,但線條不若岐斌剛硬的臉龐。當初是剎那間瞥見的,附帶有炙人  的魄力。怪異的是現在他仍舊帶有火熱的能量,並非使人感到難耐,而是某種溫柔、溫  暖的感覺。來也真有趣,若他與岐斌站在一起,雖有著同樣的壓迫感,但予人的感受卻  是完全相反,火與冰的天差地遠。  

    當然他還注意到另外一點,他原先在小女孩的誤導下搞錯了那個人——那個男人的  性別,現在看到他前襟僅了一半扣子的外掛,還有古銅色肌肉相當結實的胸口,不由得  為自己當初低落的心情感到好笑。洛崴看著他移到岐斌身邊,一隻手臂人喇喇地擱在岐  斌肩上,眼睛則同樣瞧著自己,似乎那動作是刻意做給他看的。  

    歧斌皺了下眉頭。「你還沒學會禮貌兩字怎麼寫嗎?」  

    那人咧嘴半嘲諷道:「我實在等不及看看玫麗口中某個完全變了個樣的小子,聽說  那小於還很溫柔地幫美人療傷」  

    話未及說完,歧斌扣住他置於肩上的臂膀,迅速扭轉的同時以另一隻手握拳朝他揮  去,虎虎有風,眼看那人的臉就要挨上一記重拳。洛崴經過的拳風刮面,趕緊退了步避  開,也不敢相信地看見那個人以空著的右手格開岐斌的拳頭,左手也相當滑溜地脫開鉗  制。  

    「你好!我叫做朱愷,請多指教!」他滑到洛崴面前,伸出右手,同時露出一抹富  含深意的笑容:「當然,也為了前天錯傷你深感抱歉!」  

    「我是容愷。」洛崴也伸出手。「那天是我到處亂闖,真不好意思。」  

    朱愷曝了岐斌一眼,又是古里古怪的一笑。他用力握住洛崴伸出的手,看似若無其  事地與他握手,但卻遲遲不放。「若是常有像你這樣的人闖進來,我可是一點兒也不會  介意的。」洛崴只是淡淡一笑,對朱愷這番盲辭沒做任何表示。他想要縮回手,但朱愷  似乎沒有打算讓他這麼做,也幸而朱愷的大手溫暖厚實,倒也不會教人有太過不悅的感  覺。  

    腦海驀然憶起的,是當年寒玉艦上,岐斌將他的手握住的那一刻。  

    眼見朱愷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岐斌上前半步,將手輕輕搭在朱愷的手腕上,洛崴  發現朱愷立刻將握住他的那隻手放開。歧斌低沉的嗓音響起:「這小子是個怪人,你少  和他在一起。」  

    「你這麼說就太不夠意思了,我們這多年的朋友是當假的?」朱愷暗自轉了轉疼到  讓他流下一身冷汗的手腕。這小子果真重「色」輕友,他不過故意握手久一點,就遭來  這般池魚之殃,以疼痛的情況看來,這回他的手不瘀青個三、四天是不會消去了。為免  後遺症產生,他待會兒還是去找玫麗看看比較保險。  

    從他認識岐斌以來,就在他身上發現層出不窮的怪工夫,就拿方纔那招來說吧,別  看他只是輕輕巧巧地碰自己一下,剎那間觸電兼燒灼的痛楚是再真實不過,如同某根無  形的針從岐斌的指尖進出。朱愷打定主意有機會一定要向他請教這種工夫,雖然得到的  回應可能是白眼一個。在自治區中與他同樣拳腳靈活俐落的人不少,朱愷本身很有自信  若單就這方面來說,他一定不會讓自己在岐斌的拳頭之下吃虧,不過他可不是唯一看到  岐斌為了拯救被壓在坍塌房屋下的孩子時,以一種奇怪力量將整面牆壁轟成粉碎的人。  在他眼中,很少透露自己心思的岐斌,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也是渾身上下被「謎」這  宇所包圍著的男人,更是他火神朱愷打心底認為值得深交的朋友。  

    話說回來,他到今天才明白,歧斌也實在是個小心眼的傢伙,很顯然,他方才一定  是打斷了某個重要的場面,瞧岐斌的舉動,還有現在臉上一翮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朱  愷不作聲地又瞥了他一眼。不是他自誇,一般人或許認為岐斌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  化,但以他多年「努力」地觀察兼挑釁,他敢打包票,岐斌目前心底肯定在犯嘀咕:某  個姓朱名愷的小子怎麼如此煞風景?  

    能挑起岐斌的心情起伏,即使是負面的,他亦是求之不得。  

    朱愷又是大喇喇地一笑。  

    交友多年,岐斌怎會不知朱愷忝不知恥的笑容裡賣的是什麼膏藥,立即反唇相譏:  「你專程到這兒來,就是要擺出這種傻瓜一樣的笑容嗎?」  

    「傻瓜般的笑容?很抱歉,自治區的人民一定會抗議這種說法。就我所知,外面只  有兩種人,崇拜我的,和怕我的。『傻瓜』、『笨蛋』  

    這類的形容愷詞,是絕對不會落在我身上的。」他嘻嘻一笑:「倒是有人,天生和  自己過不去,整天僵著臉,教身邊的人不敢和他攀交情,這樣孤僻的人生多痛苦啊!還  是學學我,風流倜儻,交遊廣泛,日子是其樂無窮。」  

    岐斌挑起眉頭,不以為然。「也就是有一些人,吃飽飯沒事幹,喜歡不請自來,別  人明明嫌他礙眼,他卻賴著不走,比橡皮糖更不如。」  

    「原來我是這麼惹人厭?我怎麼不知道曠朱愷將雙手盤在胸前。  

    「現在培養自知之明還來得及。」岐斌毫不讓步。  

    朱愷狀似無奈地翻翻白跟。「哎,跟你這種人說不通的。」他轉向洛崴,露出誠懇  的表情。「嘿!你感覺上像是個極好相處的傢伙。」他刻意加重「極好相處」這幾字。  「怎麼樣?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嗎?保證可以從我這兒挖出不少優點,而且比某個自大無  禮的小子更優秀。」  

    洛崴對他露出尷尬的笑容,不知該如何應對。  

    「是啊,他從你身上學到的第一件東西,就是:『厚臉皮』的意義。」岐斌輕笑道  。  

    「那麼他可以從你身上學到什麼呢?」朱愷嘲諷道:「想必是,『癡情男』三個宇  怎麼寫的吧?」  

    洛崴還弄不清朱愷這句話的意思,但看岐斌跟神瞬間陰沉,原本掩抑了許多的寒氣  再度發散出來,而朱愷似乎仍是不知死活地繼續說道:「我告訴你,這小子為了找一個  根本不存在的人,這麼些年來,不知花多少人力物力,就是一無所獲,還執著得要命,  比那肥皂劇中的癡情漢更死心眼。」  

    找人?花了許多年?癡情?洛崴搞不清自己的心底是何種感覺。  

    難道岐斌早已心有所屬?  

    岐斌用銳利的目光盯著朱愷,牽起嘴角一笑:「比起某人,我還差得遠,至少我的  眼睛還——」話未及說畢,朱愷早已揮出拳頭,目標正是岐斌的下顎。岐斌偏身避過,  續道:「——完好無缺。」  

    他身子才剛站定,朱愷立即出手,進行另一波的攻擊,限於空間不夠寬敞,岐斌總  在挨上拳頭的前一刻方輕巧閃過,並且抓緊時機反擊,讓朱愷三番兩次地逼近,也三番  兩次地退開。  

    兩人的比劃止住洛崴的沉思,他睜大眼,大氣不敢喘一下。這兩人到底是友人還是  仇家?怎麼碰面不到十分鐘,就動了兩次拳腳,而且招招凌厲,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留  情。只見朱愷朝岐斌下盤掃去,岐斌則朝後略退,旋身避過,趁朱愷步伐尚未踏穩,伸  腳一勾,使他偏離重心,右手五指疾出,往他頸部戳去。朱愷反應靈敏,略側身子閃開  之後,揮出個輕飄飄的拳頭。岐斌並未硬接,只是退到一邊,道:「你在做什麼?打棉  花拳?」  

    朱愷並未回答,只是眼珠轉動,嘻嘻一笑,回身就朝站在他身後的洛崴劈出一掌。  他突如其來的招式,教洛崴和岐斌大感吃驚。洛崴舉手把伸至胸前的五爪格開,正欲擒  住朱愷手腕,卻覺朱愷的手像條滑溜溜的蛇,順著他指尖攀爬而上,就在他肩膀與手臂  將被朱愷雙手拍住的前一刻,歧斌在朱愷背部拍上兩下,朱愷整個人定在原地,保持瞬  間的姿勢不動,便像是攝影的停格一般,洛崴因為鉗制忽然脫開,原本使盡力氣想要抽  出身子,竟來不及煞住,朝後跌去,幸而歧斌迅速移到他後方,將他整個人攬在懷中。  

    「喲!瞧瞧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體貼,還怕人家會摔著哪!」朱愷雖然動彈不得  ,卻不忘調侃岐斌一番。  

    他雖是個行動派的人,可不代表對週遭事物一點觀察力也沒有。岐斌與他鬥嘴動手  ,眼神卻不時留意立在一旁那個丰采迷人的小伙子。他雖不甚清楚那小子什麼來歷,然  而瞧他儘管稍帶病容,出眾的氣質卻絲毫不掩,剛才測試一下,反應極佳,連自己都覺  得他討喜,也難怪岐斌會另眼看待。  

    稍早當他抱個衣衫沾滿血跡的人衝到內房找玫麗治療時,同樣待在裡面的歧斌在看  清他手中這人的面容後,竟像搶回所有物般,立刻將這小子從他手中攬去,快步返回自  己住所的同時只拋下一句話,要玫麗快點兒跟上,岐斌向來一副冰死人的樣子,就算骨  子裡有著旁人並不瞭解的熱忱細心,何曾發生形於外的情況?難得有個人讓他牽掛在心  ,不管原因為何,但見好友茅塞頓開,自己怎可不在後推波助瀾,大力協助一番?想到  這兒,朱愷忍不住露出笑容。  

    「你這時候還笑得出來?無緣無故找容愷動手做啥?又不是不知道他前次被你傷到  的地方還沒好。」岐斌扶穩已然漲紅臉的洛崴,稍退一步,轉頭看見朱愷的笑,便開口  質問。  

    「一時失察,倒忘了這回亭。我不過是想確定你對他的關心,這下證明我想的一點  也沒錯。」若能移動身子,朱愷老早舉手求饒了,並非擔心墳斌的拳腳襲擊,而是想動  卻動不了,實在難受得緊。「好啦好啦,我還想跟容愷交個朋友,下次絕對不敢開此玩  笑了。岐斌,快放了我吧!」  

    岐斌也不再多說,在朱愷背後又是輕拍一下,朱愷立刻回復原本的生龍活虎。他吐  吐舌頭:「舒服多了。你如果老使這招,我沒兩下也要被你擺平。」  

    「若不是你平空飛來這一招,我仍會如平常般,一招一式和你比劃。」  

    「喂!你這麼說,意思是指你平時都是讓我的?」朱愷故意露出不服氣表情。  

    岐斌輕笑:「我可投這麼說。」  

    瞧兩人一來一往,針鋒相對,但其間惺惺相惜的感情卻十分顯明,就如同每個人表  達自我的方式各有不同,用尖銳的語句與招式的來往加強友誼便是兩人的做法,洛崴在  旁沒一會兒便看明白,不免羨慕起他們的交情,自己從前亦曾擁有掏心的至交,而今友  人已逝,連帶珍愛的時光也遺落在過去。  

    ***************  

    來到自治區的第六天!  

    洛崴看著從窗外射人的明朗光線,感到心情也跟著亮起來。這些天玫麗會定時過來  檢查他的傷口,朱愷則抽空便來找他聊天,開開玩笑,直到岐斌以他需要多休息為理由  ,用冰冷的神色將朱愷趕跑為止。  

    是啊!還有岐斌!  

    洛崴露出笑容。  

    說對他是無微不至的照顧一點也不為過。與首次見面時那種寒冰似的一號表情相較  起來,每當兩人獨處,他臉部的線條明顯地柔和許多,當然,一有他人在場,岐斌又會  回復至原本的冷酷。儘管言語時而銳利,然而動作從未忽略過他的傷處,輕重恰到好處  。洛崴有時不免懷疑他竟能有這般的體貼細膩,但在看到他探針般穿進人心似的黑眸後  ,那種疑惑又頓時消失無蹤。  

    兩人能談得上話是最教他高興的事了。過去他只能反覆回想著兩人初次見面的景況  ,回想岐斌充滿豪情霸氣的侃侃而談。如今能與他恣意聊天,談話東西,也讓他心中關  於岐斌的形象,從死板的文字照片轉為鮮活的言語動作。他正利用過去的瞭解,和現在  的發現,試圖拼出一個真正的岐斌,不再是觸摸不得只能崇拜的對像,而是可以借由生  活的交集增加彼此熟稔的朋友。  

    但同時,他也覺得相當納悶,岐斌的眼神和言語間好像多了層特別的意思,一種他  似懂非懂的含意。深邃的眼眸象濃得化不開的墨,有時又像泛著水光的黑珍珠,星子般  的閃亮似乎乎還會不斷地躍動著。  

    洛崴不知不覺習慣性地咬起指甲。他現在在蚊斌面前可是『容愷」,不是「洛崴」  啊!如果他不算遲鈍的感覺沒錯,可以把岐斌的舉動解讀為「喜歡」兩字,那麼……那  麼岐斌喜歡的不就是「容愷」了?對他念念不忘的「洛崴」的這顆心又該擺哪兒去?  

    老天!他在想些什麼?「容愷」和「洛崴」不就同一個人?洛崴用力地甩甩頭。  

    可是,「容愷」和「洛崴」也不是完全一樣的……洛崴開始陷在自己製造的死胡同  內。  

    不管了!!  

    煩惱了好些時候,洛崴決定放任一次自己的鴕鳥心態。目前情況如何就如何,暫時  別想這麼多吧!在這樣的好天氣裡,何必跟自己的心情過不去?  

    窗外應和他的想法一般,拂進些許微風。  

    說起前來拜訪的其他人,目前也不過玫麗和朱愷兩人罷了。這幾天洛崴完全待在岐  斌的房內養傷,除了偶而在大門口探探頭,瞧瞧週遭的風景外,活動範圍就在這間小屋  之內。岐斌的住處恰好遠離塵囂,位於茂密林間的一個空地中央,因而從未有其他人影  出現。玫麗曾說過她就住在左近,不過層層樹林掩蓋,根本瞧不見她所說的小木屋在哪  個方向。  

    其實也不需玫麗每日費心過來檢查傷勢,現下幾乎全好了。洛崴轉了轉左手臂,絲  毫沒有疼痛的感覺。他看看窗邊一個小茶几,開玩笑又有點測試般舉起手往它劈砍過去  。  

    「喀啦啦」連續幾聲。洛崴驚愕地瞪大眼睛。這茶几怎地如此不經一擊,轉眼間便  在地上垮成一堆?  

    「看來你的傷全好了,破壞力也增強了。」淡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洛崴轉身朝門邊看去,岐斌正倚著門框注視他。  

    霎時紅了一張臉,洛崴囁嚅說道:「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輕輕打了一下。」  

    岐斌揮了下手。「沒關係,那茶几幾年前隨隨便便做的,可能沒有固定好,沒擺些  重物也不知道,這下子剛好可以重新整修一番。」  

    「是嗎……」洛崴看著地上的茶几遺骸,接著又轉頭看向岐斌,後者仍杵在門邊,  未曾稍移。  

    有點兒不對勁,他為什麼不進來?和平常比起來真有些不同。洛崴朝他走近,投走  幾步就發現奇怪的地方了。岐斌的臉色蒼白得頗不尋常,連嘴唇都幾乎沒有血色。洛崴  伸手把蓋住他額頭的瀏海撥開一些,岐斌立刻抓住他的手,制住他的舉動。  

    「你——你在流汗?」是冷汗嗎?洛崴看到他額間的點點亮光,心中微驚。「你哪  兒不舒服?受傷了嗎?」  

    「沒有受傷……」岐斌閉起眼睛,好似隱忍著痛楚。沒料到才剛闔眼,整個身子重  心不穩,幾乎往前栽去。洛崴立刻再靠前一步,承受岐斌突然加在他身上的力量。  

    岐斌像是渾身毫無力氣,就這麼攤在他身上,頭也枕著他的肩膀。「老毛病而已。  」壓低的聲音由齒縫間進出。洛崴吃力地用雙手攬著他的身體,試著朝床邊移動。岐斌  比他足足高上十公分左右,體格也較為強壯,這樣的動作確實頗費力氣。  

    「可是你身子好冰!」洛崴擔心地說道。濕透的薄衫因為冷汗直流。那麼手腳冰冷  呢?到底是什麼老毛病會有這些症狀?  

    到達床邊,洛崴側身,讓岐斌能躺上床,結果一個沒扶穩,不小心讓岐斌重重地躺  下,連帶也將他整個人拖下去,壓在岐斌身上。  

    「老天……」岐斌低喊。  

    「對不起!你投事吧?」洛崴趕緊移到床緣,著急地問道。他拂開他因為汗濕而糾  結的瀏海,岐斌的臉色依舊蒼白。  

    深深呼吸了幾下,岐斌睜開眼睛,眸子較平時稍微黯淡,但仍有少許光亮,看來情  況好多了。洛崴還是不放心:「怎麼樣了?」  

    「是頭痛。」岐斌扯了扯嘴角。  

    洛崴有點懷疑:「只是這樣嗎?可是為何會如此嚴重?」  

    「剛剛已經吃了玫麗的藥,應該體息一下就好了。只是好久投發作,有些突然。」  岐斌看向他。「我平常沒什麼病痛,就這多年的老毛病罷了,而且從很早前就定時服用  玫麗給的藥,近兩年來幾乎沒有復發過。」  

    「喔……」洛崴喃喃說道。他想起當時在瀚和艦醫護室中的情形,岐斌的確是去向  玫麗拿藥。  

    「我已經習慣了,只需要休息而已,別擔心。」岐斌又閉起眼睛。  

    洛崴沉默地注視岐斌闔眼休息,不知是否正巧病痛纏身,他平日帶有的冷漠似乎都  在閉起眼睛的那一剎那消散無蹤,像極鄰家的大男孩,凌亂瀏海濕黏地依附在額上,長  睫毛偶爾隨著呼吸微顫。  

    良久,洛崴發現岐斌的呼息趨向平穩,不自覺地靠近些,想確定他是否已經睡著。  沒想到才湊到岐斌身邊,明亮的黑眸竟頓時出現在眼前。洛崴吃了一驚,只覺得兩人太  過靠近,身體反射地就要退後,卻被岐斌突地伸出的雙手扣住。  

    「想躲到哪兒去?」岐斌沙啞的聲音雖透露他的疲憊,卻亦帶著明顯的笑意。「怎  麼,趁我已經睡著,想偷偷做什麼啊?」  

    「沒…沒有……」震懾於那張帶有笑意又富於魅力的臉,洛崴結巴地說不出完整的  話。岐斌伸手攬過他的腰間,稍加用力,將洛崴也帶上床。洛崴正當驚愕不已,想要撐  起身子,岐斌伸臂橫過他的胸前,將他再次壓回去,半俯低的臉龐緊挨著洛崴,讓洛崴  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得糊糊的一句低沉呢哺:「陪我……拜託……」  

    「什——什麼?」洛崴再次詢問岐斌,以確定方纔那句話並非他的幻聽,哪知好半  晌竟都沒有回答。洛崴努力偏過頭,發現凌亂的瀏海下岐斌闔上跟靜逸的睡容。  

    才短短幾個宇,便讓人心頭紛亂,不知所措。結果呢,自己倒頭就睡著了!  

    洛崴無奈地推推岐斌的肩膀,在確定不會有任何回應後,又由於身子仍然被攬得緊  緊的,只得保持原姿,繼續與自己的混亂心緒奮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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