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今兒一早,常笑賭坊便來了一位令蕭常笑最意想不到的稀客。
在接到金兒的通報後,她連忙放下賭坊事務回到內院大廳,只見一名白衫少年正端坐等待。他年約二十,生得是清秀俊俏、風度翩翩,可神情卻極其冷漠,帶有一股傲慢氣勢。
「阿異?!」蕭常笑快步走近他,欣喜之情表露無疑。
齊異乃是她「麻煩」中的好友之一。
他薄唇微勾,揚起一抹淺笑。「好久不見了。」
她埋怨道:「虧你還記得我,離上次來這兒都過好久了。你啊,就是這麼薄情,一心只想著遊歷天下、鑽研醫術,這次在京城多留些時日吧,我待會兒派人去請小花過來,我們好好會一會。」
小花便是「麻煩」中的「蓮花舌」花巧語,為京城第一狀師花寡言之女。
「也好。不過我這次來,是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哦?這可真稀奇了。你說,我一定幫。」
齊異輕啜了口佳茗,眼中溜過一絲銳光。
「我知道你手下人脈廣,想請你替我查一個人……不,應該說,是一個鬼。」
「鬼?」蕭常笑微微蹙眉。
齊異淡淡道:「阿笑,你聽過鬼門嗎?」
蕭常笑睜大了眼,驚呼:「阿異,你怎麼會去惹上鬼門?」
她會這麼驚訝,不是沒有道理的。
鬼門是武林中最令人恐懼的神秘組織。人們對鬼門的認知僅只於聽過鬼門這二個字,甚至,連鬼門到底存在與否,人們都不能確定。
傳說中鬼門中全是鬼,有三名護法,最無情冷漠的修羅,最殘忍嗜血的夜叉,最毒最美的羅剎。
而鬼門中的鬼則由最邪惡最強的鬼王統治。沒有人知道鬼門為何成立,也沒有人知道鬼門到底做過多少事。人們只知道一些莫名其妙、神秘難測的事都和鬼門有關。可能是失傳百年的絕世武功,也可能是殘絕人寰的滅門血案。
鬼門行事沒有道理,更沒有目的。
至少,那不是人所能想出的道理和目的。
齊異神色不變,微微一笑,覺得她吃驚的模樣很有趣。
「阿笑,鬼門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可怕,而且與其說是我惹上鬼門,倒不如說,是我惹上羅利來得正確。」
蕭常笑蹙起眉,問道:「你為什麼要找他呢?」
齊異挑起眉,冷淡的神色不再,笑得極為開懷。
「你知道武林中是怎麼形容羅剎的吧?」
「嗯,最毒又最美……」她心念一動,立時明白原因。「你不會是想研究羅剎身上的奇毒?」
他點頭,眼中迸出灼灼精光。
「沒錯。我前些日子見過羅剎,如傳聞一般,他全身佈滿致人於死的奇毒,甚至連吐出的氣息中都含有劇毒,所以他臉上始終覆著能御毒的冰炎玄蠶絲。」
蕭常笑好奇地問:「那他究竟是男是女?真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嗎?」
齊異回憶著當時情景,緩緩回答:「他的確很美,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比他更美的人,也由於生得太美了,實在分不出是男是女。不過,他身穿男裝,應該是個男子。」
她揶揄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想必他真的很美。那麼,你查他真的只是為了那身上的毒,還是另有原因?」
他冷哼一聲,神色極為不屑。「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只對醫術,每術有興趣,其他的才不放在眼裡。」
蕭常笑撫掌笑說:「這倒也是,不過,這羅剎和常人不同,不僅生得美,還全身是毒,不正對了你的味?」
齊異皺眉。「你這嘴怎麼變得這麼刁滑?想必是受了利嘴小花的影響,小心惹火我,下毒弄啞你。」
「哇!」她連忙捂起嘴,特意佯裝害怕。「好可怕、好可怕,真是嚇死我了。」
兩人說說笑笑,極其融洽,愈發顯出彼此的交情深厚。
而就在此時,門口卻突然響起男子極為不悅的問話聲。
「笑兒,他是什麼人?!」
來者正是楚飛雲,他怒視著相談甚歡、看似極為親匿的兩人,眼裡幾欲噴出火來。
蕭常笑蹙起眉,對他那強烈的反應感到既好氣又好笑。
「他是我的好朋友,『魔醫』齊異;阿異,這位是江南楚家的大公子,楚飛雲。」
「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齊公子。」楚飛雲神色稍緩,但一雙銳眼卻仍盯著齊異。
他大步走到蕭常笑身旁,一把將她摟入懷中,宣示「主權」的意味不言而喻。
齊異冷冷瞄了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的。
蕭常笑臉上微紅,瞪了他一眼,掙扎起來。「放開我,別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
他卻更加抱緊,在她耳畔低聲威脅:「不要亂動,別讓我當著別人面前『懲罰』你。」
「你!」她臉兒更紅,隨即回想之前的無數熱吻,知道他言出必行,只得乖乖地安靜下來,屈服於他的淫威之下。
楚飛雲制住了蕭常笑,對齊異微微一笑,試探地問:「不知齊公子今日來找笑兒,是為了什麼事?」
齊異悠哉地喝著茶,一語不發,理都不想理。
楚飛雲何曾受過如此無禮對待,加止知道他與蕭常笑交情匪淺,更是怒不可遏,忍不住說:「我在問你話啊!」
齊異緩緩放下茶盅,視線終於移向他,卻是對著他懷中的蕭常笑說話。
「阿笑,他是你什麼人?」
蕭常笑還沒來得及回答,楚飛雲便搶先一步答道:
「我是她的男人,而她是我的女人。」
「楚飛雲!」她困窘地輕斥,但在羞惱之餘,心湖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圈圈微妙的漣漪……
為什麼在聽到他以那麼篤定的口吻宣示兩人相屬之時,她的心竟無法克制地慌亂起來?
他說的話……是她所想的意思嗎?
還是,他只是因為見到阿異與她談笑,男性自尊受傷罷了。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或許,這一切只是她自己想太多了。
對他而言,那只是表明對她身子的佔有而已吧!
「哦。」齊異聳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他向來不會在乎或干涉旁人閒事,即使蕭常笑是他少有的好友也一樣。
楚飛雲楞了一下,完全沒料到他會毫無反應。
只見齊異起身道:「阿笑,我去藥鋪瞧瞧,晚些再回來。」
「好,我會派人備妥房間,這常笑賭坊成日都開著,你什麼時候回來都行。」蕭常笑偷覷著楚飛雲訝異的表情,暗笑在心底。
「我知道。」齊異點頭後便自顧自地走出去,還是沒同楚飛雲打招呼。
楚飛雲瞪著他遠去的背影,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這時蕭常笑趕緊掙開他。「好了,我也該去忙了。」
她雖然弄不清他生氣的原因,但能避則避,她可不想成為他發洩怒氣的對象。
他皺起眉,十分不滿。
「可是我才剛來。」
那齊異一走,她就不留下,這是不是表示齊異在她心中的份量遠重於他?
蕭常笑微微一笑,像是哄孩子般地拍了拍他俊美的臉。「你來你的,我忙我的,有什麼話等我忙完賭坊的事再說。」
她可沒時間和他瞎扯,現在除了賭坊的事之外,她還得派人去查有關羅剎的事呢。
「那我在這兒等你。」他勉為其難地答應。
她笑道:「隨你,我走了。」
她轉身欲走,他連忙拉住她的衣袖,叮囑:「別讓我等太久。」
蕭常笑微微蹙眉,笑歎道:「真受不了你。好,我盡量。」
這幾天以來,不知不覺中,兩人之間的相處已變得自然、和諧,像朋友又像情人……
她注意到了,卻一直蓄意忽視。
她輕扯回衣袖,同時收回混亂的情思,再次轉身往賭場走去。
楚飛雲望著她纖細的身影,若有所思。
不知何時起,他發現自己已非常在意蕭常笑,她精明世故,待人看似豪爽,其實總和所有人保持一定距離,將所有人排拒在心房之外。
每當更接近她,他就發現自己更不瞭解她;而她愈抗拒,他就愈無法抑止心裡那份想接近、瞭解她的衝動。
一開始對她的征服之心、肉體之欲,也已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轉變,變得開始在乎她的想法、她的心情……這些都是以前他未曾經歷過的。
看到她落淚,他會憐惜不捨;而瞧見她與旁的男人親熱,就忍不住妒火中燒,氣得險些失去理智。
他有些明白了,他要的……已不只是她美麗的身子,還有他生平第一次想得到、也非得到不可的,那就是──
她的心。
當晚,月色朦朧,萬物染上一層溫潤銀光。
房內,蕭常笑與齊異把酒言歡。
齊異一口飲盡杯中的酒,淡淡問道:「阿笑,那楚飛雲真是你的情人嗎?」
「這……」蕭常笑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明實情。
儘管他們是很好的朋友,但她實在難以啟齒……
齊異的目光轉柔,溫聲說:「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了,有什麼話說不得的?說吧,要是我能幫得上忙,一定會幫你的。」
她歎了口氣,方道:「五色龍珠在他手上,他要我獻身交換。」
「好不要臉的死男人!」齊異冷哼了聲,神色不屑,眼底閃過一抹冷殘的殺氣。「這事交給我吧,只要我出手,保證他活不過下一刻。」
蕭常笑大驚失色,連忙阻止,「不行!」
「為什麼?」他深思地望著她擔憂的神色。「你捨不得嗎?」
她一窒,雙頰飛起紅暈。
「不是的……他沒將五色龍珠帶在身上,如果殺了他,便查不出五色龍珠的下落了。」
她怎麼可能會捨不得那個下流的男人?!她只是……
只是不想看到他客死異榔……
這是人之常情,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冷冷一笑。「那有什麼了不得的?!我自有辦法能讓他乖乖交出來。」
「其實我本來有想過對他動用私刑,逼他交出五色龍珠,可是他和『神捕』刑慎頗有交情,若是出了事,只怕也難以脫身。」
「我下毒技術好得很,能殺人於無形,絕不會牽連你,大可放心。」齊異邊說邊打量她的反應,眼底浮現一抹了然笑意。
「不!你不能殺他!」蕭常笑心急如焚,一心只想著楚飛雲的安危。
齊異一笑,直接言明:「阿笑,你為什麼這麼擔心?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他?」
「不!我不是!我……」她先是直覺否認,隨即急中生智找了個掩飾的借口:「我……只是不想弄出人命,五色龍珠是小默兒需要的寶物,我不想在得到它的過程中染上血腥。小默兒那麼善良,她不會樂意我們為了她而殺人的。」
他挑起眉。「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她重重點頭,生怕他不相信。
見她神色慌忙,齊異即使心裡再不相信,也不忍再相逼。
「好吧,那你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的為了五色龍珠而獻身給他?」
蕭常笑輕歎了口氣,神色迷惘。
「不,我也不想……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齊異皺起眉,沉思片刻後,他靈機一動,拍掌笑道:「有了!」
她瞪大眼。「你想到法子了?」
「嗯,既然不能不答應他,那就答應囉。」他說得輕鬆。
「答應?可是我……」
「別急,先聽我說完……」湊上前,齊異立即附耳解說一番。
聽完,她語帶懷疑。「行嗎?」
齊異往胸上一拍,神氣大笑道:「怎麼不行?!你等著看便是。」
蕭常笑瞪著他,蹙眉道:「阿異,你這個樣子好像阿風哦。」
她口中的阿風正是聞名天下的怪盜「一陣風」,他輕功絕倫、身手極佳,性子卻十分調皮,是個容易得意忘形的自大狂。
齊異呿道:「別把我同那調皮鬼相提並論,我可沒他那麼狂妄。」
明明就是半斤八兩!蕭常笑暗暗在心裡嘟噥一句。
「好好好,你尢他強多了。」
「這當然。」他勾唇一笑,得意洋洋。
好不容易除去壓在心上多日的大石,她輕笑道:「也多虧你來了,不然,我還真不知該如何收尾呢!」
「當局者迷,旁觀著清。你深陷其中,自然會想得不夠周全。」他話中有話,蓄意提醒。
聞言,蕭常笑臉又是一紅。
是不能再拖下去,該好好解決的時候了。
不知不覺中,楚飛雲己經太過接近她,方才聽到阿異要毒殺楚飛雲時的心慌意亂,讓她再也不能忽視心中那微妙的情意……
那是為了楚飛雲而生的情意?!
她……竟已悄悄喜歡上他……
可那是不對也不行的,因為他對她只有慾望,沒有感情,若是對花心的他動了真情,只會落得被遺棄的可悲下場。
結束吧!
不管是內心那份不該存在的感情,還是與他之間的孽綠,都要毫不遲疑地結束掉。
當一切回歸初始,除了五色龍珠,什麼都不會留下。
而她,會徹底將他遺忘。
三日後,楚飛雲接到了蕭常笑的請帖,上頭寫明邀他晚間在她房中一敘。
美人有約,他當然要赴宴,儘管心中有些狐疑,但一想起那雙精明媚眼,唇畔那抹美艷笑容,還有她那令人心生憐惜的淒美淚顏,他怎能不去?!
所以,他準時赴約。
房裡,蕭常笑倚在鋪著柔軟毛皮的矮榻上,身著一襲美麗的紫狐皮袍,雪白的玉足在深黑色的毛皮上輕晃,腳踝處繫著一串綴著小巧黃金鈴鐺的細煉,正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鈴聲,蕩出一股撩人心魂的撫媚風情。
楚飛雲隔著圓桌坐於她面前,桌上擺著豐盛的酒菜,香氣撲鼻,卻完全引不起他半分興趣,此時的他專注地望著蕭常笑,眸光飽含慾望。
她微笑著,神情是挑逗的,可眼底卻隱著一絲緊張。
今日,阿異做了一種名為「夢合歡」的藥,就加在桌上的酒菜中,這藥對女子全然無害,但只要男子服下,會先感到昏昏沉沉,接著身體便動彈不得,神智還會陷入與女子歡好的幻覺之中。
這是阿異的說法,能不能成功還是未知之數,要是稍有閃失,只怕今晚她真的會被他吞入腹中,屍骨無存。
楚飛雲也跟著微笑,眼神灼熱。
他可不是笨蛋,很明顯的,她正在引誘他。
蕭常笑試著壓下心中的恐懼,輕笑一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請你來?」
「應該知道。」他點點頭,視線仍停留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太過熱情,令她的心跳加快,背上也已開始冒汗。
她嬌媚一笑,膩聲道:「那你還不先用些酒菜?等你吃飽喝足,我們就該談談『正事』了。」
楚飛雲猛地起身走向她,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沙啞地低笑,「我們現在就可以直接談了。」
她不敢掙扎,就怕引起懷疑,只能柔順地偎在他懷中,嬌聲要求:「別那麼急,這些酒菜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先嘗一些可好?」
他挑起眉,笑得深沉。
「就是因為這些酒菜是你為我『特意』準備的,所以我才不敢嘗。」
她一驚,卻仍保持鎮定,故作不滿:「你好討厭!怎麼這麼說?」
楚飛雲捏任她圓潤的下巴,直視她的雙眼,輕笑了聲。
「我記得你的好友魔醫,此刻正好住這兒,要是易地而處,你說我該不該懷了疑?」
蕭常笑輕輕自他懷中掙脫,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又拿起筷子一一將桌上的菜全都嘗過之後,才斜睨著他,笑問:「現在你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了?」
楚飛雲走近桌旁,一番視後才點頭笑道:「似乎可以。」
「你真是多疑。」她再倒了一杯酒,嬌笑著偎向他,一手摟著他,一手拿著酒杯抵向他唇畔。「別傻了,你手中還有五色龍珠不是嗎?為了它,我會很乖很乖的。」
美人在抱,軟語呢噥,楚飛雲怎拒絕得了?
他喝乾了酒,吃下她夾給他的菜餚。
一杯又一杯、一筷又一筷……很快的,桌上的酒菜己空。
蕭常笑軟軟地倚著他,眼中閃過一抹詭計得逞的狡光,笑道:「你真好,這麼聽我的話。」
「我這麼聽話,你要不要給我些獎賞?」他笑睇著她,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紅唇上。「或許,給我些糖吃?」
此時,蕭常笑心裡竟竄過一陣難以形容的戰慄,某種奇特的酥麻感受散怖到四肢,令她全身發軟,只能緊張地強笑說:「可我身上沒有糖。」
「你身上有比糖更甜的。」他俯首就吻上她的唇,狂肆地吮嘗她的甜美,盡情索求應得的獎賞。
一吻結束,他不捨地放開她,啞聲一笑,「笑兒,我們別再玩了,我已快忍不住了。」
蕭常笑雙頰暈紅,羞澀地咬唇。「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今晚我想將自己給你……」
天!心迫話她講得好心虛,更覺得好丟臉二有不是為了騙他,打死她血說不出口。
「笑兒,你是真心想給我嗎?」他突然一臉認真。
蕭常笑楞了一下,隨即順著他的話答道:「當然,當然是真心的。」
楚飛雲的神情極其嚴肅。「我……不希望你是因為想得到五色龍珠,而勉強自己……」
他的話已有些說不清楚,深邃的雙眼也變得渙散迷離,而他卻沒有察覺半分不適。
看來,藥已生效,蕭常笑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小心翼翼的觀察著。
楚飛雲先是定定地瞧著她,爾後,渾身發軟地倒在榻上,緩緩閉上雙眼,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呢喃──
「笑兒……你好美……你的身子好軟、好香……」
「阿異果然厲害。」蕭常笑吁了口長氣,終於放下心。雖然內心因為欺騙他而感到些許不安,可這也是他逼的,不能全怪她啊……
而且,事已至此,也後悔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