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我身後的車,一直隨行了十分鐘,終於加速超過我,在我身前停下,車門隨即打開。
「上車。」冷冷的,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下命令。
我上車,坐在主人對面,順手帶上車門。
敲了敲隔在後座與司機之間的玻璃,司機銜命,快速駛離。
「你看到我,倒一點也不意外。」冷天煬瞇起眼。
「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世界,說大也不大。」我直視他的眼睛。
「你認識龍庭?」他驀地問。
「只是認識。」我淡淡說。否則怎麼會信了他的說辭?他會放過冷楓琉,只怕是尚有旁的理由,比如說,同冷家頗有淵緣。
冷天煬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扯動唇角。「龍庭、楓琉和我,同學至中學畢業。我很意外你們不但認識他,還和他交好。他並不是易相與的人。」
「還好。」我聳肩。「只是,我希望冷家今後無論如何不要再與一瑪有任何牽扯。否則,我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
「什麼意思?」他陰鷙地盯著我。
「我不理冷家同龍庭之間有什麼淵緣,只不過提醒你,龍少今次不干涉,不代表往後他不殺人。他今日輕易便饒了令侄,恐怕是礙於某種我不知道的因由。但如若冷家今後因變故而去糾纏一瑪,他就不會袖手旁觀、善罷甘休了。」
「你威脅我?」他傾身向前,迫近我,又突然後撤。「變故,我們——等等,你們隱瞞了什麼?該死!她懷孕了!」
他能在商場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本就極其聰明,只轉瞬間他已經得出結論。
「所以你們急忙送她出國,是不是?」
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我輕淺地笑出聲。
「拜令侄所賜。」
「你為什麼早不同我說?」他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問。
「說與不說,有什麼區別?」我不覺得有必要。他們不外是要一瑪生下孩子,扔一筆錢到一瑪臉上,叫她從此以往別再想著她的骨肉。這種濫到不能再濫的手段,我根本不屑一顧。
「我們只是不希望楓琉同一個舞女大班往來。但,她懷了冷家的孩子,自然又是不同。」
「冷伯伯恐怕連一瑪的長相都不知道罷?看起來冷大先生也不十分清楚,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呢。」我瞥了他一眼,不以為他會否認。
「但,孩子無辜。」果然,他算是變相承認了。
「一瑪又何辜?」我冷嗤。「冷二先生,我有足夠的錢養活一瑪母子至終老。一瑪自己也有足夠的財富,她完全用不著母憑子貴攀龍附鳳,又或者嫁入豪門當少奶奶受有錢人的閒氣。你完全不瞭解她。現下,無論誰為了什麼緣由再要她入冷家的門,都已經絕無可能。她不會肯的。」
「然而孩子需要父親。」冷天煬仍然想要試圖說服我。
「你以為龍庭為什麼會出現在一瑪左右?想當一瑪丈夫的人,並不獨冷楓琉一個。」我雲淡風輕,不怕氣不死他,只怕還不夠力道。
「你討厭我?」他並不遲鈍,看得出我不假辭色。
「其實,並不十分。我不瞞你,是因為冷家有權利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且我們也無意在十月一年後上演尋親記。只不過,冷楓琉既然放棄了一瑪,我便視同他放棄了孩子。終有一日他會結婚生子,如果這個孩子留在冷家,將來也很難不受錯待。所以,還是由她去罷。」
「Time,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可以將這樣的事說得這麼平淡?」
「我是個公平的人。兩情相悅的事,再正常不過,成年男女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我不會指責冷楓琉始亂終棄。但,一個成熟男人如他,不能爭取自己的權利和所愛的女人在一起,我不認為他可以替他的私生子爭取更多。這樣一個人,我不相信。」
「那麼,你可是因為相信我才告訴我?」他的口氣裡有淡淡的期待。
「是。」我小小地拍他一下馬屁。「我希望你應承我一件事。」
「請講。」
「不同一瑪有牽扯。」我要求他的承諾。自負如他,若果答應了我,便不會反悔。
「這……」他略微遲疑。
「還是,你要先和令尊商量才行?」適時地使用激將法,很有用處。
「好,我應承。」嘻嘻,他果然中計。
「那就謝謝你了。」我笑,目的達到,沒必要和他再囉嗦。「麻煩請叫司機停車。」
「這裡?」他皺眉。「你要到哪裡?我可以送你。」
「我?我沒有目的地,適才只是閒逛。」
他恍然大悟地看住我。「你一早已經發現我?」
「只是知道有人在注意我,沒料到是你。」
「戲弄我使你覺得很有趣,恩?」他沒有生氣、面沉似水,但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迅速在車內瀰漫開來。
「呵呵,冷二哥,你大人有大量,我自知智計體力財勢皆不如你,你是叔侄情深,我又何嘗不是姐妹情濃。為了一瑪的利益我才出此下策,希望你不會見怪。」我立刻伏低做小,不同他正面衝突。
「是嗎?」他魅惑地沉聲笑了起來,驀然攫住我的手腕,將我用力帶向他的胸膛。「Time,我從來就不是個挨了打卻不還手的人,即便只是輕輕一掌我也會百倍奉還。所以,你打錯算盤了,在你幾次三番地戲弄了我之後,你以為我會這麼輕易的放過你嗎?」
「我對冷二哥有信心,相信有風度如你,不會同我計較。」我並不驚慌。
「你真是個特殊的女人,難怪那麼多事業有成又富甲一方的名流都加入你的俱樂部。你實在是個很強勁的對手。」他的臉逼近我的眼前。「他們以加入謀殺時間為一種身份的象徵,而你卻拒絕我成為會員的要求,是否,因為我不夠資格呢?」
「冷二哥還需要會員身份來彰顯自己的地位與實力嗎?」我有點好笑地盯住他狹長的深眸。想不到他耿耿於懷至今日,實出乎我的意料。
「你有一張讓人又愛又恨的利嘴。」他低喃,然後俯首吻住我的唇。
我靜靜在他懷裡任他輾轉親吻,不反抗亦不回應。半晌,他放開我,將我推開,冷淡地說。「你很聰明,我期待與你正式交鋒的一天。」
我暗暗祈禱,最好不要。同他交手,真正吃力,搞不好屍骨無存。
突地,有輕微但極其特殊的「哚哚」聲連續響起。
我的反射神經本能地讓我伸手將坐在我對面的冷天煬推倒在車廂地板上。
「叫你的司機把車往鬧市開。」若不想死,就只能自救了。
冷天煬合作地降下隔離玻璃吩咐司機照辦。
我苦笑,碰上他總沒有好事。「你的仇家看樣子下定決心要當街狙殺你。」
「我也很意外。」他挑眉自嘲。
「你的司機能在狙擊手將你我打成馬蜂窩之前駛進鬧市區嗎?」我看了一眼被打穿數個孔的車窗玻璃,忍不住懷疑。好在,後面的狙擊手似乎也是個半調子。
「我信任他。」
翻一個白眼,我撩起左腿褲腳,自繫在腳腕上的槍套裡抽出一直只是預備用來防身的HK馬克USP米你九毫米口徑的手槍,在冷天煬錯愕眼神的注視下,搖下車窗,探身出去反擊。等著被人宰殺一向不是我的風格,求人不如求己、求助不如自助。
狙擊手開了一輛黑色沃爾沃,車牌上沾滿了泥污,根本辯識不清,顯然對方早有預謀,刻意要狙殺冷天煬。連車上有第三者也無所謂。只可惜,漏算了似飛車黨的亡命司機同還有還手能力的我。
趁司機陡地超車時,我冷靜地扣動扳機。
身後傳來巨大的碰撞聲與剎車聲,我收槍回套,笑言:
「真遺憾,這裡不能調頭,不然可以回去看看現場有多混亂。」
冷天煬卻危險地瞇起了眼。「你還想調頭回去?!」
我聳肩,不以為然地拍他。「冷二公子,可以從地板上起來了。」
他氣憤地揮開我的手,從車座底下坐直身,然後恨恨地瞪著我。
「先生,已經進入鬧市區了。」司機適時地替我解圍。
「司機兄,麻煩你載我至時間大廈。」我整理衣服,整肅容儀。
「沒問題。」
「我的車可不是出租車。」冷天煬怒目而視,彷彿想撲上來咬我一口。
「那在這裡停車讓我下去就好。」我無所謂。陰晴不定的男人,一會兒說送,一會兒又說不是出租車,怎樣都是他在說。
「金錢,不要以為家父同令尊是老朋友而你又救了我,就可以指使我。」他警告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敢笑出聲,只好偷偷抿嘴,他惱羞成怒,真的要翻臉了。
司機將車停在謀殺時間門前,我同司機先生說再見,然後面向冷天煬。
「冷二先生,希望自今日之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兩不相干。」最好是兩兩相忘,我在心裡加了附註。然後下車,不想再同他糾纏,惹得是非不斷。
☆ ☆ ☆
謀殺時間裡,日間班的領班見我進門,連忙迎上來。
「Time姐,金少在未來時間裡等你。」
「今天客人多嗎?」我隨口問,總要關心一下生意,免得員工覺得我不負責任。
「和平常差不多,不過申請加入會員的人似乎有增加。」領班笑呵呵的說。「Time姐,甚至有其他娛樂行業的人來挖角呢。」
「怎麼,我們的生意已經好到讓同行眼紅地步了嗎?」
「是啊,樹大招風,像我們謀殺時間這樣做正經生意卻有那麼多美麗漂亮氣質高雅的男女服務生,兼且又有各色雅俗共賞的娛樂節目,他們眼紅很正常。」
「可有影響員工的工作情緒?」
「一時之間還不會,畢竟有金少在。只不過,現在的孩子太功利,說不定便被眼前利益所誘,跳槽去了。」領班感慨良多。「花花世界中,義理算什麼?」
「魯卡斯,若有人真動了心要另擇高枝,不必攔他,有他去罷。我們做事,講求將心比心。在我這裡,不用出賣肉體已經可以賺得相當豐厚的薪資,並沒有比那些個風月場所的收入少。我也從不強迫他們從事自己不愛的工作。要走,我們大大方方打開門送他出去,肯留下,自然竭誠歡迎。」我拍拍領班的肩。「一瑪出門旅行去了,你們這幾個領班要辛苦一些,把她的工作分擔掉,我會盡快找人負責她的工作的。這個月加多百分之百獎金。」
「是,Time姐。」
「我去未來時間見金少,有什麼大小事宜,你看著辦。」交代完,我乘了電梯上九樓。
在走廊上,碰見了兩個VIP會員。
「啊,是Time,很久沒見到你出現了。最近去了哪裡?」天海電工的總經理韓青伸手攬住我的肩膀,十分熱絡的樣子。
「Time,聽說在冷老爺的壽宴上,他老人家有意撮合你與冷天煬。」天海的執行總裁譚一北也是一臉打探消息的神情,八卦得一塌糊塗,哪裡像大公司的高層?
「呃,二位從哪裡聽來的謠言?不要說冷老他沒有此意,就算有,一貫流連花叢的冷二公子,只怕也看不上平凡如我的貌寢女子罷?冷天煬的女友,哪一個不是國色天香、艷冠群芳的?」我啼笑皆非。「這個傳聞,也太過離譜了些。我共冷二,真是天大的誤會!」
我不替自己澄清,只怕轉眼就被他們傳說成了冷天煬的褲下拜臣。真是有損我的格調。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情了。壽宴那一天,你把冷天煬從冷老跟前借走了,可有此事?」韓青問,一副升堂問案的架勢。
我點頭,的確有,冷老爺還說了一句頗教人誤會的話。
「你們走後,冷老爺子向在場的人說,看來看去,那些跟冷天煬一起上了花邊新聞的女孩子,全都輕佻虛榮,一個也無金錢身上的乾淨氣息。找兒媳婦,還是金錢這一型的好,身家背景都單純不說,也絕不見錢心喜,又能力一流。」
「誇獎了。」我有點汗顏,自知掩飾得太好,連老人家也給騙了過去。
「此言一出,不用隔天,你的身價馬上大漲。能被冷老看成兒媳婦,等同於冷天煬可以娶的人裡,你是不二人選。現在,社交圈裡,哪個男人不想與金錢結交,進而登堂入室,以彰顯自己比冷二的手段高明能力卓絕?又有哪個女人不想認識你,通過你而認識青年才俊,讓他們看到自己比你更年輕貌美溫柔可人?」
「你的謀殺時間,現如今是是本埠名流貴胄首選的娛樂場所,既可以結交身份相當的朋友,又可以尋歡作樂,簡直似人間天堂。」譚一北和韓青相視而笑。「連我們這樣有家有室的老男人都心動得很啊。」
「當心我向二位嫂夫人打小報告!」
「算我們多嘴,Time,你現在是冷二紅粉知己的最大敵人,最好有個心理準備,以免日後她們上門來向你叫囂。」
我笑,謝過這兩個資深會員的好意。他們自謀殺時間開張就光顧,對我有兄長一般的情義。然後我同他們告別,暗暗頭疼冷天煬帶給我的麻煩。
見到金銀,他皺眉,圍著我轉了一圈。
「開過槍?」
「瞞不過你。」我轉進洗手間洗手。
他跟進來,「洗也沒用,滲進皮膚裡去了。你不要告訴我你逛街逛到最後拔槍打劫珠寶行。」
「小銀,我問你,什麼樣的過節,會導致有人指使殺手當街狙擊?」我不答反問。
他摸過一塊毛巾替我拭手,動作輕柔,聲音卻冷冽。
「有人當街狙殺你?哪個不要命的,膽敢碰我的人?」
「什麼你的人?死小孩!」我掐他的腰。「不是我,我懷疑是衝著冷天煬的。那時我在他的車上,遇襲時的位置在遠離機場同市區的路段,似是預謀好了的,並且對方知道他的行程。」
「你想說冷二身邊有內鬼,將他給賣了,所以狙擊手才可以在那裡動手?」他狐疑地握住我的手。「怎麼會同他在一起?」
我聳肩,轉出洗手間。「冷二在機場已經盯住我們。現在我替他解決了一次死亡危機,可是,明顯的他並不高興。」
「那是一定的。你傷了他的男性自尊。」金銀好整以暇地扣一下我的額頭。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纏住他問。
「不外乎權、錢、情。冷天煬在JT裡的權力十分穩固,理應不該有人在此時因權勢動殺機。至於錢與情,他得罪的人可多了,防不勝防,很難找到頭緒。你不會是想管這樁閒事罷?我警告你,最好不要。」
「小銀。」我勒住他的脖子,瞇眼沉聲。「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冷家壽宴之後流傳在社交圈的謠言。」
「也不完全是謠言。」他承認。「所以我才更不會由著你去管閒事。」
「小銀,你今天來也來了,不如請我吃飯罷?」我趕快換話題。
「怕了你。不要忘記你理閒事惹的麻煩。」他從我的鉗制中脫身。「說,想吃什麼?英法美德意日奧俄?」
「就日式的好了。」我舉手,有人請客吃飯,就不用太過挑剔。
「也不見你吃得胖一點。一瑪走了,看來我得找個人來盯住你按時吃飯。」
我識趣地住口,一開口,說不定他就毛遂自薦,搬過來同住。當初是我抵死也不肯讓他來照顧我,借口我和一瑪兩個女孩子,他住進來不方便,打發了他。現在,一瑪走了,他少不得要嘮叨數日。忍一忍就過去了。可是我若說錯一句,讓他抓住漏洞,只怕就沒那麼容易脫身了。
「金錢,申請一支移動電話罷。」金銀邊開車邊對我說。
「不要,等於時時刻刻處在你的監控範圍,喪失自由。」我想也不想就回絕。科技太過進步,人類已經似顯微鏡下放大的微生物般透明,無處可逃,真正纖毫畢露。
「那,替你安排一個司機,出門也方便,還多個人照顧。」
「金銀,我鄭重警告你,你在謀殺時間裡安插了眼線這件事我還沒同你追究,你不要又在我生活裡安排一個變相保鏢!」
「我擔心你。」他忙裡偷閒空出一隻手捏我的臉。
唉,我歎息。他若嬉皮笑臉我還可以藉口發脾氣使小性子,但體貼如他,我又能怎樣?只能繼續扮鋸嘴葫蘆。
☆ ☆ ☆
金銀倒也並沒有真的搬過來或者為我找個司機,只是每到午飯晚餐時間,只要有空他都會過來接我去吃飯,如果他自己沒有時間來,也會打電話來提醒我。
一瑪已經離開十多天了,當她抵埠羅馬的那一天,曾經打大海回來報平安,然後,每隔二日,龍庭都會發電子郵件詳細告訴我一瑪的情形。有龍庭陪著她,在異國的美麗風景裡,相信她逐漸可以將冷楓琉帶給她的傷害遺忘在風裡罷。我這樣祈禱著。
「在想什麼?」金銀開車接我去吃飯的路上對我臉上的悠遠表情多了幾分注意。
「一瑪。」我想念她得理不饒人的潑辣。
「實在想她,乾脆放下手中的工作,飛過去看她。」金銀從來不主張我自己在外工作,如果可以,他會當我奶娃般照顧。
「俱樂部可以說是一瑪共我的心血結晶,她不會樂於見到我拋開一切工作去見她只是為了想念。」我微笑。「真奇怪,我和一瑪,都不是浪漫的女孩子。」
「一瑪是被你教壞了的。」他朗聲笑了起來。「以前她頂多也不過是根小辣椒,跟在你身邊久了,更是只曉得和男人比能力,完全沒有女性自覺。也不知道那些公子哥到底被什麼蒙了心,一個個對一瑪癡迷得不得了。」
「這你就不明白了,男性所喜歡的女性,由本質上來講,不外乎兩種。一種是聽話溫柔、百依百順的類型,另一種是成熟嫵媚、獨立自主型的。而像貴公子之流的人物,對於和他們完全不同的女孩子,都比較好奇罷。」所以介於壞女人和好女人間的一瑪對於他們更有致命吸引力,飛蛾赴火也要追隨過去。可惜,一瑪選錯了良人。
「所以,提醒你,冷天煬和麥克格雷就某種意義上而言,是同一種人,你最好不要令得他對你產生興趣……」
「知道了。」只怕也已經遲了。我暗暗歎息,我很有一點招惹人的本事。
突然,金銀車上的電話響,他將車靠停,接聽,邊聽邊皺眉。
「發生什麼事?」我很少見他為了什麼事露出這種審慎表情。
他不語,但面色凝重,似乎是發生了重大事件。
「不如我自己去吃飯,你去處理你的事情。」我建議,不想他因為我耽擱了正經事。
「也好。」他今次倒也乾脆,傾過身為我推開車門,並在我臉上輕吻一下。「吃完飯就直接回謀殺時間,我會查勤。」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我下車和他道別。
他的車似箭一樣駛遠,我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繼續邁步朝自己的目標而去。反正也不遠了,當成飯前開胃運動也好。
走進硬石餐廳,馬上有領班走過來。
「小姐幾位?」
「一位,金先生預訂。」
「小姐請隨我來。」領班將我引至一個視線開闊臨近落地玻璃窗的桌前,替我拉開椅子,等我落座後送上菜單。
我翻看菜單,隨口問:「你有什麼特別推薦?」
「煎小牛排澆西班牙汁,龍蝦沙拉,這是今日廚師特別推薦。」
「聽起來不錯,那就來一杯餐前酒,雞尾杯,牛尾清湯,再來一份特別推薦,還有巧克力布丁。把金先生存的玫瑰紅葡萄酒取出來。」
「好的,請稍等。」領班接過菜單退下。
未幾,餐前酒送了上來。
我淺淺地輕啜,我不是酒客,只是入鄉隨俗,擺擺樣子罷了。
「Time,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又遇到你了。」低沉的聲音似隱約帶著調侃意味。
我呻吟一聲迎視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真是,最近他似如影隨形,到哪裡都碰到,簡直是孽緣。
「冷先生,也來吃飯?」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生疏了?好像幾日前你還喚我一聲『冷二哥』呢。」他笑著坐在我對面,向過來詢問的侍者迅速點菜,打發了侍者。
「冷二哥。」我恨恨地重又喚了他一聲,免得落了他的口舌。
「乖。」他不理我的瞪視,逕自取過我面前的餐酒,一飲而盡。「胃不好就不要空腹喝酒。」
我瞇眼,忍下一杯水潑向他英俊自負的臉的衝動。他調查我,這我一點也不意外,但對於他明目張膽地介入我生活的舉動,毫不掩飾窺探了我隱私的行為使我覺得憤怒。
「冷二哥這麼有閒情逸致,獨自出來用餐?」我立馬決定要請他離開這一桌,以免對住他吃飯,食不知味,難以下嚥,很傷胃口。我可沒有自虐的習慣。
「在車上看見你走進這裡,所以我推了朋友的約會,跟進來陪你吃飯。」他倒不隱瞞,只是眼裡笑意盎然。
頭盤送上來了,正當我要埋頭吃東西的時候,一個性感的聲音尖銳地響了起來,真正影響了我的食慾。
「天煬,你給我解釋清楚,你把我扔在去俱樂部用餐的路上,中途突然調頭,難道就是為了跟這個其貌不揚、身材平板的老女人吃飯?她哪一點比我強,比我更吸引你?」紅衣艷女似一團燃燒的怒火,美麗的臉上充滿憤怒。
冷天煬臉色平靜,不過坐在他對面的我可以肯定他眼眸裡閃過厭惡與輕視,我只能假裝很努力在吃東西,無意介入男女戰爭。
「老女人,我告訴你,冷家不會承認你們的交往的,他父親欽點了金家大小姐當兒媳婦,你別妄想麻雀變鳳凰。」紅衣女郎同冷二一樣作風,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我不理天煬今後可能會同金小姐結婚,但不能想像他為了你這種貨色扔下我。」
期間,侍者將我們點的菜陸續送上。
我靜靜吃東西,不去看他們兩人,亦不解釋。
「喂,你說話呀!天煬不是你要的起的。」女郎惱怒。
「玫瑰,你鬧夠了罷?」冷天煬見我平靜似水,八風吹不動般,終於出聲制止了女郎的詰問,以免她越鬧越不像話,說出更加不堪的言辭。
女郎這才噤聲,但仍然對我怒目而視。
我喝一口湯,潤潤喉,這才緩緩開口。
「不要這樣,女孩子不要為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男人喪失了最基本的風度與禮貌。」
「啊?」女郎愣住,而冷天煬則緊緊盯住我,彷彿看見稀有動物。
我不理他,看住女郎,頗有幾分無奈。
「且不說冷老先生有沒有欽點金小姐這件事,即便真有此事,金小姐肯不肯,也值得懷疑。又或者金小姐首肯了,這位先生捨不捨得為了一株草放棄一整座花園也未可知,你何必為了一件或恐只是謠傳的事而煩惱呢?另外,如果美麗如你都綁不住他,平凡如我,又怎麼會是他的目標?相信我,我這樣的女人,亦絕對不會找一個像他這樣的男人回去,日夜使自己提心吊膽。簡直跟自虐沒有分別。信我,覓一個年紀略長,心地善良且深愛你的平凡男人成家立室,好過同這樣無情無義的人糾纏。人生苦短,沒必要為了不愛你的人浪費時間。」
聽了我的長篇大論,女郎奇異地平靜了下來,深深凝視我一會兒,展開美麗笑靨。
「這位姐姐,你說的對,我太失風度了,且我現在明白天煬為什麼要拋下我來同你吃飯了。我不打擾你們了。這是我的名片,有空歡迎姐姐你來找我聊天,希望可以交你這個朋友。」
「你誤會了。」我連太息的力氣也無,這麼美麗這麼聰明,偏偏看不破情關。
「沒關係。」她也笑。「這已經不重要,他由始至終只注意你是事實。姐姐,不要給他得逞,他才會珍視你。再見。」說完,他瀟灑起身離去,再沒看冷天煬一眼。
看著她窈窕婀娜的背影,我忍不住想要佩服。這麼剛烈直爽的女子,我想我同她,會成為朋友的。如果中間不夾著冷天煬,就更加完美,這人簡直是女性公敵。
拿起她留在桌上的名片,我仔細看了一會。洪玫瑰,魏瑪的公關經理。
「對不起,讓她打擾了你進餐。」冷天煬向我舉杯示意。
我搖頭,「正相反,是你打擾了我。並且,我覺得可惜,你同冷楓琉一樣,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一個怎樣的女孩。」
「是嗎?願聞其詳。」他不以為然地挑眉而笑。
「有話直說,決不轉彎抹角,拎得起又放得下。或者因為喜歡你而致使她一度被妒忌蒙住了心眼,但她聰明得一點即通,是個女中豪傑。你,配不上她。」
「你——對我很不屑,嗯?」他喝一口酒,沉聲問。
「稱不上,事實上,你對金融、管理、投資的手段十分高明;對付對手的方式雖嫌狠辣但行之有效,這兩點,我極其佩服。至於你的為人,同我沒關係,無論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在我眼裡,亦不過是個外人。」不得不承認他有一顆精明的商業頭腦,可惜,卻有副我頂反感的自大性格,真是敗筆。
「家父十分欣賞你。」
「啊?你也相信?冷伯伯不過說些場面上的應酬話來的,他總不見得當著眾人的面說我頑劣不堪不理長輩,是超級敗家子罷?」我連忙自我貶低。
「你暗示我家父說謊?」他立意要逮住我話裡的把柄。
我吃光最後一口布丁,拿起餐巾抹淨嘴角,向他頜首。
「我吃完了,先行一步。這頓飯我請客,冷先生請慢用。」
「Time。」他慢條斯理地捉住我的手,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像是宣誓。「家父不是一個喜歡說應酬話的人,沒人會把自他口中講出來的話當成是無心快語,我這個當兒子的尤其不會。」
「所以?」我大力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準備離開。
「我這個當兒子的,又怎能不博他老人家開心一笑?」
「那麼容我告訴你實情。我絕對不會是冷家喜歡的類型。而你,更是我避之不及的人物。信我,征服我並不能令你的獵艷名單增添異彩。正相反,那意味著你必須放棄你的花園。」
「我很期待。」他面不改色地起身,攬住我的腰。「送女士回家是我的責任,而你,最好不要掙扎,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們半推半拒似的照片出現在明日的報紙上罷?」
卑鄙。我在心裡暗暗罵他,又不便發作,只能施展對付金銀的手段,掐他的腰側,他卻眉也不皺一下,向領班招手,要過帳單結帳。
在門口,泊車小弟將他的車開過來。
我看著他那輛寶馬Z8,幾乎忍不住要吹口哨。不諳此道如我,也看得明白這是一輛限產的頂極跑車,專為有錢人而設計,一切以舒適為主,無論是駕駛還是乘坐,都將會是頂極享受。
「好車,女孩子為了上這部車,大抵也肯跟了你。」我讚美他的車。
「你可肯?」他待我坐定,發動引擎。
「我倒寧願自己擁有一輛R1200c的摩托車,在無人的夜街享受風馳電掣的快感。」打太極拳最簡單,要我回答他的問題,沒可能。
「阿拉伯的勞倫斯說,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種古老的獸慾。」他自如地操控方向盤,滑入午後的車陣裡。
「那麼顯然你的獸性強過我。」我聳肩。心裡頗意外似他這樣的人,會看阿拉伯的勞倫斯,我還以為他不是看財富時代福布斯,就是看情色閣樓艾曼紐。
「我們不能和平相處嗎?」他的語氣有些挫折。
我看了後視鏡一眼,有些想笑。「現在似乎不是談論這個話題的好時機,因為——五十碼外有一輛棕色雪佛蘭,自我們從硬石出來已經跟在我們後面了。」
「哦?」冷天煬挑眉,看向後視鏡。
「不用看了,與機場路上的應該不是同一夥人。」我幾乎可以肯定。
「有什麼建議?」他很輕佻地側臉傾身在我耳邊呵氣。
我大力推開他的臉。「如果你有F1里舒馬赫似的本事,我建議你甩開他們。若沒有,那麼請你不動聲色地繼續在這交通高峰擁擠的車流裡保持與對方的距離。」
「就這樣?」他穩穩地操縱方向盤,看不出受驚嚇的樣子。
「或者你有更好的辦法?」我攤手,他倒氣定神閒,每次遇見他都狀況頻仍,也不知道我們誰是誰的災星。可是,明顯地,我是那個無辜的受害者。
「Time,你有沒有想過家父為什麼會在那樣公開的場合說那樣一番話?」他天外飛來一句。
「迫你成家立室的一種手段而已。」我不假思索,既暗示了花心不羈的次子可以收起遊戲人間的心態考慮終身大事,又警告他外面的國際縱隊似的女友團,不要妄想飛上枝頭成鳳凰,上演現代版辛黛瑞拉。嘖嘖,夠狠。
「家父的意願亦是我的意願。他老人家不是信口開河的說笑。」他邊說話,邊將車子似游魚般地在車陣裡穿梭。「他的確中意你。」
「而你也準備達成他的心願?」我十分懷疑地睨了他一眼,不以為他是認真的。如果他事父至孝,只怕老早娶妻生子,兒女成群了,哪裡還輪得到我?
「原本,我是想打一陣子太極拳混過去了事,不過——我改變主意了。」他回我一個無賴的笑容。雖然他笑起來性感誘惑,然看在我的眼裡,卻是惡魔的正字標記。那笑容意味著,他有陰謀。
我不理他的胡言亂語,當他的話馬耳東風。金銀提醒我不要令得冷天煬對我產生興趣,只是這警告來得略遲了一點。一時間,他的興趣只怕不會自我身上轉移。男人的劣根性,若我轉身撲上去,大抵不出半月,他便要掉頭走開。可是,媚惑的事,我並不拿手,一貫無力為之,只有想辦法擺脫他了。
不過目前,先要甩脫後面的跟蹤者。
「冷天煬,打個賭如何?」我亦給他天外飛來一句。
「怎麼賭?賭注是什麼?」他倒頗有一賭的興致,躍躍欲試。
「等一下我設法下車,我們就賭對方是繼續追蹤你,還是轉而盯上我。怎樣?」我鎮定自若地說。
「什麼?!」他反對,「太危險了。」
「你還沒有聽到我的賭注。如果我的選擇是正確的,那麼你必須放棄你那荒謬的主意,別再來打擾我的生活,若反之,我就配合你,替你阻擋冷伯伯的逼婚。」我胸有成竹,確信他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聽起來我佔了便宜。」他笑著伸出一隻手,用手背輕輕熨過我的臉頰。「成交。」
「你先選。」這是機會各半的賭博,但我有奇怪的預感,我會贏。
「恭敬不如從命,我就選他們會繼續跟蹤我。」他也不客氣,完全展露商人本色。
我的手放在車門的把手上。「我很好奇,結果會是怎樣。」
說完,我在緩緩行進的車流稍有停頓的間隙,推開車門,下車,然後坐進一輛無客的出租車裡,並向冷天煬揮揮手。
「小姐,被前男友糾纏是罷?」司機有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見怪不怪地將車駛進分流車道。
冷天煬的車,漸行漸遠。而棕色雪佛蘭,卻漸漸接近。
「司機大哥,等一下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有所行動,如果我被帶走或者受到傷害,請你打這個電話。」我將皮夾裡所有的錢取了出來,遞給司機,並附上一張金銀的名片。
「需要我甩脫那輛車嗎?」司機十分機敏,已經發現,但仍保持鎮定,可見是見慣了風浪的。
「不,你找個地方停車就好。」
「好的,小姐。」司機識相地答應了,並不逞英雄。
當我從出租車上下來後,雪佛蘭也隨之停在了我的眼前,車上走下兩個外國人,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的混血男子,向我展開爽朗笑容。
「Money。」
真是意外中的意外,我笑起來。「曼托薩,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是呀,Money,你還是象多年前一樣,既年輕又漂亮。」他橄欖色的皮膚在午後的陽光裡閃爍健康光澤。
「你的目標是我,還是冷天煬?」我開門見山地問。
「冷。」他也不瞞我。「看到你上了他的車,我真的很意外。」
「所以你跟上來確認。」我可以肯定是這樣的。接下來他要做的,是通知拉斐爾-麥克格雷我的行蹤。「寧可先放過你們的標的物。」
「我們一個派在亞洲的小頭目私自接了一單生意,就是他,但沒有得手。僱主對他的死志在必得,只要有人在他婚前殺死他,多少錢都付。我們雖然不準備接下來,可是,總要知道自己的人栽在什麼人手裡罷?」曼托薩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像一頭印度豹。
「你不怕我去同他說?」我們倚在車邊交談起來。
「拉斐爾曾經說過,你可以知道一切。如果他必須死在一個人手裡,他情願那人是你。」曼托薩重複拉斐爾的「名言」。
「機場路上開槍的人就是你們的那個小頭目嗎?」
「什麼?那天莫非你也在?」他是震驚的,然後伸手捏我的臉。「怪不得那個笨蛋車毀人傷。算他活該!」
「這算不算是對你們的侮辱?需不需要找我決鬥?」
「不會,如果是你,拉斐爾高興還來不及。」他笑,轉而整肅臉色。「別告訴我你是他的未來新娘,你知道拉斐爾不會允許。」
「我還不想見他,曼托薩,不要告訴他你見過我。」我央求,管他有用沒用,先求了他。
曼托薩面有難色。「這——我不能不告訴他。他一直在找你。我從來沒見過他如此執著於一個人。這些年他沒有女人,沒有夜生活,除了你的照片,他的身邊再沒有任何異性。」
「我不信。他是拉斐爾-麥克格雷,女性的夢中情人,淑女殺手,貴婦終結者。」我小聲嘀咕,自我欺騙。我知道,如果拉斐爾執意要做一件事,便不會允許自己失敗。
「Money,你知道,他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以你的身手,可以從意大利安然脫身,是因為他下了命令不可以傷你毫髮,而知道這麼多秘密的你,至今還可以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他找不到你,而是他害怕動用大批人力物力找尋你的舉動,會給他的敵人以可乘之機,拿你當威脅他的籌碼。」他正色。「全美全意大利黑幫都知道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父,為了一個女人癡守了快十年了。Money,我不能當自己沒見過你。」
「你不用告訴他,因為他已經來了。」金銀突然帶著三個手下出現。他與曼托薩握手,然後狠狠抱住我。「金錢,那司機打電話給我說你被幾個凶神惡剎似的壯漢給挾持了,害我三魂沒了七魄。」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歎息,逃不掉了啊。「拉斐爾來了?」
「走吧,讓我們略盡地主之宜,招待遠來的客人,恩?」
「我還有事,Money,暫時先走一步。不過,你最好不要同冷先生走在一起,買兇殺他的人,似是下定決心要致他於死地,就算是傷及無辜也在所不惜。機場路上的狙殺是最好的證明,有第三者在場也不能阻止除去他的決心。我擔心下一波狙擊會更猛烈。有很多殺手根本沒有職業道德,波及第三者的情況下他們也會動手。」曼托薩輕吻一下我的臉頰,上車駛離。
「要有心理準備,被找到了,便不會像八年前似的,那麼容易脫身了。」金銀擁著我上了他的車。「你躲得開一個八年,卻未必躲得開另一個八年。八年的尋找與等待,使得他將你美化了。他這一次絕對不會讓你自他的生命裡逃開。」
我幽幽地歎息,被一個英俊性感又重權在握,且心狠手辣的男人深愛,並不是幸運的事,正相反,不知道多少麻煩隨後而至。如果有去外太空逃生的宇宙飛船,我第一個買票逃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