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情叛徒 第八章
    自從賀敏平空消失以後,沈輝煌幾乎是不眠不休的在找人,各大報紙登著偌大廣告 ,陳允要跟他辭別,也找不著他,只得留下一封信,說明離去的原由,拿去交代給公司 總務,顧問律師亦交由他人接替。

    沈輝煌整個人變得既憔悴又狼狽,頭髮長到該修剪了,他也不去剪。胡碴滿面,整 個人掉了三圈肉,眼睛裡時時刻刻佈滿血絲,已經都出現眼袋了。他也沒去上班,整個 人就像行屍走肉般度日。

    不知是他尋人後的第幾天深夜,沈輝煌剛踏進家門,就聽見電話答錄機運轉的聲音 。晃到椅子前面,他甩開用手指勾住、蕩在背後的西裝外衣,跌坐下來,閉目養神。

    「我的老天,現在都已經是台灣凌晨兩點了,大哥你到底在不在家?在的話就請你 行行好,拜託你拿起聽筒,我——」

    「喂!」拿起話筒,沈輝煌在堆滿酒瓶的桌子上,撈出一瓶未開罐的,他將話筒夾 在耳際,拉開酒罐,邊喝邊回聲。

    「大哥?老天,這聲音是你嗎?怎麼回事?」

    「小桃,你現在在哪?」沈輝煌的聲音,像枯葉被指甲劃破的語調。

    「美國。嘿!真看不出來你跟敏敏滿厲害的嘛!我那四個侄子長得好可愛,說話有 趣極了,雖然有些調皮,但都是乖孩子……」在電話裡,沈櫻桃說了好多孩子們的成長 史,當她聽到奇怪的聲音時,狐疑的問:「老哥,你是不是哭了?」

    「沒有。」拂去眼淚,沈輝煌強烈否認。

    沈輝煌的否認過於急切,依沈櫻桃的慧黠,她馬上嗅到有問題發生了。摀住話筒, 她低聲對膩在身旁的父母、丈夫說:「大哥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敏敏呢?」沈媽媽著急的說。

    點點頭,她問:「老哥,你和敏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她沒在美國嗎?」沈輝煌遲遲未打電話至美國詢問敏敏下落,為的就是想抱有一 絲希望。姚家、台東叔叔那,他都找遍了,就是苦無她的影子,老天,她到底會躲在哪 裡?

    「我找她找不到,才找你的,結果面對我的都是答錄機。」沈櫻桃哇哇叫,「要是 她在美國的話,我就毋需打電話了嘛!」

    聽到答案,沈輝煌整個人都崩潰了。「她也不在美國,老天爺,究竟她藏到哪裡去 ——」

    「老哥,咱們是親兄妹,你有話不要瞞我,說出來讓我幫你。」吐口氣,沈櫻桃勸 解的說。

    沈輝煌開口,就停不下來了,積壓已久的痛苦,全宣洩給她知曉。沈櫻桃聽得咒罵 俞曉萍不已,幾乎在他話剛告一段落的同時,她毅然打斷他:「大哥,說你呆你可別不 承認。我住的那間房子,你找過沒有?」

    「她怎麼可能在那裡?你也說你面對的是答錄機,她搬來我這時,將電話辦了轉接 來我這——」大叫一聲,沈輝煌驀然頓悟,激動萬分的讓:「她回去那裡,所以也將轉 接取消,你才會聽見她錄的答錄機聲音。」當初賀敏唯恐沈櫻桃起疑,特地將櫻桃住處 的電話號碼,設定轉接到輝煌住處的另一隻新話機上。櫻桃打到公司並無差別,若打回 家裡,就算賀敏不在,答錄機也是她的聲音;沈輝煌原有的話機則用他自己的聲音。櫻 桃最近有打電話給她,聽到的是她在答錄機裡的聲音,而在他家的那具卻沒任何記錄, 明顯的是她取消了電話轉接,此也表示她人在櫻桃的住所。

    「我打的是我家裡的號碼。」再度確定,「真是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老哥,我看你找人找到頭殼壞掉了。」既知賀敏沒丟,沈櫻桃就有心揶揄他。

    「我不跟你多說,我要去找她——」沈輝煌的心,因重燃的希望而強烈跳著。

    「老哥,」制止他掛電話,沈櫻桃給予忠告:「你最好將自己重新包裝過再去,要 是嚇壞她,你得不償失。何況你那邊現在是凌晨兩點多,你不睡,別人也要睡。明早再 去吧!」

    「好。」

    沈輝煌聽話的令人訝異,櫻桃得寸進尺的說:「你還得想法子讓曉萍和你離婚。」

    「我也知道,但是她寧死不屈,我有什麼辦法?再說她懷有身孕——」

    「拜託你,大哥。」忿然打斷他,櫻桃教訓:「你有點魄力行不行?態度強硬點嘛 !那個女人為了錢,什麼事做不出來?也許她腹裡孩子,還是精子銀行幫的忙呢!你確 定是你的嗎?對爺爺別太心軟,孝順也得看時候。況且爸媽和我都已經不用靠你,也能 過得稱心如意,你還是多為自己著想的好。」

    沈櫻桃一席話,總算將他從萬丈深淵中解救了出來。沈輝煌感動之餘,恨不得長對 翅膀,飛到她身邊去,好好抱抱她、親親她。「謝謝你,老妹。」

    「不用客氣。等下周我們回台灣,還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兄妹聯手,爺爺和老 巫婆不想投降也不成。」沈櫻桃給他保證的說。

    「你們這麼快要回來啦?」

    「是啊!美妙的三個月就此過去,時間過得不知不覺。」長聲歎息,她商量:「大 哥,還是你肯再放我們幾個月假?」

    「夢想。沈氏財團少了你們,不倒才怪。」笑罵過後,沈輝煌給她戴上高帽,說什 麼也不能讓他們混水摸魚。

    「好嘛!」扮個鬼臉,沈櫻桃掛掉電話,將沈輝煌吐露給她的心聲,簡略向其他家 人報告。末了正氣凜然的決定:「爸、媽,我看將小傢伙們帶回台灣的好,我想爺爺只 要看到他們,不要說是要俞曉萍簽離婚證書,就算要他辦場轟轟烈烈的婚禮給敏敏,他 也會乖乖照做。」

    「你這丫頭,對爺爺怎麼可以沒禮貌。」輕敲沈櫻桃頭頂,傅家生學沉長森慣有的 語氣,一本正經的教訓她。

    拳頭反擂他,沈櫻桃貼在他身上撒嬌。

    「柯林跟我要了地址,說要去台灣,順道找敏敏,他會不會——」

    「媽,」走到沈媽媽坐的位子後面,沈櫻桃俯身圈住她頰側,安慰地低語:「兒孫 自有兒孫福,就算柯林本事大,有辦法比大哥先找著敏敏,他也無法帶走她,您別想那 麼多才好。」

    「可是……」

    「柯林已將戒子退給敏敏了,這次他到台灣是另有所圖;至於探望敏敏,則是受我 所托,你就聽小桃的話,少煩心吧!」沈爸爸丟下一枚核子彈後,逕自叼起煙斗來,吞 雲吐霧。

    「怎會?我怎會不知他退戒子的事?」沈媽媽果然非常的震驚。

    「敏敏不要他,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難道還要登報廣告?」沈爸爸翻白眼,彷彿 她問的是呆瓜問題似的。

    「那柯林豈不是太可憐了嗎?等待敏敏五、六年,卻落得這般結果……」

    「世事哪能盡如人意?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悲,您要是同情他,大舅子可要悲慘了。 」傅家生提醒她。

    「是啊!」黯然歎息,沈媽媽真是無話可說了。

    「說實在的,敏敏跟大哥也真會瞞我們。兩個人六年前就打得火熱,居然我會不知 道,嘿!」發出奸詐的笑聲,沈櫻桃信誓旦旦的保證:「看她當了我的大嫂,我要怎麼 糗她,太可惡了!」

    「都嫁為人婦,還這般調皮。不知道他們兩個人的事,是你不夠關心敏敏,怎地反 倒怪起人來?」沈爸爸頗不以為的說:「何況咱們沈家上下,也只有你一人不知道而已 。」

    繞過長椅,膩到他身邊,沈櫻桃不依的嗔道:「爸爸最偏心了,就只疼敏敏不疼我 ,哼!早知道當年不帶她回家,省得你們『胳臂往外彎』。」

    沈爸爸拿她沒轍,苦笑的投降,自動討饒。

    看著這對父女,沈媽媽和傅家生不由得相視而笑。

    的確,沈櫻桃這回料中了,柯林是比沈輝煌提前找著賀敏,而兩人僅差半天而已。

    ***

    賀敏剛到超市採購回來,朝大廈入口走去時,她遠遠就看見熟悉的身影正優閒自得 的倚在騎樓邊。加快腳步,賀敏笑燦如花的揚聲叫道:「柯林,你怎麼來的?」

    「搭飛機啊!」誇張的咧嘴大笑,柯林接過她手中的購物袋,將她仔仔細細的打量 過後,一本正經的訓她:「我真該打你屁股一頓。」目光移至腹部,他僅有些許驚訝, 並無特殊的激烈舉動,旋即關懷的問:「你還好嗎?」不待回答,他又解釋他出現的原 因,「我在美國一直沒收到你例行的平安信,真是有點擔心。到沈爸爸那,他和小傢伙 們也向我埋怨,說你不肯打電話回家。」指指她微凸的小腹,「你像個小媳婦似的躲在 這,就只為了這個?」

    「我原本早就要回去的,要不是我的身體狀況不能旅行,我——」賀敏窘得滿臉通 紅。

    「別傻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用不著對我害羞啊!」柯林像兄長似的安慰她,賀 敏便比較能夠接受,原本繃死的肌肉,這下全放鬆了下來。

    「到樓上坐?」引領他上樓,進屋後,賀敏招呼他隨便坐,邊進廚房取飲料。「四 胞胎還好嗎?有沒有頑皮搗蛋?」

    「除了比較想你以外。」頓了頓,柯林語帶雙關的補充:「我看他們都是過分乖巧 的孩子。」接過紅酒,他滿足地啜一口,才平視佇立在他眼前、賀敏略顯「中廣」的身 材,若有所思的支著下顎,問她:「何時生?」

    「再七個月吧!」扯扯上衣,賀敏在他對面坐下來。

    「孩子的父親是誰?」其實他這算是明知故問了,依自己多年來與賀敏來往的經驗 ,他絕對能以項上人頭做擔保,賀敏不是個感情不專的女子——她早有資格獲贈一面貞 節牌坊,孩子的父親十成九是姓「沈」的。

    「沈輝煌。」賀敏瞪著交疊在膝上的手說。

    「他離婚了嗎?」柯林的眉頭開始打結。

    「沒,」嘴角勾出一線苦笑,賀敏無可奈何的問:「還有更糟的消息,你想不想知 道?」

    他確定他現在眼中的怒火,已經可以點燃兩座火藥庫了。捏著拳頭,柯林盡量以不 慍不火的聲調開口:「我當然應該要知道,你說。」

    「他的妻子也懷孕了。」

    「這個混蛋至極的傢伙。」柯林咬牙切齒,狠狠的將沈輝煌給臭罵一頓。

    「他的確是。」賀敏深表贊同的頷首。

    「你自己也不應該,為何不小心點呢?」柯林沒有將過錯全推給前任情敵,一個銅 板敲不響,賀敏多少也有責任。

    偷偷睨他一眼,賀敏頭垂得更低了,她羞得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好讓她鑽進去。 臉紅得像過熟的蝦子,她囁嚅道:「我哪料得到會有這麼巧的事?香車激情不過是意外 ,我……才會疏於防範,要不然……」

    見她如此委屈,柯林也不忍心再責備她,忙哄著,「好,好,好。當我什麼都沒說 好不好?」顧及他已非賀敏的未婚夫這身份,他才沒有越雷池半步,將她擁在懷裡安慰 。賀敏明瞭他的用心,對他的愧疚也就愈深。

    「對不起。」

    柯林當沒聽見似的岔開話題,「你希望這胎是男孩還是女娃?」

    「有四個小頑皮,我當然希望這是個女娃娃。」手蓋在腹部之上,賀敏洋溢著母性 的光輝,慈愛的說:「不過要是男的寶寶,我也會很高興,只要健康,男孩、女孩一樣 好。」

    「說得對,」豎起拇指,「看你這麼好,我回去也有個交代。」露出惋惜之色,柯 林幽幽歎息,「要是每個中國娃娃都像你,那我不知有多幸福。」

    挑起柳眉,打他進屋至此,賀敏首度正眼凝視他,喜悅的泡沫開始聚集,她開心的 問:「是不是這裡有另一位讓你牽腸掛肚的女子?還不快快說來?」

    搔搔頭,柯林居然也會臉紅,他靦腆的說:「上次到台灣簽合約,認識酒店公關, 是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可惜悍了些,令我十分頭疼。」

    「原來你這次是『順道』來看我的?」賀敏肚子裡的調皮細胞一復活,就禁不住誘 惑的要逗他,窘得人家無地自容,好像很好玩般,全然忘卻適才自己的窘樣。「我就說 嘛!你哪有可能如此熱心,根本就是有目的的——」

    「敏敏,」雙掌合十,柯林告饒:「你放我一馬吧!」

    輕吐舌頭,好一會後,賀敏以再認真不過的臉說:「這次幸運之神絕不會離開你半 步,你要好好把握人家。」越過長几擁抱他,「將來有機會,我一定要見見那位能讓你 跋涉千里的女子。」

    柯林沒提醒她,她才是他第一次為情跋涉千里、追蹤而至的俏佳人。雖然他與陳允 相交不深,但經過上次那席談話,他已徹底對賀敏死心了。強綁住金絲雀不放,遲早會 害它枯竭而死。賀敏與沈輝煌愛得是坎坎坷坷,但那是屬於他們的戀情,至死不渝,他 柯林是個男人,就該有風度的退讓,毋需增加賀敏的困擾。能像現在,以一個兄長的身 分來擁抱她,他已經很滿足了。

    「賀敏,你在幹什麼?」

    乍然出現的聲音,嚇得賀敏險些跌倒,柯林忙托住她,急切的問:「要不要緊?」

    坐回椅墊上,賀敏驚魂甫定的搖頭,越過柯林腰身,她找著那抹熟悉聲調的發音者 。與沈輝煌滿是狼狽、痛苦的眼眸,在半空交會時,賀敏攢起眉首,埋怨道:「你不知 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啊?」見他一副風雨欲來的神情,她連給他開口的機會都吝嗇,隨 即警告:「說話別不經大腦,要是你打算出口傷人,就請你出去,我討厭不信任我的人 。」

    賀敏最後一句話,像是澆滅了沈輝煌頭頂上的火焰。瞧他像個洩氣的皮球,沮喪地 踢著鞋櫃發洩,柯林險些忍俊不住,爆笑出來。俯身附在賀敏耳際,柯林以同情的語調 低聲說道:「看來你的保護者已出現,也正好該我這名五百燭光的電燈泡功成身退了。 一下飛機就往你這跑,連我的中國娃娃都不知我的行蹤,要是她來個突擊檢查,我可頭 大了,還是給她個驚喜好些。」手指比比抿嘴不語的沈輝煌,「你能獨自應付他吧?! 」

    擂他肩頭一拳,賀敏低聲笑罵:「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嘮叨?快去吧!祝你好運。」

    「等我擺平那位麻煩的小姐,我會再回來看你。」眨眨眼,「不要對你的男人太殘 忍,男人的自尊可是卡分卑微的,多少寬待些,嗯?」在她頰上印了個響噹噹的吻,柯 林閃過沈輝煌的拳臂,笑著竄門離去。

    「那傢伙來多久了?」期待再見到賀敏的心,煎熬著沈輝煌,令他不敢斷然入睡, 怕他眼睛一閉,瞬間抓住的希望,會幻滅。所以開門的剎那,當沈輝煌撞見金髮、漂亮 的外國人擁抱賀敏,便忍不住想要揍那色狼一頓。怕自己向前,會撲過去掐住賀敏頸子 ,他不得不抵住門板,免得做出火爆的事來。

    懶得用正眼瞧他,對此酷吃乾醋的人,賀敏也是滿肚子火。不理會他的詢問,賀敏 當他這人根本不存在般,逕自端起茶盤,將它連同高腳杯,帶進廚房。

    「當我不在場,實在太荒謬了,賀敏——」瞪住她沒入的身影,沈輝煌用力揮拳頭 ,嘶聲咆哮。

    賀敏擺明著要嘔他,連反駁的話也不捨出口,一進廚房,腳便像生了根的樹,怎也 拔不開。

    瞧她一下忙著洗衣、一下忙著清理購物袋、一下忙著大掃除,十足像個忙碌的小婦 人。

    要不是知道賀敏屬於勤勞型的人,沈輝煌還真會誤解,以為她是個天生的懶惰蟲, 非得堆積成山了,才肯拚命趕工。搖頭苦笑,沈輝煌趨前走向儲藏室,關上房門,開始 翻箱倒櫃。

    從無時無刻都在忙,到無事忙,賀敏的心情,好不容易平衡過來。輕捶酸疼的背脊 ,她拖著步伐,緩緩走回客廳休息。

    剛坐定,賀敏就發現屋內早已了無聲息,顯然沈輝煌已離去,對於他的急於打退堂 鼓,賀敏真是氣惱至極。連珠炮地詛咒一連串粗話,胸脯因震怒而上下起伏著,她喘息 著自語:「沈輝煌,你膽敢就這樣離去?甚至連句哄騙我的話,都不肯說,老天,我恨 你——」

    幾乎是賀敏話聲剛斷,儲藏室就傳來震耳欲聾的聲響;聽見沈輝煌跳著腳咆哮,她 不禁又哭又笑。眨著水漾的圓眼,賀敏全神貫注,好奇的瞪住儲藏室門口。

    沈輝煌抱著裝飾用、象牙制大算盤,無辜的站在門後,眼睛一瞬不瞬地睇著賀敏, 模樣滑稽得可愛,賀敏反睨他一眼,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有如即將從容就義的烈士,沈輝煌跨步朝她而來,將算盤平放在她左側地板上,他 正經八百的把褲管拉高,雙膝跪在算珠上,懺悔的說:「敏敏,你要是再這麼折磨我, 我就要死了。回來我身邊吧!」

    暗自決定將這幕寫成日知錄,遺留給後代傳頌,賀敏才好不容易止住笑,能正經凝 視他;不看也許還好,一看他瘦了三圈、慘澹痛苦的神情,她不禁大為心疼。「你這又 是何苦呢?」

    「因為愛你,才會痛苦。」感性地說,沈輝煌見她不加拒絕,便放膽用自己的手包 住她的小手。

    「起來吧!」朝他受苦的膝頭猛蹙眉,賀敏扯了扯手,瞧他不為所動,無奈的歎息 溢出唇間;沈輝煌是很厚臉皮的,順勢爬了起來,擠到她身邊,偎著她坐好,嘴咧得大 大的,「我還真怕你永遠不理我哩。」

    用肘關節戳他腰側,賀敏直覺好笑又好氣,嗔道:「我本來就不打算理你。」

    圈緊胳臂,沈輝煌不給她脫逃,霸道的陳述:「你才捨不得。」

    被他料中感受,賀敏卻無絲毫雀躍之情,垂下頭,她落寞的說:「捨不得又如何? 咱們這樣一拖三人,痛苦更盛。你何苦死纏著我不放?」

    「這是我的宿命。」沈輝煌執拗的說完,就更氣他當年娶俞曉萍的衝動,惹得賀敏 受苦,令他覺得很無助。手觸她微凸的小腹,沈輝煌逗著問:「你怎麼愈來愈圓了?」 指著她,委屈極地埋怨:「你一定根本不在乎我,瞧我瘦了一大圈,你卻吃得飽、睡得 好,還有個知己,哼!」如今已料想得到,她的「前未婚夫」是誰,他何有權生氣。

    沈輝煌的思潮,恐怕是采跳躍式的運作。賀敏這才發現她常被他七彎八拐的說話方 式,牽著鼻子走,想對他發點重量級的脾氣,實在很難。看來賀敏注定此生,要栽在他 的情網裡。

    「我身上沒半塊多餘的贅肉。」賀敏宣稱。

    大惑不解的詳視她,沈輝煌捕捉住賀敏眼中的光輝,頓時豁然,小心翼翼的求證: 「你是說……我們又有寶寶了嗎?」賀敏害羞得側過臉,彷彿需費盡全身氣力,才有辦 法點頭。

    歡呼高笑,沈輝煌托住她兩邊腰際,站起身來,快樂的帶著她轉圈,賀敏亦咯咯直 笑;

    沈輝煌如是開心,她也就不再斤斤計較名分問題,至少對另一個女人,他的態度是 全然不同的,有他的癡情,賀敏甘願放棄所有。

    「你高興吧?!」

    「那當然。」待她更勝奇珍異寶,沈輝煌輕手輕腳的放下她,鼻尖抵著她鼻尖,親 匿的低語:「我高興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這次你會讓我看護你,對不對?」

    「我又不是生什麼大病,哪需『看護』如此嚴重?」賀敏咳笑。

    「你直管答應我就好了。」沈輝煌求著。

    「隨你,等我肥得像母豬,我看你還纏不纏我。」瞟凝著他,賀敏投降了。

    放下心頭重石,沈輝煌認定她不再離去後,開始呵欠連連。賀敏納悶地問他:「輝 煌,你多久沒睡過一場好覺了?」

    「我不知道。」偎著她癱進椅背,沈輝煌咕噥著報告近來動態,直至賀敏伸手撥開 他的劉海,柔聲打斷他:「你先好好睡一下,下午再到公司去看看。」

    「我要在這裡陪你。」強睜著眼,他昏沉的說。

    「我不會跑掉的。」扶他起身,賀敏帶領他走向他過去的睡房,伺候他躺好,為他 拉上棉被,落下睡前之吻,轉身便要離去。

    沈輝煌潛意識的將她攔腰抱回,壓在自己身旁,他拚命的想困住她。「你陪我睡。 」說完也不管賀敏同意與否,他已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一個鐘頭過去後,賀敏終於得以抽身起來,舉起腕表,她看看時刻:十一點半。不 禁訝異,早上的紊亂,不過只讓她耗去三個鐘頭,真是不可思議。

    躡足走出房間,賀敏輕柔的關好門,正要去補充食物,餵飽肚子裡的寶貝,電鈴卻 如雷貫耳的湧向她耳際。蹙著眉去應門,賀敏在瞧清門外的人兒同時,心裡驀然跌進萬 丈深淵。

    暗忖真是選日不如撞日,她要是驚愕於沉長森的出現,就太小看他這老奸巨猾的九 尾狐了。

    勉強露出笑臉,「沈老先生,您有事嗎?」

    「我能不能進去坐?」沉長森的表情,雖未像往日視她如遇前世仇人,但也還是暗 潮洶湧。

    讓開身軀,賀敏打起精神,邀他入內。奉上熱茶,她開門見山的說:「無事不登三 寶殿,請說明您的來意。」

    「輝煌是否在此?」

    嗤鼻哼笑,「您不是在明知故問嗎?我以為當今台灣徵信社發達,輝煌前腳進門, 就有人後腳跟您報告呢!」

    「小丫頭片子,說話不用如此夾槍帶棒。」犀利的目光,欲瞪得賀敏退縮,豈料效 果相反,沉長森也須對她另眼對待。

    聳肩攤手,賀敏喝口牛奶潤喉。「他剛入睡,如果您要我挖醒他,很抱歉,我辦不 到。」

    「他不在場也好,反正我今天是來看你的。」將她打量個夠,「想你出生豪門,也 應當知道勾引有婦之夫,是不道德的行為,為何你還要死賴著輝煌不放?」

    「我剛好並非豪門中人,更加唾棄你們這類有錢富翁,所以您認定的標準,不合我 用。」知他是在旁敲側擊什麼,賀敏更加嫌惡了-「再說是輝煌貼著我不放,您要勸, 該從令孫下手才對。」

    「依你所言,也是姚家死纏著你,而你不要姚家囉?」沉長森一副失去到口肥肉的 模樣,顯得很失望。「原本我料想基於商場上的互利關係,捨曉萍就你也不錯,更顯兩 家的門當互對。你和輝煌又相愛,勸曉萍和輝煌離異,撮和你們,似乎比較好。但是現在——」

    賀敏要不是敬他年事已高,早在他開始語無倫次之初,就撲過身去,重重揍他一拳 。這老人還真有法子令人倒胃口,「恕我冒昧請教,您收養俞曉萍,究竟為的是什麼? 」捺著性子柔聲問他,賀敏簡直太佩服自己了。

    「一受朋友之托,二乃她亦繼承幾家酒店,我正好是她的事業監管人,收養她是理 所當然。」沉長森依恃著此處僅他二人,也就肆無忌憚的誇耀自己一番。至於炫耀什麼 ,賀敏根本氣得無心去聽。

    「要是您再年輕個四十歲,您跟曉萍會是絕配。」待他發表完,賀敏已直覺不可思 議的猛晃著,評論道。「我總算能夠理解為何俞曉萍肯投擲一輩子,跟輝煌維繫著貌合 神離的生活,甚至妥協到過了三十二歲,還懷孕想生個孩子綁死輝煌。就是因為她滿腦 袋只曉得要錢。」嘴角翹起,她愈來愈不屑他了。「您的身教如此成功,能將她教得如 此短視近利,實在令我好生佩服。」

    「住口。」沉長森暴喝一聲,臉色通紅、破口大罵:「你自己也不見多高貴,我看 ——」

    「說粗話並不表示您贏,何不省下氣力,固守有錢人的尊嚴?小心被人批評為沒知 識的暴發戶。到時幾十年來辛苦建立的權威,全會化為灰燼喔!」適時打斷他即將出口 的咒罵,賀敏神色尊貴得彷彿她是一國之後,令人僅能遠觀,而不敢輕言冒犯。

    抬起頭,賀敏面對他臉上的神情,見他像是遭受電擊的模樣,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不知沉長森是否為頑石所砌塑而成,沈輝煌能夠忍受他如此之久,真不是普通的偉大, 至此,對俞曉萍就更該投以憐憫了。

    「沒有家教的女孩。」

    沈臣森似乎埋怨、耍賴的語氣,驚醒了賀敏,想到晚上入睡前,她得為適才對老人 家的「沒大沒小」懺悔,就有些苦惱。旋即改弦易轍,以真摯的心蓋過他的斥責。

    「剛才我是有點不分長幼,實在很對不起。但是我有話不說,擱在心底難過,就一 定要說出來才行,請您包涵。」賀敏深黝的雙眸,打動了沉長森,他靠向椅背,抿嘴聽 她說。

    賀敏見狀,喜悅不已,沒敢笑出來,以溫文的音調開始侃侃而談。「您雖富有,但 是情感卻十分的貧瘠。想想看,空有萬貫家產,而沒有兒孫在側,是件多慘的事?不如 拋開名利,快樂的生活、安享天年來得好。我呢,只要對名分不加計較,輝煌就會更疼 惜我、愛我,那我又何必跟俞曉萍過不去?畢竟將來痛苦的人僅她而已。不要為了一己 之私,而再三破壞下一代的幸福吧,沈老先生!婚姻是長久的事業,將來鬧得天翻地覆 ,您也痛苦,實在沒必要搞得亂七八糟,對不對?」

    瞪視賀敏好半晌,沉長森拿她當怪物瞧。待雙掌壓在膝蓋上,他開始犯嘀咕:「沒 想到你比小桃還伶牙俐齒,難怪曉萍爭不過你。」舉起一手,示意她別插嘴,他續言: 「你的涵養、氣質、風範,的確遠勝曉萍許多,她是被我寵壞了。」歎口氣,沉長森感 慨:「我要是不這麼固執、不講道理,今天也不會把家裡搞得四分五裂。輝煌委屈了二 十幾年,連父母、小妹的孝心,都加倍回給我,要是我連他最後的幸福也要剝奪,老天 都會責罰我。」抬起愈來愈低下去的頭,他進門後,首度的笑臉綻放開來,「姚家認不 到你這名正言順的長女,是他們的一大損失哪!」

    前後判若兩人的沉長森,真將賀敏嚇傻了。雙唇輕啟,她險些問他是不是住在森林 裡的變色龍,怎麼這樣使人捉摸不定?

    賀敏不知如何開口的窘樣,逗得沉長森哈哈大笑,他提醒她:「你不是要我想開點 嗎?我正試著在做。」

    緩緩搖頭,賀敏亦綻放出笑容:「輝煌的個性全是遺傳您吧?他也是好於轉換情緒 的人。」

    她的話對於沉長森而言,小啻是最好的恭維,他笑得更是得意,聲音隆隆地像鼓聲 。片刻後,他才止住笑意,正經八百的說:「我不會逼曉萍簽字離婚,對她,我有屬於 我的愧疚感。你告訴輝煌,不管他開任何條件方同意簽字,我都願意接受,但是希望他 能念在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情面上,不要過分逼曉萍,她比我還貧瘠。」

    沉長森最後一句話,觸動了賀敏的惻隱之心,在他央求她以「地下夫人」的身份, 再支持沈輝煌時,賀敏發現,她居然欣然接受這種安排,而未加反駁,實在太奇怪了。

    站起身來,沉長森喝掉最後一口茶,滿足的說:「我該走了。」跨出門檻,他嚴肅 地吩咐她:「叫輝煌睡飽後,別忘記到公司看看,要是生意給他搞垮,我非揍他屁股不 可。」

    噗哧笑出聲,賀敏喘息應允,連要詢問沉長森有關俞曉萍腹中胎兒的成長情形都忘 了問,就讓他走掉,害她心事重重的轉回屋內。

    「敏敏,」沈輝煌驀然出現,他睡眼惺忪,卻威嚴十足的朝她勾勾手指頭,命令道 :「過來。」

    走到他面前站定,賀敏雙手叉腰,正準備喝斥他一頓,就被沈輝煌攬到他懷裡,聽 到他如釋重負的音調、透過髮絲穿越而來。「我還以為你又不告而別,嚇死我了。」

    推開他一些,賀敏仰頭凝望他,騰出一隻手輕撫鬢髮。倚在他身上,她好溫柔的呢 喃:「我怎會再丟下你走掉?我愛你啊!」

    沈輝煌聽見她的告白,心頭一陣怦怦跳,他深怕聽錯了話,小心翼翼地睇視她眼眸 ,激動異常的說:「你是不是說了我一直夢寐以求的話?」

    羞澀爬滿了賀敏的四肢,將頭藏在他顎下,她點著頭,不發半語。

    「再說一次。」執起她小巧的下巴,沈輝煌央求。

    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捶,賀敏笑鬧過後,才清清喉嚨,字字清晰的大聲宣告:「我愛 你!」

    「我也愛你。」深情回報,沈輝煌挽著她到客廳坐下。

    「剛才你爺爺來過呢!」聞言,沈輝煌的肌肉倏地僵硬,賀敏輕捏他手臂,讓他放 鬆下來。

    「他怎會找來的?真是陰魂不散。」低聲咆哮,沈輝煌一副欲殺人的神情,賀敏歎 息。

    「有徵信社,什麼事不可能?」

    「他想做什麼?」

    「當然是勸我滾蛋囉!」頑皮的吐舌道。

    「什麼?」沈輝煌震天價響的嗓音,在賀敏耳朵旁嗡嗡響,她忙安撫道:「沒關係 的,我拒絕他了。」

    松是鬆了口大氣,但沈輝煌還是不放心,他堅持的說:「下午我去找俞曉萍談判, 一定要她簽字才行,否則我無法安心。」

    「跟她離婚,小孩怎麼辦?」

    「如果她不要,我們可以幫她養。」端倪她的臉,愧疚的神采刷紅了沈輝煌的臉, 「你會不會介意?」

    賀敏看得出沈輝煌並不愛那個孩子,但他的責任感使她折服;搖著頭,她認真思考 過後,才開口。「小孩是無辜的,若是她不要,我會將它視為己出,好好扶養長大。」

    「謝謝。」將臉埋進她肩窩,沈輝煌感謝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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