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弄潮郎 第五章
    潮生上京的這段時間,織造署大小事都落在雲瑛與然生兩人身上,官樣文章雖是這麼說,但是,更正做事的人其實僅只雲瑛一人而已。

    這日午後,雲瑛在處理完府中雜務之餘,偷個閒趁機溜回香藕齋涼快去。

    十月,若在京城,早就開始透露寒意了,而江南還有暖暖氣息,人稱十月小陽春,說的應該便是江南風情吧。

    雲瑛獨坐漪瀾台,沒一會兒,暮霞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小姐,之前我們收集的木墀花瓣早已經是時候能拿出來沖泡嘍!」

    雲瑛聞言,甜笑溢滿清麗容顏。

    「真的?!」

    推門而出,迎面撲鼻的是陣陣木墀清香與淡淡梨花相混的清秋涼爽。就在暮霞正勺起一小撮花瓣時,雲瑛輕忽一語:「慢……」

    暮霞不懂。「小姐,怎麼了?」

    雲瑛微微一笑,神采飛揚,歡愉笑道:

    「傻丫頭,你想不想喝我親手泡的茶?」

    暮霞鬆口氣,坦然一笑。

    「原來是小姐一時技癢,既是小姐這位高手要下場,我這僅懂些許皮毛的小丫頭便不敢在魯班門前弄大斧啦!」

    「有道是名師出高徒,有我這樣的名師親手調教,你又豈能只是略知皮毛。」

    暮霞抿嘴一笑。「小姐,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說嘴呀?」

    「咦,我說的可沒半分誇張。京城中不是盛傳陸家三小姐善於焙茗嗎?連大學士與其夫人飲過我隨意沖泡的茶都讚不絕口,可見你小姐我可沒吹牛。」雲瑛揚眉挑目。只要說到茶道,她總是神采飛揚,顧盼間閃耀熠熠光芒。

    暮霞還沒開口回話,琴兒便興匆匆的奪門奔入。

    暮霞沉著臉。「怎麼了?你這是什麼樣子!」

    琴兒吐了吐舌,神情無辜,雲瑛看在眼底,倒先笑了。

    「琴兒丫頭,有誰放狗咬你不成?」

    琴兒噘起小嘴,不依道:

    「小姐最毒了,怎麼說我讓狗追!」

    雲瑛聽了,不惱反笑,倒是暮霞輕斥:

    「連主僕分際都給忘了?」

    雲瑛沒讓她繼續責怪琴兒,開口替琴兒解窘:

    「好啦,你還沒回我話呢。」

    「小姐,我本欲往藻韻館找絳雪姐姐聊聊,怎知路過藻韻館庭園,就見滿是梨花,好美!便趕緊回來告訴小姐。」

    雲瑛聞言,雙眼一亮,笑道:

    「你說藻韻館整個庭園俱是盛開的梨花?我倒不知道,原來織造署也有一個院落植這溶溶梨花……喔,原來如此。」

    她知道程府每個獨立院落其實都植有主要花木;程母所居的霽晴院遍植茶花,程夜所居的瀟嵐院則是楊柳翩翩,而她所居的倚廬所栽植的正是她最喜歡的梅,園中另外還有一大片的木墀,卻沒想到藻韻館所植的竟會是溶溶梨花!

    雲瑛笑睇著暮霞。

    「你取出我觸淨四年的香山楓露水,張羅張羅烹茗要用的器具。」

    「這個自然,我的好小姐。」

    *  *  *  

    晌午時分,雲瑛才從「涵碧堂」全身而退。都怪程潮生離府時下了命令,讓她和程然生兩人負起府上生殺大權,以致今兒一大早,她就讓織造署的大總管程敬「請」了去。最令人扼腕的是,富貴閒人程三少爺不知去向,再撞上發月俸的日子,雲瑛一張俏臉臭了一早上,直到暫將雜務吩咐妥當,才借身體微恙逃之夭夭。

    一踏進香藕齋的跨院,丫環們便迎上前去。

    雲瑛不像平日眉眼愉悅的說笑,一徑走入廳室,就懶歪歪的倚著坐榻。

    沒一盞茶時間,她就合眼睡去。這一睡,再醒來已經是申未時分。

    雲瑛起身來到漆木大桌邊,暮霞迎上,問道:

    「小姐餓不餓?想用點什麼?我去吩咐廚房準備。」

    雲瑛仍是一臉睡意惺忪,佩慨的道:

    「一小碗碧梗粥,一小碟腐皮盒子,就這麼著吧。」

    暮霞忙著張羅去了。雲瑛輕輕推開窗欞,迎面的秋風襲取了她殘存的幾絲睡意。

    「小姐,可以吃了。」暮霞托著托盤走來。

    因為累再加上氣悶,粥只吃了半碗也就乏了,才端起枸杞子茶就口,程敬又不知趣的進來叨擾。

    「二少奶,按察使司上了名冊,這可是事關京察的……」

    「連這我都可以作主嗎?」雲瑛淡淡一笑。

    「二爺上京述職前有命,所有大小事都得由二少奶作主。」

    雲瑛呵呵淺笑。

    「他可真是看重我。可是,這暫代之權卻是由我和三爺平分,你問三爺去。」

    三爺整日不見人影,直接由二少奶同意也是可行。」

    雲瑛取過名冊翻看,沒一會兒,不以為然的笑道:

    「這責任我恐怕是擔不起。」

    程敬鍥而不捨的續道:

    「二少奶,按察使司近日就要登門,這名帖也得由您圈選。」

    雲瑛睨了程敬一眼,遂抄起名冊狠狠摔擲於地,冷笑。

    「程總管,我不與你為難,你倒脅迫起我來了。你給我聽清楚,我不能作主,我不管什麼按察使,也不管你應允人家什麼,你如果因為我初來乍到就想欺我的話,恐怕大總管你要失望了。這事兒,你找三爺商量去,別再來我眼前 !出去。」

    「二少奶……不行啊!」

    雲瑛秀眉輕蹙,截斷了程敬的話:

    「暮霞,你是傻了嗎?還要我動口。」

    「程總管,您別再擾我主子了,我家主子道乏了!」暮霞代雲瑛下了逐客令。

    程敬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退離。暮霞待程敬走了,回神去看雲瑛,豈料她倒悠悠哉哉的盤腿而坐,抓本書冊正翻看著。

    「小姐,犯不著這麼讓程總管沒臉吧?」

    雲瑛瞥她一眼,輕笑。

    「他不要臉不是嗎?我又何必顧忌他的顏面。」

    「你不以為然嗎?」雲瑛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暮霞吶吶的道:「我怎麼敢!只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為什麼為難這程大總管。」雲瑛像有讀心術般看透了暮霞的心思。

    說完淡淡一笑,吃了口茶,徐徐道來:

    「這狗奴才,他是衝著我來的。他沒拿我當主子看呢!沒瞧他那驕狂的樣子,想利用我透過織造署的名義保人,好處倒都讓他佔盡,我這二少奶正好給他當墊背。他不是存心欺我無知,就是瞧我沒份量,哼!」

    暮霞幾乎不敢相信。

    「難道……姑爺也玩這種把戲?」

    雲瑛冷笑,輕嘲:「不過就是賣官餮爵,有啥了不起。」

    她沒理會暮霞的震驚,逕自說道:「捐官一事倒也稀鬆平常,可這大總管居然要我口頭說說便算,豈有拿我當主子看!再說,這事若真要商量,也是找三爺,可他卻找上我,這不是有問題是什麼!沒事就算,若有個萬一,我豈不顏面盡失!」

    雲瑛忽而笑語:

    「咦?我不是讓你拿出我翻存四年的楓露水嗎?」

    暮霞一時反應不過來,呆愣了好一會兒。

    「小姐不生氣了?」

    「我沒那麼小心眼,生這種閒氣。」

    暮霞一聽,二話不說便下去準備了。

    雲瑛輕輕一歎。「真是……我總難逃趟渾水的厄運。」

    *  *  *  

    距離適才責難程敬僅兩刻鐘,雲瑛跨進了藻韻館的半月門。這是她頭一回走進這院落,首先看進眼底的是掩映幽深的林蔭道,這園子的格局與其他的院落很是不同,莆謐幽靜,雖是陰深,卻不森冷,予人柳暗花明之感。

    雲瑛在踱過虹橋後,叫嵌在眼瞳的美景給震懾得回不過神來。

    目空一切,彌天漫地若雪樣白,清秋徐風微微拂掠,梨花花散,緩擺輕蕩,圈繪出仿如潑墨山水流泉。

    雲瑛掬起一捧潔白皎淨的梨花花瓣,深怕一旦輕易放過就使之蒙塵,使之化作春泥。雲瑛將臉埋在花中,頓時起風。

    雲瑛揚首迎香風,將原捧在掌心的梨花往上一拋。

    花瓣劃過她的手心、指尖、髮梢,以一種飄零浮萍的姿態遠逸而去。

    雲瑛呆茫的凝望著因風起而若柳絮紛飛的梨花花落,低喃:

    「好花再妍,又有幾個寒暑!」

    園中另一有趣的東西,吸引了雲瑛的注意。

    這真是奇怪了。

    「男兒家的院落怎麼會有鞦韆?這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們活絡活絡的玩意兒。」雲瑛低笑自語。

    油然而生的是程然生嬌倚鞦韆、眉蹙遠山、含情慾訴的模樣,光是想像的畫面,就讓人不禁「我見猶憐」了。

    「小姐,什麼這麼有趣,說來也讓琴兒聽聽嘛!」

    「你看到鞦韆沒?」雲瑛打趣笑語。

    她與之所至的踱步到鞦韆處,輕輕巧巧一個蹬步,踏上鞦韆板上。

    蕩啊蕩,蕩啊蕩,越蕩越高,直到觸目可見院落門牆。琴兒不敢擾她,就離開去幫暮霞,主僕數人全都沒注意掩映花木中,有一個月白隱約身影。

    雲瑛渾不覺有人窺伺,她已讓漫天梨花與清冷香氣給包圍,彷彿溶於天地之間。

    眼一眨,屋宇沒有了,落花芬飛的景象也沒有了,她似乎陷入一個無邊無際的大千世界,甚至踏於足下的踏板,還有握在掌心的繩索都消失無存,全都消融在這白茫世界中。

    剩下的是——無際無涯的空無,一如冬季大雪後的曠野。雲瑛手一鬆,大有欲乘風歸去的凌雲這態,纖足一蹬,整個人如飛燕在天際劃下一道優美的弧度。

    一踏入半月門的琴兒,乍見此景,驚叫:「小姐!」

    琴兒的尖叫讓雲瑛的思緒回到現實,她心下暗暗叫苦。這回准摔個三天不用下床。

    她膽怯的閉上眼兒,不敢觀望現下淒慘情狀,正在這當口,有只胳臂將她攔腰抱住,她不及睜眼,雙足已經結結實實的踏在地上。雲瑛只覺一股春風般的氣息拂過,這一瞧,程然生正微笑一揖。

    「嫂子,一時情急,還請見諒。」

    雲瑛見是他,也不介意,笑道:

    「是我冒昧,私闖你的園子,還沒請你別見怪。」

    「怎麼這般見外。我表字子期,喚我子期就好;我也不稱您嫂嫂,就稱雲姐姐,可好?」他說來神情愉悅,自然真摯。

    雲瑛聞言,也不再違拗。

    「那我就冒犯了,子期。」

    程然生聽她改口,笑睇著雲瑛。

    「這才是好姐姐!」

    雲瑛在他引領之下踏入「快雪堂」。她正納悶著琴兒丫頭怎麼沒了聲音,一回頭就看她兩眼發直的盯著然生,眼皮眨也沒眨那麼一下。

    雲瑛抿嘴一笑,一臉打趣。

    「琴兒,敢情你是看傻眼啦,這麼沒規矩,連行禮都不會了。」

    程然生轉而給琴兒一個溫柔的笑容,開口為琴兒解圍:

    「好琴兒,三少爺可沒少鼻少眼的,你再瞪我,我可是會怕羞的。」

    琴兒可真是看傻了。這白衣貴公子就是程府上下都掛在嘴邊兒的程三少爺!

    終於明白為什麼藻韻館的管事丫頭總是一個勁的誇他,尤其是藻韻館的第一得意人絳雪,每每說起三少爺就一臉陶醉。

    這麼一個俊俏公子,兼之儒雅、可親,誰捨得轉神讓旁騖分沾注意的目光呢!本來她一直以為姑爺已經是少有的美男子,怎知三爺硬是比姑爺又俊上三分。

    「琴兒讓小姐嚇得半死……」

    程然生呵呵淺笑,免去琴兒左支右絀之苦。

    「琴兒,你同幽草她們上膳房準備幾碟細點,再讓絳雪與暮霞同來。嗯?」話畢,不吝通與琴兒一抹絕俊笑顏。

    雲瑛在琴兒離去後,丟一記莫測高深的笑容給他,看得程然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怎麼著?沒事做啥這麼笑,笑得人家心裡直泛毛。」

    「你心虛了。」雲瑛打量他的神情。

    程然生見狀,朗聲笑道:

    「雲姐,你就直說了吧!咱們一家子人,不鬧虛文的。」

    雲瑛抿嘴一笑。

    「你躲多久了?否則哪來這麼湊巧。」

    「我可沒偷瞧,我才回館,怎麼就撞上雲姐出神之際,豈能唐突佳人。」然生說得委屈,口角卻難掩笑意。

    雲瑛爽脆一笑。「都是你有理。」

    然生望向桌上茶具,問道:

    「雲姐也喜歡煮茶焙茗?」

    「不就是喝茶麼,我沒什麼,倒是暮霞泡得一手好茶,一會兒你嘗嘗。」

    才說完,雲瑛院落裡另一位丫頭琉珠捧琴走入快雪堂。琉珠將琴放置在青石桌案。

    「二少奶,我照瑟兒姐姐吩咐拿琴來了,還有事要奴才去做嗎?」琉珠不禁多瞄然生一眼。

    雲瑛微微一笑。

    「沒別的事了。對了,別自稱奴才,我不愛聽,明白了嗎?」

    琉珠點頭如搗蒜,又偷覷三少爺一眼,這才離開。

    雲瑛噗哧一笑,然生好奇的看著她,詫異問道:

    「又什麼事啊,瞧你笑的?」

    「這府上有多少丫頭?」

    他不懂她為什麼問這個,遂頓了一頓。

    「我也沒算清楚,但是至少也有百來人。」

    「這百來個丫頭哪個不會多看你一眼?」

    然生這才恍然,微微一笑。

    「我哪會知曉是誰瞧我呢?這眼睛長在人身上,我總不能要人全瞎了眼吧!」

    雲瑛沒駁他,她揭過覆在琴上的絹布。然生見她調琴模樣不似做樣子,不自禁的問道:「雲姐原來琴棋書畫俱通啊!」

    「哪裡。這說出去可不笑掉人家大牙,不過就是聊以自遣。」

    然生呵呵一笑,笑意中頗為認同。

    「自遣,這樣很好!琴棋書畫本就是抒情解懷之韻事,又何必牽強附會。」

    雲瑛句一抹深笑。

    「這話有理,不過,你是否意有所指?」

    「你倒聽出我的弦外之音,不過又有多少人明白?」然生的笑容凝練為一抹苦澀的弧度。

    雲瑛正思索著如何接口,恰逢暮霞端來煮沸的露水,雲瑛笑道:

    「顯一手本事給三爺瞧瞧。」

    暮霞呆了一呆。怎麼變成她來泡茶?暮霞怔怔的看著程然生,不懂小姐這麼做意欲為何。

    「小姐,就木墀香片?」

    「主從客便,你問問三爺。」

    「我又怎好意思喧賓奪主,就給暮霞個方便,就木墀吧。」

    暮霞專注的取過兩勺香片,再注水入壺。好一會兒,將第一泡茶湯倒入茶皿,再沖水注入茗壺。

    第二泡茶水才注入茶盅。然生留意暮霞的每一個動作,接過暮霞遞上的茶,才轉移了注意,復望向清晃晃的茶湯。這香味、茶色,都是不容挑剔。

    「喝茶吧!嘗嘗暮霞的手藝如何。」

    然生緩緩吞嚥,慢慢任茶汁順著食道流下,他合上眼睫,久久不語。

    「怎麼?你倒說句話。」雲瑛含笑問道。

    然生沒答腔,又喝了一口,頓了一頓,有點猶疑。

    「這茶的滋味兒……嗯,這麼說吧,這茶別具妙處,不是香片的關係,我猜……是不是泡茶的水暗藏玄機?」

    雲瑛聽他一說就中,美眸閃動幾分熱切。

    「你說這茶的妙處在所泡的水,你能否說得出來由?」

    他細細啜飲,凝神思索,喃喃說道:

    「絕非井水,我猜……會是露水嗎?」

    雲瑛微笑頷首,再問:「這非普通露水,你能再說明白點嗎?」

    然生搖首,俊臉浮上幾許慚愧。

    「我已黔驢技窮,沒能多有領會,見笑了。」

    轉過頭,朝暮霞歉然一笑。

    「暮霞,你可不要認為三爺白白糟蹋你的茶啊!」

    「暮霞豈敢做如是想!」暮霞急忙申辯。

    然生腦海靈光一閃,撫掌笑道:

    「我倒想到有一個人可能會是雲姐知音。」

    她秀眉一挑,揚起一抹深究笑意。

    「哦?此話當真?」

    「二哥可有伴了!」

    「什麼?」雲瑛一聽他說「二哥」,不禁一怔,原掛著的笑意淡褪。

    然生豈會放過她的神情變化,卻假裝沒看見,繼續說得興高采烈:

    「我這位哥哥啊,最拿手的就是茶中本事。暮霞所沖的茶已屬難得,但與二哥一比,高下立見!」

    雲瑛吃口茶,溫溫一笑。

    「這麼說,我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讓小弟見笑了。」

    「咦,難不成二哥沒與你提過?」然生故作驚訝的探問。

    雲瑛掠了掠讓風吹得點凌亂的發,輕搖螓首。

    「沒有。」

    然生隨即笑語:「這麼看來,有眼無珠的應該是我那糊塗二哥。」

    雲瑛不置可否,神情淡淡的,又吃了口茶。

    然生取過一塊山藥甜餅放入口。以精緻的蘇杭細點,再佐飲馥馥香茗,更是相得益彰。

    雲瑛卻在擦過手後,轉而去調弄琴弦。

    這時,細心靈巧的絳雪捧來一薰著溺溺香雲的小香爐。

    沒半晌,整個快雪堂就環繞著幽幽沉香。

    雲瑛素手一撥,彈撥之間,琴音婉轉流洩。

    人說琴音可通心曲,然生耳聞這流暢無礙的樂音,琴中意象呈現的是和平悠閒、恬淡無波。

    程然生不由心下揣測:她當真沒有半分怨言?否則,透過琴曲所表現的意態怎麼會沒半點起伏?真是平靜若古井之水,抑或她有心隱藏?不過,她真能將心思完全隱藏在跳動的音律之中嗎?

    一曲終了,雲瑛開口相詢:

    「子期,你在想什麼?看你神情恍惚,怎麼,我的曲子有什麼不對嗎?」

    然生歉然一笑。

    「呃……雲姐想偏了。姐姐一首『秋水弄』聽來謙和沖虛,怎麼會有什麼不好?我突然想到別的事,才走了神,真對不住了。」

    「想什麼?」

    「我想到『廣陵散』,姐姐聽過沒有?廣陵散是西晉末年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所作,廣陵散也因為嵇康刑前一奏,而得以萬古留名。」然生說來幽邈,目光也拉得悠遠。

    雲瑛陡然發覺,一直給人感覺如春風般的程然生,底蘊並非如外表他所表現的。

    「嵇康善於撫琴,晉書中說他。龍章鳳姿,天資自然。,七賢雖是以阮籍為首,但名氣最盛卻是嵇康。」說著說著,雲瑛不自禁神往。那是一段以「風流」貫穿的年代。

    程然生其實早就知道她不若一般女流,但她不僅只是粗識字,最讓他驚訝的是——她讀史?!

    然生誠懇讚賞:

    「原來女子中也有人讀史,那吟詩填詞當然也難不倒雲姐了!沒想到女子中亦有博覽多聞之人。」

    「不過是從前跟著兄長不意看了一點書而已,哪稱得上博學。」

    然生呵呵一笑。

    「雲姐若身為男子,這般才智、學養,絕非池中之物。」

    雲瑛聽他稱讚,只是牽動唇角,淡淡一笑。

    不經意旋身,目光靜止在漫天隨風起舞的花瓣。

    然生定神看著雲瑛,心下喃喃:

    「這個二哥,上天並非待薄他,可惜他卻沒看見上天賜他的另一個驚喜。」

    雲瑛轉過俏臉,溫柔一笑。

    「擾你一下午,我回倚廬去了。」話說完,她起身走出快雪堂,沒走幾步,又想到什麼,復又回過身叮嚀:

    「明兒個你早點上涵碧堂,這事得要你拿主意才行。」

    「知道了。」程然生微笑答允。

    雲瑛不望揶揄:「你知道就好,別讓我明早又不見你人影。」

    叮囑過後,她才慢悠悠的散步著回她的香藕齋。

    程然生凝腴著她漸漸遠去的倩影,良久,才從雜思中回神。

    空氣中還浮動著適才的茶香,他想著雲瑛那清而不寒、柔卻不弱的氣韻,輕輕一歎:「不知道二哥這睜眼瞎子可以當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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