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飛舞,冷風颼颼,天地間儘是一片肅寒之氣。
城北的僻巷前,一輛精巧馬車緩緩停下,蕭常笑輕巧地走下車,毫不遲疑地走進寂靜的巷內。
楚飛雲緊跟在後,同時好奇地打量眼前約有數十間的長排木造房舍,樣式簡樸卻蓋得十分結實。
不久,蕭常笑一戶人家門前站定,伸手輕敲木門。
「福嫂?福嫂?」
木門應聲而開,一名中年婦女探出頭,一見到蕭常笑,立時驚喜笑道:「蕭姑娘?您怎麼來了?」
蕭常笑笑答:「快過年了,我來瞧瞧你們的情況。」
福嫂連忙敞開門,這才瞧見她身後的楚飛雲。「咦?後頭這位公子是?」
她淡淡道:「我的朋友。」
見她似不願多談,福嫂也不再過問,連聲招呼著,「真是,瞧我這什麼記性,居然忘了外頭天冷,讓您和這位公子在外頭站著。快快快,請進來。」
他們兩人跟著進入後,福嫂先是慇勤地倒了熱茶,還不忘轉身吆喝;「大家快出來!蕭姑娘來了,快來問聲好啊!」
她話聲方落,小廳旁兩扇木門即被開啟,還湧來了數十人,瞬間將小廳擠得水洩不通,原來這數十間木屋竟是相通的,只要稍有動靜,整條巷弄都聽得見。
眾人圍繞著蕭常笑,看來全都是些老弱婦孺,沒有半個年輕力壯的男人。
蕭常笑微笑地問:「今年吃的、用的都足夠嗎?若是欠缺什麼,同我說一聲就是,千萬別客氣。」
福嫂點點頭,笑言:「讓您費心了。您送來的衣物、糧食已夠我們用到來春了。只是……義學裡的齊老夫子年紀大了,說是想回鄉養老,不能再教下去,您看該怎麼辦呢?」
她想了想,沉吟著:「孩子們的學業可不能擔誤,我回去就派人找尋新的夫子。齊老夫子年紀大了,也該是時候回鄉養老。」
這一聽,福嫂不禁皺眉。
「蕭姑娘,您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不僅替我們蓋這些房舍、為我們找工作,更不時送些糧食、衣物過來,甚至還為孩子們立了學堂,這麼麻煩您,真是過意不去……」
「是啊,多虧您的幫助,我們這些孤兒寡母才能有個安身之所!」
一旁的眾人也連聲稱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蕭常笑搖搖頭。「別這麼說,這沒什麼,人嘛,難免都會遇上需要幫助的時候,能為大家盡一份心力,我真的很高興。」
她笑著摸了摸孩童們的頭,神色極其溫和,柔聲叮囑:「要用心讀書哦。」
孩童們瞼上浮現天真靦腆的笑,異口同聲回答:「好。」
楚飛雲靜靜站在一旁,專注地凝視她,不願錯過她表情上的每一分變化,幽邃的眼中滿是深思。
蕭常笑與眾人又聊了幾句,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秀眉微蹙,心中竟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慌亂與不安。
今日,他又接近了她一步,這是一直極力避免卻徒勞無功的……
半晌,她起身告辭:「福嫂,我還有事得處理,就不久待了。」
福嫂點頭。「是嗎?好的,我們也知道您平日非常忙碌,就不多留你了。」
她笑應著:「嗯,我得空再來。」
向采人道別後,他們兩人再次坐上馬車。
車伕一扯韁繩,馬車便緩緩駛進滿天風雪之中。
馬車裡,楚飛雲看著她忍不住開口問:「那些是什麼人?」
「苦命人。」蕭常笑眉目低斂,神色平和,幾近冷漠。
他又問:「你一直在幫助他們?」
「怎麼?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她斜睨著他,口吻十分冷淡。
「有一些。」他老實承認。
蕭常笑也不生氣,淡淡一笑。
「沒錯。記住,別說出去。」
楚飛雲打量著起她漠然的神情,眼底閃過一抹讚賞之色。
「為善不欲人知,施恩不求人報。原來天下真有這種事:」
楚家是江南豪富,當然也會救濟貧民,像是派糧、發衣,但全是公開舉行。而在行善之時,也會乘機累積楚家的聲譽。
商人本就該懂得利用時機,過去,他從不以為自己這麼做有何不對,但是今日在見識到她的義行之後,卻不禁為自己之前的功利想法感到些許慚愧。
她不僅人長得美、頭腦聰慧,更有一副仁慈的好心腸。
像她這樣的女子,世間能有幾個?而位,又能遇上幾回?
蕭常笑輕輕地笑了,笑容中儘是一種說不出的譏誚之色。
「為善?你錯了,我不是在為善,絕不是。」
他皺起眉頭,心中猛然一緊。
「不是?那你為他們做那麼多事,又是為了什麼?」
她為什麼那麼笑?
她平日並不曾那麼笑過,總是笑得溫和有禮,而非今日這種冷淡的詭譎笑容。
他不喜歡看到她那樣笑。
她的笑應該是自然、開心的,美得像朵盛開的嫵媚牡丹,而不是那般落寞與自嘲。
她媚眼一轉,冷哼了聲。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堅持,「因為我想知道。」
「你這人真的好煩。」她不悅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去打算不理他。
可他卻突然伸出手,一把將她摟入懷中。
「嫌我煩?你要打發我走,也容易得很。」
「別這樣。」她試著掙扎。
「怎樣?」
他故意湊近她的耳畔、頸項,溫熱呼息緩緩吹拂,帶來一陣奇異的酥癢快感。
蕭常笑蹙起眉,沉聲道:「放開我!」
「不放。」
楚飛雲摟緊了她的細腰,輕啄她柔嫩的粉頰,大肆偷香,完全不把她眼中愈燃愈烈的兩簇怒火放在眼中。
未料,「啪」的一聲,清脆、響亮。
短短的一剎那,蕭常笑已自楚飛雲懷中掙脫,而他俊美的面容上也己多了個明顯的掌印──蕭常笑留下的。
楚飛雲挑起眉,伸手摸了摸刺痛的臉,不以為意地輕笑。
「你武功不錯,打起人來還真兇。」
「你怎麼不閃開?」見他毫不動怒,乖乖地受了她一巴掌,蕭常笑有些訝異。
她知道自己的武功好,但他的武功也不差,若真有心閃躲,應是閃得開的。
「打是情,罵是愛。你要是打我打得歡喜,再多讓你打上幾巴掌也無妨。」他蓄意將臉湊近,笑得極其無賴。「要不要再打幾下?」
她伸手推他。「打你一點用都沒有,我不打了。」
楚飛雲的笑容瞬間變得輕邪。「那麼,現在可換我了。」
「換什麼……」
蕭常笑的話尚未問完,手腕突地一緊,一股強大拉力襲來,她整個人就被扯進他懷中。
這回,她還來不及出聲阻止,他灼熱的唇已印上她的,激烈而狂野。
肅常笑驚喘一聲,用力地推開他,瞪視的眸光似要殺人,臉色也因極度羞惱而嫣紅,她怒斥:「你說過要給我時間考慮的。」
「我正在『努力』地讓你『適應』我啊。」他說得極其自然,毫無半分悔意。
蕭常笑氣得渾身發抖,咬牙叨齒地說:「哦?那我是不是應該『好好』謝謝你啊?」
楚飛雲點點頭,大方笑道:「別客氣。」
他是故意逗她生氣的,為的就是不想再瞧見她那冷嘲的笑。
而事實證明──
他做得對極了!
時值寒冬,漫天飛雪,天地間一片白茫,地下積雪也約有三尺深,足見風雪之大。
這種寒冷的天氣,讓街上的行人變得極其稀少,可常笑賭坊卻是人滿為患,賭性堅強的賭客們一心只想贏錢,哪還管得了其他事。
蕭常笑住賭坊中來回穿梭,一邊同相識的客人門笑著打招呼,一邊留意賭場的種種動靜,卻不見林全蹤影?!
她走到賭場一角詢問夥計們:「二老闆呢?」
「小的不清楚,這些日子裡,二老闆常常不在賭坊。」他面面相覷,一臉茫然。
「是嗎?」蕭常笑蹙起眉,眼中浮現一抹深思。
這就怪了,林全跟她數年,一向認真管理賭場雜務,最近她並沒有派他去忙別的事,按理來說,他不可能會放下賭場的事不管。
他究竟在忙些什麼呢?
此時,金兒前來向她稟告:「老聞,楚公子來了,正在內院等著呢。」
「又來了?他煩不煩,成天老往我這兒跑,吵得我連生意都顧不得了。」
她一挑眉,臉上略顯不悅之色,然而嘴上雖是抱怨連連,腳下卻是毫不停留地往內院走去。
金兒跟在她身後,捂嘴偷笑。
「可是,這才顯得出他對您的重視啊,要是有那麼俊俏的公子天天來找金兒,金兒可真是高興死了。」
蕭常笑乍然停下腳步,回首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閒話少說,楚公子找我是為了談生意,你可別同外人多嚼舌根。」
金兒點點頭,微斂笑意。「是。」
蕭常笑這才重拾步履往前走去。「對了,你知不知道二老闆最近在忙什麼?」
「我只知道二老闆最近的心情好像不大好,常往外跑,其他就不知道了。」
蕭常笑瞇起眼,隨即吩咐:「金兒,我個人查查二老闆最近的行蹤,記得秘密行事。」
「老闆,您懷疑二老闆?」金兒蹙起眉頭,眼中閃過一抹慧黠銳光。
她-頭。「不,他的性子我很清楚,他不可能背叛我。我只是擔心他遇上什麼棘手的事,以他的性格,很有可能刻意隱瞞,獨自處理,我只是希望能幫幫他罷了。」
「是,金兒這就找人查去,請您放心。」金兒說完隨即退下。
當蕭常笑緩步穿過曲巷長廊,進入內院大廳時,楚飛雲已等在廳中,正悠然地輕品佳茗,一見到她,嘴角立時勾起魅力十足的上揚弧度。
「你可真是有空,三天兩頭老往這兒跑。」蕭常笑挑起眉,撇唇說道。
楚飛雲一笑。「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留在京城,不上這兒來,還能到哪兒去?」
「你愛上哪兒便上哪兒,我才懶得管呢。」
她走至一旁的軟榻坐下,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你很累?」他微微皺眉,眼中流露一抹淡淡憐愛。
「有一些。」她聳聳肩,以手輕捶肩頭,試著減輕不適。「昨晚天定房來了幾位大客,我陪他們賭了一整夜,實在酸疼……」
「我幫你推拿推拿!」他連忙起身走至她身後、輕柔地揉捏起來。
她本欲拒絕,但他的技術確實非凡,在那力道適中的推拿下,她的確感到舒服多了,也就任由他,不再推拒。
「你的技巧真好。」
她閉上眼,輕歎了口氣,往後輕靠在他懷中,沉醉於他的雙手所帶來的舒坦感覺。
楚飛雲很滿意這個讚賞,俯首在她耳畔笑哄道:
「笑兒,你別老是管著賭坊的事,把自己累得要命,還是多留些時間陪陪我吧?!」
她仍然閉著眼,漫不經心地回道:「陪你做什麼?我可是老闆,當然是管好常笑賭坊的事最重要。」
「你不會打算一輩子守著這家賭坊吧?」
他微微皺眉,發現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竟遠不如她的賭場,不禁有些惱怒。
她享受著他的揉按,絲毫沒注意到他語氣中隱藏的怒氣。「有何不可?」
「你是個女子,最終還是得嫁人,難道你都不曾想過為自己找個夫婿嗎?」
蕭常笑終於睜開眼,她直起身子,轉過頭睨著他,困惑地問:「我不是早就同你說過我不嫁人的嗎?」
楚飛雲收回手,不確定地重複:「你真不嫁人?」
之前頭一次聽她這麼說時,他竊喜在心頭,可是現下再次聽見,卻感到憤怒與不滿……
為什麼?
為什麼他會如此生氣?
他究竟在氣些什麼?
「我嫁不嫁人,關你什麼事?」她不解地瞪著他,心中浮現無數疑問。
然而,於此同時,某種不可思議的想法竟逐漸成形──
他……會在意她嫁不嫁人,難道是因為,他在意她?
不可能吧……這無心的風流浪子,怎麼可能會在意任何女子?!
是她多想了,一定是。
楚飛雲轉身回到座位,悶悶開口:「的確是不關我的事。」
「那不就結了。」她無謂一笑,不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果然是她多想了!
聽聽那話,說得多無情,可見對她一點心都沒有。
端起茶盅,他喝了口熱茶,極力平復心中那騷動不安的情緒。
突地,他想起一事──
「笑兒,你似乎對五色龍珠極為執著,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這一直是他所好奇的。
蕭常笑神色不變,淡汝道:「五色龍珠是世間少有的珍奇異寶,又具有神奇法力,會想要它,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仍是不信。「就只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雖然五色龍珠據傳能保護主人安危,消災解厄、轉禍為福,但足它的出現,每每伴隨著貪婪的爭奪與血腥的殺戮,神秘的力量遠遠敵不過可怕的人心,每代五色龍珠的主人,幾乎都會落得家破人亡的悲慘卞場。
可惜這些並不能嚇阻那些想得到五色龍珠的人,他們仍是前仆後繼地搶奪它,造成更多的死亡與悲傷。
五色龍珠的前一任主人,也是因為害怕眾人的覬覦,才將五色龍珠轉讓給他,為了省去不必要的煩擾,他才會特意隱藏握有五色龍珠的事實。
「對。」她斂下眉目,拭圖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心虛。
「笑兒,別對我有所隱瞞。」楚飛雲目光何等銳利,自然留意到她的異狀。
蕭常笑直視著他,目光閃動,高深、莫測。「為什麼這麼問?」
楚飛雲微笑道:「因為你表現出來的態度。」
「哦,這又為何?」
他分析道:「你同我第一次見面時,態度非常焦急,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將五色龍珠拿到手;而以我做生意的手段,通常絕不會令對方察覺我出價的底線,如此才能將價錢壓低,得到最大利益。」
蕭常笑點點頭,不置可否地問:「然後呢?」
「你聰慧精明,不可能不懂這層道理,可卻反其道而行,從一開始就清楚表明對五色龍珠的濃厚興趣,甚至在見面後立刻送上重金,這些舉動令我感到十分好奇。」
她秀眉微挑,紅唇彎起一抹冷嘲笑意。
「有什麼好奇怪的?我為什麼要得到它是我自個兒的事,你管不著。」
他煩不煩哪?先是老纏著她,之後又成天問東問西的,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他憑什麼管她這麼多?!
楚飛雲面色一沉,不悅地問:「你為什麼老是這麼防備我?」
其實他不該在意的,天下很多人事物他都不放在眼裡,再嚴重的事也能一笑置之,可是對她,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她反問:「你又為什麼老是這麼好奇?」
「我……」
他一窒,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答案。
其實蕭常笑也不是真想知道,只是故意以此堵住他的嘴,所以也不再多問,起身便道:「就先到此為止吧,你自便。」
「笑兒。」楚飛雲喚住她。
她回首。「什麼事?」
他微微一笑,神色極其溫和。「別讓自己太累了。」
短短的一句誠摯關懷,輕輕地觸動她心中柔軟的某處,蕩漾起些許微妙情意。
「我知道。」蕭常笑點頭後,即匆匆離開,不是因為急著處理賭場的事,而是急著逃離他。
她一直將他當成覬覦她身子的好色浪子,對他只有厭惡。
但奇怪的是,與他相處愈久,她卻愈來愈感受到他的溫柔。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欺騙女子的一種手段,也不確定他究竟是怎麼看她,但是,她清楚知道──
對無情浪子動心,是最愚蠢,最可悲的事。
所以,她絕不能讓自己陷下去。
絕不能!
離開賭坊,楚飛雲一回到客棧,就見到等候多時的楚家總管,楚福。
看來十分精明干楝的楚福彎身行禮,「老奴向大少爺請安。」
他挑起盾,驚訝問道:「你怎麼來了?」
「是夫人派老奴來的。」
「娘?她派你來做什麼?」
「夫人說,少爺不在江南,楚家家業沒人打理,很是擔心,所以要老奴來請少爺回去。」
他無謂一笑。
「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知道楚家是由我經營的,也只有我娘和你,外人都以為是由娘管著,我出門前也早將一切事情交代好了,而且又有你幫著不會出問題的。」
「少爺,夫人也擔心您哪,而且夫人近日收到消息,說是吳家父子已到京城,可能是衝著您來的。」
楚飛雲瞇起眼,神色瞬間變得沉肅。
「吳家父子?你說的可是被我趕出江南商界的吳青、吳仁父子?」
楚福點頭。
「正是。他們父子倆為富不仁、心計陰毒,當年高價買賣糧食、剝削百姓,後來被您使計弄得破產,只能含恨離開。可是,聽說他們一直都想找機會報復,請您千萬要小心,最好即刻同老奴回江南比較安全。」
「不成,我現在還不能離開。」他斷然拒絕。
「可是那吳家父子──」
楚飛雲又恢復往日的輕邪散漫神色,毫不在乎地道:「無妨,雖然京城不是楚家的勢力范圖,可當年扳倒他們,靠的也不是楚家財勢,而是我自己的實力,就算他們捲土重來,我也絕不可能會栽在他們手上。」
笑話,那吳家父子是他的手下敗將,他豈會怕他們?!
而且,眼前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急要完鹹,那就是++得到蕭常笑。
他想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