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敏憎惡的眼神、銳利的言詞，像一把特大號的開山刀，對準沈輝煌的心口而來， 在他胸前鑿了個巨洞。內心淌著血，他欲言又止的伸出手，希冀她能看在往日的默契上 ，體恤他愛之切、守更緊的苦心，原諒他平日「竊取」她行為的小罪刑。可惜，賀敏對 他無言的請求，根本是視若無睹，看得關鴻飛好為他的男性自尊一掬同情之淚。
「你不要碰我，我受不了你碰我。」
沈輝煌的手在碰觸她的瞬間，像被電擊似的又縮了回來。「敏敏，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憤然打斷他，賀敏豁出去的說：「沈先生，我今天正式向您辭 職，請您另請高明吧！」
沈輝煌不解她為何僅為他監視她一事，就大發雷霆，不顧往日情分，要跟他決裂。 怒火亦跟著攀爬，鉗制住她的手肘，以著同等堅持的音調說：「你的辭職駁回，我絕不 同意你辭職，賀敏『小姐』。」
兩人爭執的目光在空中對峙五秒，當賀敏暗瞄到四周充滿看戲、混沌的公司大小職 員，及各大投資者時，報復的細胞在她體內沸騰。高跟鞋後跟使勁一蹬，沉重的落在沈 輝煌鞋尖上，他自然撤手護腳，在地毯上猛跳，想減緩疼痛。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賀敏全不以為然，下巴一抬，她有如尊貴的女皇，清脆的說 ：「沒見過女人發潑啊！現在讓各位開開眼界，省得你們這些自大的男人，以為我們女 人好欺侮。」她的表情變幻莫測，恐怕連一流影星都要自欺弗如。「對了，總經理，恭 喜你等了五年，終於要做爸爸了，不容易哪！」雖然她極盡嘲諷，聲音卻溫柔得能使在 場男士為之傾倒，讓女士們對她投注以嫉妒、羨慕的眼光。這與先前的她，簡直就是判 若兩人。
沈輝煌得知自己被判的罪名，不知該喜該愁。哪個女人肯和另一個分享孩子的父親 ？沉長森要是知道有孫可抱，更能義正辭嚴的要他離開「情婦」，重投妻子懷抱；儘管 他已有四個可愛孫子，他也會因孩子的媽出身不夠「高貴」而反對兩人一起。令沈輝煌 納悶的是，賀敏從何得知俞曉萍懷孕的？也怪不得她會像只刺蝟一樣，見人就刺，原來 ……。唉！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蜂擁而上的恭賀人潮，擋住了他追蹤賀敏的視線。等沈輝煌能看見她時，卻怎麼也 掙脫不出人群所造成的圍欄，他僅能邊笑，邊齜牙咧嘴的注視和她說話的男人。
舉手輕觸關鴻飛腫脹的額頭，瞧他疼得瑟縮不已，賀敏十分抱歉的低語：「對不起 ，因為我而害你遭受無妄之災。」
「我送你回去。」看她背著皮包，關鴻飛牽動腫了一側的嘴角建議。
「好啊！」露齒一笑，賀敏大方點頭，勾住他伸出來的手，趁著混亂相偕離去。
上了關鴻飛的裕隆小轎申，賀敏報出地址，便沉默地望著衡外發呆。
「這地址是沈輝煌的——」終究還是破口而出了，關鴻飛忍不到過兩個紅綠燈，就 打破安靜詢問；可惜他又很笨，不敢明目張膽的坦白說出口，弄得賀敏眉頭緊蹙，厭煩 不已。
就在關鴻飛以為她不會開口時，賀敏卻平靜的出聲：「如果你問我，我是否和沈輝 煌同居，我會告訴你：對，我們是同屋簷而居。要是你問我是不是和他有過男女關係， 我會說：對，六年前有過很多次，多到我幫他生了一堆小孩；六年後的最近，又有少數 幾次，而最近的一次是今晨兩點……」賀敏的一隻手臂弓在交疊的膝蓋上，她握著拳頭 ，懊惱的拍擊額頭，淚水無聲地滑下雙頰，滴落在腹上的皮包。
知道她極需要發洩，關鴻飛在送她回家的途中，一直是緘口不語，不敢妄下評論。 在他們回到敦化南路，上至六樓進屋，等待賀敏收拾行李時，他才開口：「你很愛他對 不對？」
楞了一下，賀敏垂下頭，繼續折疊衣服，說：「對，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的愛無法 讓他拋棄榮華富貴、無法使他駕乎千人之上，」她也不費事去拂掉淚珠了，僅面容淒苦 的仰首看他，「所以我退讓，不再羈絆住他，做他的絆腳石。」
「問世閒情為何物？」悠悠歎息，關鴻飛見她這樣，心裡也十分難過，「我想你從 未對他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吧？」
「如果說了，我這生就無法瀟灑的離開他了……」賀敏今天——這陣子——所流的 淚水，足夠彙集成一個小水湖了。此時淚水又像決堤的水壩，宣洩不止。
「現在你有何打算？」
「我先到櫻桃她家住幾天，等買到機票，我就回美國。」
「你這樣逃避，沒有好處的。」關鴻飛提出忠告。
賀敏腦袋裡的線卷，全不聽指揮脫了軌，她哪來的心緒冷靜下來思考？當然是先躲 回真正的親人——兒子——身旁，舔傷口囉！「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我了。」
「要是沈輝煌這幾天找著你呢？」說不出為什麼，關鴻飛就是想留下這楚楚可憐的 女子，不願放她飛出台灣。
「我不會見他的，說什麼也不會。」賀敏下定決心的說。
靈光一閃，他倏然說：「要不然你搬到我那裡住好了，反正我也被他解聘了，不屬 於沈氏財團一員，他理應管不到我頭上來。」
荒謬的提議，賀敏連考慮都可省下來了，她緩緩搖頭：「我已經為你添太多的麻煩 ，要是我搬到你家，以後就沒淑女敢嫁你了。」比個要他讓她說完的手勢，她不讓他插 嘴：「再說輝煌是一時氣話，才會要你走。其實等他氣消了，將我忘懷，他還是會重金 禮聘你回去，至少，你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算他想，我也未必見得要留在沈氏財團。」由於關鴻飛是抿著嘴說，所以賀敏 沒馬上看出他是否在說笑。便以哀求的目光凝視他，說：「給他一次機會吧！好不好？ 」
想要輕撫她粉頰，賀敏卻巧妙的避了開去，關鴻飛捏了捏手指，苦笑：「姓沈的要 是能娶到你，就真是他們沈家祖上積德。」眨眼之間，他發出險些令專家跌破眼鏡的驚 人之語：「乾脆你嫁給我好了，一勞永逸。」
沉默間，賀敏並非在衡量他的提議所有的可能性，她是在想電腦磁片究竟要塞到哪 裡，才不會在她趕著要用時找不到。但當她抬頭回話時，卻給足了關鴻飛面子——至少 她沒馬上一口回絕。「我要是答應了你，就對曾在美國等我五年的前未婚夫很不公平， 所以……」深吸口氣，她審慎的開口，「你配得上比我好五倍以上的女人。」伸出手， 「還是朋友？」
毫不遲疑的握住它，關鴻飛再正經不過的說：「還是朋友。」看著大大小小的紙箱 ，他問：「都好了？」
「對，有兩箱大的我想先托運回去。」跪久弓榻榻米，她也不嫌累、不嫌腳酸，站 起來依舊能幫他搬東西下樓。
而同一時間，在辦公大樓內遭受糾纏的沈輝煌，終於得以脫困逃回辦公室找車的鑰 匙，在他要出門時，俞曉萍卻拉住了他，不讓他走。
反手鎖上門，俞曉萍身子抵在門板上，手指則不甚規矩的在他略皺的西裝外套上， 若有似無的游移、畫著不知名的圖樣。「輝煌，你說咱們這個寶貝生出來，會不會是個 萬人迷？
公司的職員會不會很迷他呢？」
聞言猛翻白眼，沈輝煌連正視她都不屑。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要不是她肚子裡 那個胎兒是沈家的子孫，誰理她啊？想不應付她，又怕她再度滋生事端，鬧得沈輝煌無 暇抽身，前去尋找賀敏，央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捺住性子，應酬似的說：「萬人迷 ？我不以為爺爺希望第一個曾孫是女孩子，你最好自求多福，求神拜佛祈禱它是男孩， 要不然有生等於沒生，是得不到爺爺寵愛的。」
「我有信心，這胎肯定是男孩。」俞曉萍輕拍小腹，自信滿滿的說著。心湖卻泛起 一抹詭異的笑意，就算生的是女孩，爺爺也會寵得她們高枕無憂。沈家這兩位在國內的 男人，就像是兩隻大、小不等的孫悟空，怎可能翻出她這女如來的手掌心？想來就有擋 不住的欣喜。
「輝煌啊——」俞曉萍的嗲功，可以使任何男人酥了全身骨頭，「既然我都要為你 生小朋友了，你是不是該打算搬回來住呢？胎教很重要o也！要是沒爸爸看護著成長， 小孩生出來肯定會壞脾氣。老公，回來住，嗯？要不，我搬去和你住。」
「你現在懷有身孕，隨便搬動會動到胎氣，到時小孩缺手缺腳的怎麼辦？」沈輝煌 真是不瞭解他的兩個女人，原以為賀敏的悄緒轉變得夠快了，俞曉萍卻更勝一籌，整個 人軟得像棉花糖一樣，能屈能伸。現在要說她是「賢」妻「良」母，恐怕才夠一點格。
「那麼迷信幹嘛？我就不信真會動到什麼胎神。」俞曉萍不依地嗔言。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是讓她進入中原，一尾二妻，不鬧得天下大亂、 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才怪。說什麼他也要堅定意識，不許她「亂來」。
「那你就搬來啊！」俞曉萍的纏籐之術，可以算是頂尖一流的，眼尾哀怨地勾起， 再配合輕柔軟骨的撫媚之聲，就算是柳下惠也會把持不住，隨她牽著鼻子走。「我知道 你迷戀那小狐狸精，是因為多年來我遲遲不肯生育，你想找個女人替沈家傳宗接代嘛！ 現在既然我能生，你當然應該回來囉！爺爺也能諒解過去我為了身材，不想太過年輕就 受束縛的苦衷，不再怪我，難道你就忍心嗎？」俞曉萍說來說去還是搬出沉長森這重量 級的人物來。
原要衝口而出、高聲極呼他已為人父，毋需找女人來當生產機械的沈輝煌，在她搬 出祖父後，將要說的話又嚥回去。瞇起眼，他眉頭倒豎的問：「你是說過去你為了可笑 的理由，而避孕不肯生育嗎？」俞曉萍拒絕被他激怒，溫馴的頷首著默認。「現在你為 什麼又肯了？」
「跟我岌岌可危的婚姻比起來，我發現身材走樣根本就不是問題。」俞曉萍聳肩攤 手的說。
「你不怕高齡產婦生育危險？」
沈輝煌再猛繞著圈子，想逼她、或他自己發瘋，俞曉萍就真的要抓狂了。「我還不 算高齡，才三十二歲而已，比我年長生小孩的女性，多不勝數。何況我們有得是錢請一 流醫生，你究竟擔心什麼？」
有口水說到沒口水，沈輝煌都快油盡燈枯了，還沒法子使她知難而退，回去她自己 的地盤揚威作福，這下賀敏肯定跑得杏無蹤影了。
「喔——」發出一聲驚呼，打斷他的思緒，俞曉萍瞪大了雙眼，愕然道：「你要我 打掉它，對不對？想不到你這麼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想殺掉——」
「住口，」沈輝煌決定，他受夠這個女人了。憤然推開她，卻不至於用力過重令她 跌倒，他煩躁的在辦公桌前踱步，手指爬梳著頭髮，終於攤牌的吼：「曉萍，只要你肯 離婚，我什麼條件都答應冰。」
狐狸終究會露出狐狸尾巴——只要夠有耐心。俞曉萍嘴角不屑的翹偏一側，雙手抱 胸，冷冷的說：「我現在有了身孕，你要跟我離婚？沈輝煌，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隨便給點甜頭，就能讓我任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你別想，要是我得不到你，賀敏那個賤女人死也別想和你在一起，反正我有得是時間跟你們耗。」威脅過後，她又軟言細語，以一副恩賜似的口氣說：「其實我不計較你們的過去，已經不錯了，你還要我怎麼樣呢？」揮揮手，她也不耐煩了，「不跟你多說這些，晚上你記得回爺爺那。」拿起皮包，她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沈輝煌重重揮了一下拳頭，長聲咒罵她一頓，才由其他的門離去，衝回住所找賀敏 。
「敏敏？」手忙腳亂的找鑰匙，對了半天沈輝煌才將它插進鑰匙孔，推開門，就高 聲叫喚找人。
闖來闖去，沈輝煌面對空闊寂靜的房屋，竟然懼怕去開和室的門。抖著手先打開一 條門縫，「敏敏，你在房內嗎？」沒聽見回應，他驚惶之餘，整個人倚著門板向裡面撞 了進去。
手握住門把，沈輝煌才得以穩住腳，不至於栽得四腳朝天。
手背揉了好幾次眼睛，沈輝煌定眼探望，半晌才能接受舉目所見。賀敏的手提電腦 、磁片、衣物，全數平空消逝，房內的擺設，整齊得就像沒人在裡面住過一樣。「噗通 」跌跪在地，他痛苦不能自抑的糾抓著頭髮，重重挫過臉龐，驕傲自豪慣了的沈輝煌， 生平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痛哭流涕。
「老天——！敏敏，我的敏敏不要我了……」喃喃低語，他像個被人遺棄的小男孩 ，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抬頭仰天長嘯，他握緊拳頭狂聲嘶喊：「為什麼？為什麼 禰要對我這麼殘忍？我這輩子從未做過什麼虧心事，難道想要保留一份愛，就這麼困難 嗎？我恨禰——！」
＊＊＊
送賀敏回到沈櫻桃的住屋，關鴻飛將最後的紙箱擱在門內，他人站在門外，想伸手 輕觸她，回心思考，他僅握了握手，又將手給縮回來，插進西裝褲口袋內，兩人相對無 語。
看著地板清喉嚨，關鴻飛再度昂起臉時，充滿著燦爛笑靨，紳士十足的說：「我想 ……該是我們道『再兄』的時候了。」
「我很抱歉為你惹來麻煩。」
「朋友之間說什麼麻煩？」制止她再往下說，關鴻飛婉惜的看著她，「你真的不再 考慮我的提議嗎？」
噗哧笑出聲，賀敏笑罵：「沿路上你一直念這個問題，現在還不肯死心啊？世界上 那麼多女人隨你挑，你有資格不挑一個帶著四個小孩的女人為妻。」
聳聳肩，關鴻飛宣告放棄的在她額頭印上一吻，「那好吧！再見。」旋身欲去，卻 又被賀敏給叫住。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以我的經歷，不怕找不到飯吃。」伸出手示意要她等他說完再插嘴，「我不會再 回沈氏財團的，那間小廟容不下我這尊大佛。」頗有深意看賀敏一眼，「不過如果是你 和他一同來找我復職的話，我可以考慮。」
賀敏若非此刻依然心情沉重，肯定會為他的幽默喝采。此時她黯然說道：「如果有 機會，我一定會和他去拜訪你。」
「珍重。」深深凝望她，關鴻飛轉身，吹著口哨瀟灑離去。
回到屋內，賀敏先將電話轉接取消，重新按置答錄機，選擇她初來乍到沈家住宿時 ，所住的那間套房，做為她目前的寢室。而對這充滿沈輝煌回憶的另一層住屋，賀敏除 了歎息，還是歎息。將來她該何去何從呢？就這樣放棄她苦苦守候六年的青春嗎？教她 情何以堪哪！
＊＊＊
沈輝煌的痛苦、賀敏的哀傷，全是如今飽嘗勝利滋味的俞曉萍所不能體會的。她像 只優越異常的百靈鳥，歡欣鼓舞的回到屬於她的窩，倒在沙發上，她喜不自勝的又叫又 嚷：「我贏了，我贏了……！」
「你贏了什麼？」低沉隱忍的聲音，顯些嚇掉俞曉萍半條命。轉身面對發聲處，她 輕斥：「你怎麼進來的？」
亮出鑰匙，來者皮笑肉不笑，一臉酷得要命、城府甚深的說：「你忘了我有這幢大 廈的鑰匙嗎？」
「陳允，你今天怎麼了，陰陽怪氣的，我可要生氣了。」察顏觀色的結果，令俞曉 萍全身爬滿雞皮疙瘩，對他升起莫名的恐懼。為免示弱，她僅得以怒氣來掩飾這份不安 。
「整天你人在哪裡？」
「我——」
「告訴我。」憤然打斷她，陳允再次質問。
「我去了老家和沈氏總公司。」她豁地站起身來。俞曉萍要跟他平起平坐，才不會 有被吞食的感覺。
「就只有這樣而已？」眼睛閃爍著豹一般銳利的光芒，俞曉萍至此才深深體會出爺 爺說的「陳允是只危險的變色龍，不能輕易與他為敵」是什麼意思。要是他用目光殺人 ，她已被千刀萬剮了。
「我騙你幹嘛？」
「你不是跑去沈氏對賀敏宣告戰果了嗎？」將一包牛皮信封似的物品摔在她面前， 陳允每說一字，就好像一枝枝五寸鋼釘，入巖三分，不需費勁，用空氣就能將它們釘列 成排，嚇得俞曉萍蹌跌退後。
「你對我這麼凶做什麼？」俞曉萍嬌嗔地說，穩住身子，馬上心有不甘的挺胸對抗 ：「是，我是去宣揚戰果、示威的，那又怎樣？」
俞曉萍這一坦誠，讓陳允有被人潑了十加侖冰水的感覺。他真是震撼住了。長久以 來他引以為豪的識人目光，全被眼前這個女人踐踏得遍體鱗傷。過去的俞曉萍尊貴、高 雅，擁有大家千金的風範，雖然貪慕虛榮、視錢如命——巴不得沈家的一磚一瓦都屬於 她，但她的心地是善良的。因此他在沈家初見她時，便被她深深吸引，掉入情海深淵不 得自拔，甚至後來為安慰不得夫惜的她，背叛自己的至交，心想終有那麼一天，她會心 甘情願的安於律師夫人這名號，豈知……，瞧他「盼」到的是怎樣一個惡毒女人。
「你承諾過我，會和他簽字離婚的，但是你——」
「承諾一斤值多少錢，你還當真呢！真可笑。」
「你肚子裡的那塊肉是我的，對吧？」陳允恢復寧靜的指出。
俞曉萍是有點慌，但依恃著他無憑無據，她也不怕他，「笑話，你憑哪一點證明它 是你的？」
「我警告你，你這招對輝煌那小子可能是無往不利，但是對我則是免役，你最好別 玩花樣。」
「它是輝煌的。」
「直是死性不改。」咒罵一頓，陳允手背在身後，決定不勒死她了，他踱著方步， 「你留在沈家和輝煌做愛的那天，是八月二十日，而驗孕報告是九月二十五日受的孕， 對或不對？」
「陳允，這裡不是你的法庭，請你客氣些。」俞曉萍為之氣結。
「對或不對？」陳允態度很強硬，只給她兩個答案作選擇。
「對。」一屁股坐回沙發，俞曉萍尖叫。
「這麼說那孩子是我的囉？九月二十一日至月底之間，你和我都是在一起過夜的， 」見她要反駁，陳允狡猾補充：「除非你還有第三個男人。」
「你別太過分，我不是那麼墮落的女人。」
認可的點頭，「從八月二十日後，沈輝煌曾受你之邀，再與你相見一日，那天剛好 是——」
「夠了，它是你的。」摀住耳朵打斷他，俞曉萍終於受不了他的盤問，索性招供。
「真奇怪，為何我要當父親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陳允嘲諷的語氣不知是在 譏誚她，或是他自己。
看著高若巨人的陳允，俞曉萍糊塗了。當初她幹嘛去惹他這個無法駕馭的男人？他 簡直已成她的剋星。「反正我和沈輝煌是不會離婚的，你要小孩，自己再娶老婆生好了 。」
「說得也是。」對她的愛已成灰燼，陳允翹起嘴角，冷酷的警告：「從現在起的每 一分、每一刻，我都會派人監視你，要是你和輝煌以外的男人在一起片刻，我會建議他 告你通姦。」聳聳肩，他滿臉無辜樣：「他急著要和你離婚不是嗎？我還可以讓他半分 贍養費也不用出，你覺得呢？」
「你威脅我！」
「我何必？」彎身撿起牛皮信封，「不是我虛言恫嚇，等你生下孩子後，他帶著小 傢伙做血緣鑒定，到時恐怕你的下場會更慘。」
「到時你也會跟著完蛋。」俞曉萍狠聲嘶吼。
「這我可不怕，你想，陪審團會相信高級妓女呢？還是我？」陳允武裝起自己，也 真夠無情冷血的。
「你給我滾——」拿起週遭的器物，俞曉萍發了瘋般，歇斯底里的對著他狂擲。
「你不趕，我也會走，」靜靜看她一眼，陳允慧劍斬情絲的說：「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要逼自己走上絕路才好。」
「滾！」俞曉萍將桌燈擲向門時，陳允委身躲過，門晃沒兩下，就靜靜的闔上。怨 毒、憎恨的目光，一掠而過，她也沒時間想報復他的問題，好不容易將以「母憑子貴」 這著棋求勝，她怎能任由陳允破壞？當然要先找好靠山，下手為強。
在客廳裡翻找半晌，俞曉萍找出沉長森行動電話的號碼，待接通，她馬上哭泣著說 ：「爺爺……，您在哪？我要見您……」
「曉萍？我剛要上去接你，你怎麼在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沉長森的聲音裡透 著著急，「再過個紅綠燈，爺爺就到了，你先別哭，一切由爺爺作主，知道嗎？」安慰 數語，沉長森切掉話機後，就催促司機開快些，趕著去他那寶貝孫媳的窩。
打開屋門，俞曉萍整個人往沉長森的身上撲，沉長森張開雙臂接住她，大有如墜五 裡霧中的感覺，忙問：「怎麼啦？」
「爺爺，輝煌和陳允聯手起來欺侮我，我不管，您老人家要為我作主……」躲在沈 長森懷裡，俞曉萍極盡委屈的哭著說。
「好，好，好。我們進屋裡再說-」輕拍她背脊，沉長森笨拙的安慰她，一面將她 帶回客廳坐好。尾隨上來的司機對他點頭致意，彎身離開時，順手關上了門。
俞曉萍尚未開口，沉長森就已經滿肚子火，氣得七竅生煙：整間客廳，除了他們坐 著的地方是完好的，其他物品全被砸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四處張望，沒瞧見沈輝煌，沉長森暴吼：「輝煌呢？你 這裡亂得像遭小偷一樣，他人跑到哪裡去了？」想到有可能是被人闖空門，他著慌的扳 正俞曉萍的臉，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到傷害。等他檢查夠了，見沒傷痕，才放心的吁口大 氣。
「這跟輝煌沒關係，是陳允他……」邊說邊拿手帕捂著鼻子，俞曉萍滔滔不絕的把 今天在沈氏、及陳允的威脅，加油添醋，一字不露的說給他聽，但聰明到絕口不提孩子 的父親「究竟」是誰。
眉頭打結，沉長森險些喘不過氣來。「輝煌一定要跟我離婚，陳允是他的死黛兼律 師，當然無所不用其極的想逼我就範。」俞曉萍十指猛扯他褲管，央求道：「爺爺，您 要替我主持公道——」
「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兩個混小子。實在太不像話。」沉長森的怒氣可以擊倒十株 鐵松，俞曉萍見狀就知道，這場陣仗，又是她贏了。低下頭，翹起嘴角，她暗自竊笑不 已；要不是為著鞏固地位，她才不敢太過放肆，知道要對老人家多灌迷湯，否則現在她 已在放鞭炮慶祝大獲全勝了。
撥通一個電話號碼，沉長森威嚴的下達命令：「陳允，你馬上過來曉萍這。」切掉 電話，他還想撥另外一個，俞曉萍按住他的手，輕聲軟語：「爺爺，我不想輝煌知道我 和陳允的事，要是他們為了我而決裂，我這輩子怎樣也不會安心。」
深深凝視她，沉長森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的問：「曉萍，告訴爺爺實話，肚子裡 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他這一問，俞曉萍馬上泫然欲泣，她信誓旦旦的說：「雖然我受孕的時間很讓人懷 疑，但我堅信它是沈家的子孫。爺爺，有時醫學儀器測試，也會有誤差的，」沉長森抿 嘴不語，她以為他不相信，放聲大哭，整個人趴在他腿上，「都是我不好……，要不是 我一時糊塗，也不會……」
「爺爺相信你，乖，快別哭了。」
雖然俞曉萍不解他歎息的原因，但已夠她開心了。「爺爺要是不放心，我們再找醫 生檢查，要不，等生下來做血緣鑒定好了。」
俞曉萍能在沈家地位不墜，皆因她敢賭；風險雖然大，但是贏的機會更大，沈家上 下的心理，全給她捏在十指之間。
「不用這麼麻煩，以後要是有誰敢懷疑那孩子的血統，爺爺肯定不加饒恕。」瞧！ 又被俞曉萍料中他的心思了。
他們兩人坐在客廳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陳允姍姍來遲，沉長森拍拍俞曉萍手臂： 「你先進房收拾必要的東西，以後你和輝煌都要搬回來住。」俞曉萍點頭，起身進房去 了。轉向陳允，爺爺抿嘴道：「坐吧！陳大律師。」
「爺爺，您又何必挖苦我呢？」陳允苦笑著坐下來，他知道俞曉萍有辦法說動沉長 森幫她擺平自己，只是不知道，她動作能那麼快而已。俞曉萍若肯當律師，絕對也是個 最佳辯才，不過她太好逸惡勞了。成天想著錢會從天上掉下來的女人，對男人實在沒什 麼幫助。
「像你這般驍勇的律師，我怎麼敢『挖苦』你呢？」沉長森老奸巨猾的反問。
「爺爺，」衝著沈輝煌對他的孝順，陳允也不敢太跟老人家計較，歎口氣，他認輸 的舉手投降，「您要教訓，晚輩照這做就是，請您別發那麼大的火，好嗎？」
背擺平在椅背上，沉長森一反剛才的厲勢，低聲下氣的說：「陳允，爺爺一直把你 當成親孫子一樣，對不對？」
終於來了！沉長森想動之以情，陳允馬上戒備起來，陪著笑：「是啊！爺爺疼我更 勝於輝煌。」
就算沉長森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會承認。「那我對你又如何？」
「爺爺幫我出資開事務所，這種恩德，陳允此生難忘。」他這話說得很真誠，一點 都不作假。
「你也知道我疼曉萍勝過自己的親人，」等他點頭，沉長森頷首相應，繼續說：「 曉萍的爺爺，在抗戰時曾經救過我一命，算是沈家的大恩人。所以當他臨終托孤時，我 毫不猶豫的接下教養她的責任，可是你說，一個老頭子懂得怎麼照顧小女孩嗎？沈家世 代單傳，兒子的媽又死得早，我迫於無奈，才將趕出家門的不孝兒媳招回來，以為只要 曉萍跟輝煌訂親，做我們沈家的孫媳，一切的事就簡單化了，」搖搖頭，他沉聲歎息， 「豈料異軍突起，向來為家人可以不顧自身好惡的輝煌，會迷上貧困的賀敏。娶妻求賢 ，原本我也不在意她的出身，但將輝煌給了她，曉萍怎麼辦？自小到大，曉萍就只有輝 煌一人，可是那個小女孩不一樣，所以在她突然離去後，我才處心積慮的逼輝煌娶曉萍 。阿允，你能不能瞭解爺爺的心？」
看來沉長森也並非全然無知的老頭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陳允突然十分同情他 和俞曉萍。輕睨他一眼，陳允小心翼翼的問：「若您知道賀敏是姚氏集團的長女，情況 會不會不一樣？」感覺到他的震撼，陳允苦笑：「您當我什麼都沒說。」
「我也知道輝煌對她念念不忘，但是他娶都娶了曉萍，就應該盡丈夫的責任，專心 對待妻子，這才是男子漢，可是他卻對賀敏……」沉長森表面痛心，但眼底卻閃爍著另 一份光芒，沒讓陳允瞧見。
「爺爺，您不僅僅想跟我說這些吧！」
「曉萍說你要告訴輝煌，你和她有一段情，是不是？」沉長森問得含蓄。
「爺爺想要說什麼，就請您直說。」捏緊拳頭，他勉強擠出這兩句話，想到他可能 依長輩的情分，來壓迫白己漠視一切，沈輝煌不該受這樣的待遇。
「我想請你忘了和曉萍的事，就當從未認識過她，行嗎？」
瞪大眼，陳允總算聽到他「期待」的問題，而他的反應卻是突然仰天長笑，笑得眼 角溢出眼淚。若非沉長森想要下跪的小動作，驚嚇到他，他恐怕會就此笑下去。
「爺爺，我答應您。」陳允急切地說，盯著他坐回去，才鬆了一口大氣。抬頭正對 俞曉萍的目光，見她閃身躲進房內，陳允請求沉長森，「但在我離去之前，可否跟曉萍 單獨說幾句話？」
「離去？」
「我想到美國去，如果我不在您的四周出現，秘密也就永沉大海了，對不對？」他 這麼說是想讓老人家放心，當作是做善事，為自己積德造福吧！
認真思考半晌，沉長森重重頷首，拿出西裝口袋內的支票，他一口氣在壹的阿拉伯 數字後面，添了一堆零。簽好名、填上國字大寫的數額，將支票交給他。「這張支票你 一定要收下，就當爺爺贊助你的海外投資好了。」
暗自吹了聲口哨，陳允不會傻到強要自尊不要這筆堵嘴費，咧嘴笑語：「謝謝爺爺 。」
「曉萍在房內，你進去找她吧！」
將支票折起來，塞進上衣口袋，陳允昂首闊步的來到俞曉萍房間前，使勁敲房門。 第三下時，她終於怒氣騰騰的一把拉開門，二話不說，俞曉萍嘟著嘴轉身走回去，不想 正眼瞧他。
「你又贏了，心裡很開心吧？！」壓著門板把門關上，陳允定定凝望住她背影。
「不懂你在說什麼。」俞曉萍反身想拿他的支票看，搶不到時，惱羞成怒的低吼： 「你可好了，既有錢財，又有人才，我看你才是最大贏家。卑鄙！」
「這一千萬是你的遮羞費，我的堵嘴費，至於人才——」由頭至腳好好打量她一番 ，陳允不屑的說：「你是嗎？我看你連律師夫人的格都沒有，真不知我以前是不是被鬼 迷了心竅，居然會看上你，真是人生一大敗筆。」
「你——」
「說不過我就想發潑啊！你得小心，爺爺可是在外面喔！」哈哈大笑，陳允看在往 昔情分上，勸了她：「該收手就收手吧！爺爺不可能當你一輩子的靠山，不要到最後人 財兩失，那你這輩子就玩完了。」
「你真的要走？」瞧他後來說得真誠，俞曉萍氣焰也消了。
「台灣是我的傷心地，這地方我留著有何意義？」陳允苦澀地說。
「可是孩子——」
開門前一刻，陳允忍住心痛，盯著門板說：「我希望它永遠沒法子出世。」打開門 ，面對沉長森陰沈的臉，他牽動頰部肌肉，「爺爺，我和曉萍說定了，您老珍重。」
「嗯！」頷首示意，沉長株知道這輩子，他將再也見不著陳允這有為的青年。「你 要照顧自己。」
曉萍看著他離去，心中驀然惆悵慚升。她簡直不敢置信陳允居然說走就走，絲毫不 留情面，這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曉萍，咱們也走吧！」
「嗯，爺爺。」看他在撥電話，俞曉萍好奇：「爺爺打給誰？」
「輝煌。」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沉長森罵道：「這孩子不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爺爺，別生氣啦！也許他出門了呢！」勾住他臂膀，「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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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賀敏憎惡的眼神、銳利的言詞，像一把特大號的開山刀，對準沈輝煌的心口而來， 在他胸前鑿了個巨洞。內心淌著血，他欲言又止的伸出手，希冀她能看在往日的默契上 ，體恤他愛之切、守更緊的苦心，原諒他平日「竊取」她行為的小罪刑。可惜，賀敏對 他無言的請求，根本是視若無睹，看得關鴻飛好為他的男性自尊一掬同情之淚。
「你不要碰我，我受不了你碰我。」
沈輝煌的手在碰觸她的瞬間，像被電擊似的又縮了回來。「敏敏，你聽我說——」
「沒什麼好說的，」憤然打斷他，賀敏豁出去的說：「沈先生，我今天正式向您辭 職，請您另請高明吧！」
沈輝煌不解她為何僅為他監視她一事，就大發雷霆，不顧往日情分，要跟他決裂。 怒火亦跟著攀爬，鉗制住她的手肘，以著同等堅持的音調說：「你的辭職駁回，我絕不 同意你辭職，賀敏『小姐』。」
兩人爭執的目光在空中對峙五秒，當賀敏暗瞄到四周充滿看戲、混沌的公司大小職 員，及各大投資者時，報復的細胞在她體內沸騰。高跟鞋後跟使勁一蹬，沉重的落在沈 輝煌鞋尖上，他自然撤手護腳，在地毯上猛跳，想減緩疼痛。
面對眾人的指指點點，賀敏全不以為然，下巴一抬，她有如尊貴的女皇，清脆的說 ：「沒見過女人發潑啊！現在讓各位開開眼界，省得你們這些自大的男人，以為我們女 人好欺侮。」她的表情變幻莫測，恐怕連一流影星都要自欺弗如。「對了，總經理，恭 喜你等了五年，終於要做爸爸了，不容易哪！」雖然她極盡嘲諷，聲音卻溫柔得能使在 場男士為之傾倒，讓女士們對她投注以嫉妒、羨慕的眼光。這與先前的她，簡直就是判 若兩人。
沈輝煌得知自己被判的罪名，不知該喜該愁。哪個女人肯和另一個分享孩子的父親 ？沉長森要是知道有孫可抱，更能義正辭嚴的要他離開「情婦」，重投妻子懷抱；儘管 他已有四個可愛孫子，他也會因孩子的媽出身不夠「高貴」而反對兩人一起。令沈輝煌 納悶的是，賀敏從何得知俞曉萍懷孕的？也怪不得她會像只刺蝟一樣，見人就刺，原來 ……。唉！他現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蜂擁而上的恭賀人潮，擋住了他追蹤賀敏的視線。等沈輝煌能看見她時，卻怎麼也 掙脫不出人群所造成的圍欄，他僅能邊笑，邊齜牙咧嘴的注視和她說話的男人。
舉手輕觸關鴻飛腫脹的額頭，瞧他疼得瑟縮不已，賀敏十分抱歉的低語：「對不起 ，因為我而害你遭受無妄之災。」
「我送你回去。」看她背著皮包，關鴻飛牽動腫了一側的嘴角建議。
「好啊！」露齒一笑，賀敏大方點頭，勾住他伸出來的手，趁著混亂相偕離去。
上了關鴻飛的裕隆小轎申，賀敏報出地址，便沉默地望著衡外發呆。
「這地址是沈輝煌的——」終究還是破口而出了，關鴻飛忍不到過兩個紅綠燈，就 打破安靜詢問；可惜他又很笨，不敢明目張膽的坦白說出口，弄得賀敏眉頭緊蹙，厭煩 不已。
就在關鴻飛以為她不會開口時，賀敏卻平靜的出聲：「如果你問我，我是否和沈輝 煌同居，我會告訴你：對，我們是同屋簷而居。要是你問我是不是和他有過男女關係， 我會說：對，六年前有過很多次，多到我幫他生了一堆小孩；六年後的最近，又有少數 幾次，而最近的一次是今晨兩點……」賀敏的一隻手臂弓在交疊的膝蓋上，她握著拳頭 ，懊惱的拍擊額頭，淚水無聲地滑下雙頰，滴落在腹上的皮包。
知道她極需要發洩，關鴻飛在送她回家的途中，一直是緘口不語，不敢妄下評論。 在他們回到敦化南路，上至六樓進屋，等待賀敏收拾行李時，他才開口：「你很愛他對 不對？」
楞了一下，賀敏垂下頭，繼續折疊衣服，說：「對，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的愛無法 讓他拋棄榮華富貴、無法使他駕乎千人之上，」她也不費事去拂掉淚珠了，僅面容淒苦 的仰首看他，「所以我退讓，不再羈絆住他，做他的絆腳石。」
「問世閒情為何物？」悠悠歎息，關鴻飛見她這樣，心裡也十分難過，「我想你從 未對他說過『我愛你』三個字吧？」
「如果說了，我這生就無法瀟灑的離開他了……」賀敏今天——這陣子——所流的 淚水，足夠彙集成一個小水湖了。此時淚水又像決堤的水壩，宣洩不止。
「現在你有何打算？」
「我先到櫻桃她家住幾天，等買到機票，我就回美國。」
「你這樣逃避，沒有好處的。」關鴻飛提出忠告。
賀敏腦袋裡的線卷，全不聽指揮脫了軌，她哪來的心緒冷靜下來思考？當然是先躲 回真正的親人——兒子——身旁，舔傷口囉！「我心意已決，你不用再勸我了。」
「要是沈輝煌這幾天找著你呢？」說不出為什麼，關鴻飛就是想留下這楚楚可憐的 女子，不願放她飛出台灣。
「我不會見他的，說什麼也不會。」賀敏下定決心的說。
靈光一閃，他倏然說：「要不然你搬到我那裡住好了，反正我也被他解聘了，不屬 於沈氏財團一員，他理應管不到我頭上來。」
荒謬的提議，賀敏連考慮都可省下來了，她緩緩搖頭：「我已經為你添太多的麻煩 ，要是我搬到你家，以後就沒淑女敢嫁你了。」比個要他讓她說完的手勢，她不讓他插 嘴：「再說輝煌是一時氣話，才會要你走。其實等他氣消了，將我忘懷，他還是會重金 禮聘你回去，至少，你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
「就算他想，我也未必見得要留在沈氏財團。」由於關鴻飛是抿著嘴說，所以賀敏 沒馬上看出他是否在說笑。便以哀求的目光凝視他，說：「給他一次機會吧！好不好？ 」
想要輕撫她粉頰，賀敏卻巧妙的避了開去，關鴻飛捏了捏手指，苦笑：「姓沈的要 是能娶到你，就真是他們沈家祖上積德。」眨眼之間，他發出險些令專家跌破眼鏡的驚 人之語：「乾脆你嫁給我好了，一勞永逸。」
沉默間，賀敏並非在衡量他的提議所有的可能性，她是在想電腦磁片究竟要塞到哪 裡，才不會在她趕著要用時找不到。但當她抬頭回話時，卻給足了關鴻飛面子——至少 她沒馬上一口回絕。「我要是答應了你，就對曾在美國等我五年的前未婚夫很不公平， 所以……」深吸口氣，她審慎的開口，「你配得上比我好五倍以上的女人。」伸出手， 「還是朋友？」
毫不遲疑的握住它，關鴻飛再正經不過的說：「還是朋友。」看著大大小小的紙箱 ，他問：「都好了？」
「對，有兩箱大的我想先托運回去。」跪久弓榻榻米，她也不嫌累、不嫌腳酸，站 起來依舊能幫他搬東西下樓。
而同一時間，在辦公大樓內遭受糾纏的沈輝煌，終於得以脫困逃回辦公室找車的鑰 匙，在他要出門時，俞曉萍卻拉住了他，不讓他走。
反手鎖上門，俞曉萍身子抵在門板上，手指則不甚規矩的在他略皺的西裝外套上， 若有似無的游移、畫著不知名的圖樣。「輝煌，你說咱們這個寶貝生出來，會不會是個 萬人迷？
公司的職員會不會很迷他呢？」
聞言猛翻白眼，沈輝煌連正視她都不屑。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要不是她肚子裡 那個胎兒是沈家的子孫，誰理她啊？想不應付她，又怕她再度滋生事端，鬧得沈輝煌無 暇抽身，前去尋找賀敏，央求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捺住性子，應酬似的說：「萬人迷 ？我不以為爺爺希望第一個曾孫是女孩子，你最好自求多福，求神拜佛祈禱它是男孩， 要不然有生等於沒生，是得不到爺爺寵愛的。」
「我有信心，這胎肯定是男孩。」俞曉萍輕拍小腹，自信滿滿的說著。心湖卻泛起 一抹詭異的笑意，就算生的是女孩，爺爺也會寵得她們高枕無憂。沈家這兩位在國內的 男人，就像是兩隻大、小不等的孫悟空，怎可能翻出她這女如來的手掌心？想來就有擋 不住的欣喜。
「輝煌啊——」俞曉萍的嗲功，可以使任何男人酥了全身骨頭，「既然我都要為你 生小朋友了，你是不是該打算搬回來住呢？胎教很重要o也！要是沒爸爸看護著成長， 小孩生出來肯定會壞脾氣。老公，回來住，嗯？要不，我搬去和你住。」
「你現在懷有身孕，隨便搬動會動到胎氣，到時小孩缺手缺腳的怎麼辦？」沈輝煌 真是不瞭解他的兩個女人，原以為賀敏的悄緒轉變得夠快了，俞曉萍卻更勝一籌，整個 人軟得像棉花糖一樣，能屈能伸。現在要說她是「賢」妻「良」母，恐怕才夠一點格。
「那麼迷信幹嘛？我就不信真會動到什麼胎神。」俞曉萍不依地嗔言。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要是讓她進入中原，一尾二妻，不鬧得天下大亂、 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才怪。說什麼他也要堅定意識，不許她「亂來」。
「那你就搬來啊！」俞曉萍的纏籐之術，可以算是頂尖一流的，眼尾哀怨地勾起， 再配合輕柔軟骨的撫媚之聲，就算是柳下惠也會把持不住，隨她牽著鼻子走。「我知道 你迷戀那小狐狸精，是因為多年來我遲遲不肯生育，你想找個女人替沈家傳宗接代嘛！ 現在既然我能生，你當然應該回來囉！爺爺也能諒解過去我為了身材，不想太過年輕就 受束縛的苦衷，不再怪我，難道你就忍心嗎？」俞曉萍說來說去還是搬出沉長森這重量 級的人物來。
原要衝口而出、高聲極呼他已為人父，毋需找女人來當生產機械的沈輝煌，在她搬 出祖父後，將要說的話又嚥回去。瞇起眼，他眉頭倒豎的問：「你是說過去你為了可笑 的理由，而避孕不肯生育嗎？」俞曉萍拒絕被他激怒，溫馴的頷首著默認。「現在你為 什麼又肯了？」
「跟我岌岌可危的婚姻比起來，我發現身材走樣根本就不是問題。」俞曉萍聳肩攤 手的說。
「你不怕高齡產婦生育危險？」
沈輝煌再猛繞著圈子，想逼她、或他自己發瘋，俞曉萍就真的要抓狂了。「我還不 算高齡，才三十二歲而已，比我年長生小孩的女性，多不勝數。何況我們有得是錢請一 流醫生，你究竟擔心什麼？」
有口水說到沒口水，沈輝煌都快油盡燈枯了，還沒法子使她知難而退，回去她自己 的地盤揚威作福，這下賀敏肯定跑得杏無蹤影了。
「喔——」發出一聲驚呼，打斷他的思緒，俞曉萍瞪大了雙眼，愕然道：「你要我 打掉它，對不對？想不到你這麼狠心，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想殺掉——」
「住口，」沈輝煌決定，他受夠這個女人了。憤然推開她，卻不至於用力過重令她 跌倒，他煩躁的在辦公桌前踱步，手指爬梳著頭髮，終於攤牌的吼：「曉萍，只要你肯 離婚，我什麼條件都答應冰。」
狐狸終究會露出狐狸尾巴——只要夠有耐心。俞曉萍嘴角不屑的翹偏一側，雙手抱 胸，冷冷的說：「我現在有了身孕，你要跟我離婚？沈輝煌，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隨便給點甜頭，就能讓我任你揮之即來，呼之即去？你別想，要是我得不到你，賀敏那個賤女人死也別想和你在一起，反正我有得是時間跟你們耗。」威脅過後，她又軟言細語，以一副恩賜似的口氣說：「其實我不計較你們的過去，已經不錯了，你還要我怎麼樣呢？」揮揮手，她也不耐煩了，「不跟你多說這些，晚上你記得回爺爺那。」拿起皮包，她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沈輝煌重重揮了一下拳頭，長聲咒罵她一頓，才由其他的門離去，衝回住所找賀敏 。
「敏敏？」手忙腳亂的找鑰匙，對了半天沈輝煌才將它插進鑰匙孔，推開門，就高 聲叫喚找人。
闖來闖去，沈輝煌面對空闊寂靜的房屋，竟然懼怕去開和室的門。抖著手先打開一 條門縫，「敏敏，你在房內嗎？」沒聽見回應，他驚惶之餘，整個人倚著門板向裡面撞 了進去。
手握住門把，沈輝煌才得以穩住腳，不至於栽得四腳朝天。
手背揉了好幾次眼睛，沈輝煌定眼探望，半晌才能接受舉目所見。賀敏的手提電腦 、磁片、衣物，全數平空消逝，房內的擺設，整齊得就像沒人在裡面住過一樣。「噗通 」跌跪在地，他痛苦不能自抑的糾抓著頭髮，重重挫過臉龐，驕傲自豪慣了的沈輝煌， 生平第一次，為了一個女人痛哭流涕。
「老天——！敏敏，我的敏敏不要我了……」喃喃低語，他像個被人遺棄的小男孩 ，驚慌失措得不知如何是好。抬頭仰天長嘯，他握緊拳頭狂聲嘶喊：「為什麼？為什麼 禰要對我這麼殘忍？我這輩子從未做過什麼虧心事，難道想要保留一份愛，就這麼困難 嗎？我恨禰——！」
＊＊＊
送賀敏回到沈櫻桃的住屋，關鴻飛將最後的紙箱擱在門內，他人站在門外，想伸手 輕觸她，回心思考，他僅握了握手，又將手給縮回來，插進西裝褲口袋內，兩人相對無 語。
看著地板清喉嚨，關鴻飛再度昂起臉時，充滿著燦爛笑靨，紳士十足的說：「我想 ……該是我們道『再兄』的時候了。」
「我很抱歉為你惹來麻煩。」
「朋友之間說什麼麻煩？」制止她再往下說，關鴻飛婉惜的看著她，「你真的不再 考慮我的提議嗎？」
噗哧笑出聲，賀敏笑罵：「沿路上你一直念這個問題，現在還不肯死心啊？世界上 那麼多女人隨你挑，你有資格不挑一個帶著四個小孩的女人為妻。」
聳聳肩，關鴻飛宣告放棄的在她額頭印上一吻，「那好吧！再見。」旋身欲去，卻 又被賀敏給叫住。
「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以我的經歷，不怕找不到飯吃。」伸出手示意要她等他說完再插嘴，「我不會再 回沈氏財團的，那間小廟容不下我這尊大佛。」頗有深意看賀敏一眼，「不過如果是你 和他一同來找我復職的話，我可以考慮。」
賀敏若非此刻依然心情沉重，肯定會為他的幽默喝采。此時她黯然說道：「如果有 機會，我一定會和他去拜訪你。」
「珍重。」深深凝望她，關鴻飛轉身，吹著口哨瀟灑離去。
回到屋內，賀敏先將電話轉接取消，重新按置答錄機，選擇她初來乍到沈家住宿時 ，所住的那間套房，做為她目前的寢室。而對這充滿沈輝煌回憶的另一層住屋，賀敏除 了歎息，還是歎息。將來她該何去何從呢？就這樣放棄她苦苦守候六年的青春嗎？教她 情何以堪哪！
＊＊＊
沈輝煌的痛苦、賀敏的哀傷，全是如今飽嘗勝利滋味的俞曉萍所不能體會的。她像 只優越異常的百靈鳥，歡欣鼓舞的回到屬於她的窩，倒在沙發上，她喜不自勝的又叫又 嚷：「我贏了，我贏了……！」
「你贏了什麼？」低沉隱忍的聲音，顯些嚇掉俞曉萍半條命。轉身面對發聲處，她 輕斥：「你怎麼進來的？」
亮出鑰匙，來者皮笑肉不笑，一臉酷得要命、城府甚深的說：「你忘了我有這幢大 廈的鑰匙嗎？」
「陳允，你今天怎麼了，陰陽怪氣的，我可要生氣了。」察顏觀色的結果，令俞曉 萍全身爬滿雞皮疙瘩，對他升起莫名的恐懼。為免示弱，她僅得以怒氣來掩飾這份不安 。
「整天你人在哪裡？」
「我——」
「告訴我。」憤然打斷她，陳允再次質問。
「我去了老家和沈氏總公司。」她豁地站起身來。俞曉萍要跟他平起平坐，才不會 有被吞食的感覺。
「就只有這樣而已？」眼睛閃爍著豹一般銳利的光芒，俞曉萍至此才深深體會出爺 爺說的「陳允是只危險的變色龍，不能輕易與他為敵」是什麼意思。要是他用目光殺人 ，她已被千刀萬剮了。
「我騙你幹嘛？」
「你不是跑去沈氏對賀敏宣告戰果了嗎？」將一包牛皮信封似的物品摔在她面前， 陳允每說一字，就好像一枝枝五寸鋼釘，入巖三分，不需費勁，用空氣就能將它們釘列 成排，嚇得俞曉萍蹌跌退後。
「你對我這麼凶做什麼？」俞曉萍嬌嗔地說，穩住身子，馬上心有不甘的挺胸對抗 ：「是，我是去宣揚戰果、示威的，那又怎樣？」
俞曉萍這一坦誠，讓陳允有被人潑了十加侖冰水的感覺。他真是震撼住了。長久以 來他引以為豪的識人目光，全被眼前這個女人踐踏得遍體鱗傷。過去的俞曉萍尊貴、高 雅，擁有大家千金的風範，雖然貪慕虛榮、視錢如命——巴不得沈家的一磚一瓦都屬於 她，但她的心地是善良的。因此他在沈家初見她時，便被她深深吸引，掉入情海深淵不 得自拔，甚至後來為安慰不得夫惜的她，背叛自己的至交，心想終有那麼一天，她會心 甘情願的安於律師夫人這名號，豈知……，瞧他「盼」到的是怎樣一個惡毒女人。
「你承諾過我，會和他簽字離婚的，但是你——」
「承諾一斤值多少錢，你還當真呢！真可笑。」
「你肚子裡的那塊肉是我的，對吧？」陳允恢復寧靜的指出。
俞曉萍是有點慌，但依恃著他無憑無據，她也不怕他，「笑話，你憑哪一點證明它 是你的？」
「我警告你，你這招對輝煌那小子可能是無往不利，但是對我則是免役，你最好別 玩花樣。」
「它是輝煌的。」
「直是死性不改。」咒罵一頓，陳允手背在身後，決定不勒死她了，他踱著方步， 「你留在沈家和輝煌做愛的那天，是八月二十日，而驗孕報告是九月二十五日受的孕， 對或不對？」
「陳允，這裡不是你的法庭，請你客氣些。」俞曉萍為之氣結。
「對或不對？」陳允態度很強硬，只給她兩個答案作選擇。
「對。」一屁股坐回沙發，俞曉萍尖叫。
「這麼說那孩子是我的囉？九月二十一日至月底之間，你和我都是在一起過夜的， 」見她要反駁，陳允狡猾補充：「除非你還有第三個男人。」
「你別太過分，我不是那麼墮落的女人。」
認可的點頭，「從八月二十日後，沈輝煌曾受你之邀，再與你相見一日，那天剛好 是——」
「夠了，它是你的。」摀住耳朵打斷他，俞曉萍終於受不了他的盤問，索性招供。
「真奇怪，為何我要當父親了，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陳允嘲諷的語氣不知是在 譏誚她，或是他自己。
看著高若巨人的陳允，俞曉萍糊塗了。當初她幹嘛去惹他這個無法駕馭的男人？他 簡直已成她的剋星。「反正我和沈輝煌是不會離婚的，你要小孩，自己再娶老婆生好了 。」
「說得也是。」對她的愛已成灰燼，陳允翹起嘴角，冷酷的警告：「從現在起的每 一分、每一刻，我都會派人監視你，要是你和輝煌以外的男人在一起片刻，我會建議他 告你通姦。」聳聳肩，他滿臉無辜樣：「他急著要和你離婚不是嗎？我還可以讓他半分 贍養費也不用出，你覺得呢？」
「你威脅我！」
「我何必？」彎身撿起牛皮信封，「不是我虛言恫嚇，等你生下孩子後，他帶著小 傢伙做血緣鑒定，到時恐怕你的下場會更慘。」
「到時你也會跟著完蛋。」俞曉萍狠聲嘶吼。
「這我可不怕，你想，陪審團會相信高級妓女呢？還是我？」陳允武裝起自己，也 真夠無情冷血的。
「你給我滾——」拿起週遭的器物，俞曉萍發了瘋般，歇斯底里的對著他狂擲。
「你不趕，我也會走，」靜靜看她一眼，陳允慧劍斬情絲的說：「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要逼自己走上絕路才好。」
「滾！」俞曉萍將桌燈擲向門時，陳允委身躲過，門晃沒兩下，就靜靜的闔上。怨 毒、憎恨的目光，一掠而過，她也沒時間想報復他的問題，好不容易將以「母憑子貴」 這著棋求勝，她怎能任由陳允破壞？當然要先找好靠山，下手為強。
在客廳裡翻找半晌，俞曉萍找出沉長森行動電話的號碼，待接通，她馬上哭泣著說 ：「爺爺……，您在哪？我要見您……」
「曉萍？我剛要上去接你，你怎麼在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沉長森的聲音裡透 著著急，「再過個紅綠燈，爺爺就到了，你先別哭，一切由爺爺作主，知道嗎？」安慰 數語，沉長森切掉話機後，就催促司機開快些，趕著去他那寶貝孫媳的窩。
打開屋門，俞曉萍整個人往沉長森的身上撲，沉長森張開雙臂接住她，大有如墜五 裡霧中的感覺，忙問：「怎麼啦？」
「爺爺，輝煌和陳允聯手起來欺侮我，我不管，您老人家要為我作主……」躲在沈 長森懷裡，俞曉萍極盡委屈的哭著說。
「好，好，好。我們進屋裡再說-」輕拍她背脊，沉長森笨拙的安慰她，一面將她 帶回客廳坐好。尾隨上來的司機對他點頭致意，彎身離開時，順手關上了門。
俞曉萍尚未開口，沉長森就已經滿肚子火，氣得七竅生煙：整間客廳，除了他們坐 著的地方是完好的，其他物品全被砸得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四處張望，沒瞧見沈輝煌，沉長森暴吼：「輝煌呢？你 這裡亂得像遭小偷一樣，他人跑到哪裡去了？」想到有可能是被人闖空門，他著慌的扳 正俞曉萍的臉，想看看她有沒有受到傷害。等他檢查夠了，見沒傷痕，才放心的吁口大 氣。
「這跟輝煌沒關係，是陳允他……」邊說邊拿手帕捂著鼻子，俞曉萍滔滔不絕的把 今天在沈氏、及陳允的威脅，加油添醋，一字不露的說給他聽，但聰明到絕口不提孩子 的父親「究竟」是誰。
眉頭打結，沉長森險些喘不過氣來。「輝煌一定要跟我離婚，陳允是他的死黛兼律 師，當然無所不用其極的想逼我就範。」俞曉萍十指猛扯他褲管，央求道：「爺爺，您 要替我主持公道——」
「簡直是豈有此理，這兩個混小子。實在太不像話。」沉長森的怒氣可以擊倒十株 鐵松，俞曉萍見狀就知道，這場陣仗，又是她贏了。低下頭，翹起嘴角，她暗自竊笑不 已；要不是為著鞏固地位，她才不敢太過放肆，知道要對老人家多灌迷湯，否則現在她 已在放鞭炮慶祝大獲全勝了。
撥通一個電話號碼，沉長森威嚴的下達命令：「陳允，你馬上過來曉萍這。」切掉 電話，他還想撥另外一個，俞曉萍按住他的手，輕聲軟語：「爺爺，我不想輝煌知道我 和陳允的事，要是他們為了我而決裂，我這輩子怎樣也不會安心。」
深深凝視她，沉長森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的問：「曉萍，告訴爺爺實話，肚子裡 的孩子究竟是誰的？」
他這一問，俞曉萍馬上泫然欲泣，她信誓旦旦的說：「雖然我受孕的時間很讓人懷 疑，但我堅信它是沈家的子孫。爺爺，有時醫學儀器測試，也會有誤差的，」沉長森抿 嘴不語，她以為他不相信，放聲大哭，整個人趴在他腿上，「都是我不好……，要不是 我一時糊塗，也不會……」
「爺爺相信你，乖，快別哭了。」
雖然俞曉萍不解他歎息的原因，但已夠她開心了。「爺爺要是不放心，我們再找醫 生檢查，要不，等生下來做血緣鑒定好了。」
俞曉萍能在沈家地位不墜，皆因她敢賭；風險雖然大，但是贏的機會更大，沈家上 下的心理，全給她捏在十指之間。
「不用這麼麻煩，以後要是有誰敢懷疑那孩子的血統，爺爺肯定不加饒恕。」瞧！ 又被俞曉萍料中他的心思了。
他們兩人坐在客廳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見陳允姍姍來遲，沉長森拍拍俞曉萍手臂： 「你先進房收拾必要的東西，以後你和輝煌都要搬回來住。」俞曉萍點頭，起身進房去 了。轉向陳允，爺爺抿嘴道：「坐吧！陳大律師。」
「爺爺，您又何必挖苦我呢？」陳允苦笑著坐下來，他知道俞曉萍有辦法說動沉長 森幫她擺平自己，只是不知道，她動作能那麼快而已。俞曉萍若肯當律師，絕對也是個 最佳辯才，不過她太好逸惡勞了。成天想著錢會從天上掉下來的女人，對男人實在沒什 麼幫助。
「像你這般驍勇的律師，我怎麼敢『挖苦』你呢？」沉長森老奸巨猾的反問。
「爺爺，」衝著沈輝煌對他的孝順，陳允也不敢太跟老人家計較，歎口氣，他認輸 的舉手投降，「您要教訓，晚輩照這做就是，請您別發那麼大的火，好嗎？」
背擺平在椅背上，沉長森一反剛才的厲勢，低聲下氣的說：「陳允，爺爺一直把你 當成親孫子一樣，對不對？」
終於來了！沉長森想動之以情，陳允馬上戒備起來，陪著笑：「是啊！爺爺疼我更 勝於輝煌。」
就算沉長森聽出來他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會承認。「那我對你又如何？」
「爺爺幫我出資開事務所，這種恩德，陳允此生難忘。」他這話說得很真誠，一點 都不作假。
「你也知道我疼曉萍勝過自己的親人，」等他點頭，沉長森頷首相應，繼續說：「 曉萍的爺爺，在抗戰時曾經救過我一命，算是沈家的大恩人。所以當他臨終托孤時，我 毫不猶豫的接下教養她的責任，可是你說，一個老頭子懂得怎麼照顧小女孩嗎？沈家世 代單傳，兒子的媽又死得早，我迫於無奈，才將趕出家門的不孝兒媳招回來，以為只要 曉萍跟輝煌訂親，做我們沈家的孫媳，一切的事就簡單化了，」搖搖頭，他沉聲歎息， 「豈料異軍突起，向來為家人可以不顧自身好惡的輝煌，會迷上貧困的賀敏。娶妻求賢 ，原本我也不在意她的出身，但將輝煌給了她，曉萍怎麼辦？自小到大，曉萍就只有輝 煌一人，可是那個小女孩不一樣，所以在她突然離去後，我才處心積慮的逼輝煌娶曉萍 。阿允，你能不能瞭解爺爺的心？」
看來沉長森也並非全然無知的老頭子。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陳允突然十分同情他 和俞曉萍。輕睨他一眼，陳允小心翼翼的問：「若您知道賀敏是姚氏集團的長女，情況 會不會不一樣？」感覺到他的震撼，陳允苦笑：「您當我什麼都沒說。」
「我也知道輝煌對她念念不忘，但是他娶都娶了曉萍，就應該盡丈夫的責任，專心 對待妻子，這才是男子漢，可是他卻對賀敏……」沉長森表面痛心，但眼底卻閃爍著另 一份光芒，沒讓陳允瞧見。
「爺爺，您不僅僅想跟我說這些吧！」
「曉萍說你要告訴輝煌，你和她有一段情，是不是？」沉長森問得含蓄。
「爺爺想要說什麼，就請您直說。」捏緊拳頭，他勉強擠出這兩句話，想到他可能 依長輩的情分，來壓迫白己漠視一切，沈輝煌不該受這樣的待遇。
「我想請你忘了和曉萍的事，就當從未認識過她，行嗎？」
瞪大眼，陳允總算聽到他「期待」的問題，而他的反應卻是突然仰天長笑，笑得眼 角溢出眼淚。若非沉長森想要下跪的小動作，驚嚇到他，他恐怕會就此笑下去。
「爺爺，我答應您。」陳允急切地說，盯著他坐回去，才鬆了一口大氣。抬頭正對 俞曉萍的目光，見她閃身躲進房內，陳允請求沉長森，「但在我離去之前，可否跟曉萍 單獨說幾句話？」
「離去？」
「我想到美國去，如果我不在您的四周出現，秘密也就永沉大海了，對不對？」他 這麼說是想讓老人家放心，當作是做善事，為自己積德造福吧！
認真思考半晌，沉長森重重頷首，拿出西裝口袋內的支票，他一口氣在壹的阿拉伯 數字後面，添了一堆零。簽好名、填上國字大寫的數額，將支票交給他。「這張支票你 一定要收下，就當爺爺贊助你的海外投資好了。」
暗自吹了聲口哨，陳允不會傻到強要自尊不要這筆堵嘴費，咧嘴笑語：「謝謝爺爺 。」
「曉萍在房內，你進去找她吧！」
將支票折起來，塞進上衣口袋，陳允昂首闊步的來到俞曉萍房間前，使勁敲房門。 第三下時，她終於怒氣騰騰的一把拉開門，二話不說，俞曉萍嘟著嘴轉身走回去，不想 正眼瞧他。
「你又贏了，心裡很開心吧？！」壓著門板把門關上，陳允定定凝望住她背影。
「不懂你在說什麼。」俞曉萍反身想拿他的支票看，搶不到時，惱羞成怒的低吼： 「你可好了，既有錢財，又有人才，我看你才是最大贏家。卑鄙！」
「這一千萬是你的遮羞費，我的堵嘴費，至於人才——」由頭至腳好好打量她一番 ，陳允不屑的說：「你是嗎？我看你連律師夫人的格都沒有，真不知我以前是不是被鬼 迷了心竅，居然會看上你，真是人生一大敗筆。」
「你——」
「說不過我就想發潑啊！你得小心，爺爺可是在外面喔！」哈哈大笑，陳允看在往 昔情分上，勸了她：「該收手就收手吧！爺爺不可能當你一輩子的靠山，不要到最後人 財兩失，那你這輩子就玩完了。」
「你真的要走？」瞧他後來說得真誠，俞曉萍氣焰也消了。
「台灣是我的傷心地，這地方我留著有何意義？」陳允苦澀地說。
「可是孩子——」
開門前一刻，陳允忍住心痛，盯著門板說：「我希望它永遠沒法子出世。」打開門 ，面對沉長森陰沈的臉，他牽動頰部肌肉，「爺爺，我和曉萍說定了，您老珍重。」
「嗯！」頷首示意，沉長株知道這輩子，他將再也見不著陳允這有為的青年。「你 要照顧自己。」
曉萍看著他離去，心中驀然惆悵慚升。她簡直不敢置信陳允居然說走就走，絲毫不 留情面，這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
「曉萍，咱們也走吧！」
「嗯，爺爺。」看他在撥電話，俞曉萍好奇：「爺爺打給誰？」
「輝煌。」電話響了半天沒人接，沉長森罵道：「這孩子不知又跑到哪裡去了？」
「爺爺，別生氣啦！也許他出門了呢！」勾住他臂膀，「咱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