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雄武林數十年的宮家,凡被選為宮家之主的人,其身份除了必須是上一代宮主的嫡親血脈之外,還必須是……女子。
宮家的歷任宮主皆是未婚女子,若一朝嫁為人妻,則要讓出宮主之位,但婚後若生了女兒,所生的女兒經過宮家長老們的評斷後,便可成為新一代的宮主。而在宮主年幼之時,其母便可代替其主持宮主職責,直到其長大成人後再親自接位。如此周而復返,代代不息。據說,產生這個制度的原因是因為女子沒有野心。
哈,好一個女子無野心!
二十五年前,原任宮家牡丹宮主之位的女子宮昭容,以少年之資總理武林是非,行事非常公允不偏不頗,深受武林中人的信任和愛戴,也因此她下嫁黑山大當家龍飛之後,雖已不再是宮家的牡丹宮主,但找她裁決是非對錯的武林人依然絡繹不絕。但由於她終究不再是宮主了,對她的裁決不服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因此她也開始心生埋怨,開始萌生了重新擔任宮主之位的念頭,一心一意要生出一個女兒來。但無奈天意弄人,在宮宮昭容連生兩名兒子後,頓時性情大變,不顧丈夫及幼小嬌兒的苦苦阻攔,決絕地離開黑山重返宮家。
一年後,宮昭容終於生下一女,並在宮家長老為其女紋上代表宮主的牡丹文繡後,宮昭容終於再度開始了往日的榮耀生活。
龍飛深愛妻子,遂帶著兩個兒子來宮家尋妻。一番爭吵後,宮昭容竟將利刃送進了丈夫的胸膛,並將年僅五歲的長子刺成重傷!龍飛在身亡之前,拚命將妻子以及妻子和他人所生的女兒帶出宮家,幾日後黑山弟子在某座山上找到了龍飛和宮昭儀的屍首,而新任的宮家牡丹宮主卻至此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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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松聲陣陣,艷陽高照,和風徐徐地吹拂。但屋內卻是一片冰寒。
她不要聽,她什麼也不要聽。她是阿單,是從小在叫化子窩裡長大的沒爹沒娘的孤兒阿單,是被黑衣撿回棲風谷的阿單,是十多年來和黑衣相依為命的阿單,是心無雜念、只想偶爾嘗一嘗大英雄滋味的阿單,是那個貪吃貪睡、貪玩愛哭的阿單,是那個總是惹黑衣歎息不已的阿單!
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
「牡丹,我們尋了你許……」
「住口!住口!」她用力地摀住自己的雙耳,她不要聽!不要聽!
「牡丹……這……黑衣少俠……」
黑衣亦無語,只是輕輕地伸出手來握住她冰涼的雙手,靜靜地望著她。
「我說了!我不要聽,我不要……黑衣?」澄清的杏眸中映入他沉靜的面龐,惶恐不安的心靜了些許,「黑衣,你明白的,對不對?我才不是那個什麼牡丹!我是阿單,你撿回棲風谷的阿單!是不是?你告訴他們,我不是什麼牡丹金丹銀丹銅丹!」她不要離開黑衣!不要啊!
「就算你是牡丹,那又怎樣?」他誰也不看,只靜靜地望著她,輕輕拉開她摀住雙耳的手,一字一字地慢慢說給她聽:「在我的眼中,我只知道你是阿單一一這就夠了,不是嗎?」他的眼眸依然冷清,從唇中吐出的話語也依舊冷淡,可他知道,阿單能聽出他的安撫。因為,她是阿單,是他的阿單。
淡淡的懊惱,淡淡的歎息,淡淡的縱容,淡淡的欣喜,淡淡的開心,淡淡的什麼也不去看、什麼也不去想,他只淡淡地認定了這份情一一友情……親情……男女之情……
是的,那份當初他與阿單十年相處下來所擁有了的友情、親情,而今他明白了,那其中也有著陌生情愫的存在一一在他以身為阿單擋掌的那一瞬間,他猛然領惜到,他們之間除了友情和親情外,他對阿單還有另一份他從未想過的情一一男女之間的那份情。
男女之情啊,他本以為可以如師父一般性情淡泊、不涉兒女私情的;他本以為會如師父一般捨棄了七情六慾的,卻因生命中意外地有了這孩子的加入,在朝夕相處了幾千個日日夜夜之後,所有的「本以為」竟悄悄地消失,再也不見蹤影。
總是不明白,生性淡泊的他為何會因一點點的小事而開心;總是不明白,生平最喜獨處的他為何會容忍一個嘰嘰喳喳的愛哭鬼無時無刻地粘在自己身前身後;總是不明白,從來無牽無掛、自由如風的他,也會有為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牽腸掛肚的這一天!總是不明白的啊……
他忍不住閉上雙眸,忍不住無聲地歎笑起來。笑雖無聲,卻是他發自內心的欣喜笑聲。笑啊,叫他如何不笑?枉他活了二十五六個春秋,枉他與阿單朝夕相處了十多個春秋,枉他總是偶爾疑惑,自以為他會因阿單無奈,會因阿單懊惱,會因阿單歎息,會因阿單縱容,會因阿單欣喜,會因阿單開心……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以看自己孩子的心情去看阿單,是以一名長輩的心情去待阿單,卻不料、卻不料一一他對阿單,卻一直還有這一份莫名的兒女情思哪!
笑,叫他如何不笑?
「黑……黑衣?」
他無聲地笑了許久許久,而後俯首在阿單的耳邊說:「這一輩子,我是絕對不會放開你的,你……知道了嗎?」放手?他如何去放手?這一生一世也不能放手的啊。
「真……真的?!」阿單瞪大杏眸,慌亂的心跳因這一句低低的表白而真正安靜了下來,冷到幾乎發抖的身軀因黑衣的貼近而開始泛起暖意。
「我從來不喜歡別人質疑我說過的話,你知道的。」而這個「別人」,也從來只有她一個啊。
「知道!知道!」阿單用力點頭,猛地撲入他為她敞開的懷抱,蒼白的臉色頓時泛起興奮的紅色。黑衣還要她,黑衣不會放手她,黑衣同她一起,而且是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牡丹!」晴天霹靂的吼聲硬生生地蹦出來棒打鴛鴦,「你可是宮家之主啊!你怎能如此……如此……」
與一名男子旁若無人地擁抱在一起,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就算我是那什麼牡丹,那又怎樣?」阿單有些惱地從黑衣的胸前抬起頭來,慌亂的杏眸重新灌注了沉穩的色澤。她還有黑衣,她什麼也不用怕的!
「既然是牡丹,便該接下我宮家牡丹宮主的責任!」這孩子的性子沉穩,處世不驚、頭腦敏捷,正是宮家之主的最好人選啊!「你在外受了不少的苦楚,我宮家定會好好補償與你!」
「我才不要。」心安穩了,笑嘻嘻的模樣重新出爐,「我才不想什麼宮不宮主的!」手,緊緊握住黑衣的大掌,身,緊緊依在黑衣胸前,她甚至調皮地吐吐舌頭,朝在場滿滿一屋子的宮家人做個鬼臉,惹來一屋人的驚呼外加黑衣輕輕敲在她頭頂的一記彈指。嘻嘻,什麼宮主?她才不屑呢。
「這豈是說要便要、說不要便不要的?」震天怒吼來自那個阿單從第一眼便看不眼順眼的蒼鷹長老,「這是上天給的榮幸,是我宮家厲代祖先給的垂賜!」這豈可兒戲視之?「別忘了,你的左臂上尚有我宮家牡丹宮主的標記!」若不是友梅道長出手,他們哪裡會這麼輕易地找到宮家之主?天意啊,天意!
「你以為我喜歡呀?」為了那朵可惡的牡丹紋身,小的時候她曾挨了黑衣多少的嘲笑?哼,她不找他們算舊賬已經很心懷寬廣了,「如果不是因為……我早就毀了它了!」嗚,她最怕痛的啦。
「牡丹!」蒼鷹聽她如此,氣得幾乎吐出血來。
「三長老,讓立松來說。」一旁靜默許久的宮立松站出來朝吹鬍子瞪眼的宮家長老彎腰行禮。
「立松?好,你說也好。」蒼鷹沖阿單點頭道,「牡丹,這位便是你的親生哥哥。」
「哥哥?」阿單怪叫一聲,不給面子地哼了聲,「我自由自在的,哪裡有什麼哥哥?」嗚,怪不得她看那個又冷又傲的龍齊天很順眼、很親切,原來她與他是親生兄妹呢──啊,是同母異父的啦,「黑衣,你說他會不會認我這個妹子?」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似乎很討厭女人呢。
「認又如何,不認又如何?」她一直還是他的阿單就好了啊。
「可是我很喜歡他……啊,當然最喜歡的是你啦!」嗚,黑衣冷冷的樣子她最怕啦,還是小心一些不吃虧啦,「我不想待在這又冷又吵的屋子裡了,咱們走好不好?」
黑衣點頭,握著阿單的小手,轉身便往廳外走。
「慢!」宮立松一個箭步攔住兩人。
「讓開。」黑衣淡淡地皺起眉。
「牡丹身有奇恙,你是明白的。」-立松直視黑衣,輕聲道:「留下她,宮家可以治好她。」這是事實,他與黑衣都明白的事實。
黑衣聞言,果然停住了腳步。
「黑衣,你聽他胡說!」阿單杏眸一瞇,用力地瞪向宮立松,「我身體好得很,哪裡有什麼奇恙不奇恙的?你讓開,我不想同你說話。」她討厭這個人,很討厭很討厭!
「妹子。」宮立松忍耐地朝她一笑,「你的命重要,你不要逞強。」
「誰是你……黑衣,你捂我嘴做什麼?」好生氣哦,黑衣為什麼又不走了,難道他更改主意了?!霎時,她的心又立刻慌亂起來,「黑衣,帶我走,我求你帶我走!」
「你保證可以治好她?」黑衣不理會阿單的掙扎,只靜靜地望向宮立松。
「如果我可以保證呢?」略顯陰沉的眼冷冷地掃過那嬌小的身影,眼中的含義無人可知。
「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若不是阿單體內的內息已不容再這樣拖下去,他絕對不會同這人做交易。這個-立松絕對不是如他表面那樣的斯文,他有野心,而且是極大的野心!
「如果我要你自廢內力呢?」宮立松忽地一笑,笑得極冷,「你為了黑山出手,便是我宮家的敵人。若想不被武林朋友追殺,便自廢了內力。」這個少言冷淡的黑衣男子若不乘機除去,難保以後不會是宮家之敵,會是他──稱雄武林的最大對手!「你也可以在她傷好後帶她離開,膽前提必須是你要自廢了內力。」
宮立松忽地拍拍手,便見原本空曠的廳子中除了-家的人,瞬間又出現了許多武林人物,「當著武林好友的面,只要你肯自廢內力,我保證牡丹會健康一如常人!」
黑衣不屑地哼一聲,再也不看他,只將捂在阿單唇前的手移開。
「黑衣,你聽他胡說!我們走,我再也不想待在這臭哄哄的地方!」阿單一字不漏地聽完黑衣與宮立松的交談,一張臉霎時蒼白沒了血色。她才不要什麼健康不健康的!她只要和黑衣一起便心滿意足!
「可我想要你伴我一生一世。」黑衣卻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他自幼便身陷武學,其實只是興趣所在。一身內力?有沒有內力對他來說其實毫無差別。何況,先前同那友梅雙掌對擊時,他雖將友悔的心脈重傷,使那陰險的道人再也無法害人,但同時也中了友梅使盡全力的一掌,內息早已散了八九分。現在雖然看來神情氣色一切如常,但卻是他努力地支撐著最後一分內力的結果!
就算他從未涉足過這勾心鬥角的餛沌江湖,今日情形他又如何不明白?他與阿單根本無法從這間屋子中平安地全身而退!
閉眸,他緩緩催動體內所剩不多的內息,然後將內息悉數聚集於左手,猛地大喝一聲,左掌全力向窗外一推,只聽一聲巨響,正對窗欞的一棵參天大樹頓時攔腰截斷!巨響驚天動地,那大樹用兩名壯漢尚且抱不來,今日卻被黑衣一擊而倒,在場眾人何等心驚自是不言自明,但黑衣辛苦五年重新練就的一身絕頂內息也自此煙消雲散。
「黑衣!」阿單卻看也不看窗外,只覺心神被這一聲驚天巨響炸得粉碎,「黑衣!」
「我……沒事的,你不要……擔、擔心。」黑衣身子搖搖欲墜,卻勉強朝她一笑,而後喉口一甜,鮮血頓時衝出唇來!以往總是冷色的薄唇頓時染上刺目的艷紅!
「快!快扶住少俠!」宮立松也驚叫一聲,雙手飛快地伸過來。心神俱驚的阿單不疑其他,馬上側身讓宮立松幫她共同攙扶住幾乎倒地的黑衣。但等她猛地明白過來、黑衣早已被宮立松一掌點住心口大穴,並向前一推,而後立刻有兩名大漢上前來將黑衣狠狠地挾持住!
事情發生不過一瞬間,等到廳內眾人從那棵大樹上回過神來,黑衣早已被拖離阿單一丈距離。
「放了他!」阿單想也不想地飛身就撲向黑衣,卻被宮立松牢牢抓住,她的雙拳不由得握得死緊,指甲幾乎刺進掌心,雙目盡眥。以往清澄的杏睜幾乎燃起滔天的怒火,他們怎麼這般卑鄙?!
「他重傷了友梅道長,又將你誘拐十多年,這樣的惡徒咱們宮家豈可輕易放掉?」宮立松冷冷一哼,「只廢了他一身-力已算是法外開恩了。妹子,你不要再為他求情,免得在場的武林朋友恥笑!」
「你怎不說那友梅十年前如何惡毒?黑衣又哪裡誘拐了我?」阿單恨恨地握緊雙拳,「哼,講得那般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因為黑衣的武功修為遠遠超過爾等?!哼。什麼『武林朋友』,說穿了也不過是一幫醉心於功名利祿的無恥小人而已!」宮家?黑衣說得對,這武林哪裡來的公家!
「牡丹?」宮立鬆一下子沉下臉來,「你莫要胡言亂語!不要仗著你是宮家之主便女如此不懂事理!」
「我說了,他不是什麼惡徒!」矮小的身軀猛地一撲,終於甩開宮立松撲到黑衣身前,「你們給我讓開!」那原本挾制黑衣的兩名壯漢竟懾於她的怒火,想也不想地鬆開了黑衣。
阿單頓時轉身緊緊護住身後的人,一張小臉惱怒非常,「誰稀罕什麼宮家的主不主的?我從來不想與你們這些小人攀親!我只要他,我這輩子只要黑衣!」什麼血脈,什麼爹娘弟兄,什麼宮家之主,她一點兒也不屑!她只要黑衣!
「牡丹!」在場的宮家之人聞言,不由得驚呼一聲。
「我不是什麼牡丹!就算真有過牡丹的存在,那個可憐的牡丹也早在十七年前已被爾等這些卑鄙惡人害死了!」她再恨恨地一哼,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朵天下無雙的牡丹紋身來,「如果你們真像你們所說的那樣敬重這朵『牡丹』,那麼就將他給我放了!」牡丹,牡丹!說得好聽,什麼宮家之主?其實還不是他們這些卑劣小人爭名奪利的工具?!牡丹,牡丹,從來不是她的,她也從不屑、更不恥成為牡丹!
「牡丹……」宮立松皺眉,「只要你肯回宮家主事,我們可以不取他的性命。」但要放卻是萬萬不能的。
「你們處心積慮要的不就是『牡丹』嗎?好,我可以答應你們!」阿單仰首,「只要你們肯放了黑衣,我保證『牡丹』會跟爾等回去!」她只想做阿單,做那個貪吃貪睡貪玩愛哭怕痛的阿單!
「妹子你不要再執迷不悟。」宮立松的眉皺得更緊,「放他是絕對不可能的。但只要你肯回去,我可以在長老們面前為他做個擔保,讓他一輩子衣食無憂。」言下之意,其實是要囚禁黑衣一生一世了。
「休想!「阿單怒吼一聲,「馬上給我放了黑衣!」
「來人,將牡丹宮主送人後宮休息。」宮立松冷冷地吩咐一聲。
「我不要休息!」阿單用力甩開上前拉她的家奴,緊緊護住黑衣,「宮立松!如果你真的敬奉牡丹是你-家之主,便聽我一句!馬上放了黑衣!」
「你回宮家,我可以放了他。」宮立松不動聲色,「不然,我可以……你明白的。」
「好!牡丹跟你們回宮家!」阿單一咬牙,雙手顫顫地攥緊了黑衣的衣襟,「但我有個條件,回宮家之前,牡丹要和黑衣最後一敘!」她要救她的黑衣!她的一一黑衣!
「我答應你。」宮立松思量一會兒,點頭,「有話你儘管說。」
「我不要在這裡!」阿單恨恨地搖頭,「給我一間屋子,我要和他私下談!」
「可以。」宮立松大方地應允,點頭示意手下帶他們去後堂。
「將黑衣的穴道解開。」阿單卻不動,只冷冷地望向宮立松,眼中的厭惡毫不遮掩。
「不行!」
「為什麼不行?」阿單挑釁仰著頭,鄙夷地掃過在場的眾人,「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內力,現在手無縛雞之力,你們還怕什麼?」哼,重情重義?!重信重義?!
「好!我便給他解穴!」宮立松上前啪啪幾指,解開黑衣心口的大穴,「牡丹,你要記得你所說過的話。今日與他會面後,你便跟我回宮家,從此再也不許和他來往!」她總算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子、是這宮家明正言順的牡丹宮主,他若想一手掌握宮家以及武林,他必須緊緊控制住她,必須!
「『牡丹』一定會和你們回宮家,『牡丹』也絕對不再和他有見面之機!我阿單說話算話!」
片刻之後,黑衣與她被帶到一間無人的小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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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陋的小小石室,除了他與她的細細呼吸之聲,再無任何的聲響。
兩兩相望,卻是相對無語。蒼白的臉龐,卻是相同的蒼白。
「黑衣,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而後,她撲入黑衣懷中。
「我不稀罕。」自廢內力後便一直面無表情的黑衣冷冷地推開她,站不穩的身軀拒絕她的攙扶,只驕傲地負手而立。她就這麼輕易地放棄!她竟然就這樣放棄!
「可我稀罕!」阿單重新撲回他懷中,仰頭望著他,「我不要和你分開!死也不要!」
「出了這間屋子,我和你不是就要分開了嗎?」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一顆心讓她給傷透了。枉他不惜捨去一身的內力,枉他用自己的性命作賭一一她竟然這麼輕易地放棄,這麼輕易地放棄!
「笨!」阿單狠狠揍他幾拳,「如果我不騙他們,他們肯解開你的穴道?他們會放我們獨處?」
黑衣的心中微微一動。
「你快一點兒好不好?」阿單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要哭,「咱們時間不多,我的勇氣也只有一點點呢!」
「阿單。」黑衣低下頭,歎惜地一笑,「你是說那個法子?」他誤解了阿單哪!
「就是呀!」阿單再狠狠地捶他一記,「你到底要不要你五年前留在我體肉的內息嘛。」嗚,她真的很怕痛的!嗚,這個可惡的黑衣!嗚,可惡的「散淤」法子!
「阿單,我不要。」他卻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什麼?難道你要我真的被他們帶回那什麼宮家?難道你願意被他們囚禁?」阿單聞言臉色立刻慘白,雙手顫得厲害,「黑衣,不可以,不可以!」
「可和你的性命比起來,就算被囚禁一輩子又算什麼呢?」重新納回儲存在阿單體內五年的內息,自然是他與阿單離開此地的、惟一的也是最好的法子,但……阿單的性命呢?當初「散淤」之時,阿單一條性命幾乎就此失去,如果他再度……他不可以冒險的,絕對不可以!
「好,你不要是不是,是不是?」阿單猛地倒退三步,咬緊牙關、狠狠地瞪向眼前之人,「反正到頭來也是一個死字!你若死了,我……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好,死就是了,死就是了!」囚禁?那些卑劣的小人怎會只是僅僅將他囚禁而已?!他難道真的不明白?說是只要弛自廢了內息便一切作罷,可現在呢?他還要信他們?!她好不甘心!
「黑衣,你難道真的要我一頭撞死在你眼前才開心?」他該明白的,她從來也是說到做到的人!頭一低,她猛地往身側的石牆撞去!
「阿單!」黑衣心神俱裂,飛身撲過去將阿單截進懷中。阿單本就真心去撞,猛力之下連著他一直衝到牆前。他原本已失了內息,先前又被友梅擊傷,早巳無力支撐兩人的重量,瞬間便同阿單一起摔倒在地!
「阿單!」
「黑衣!」
兩人同時喊一聲,又慌忙查看對方是否受了傷,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阿單。」他忍不住俯首吻上那片委屈的紅唇,「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要你死。」阿單杏眸含淚,仰頭癡癡地凝視著他,「我不要和你分開!你到哪裡我也要到哪裡。這個世界除了你,我什麼也不要。」早在黑衣送她一碗米飯吃的時候,她就決定這輩子都要跟著他了啊。天涯海角,不管他到哪裡,她都要跟著他!跟著他啊!
「我的心,你明白嗎?」他要的,不僅僅只是她的跟隨,不僅僅只是她的依賴──他的心,對她的不僅僅只是親情友情了,而是也有了兒女之情。她明白嗎?
「黑衣。」杏眸中依然水霧迷漫,他的深情她卻一點也沒錯過,阿單開始小聲笑起來,「黑衣……」她聲音有些啞,「你該謝謝你師父的。」
「師父?」黑衣輕聲重複。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在棲風谷藏了那許多的書冊……」她笑得好燦爛,慘白的臉色也漸漸紅起來,「好多好多的才子佳人哦。」言下之意,他明白嗎?
「阿單?!」黑衣狂喜。這輩子從沒這麼狂喜過!
「你、你……」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是嗎?他的雙手不由得將懷中的人兒摟得更緊。
「你是個笨人哦。」阿單依然小聲地笑著,
「這些年你怎樣對我的?」雖常常對著她皺眉,歎息,更少不了斥責和偶爾的吼罵。可他關心她不是嗎?可他縱容她的一切不是嗎?可他耐心地寵溺著她不是嗎?「原本我還不敢肯定你對我的心到底是不是……」是不是男女之情。「可你為我擋掌,你為了我不惜將一身內力廢去!」她怎能還不朗白,她如何還能不明白?!
「阿單!」黑衣忍不住閉眸,阿單真的懂得他的心意啊!「那你呢?你呢?」
「送我一碗米飯的是你,肯給我一處棲息之地的是你,待我如同家人的是你,耐心教導我讀書識字的是你,對著我笑、對著我說話的是你,寵我的是你,讓我依賴的是你,替我擋掌的是你,為了我不惜失去內力的還是你──我如何能對你不生情、不生意呢?」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潺潺溪流也終有匯聚成河的一日,看似平常的相處,情意其實早已萌生,只是相處得太久了,沒有人注意其中的變化而已,但時機到了,終究有頓然領悟的這一天,終究有的啊。
「阿單一一」黑衣內心激盪,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歡喜,只將早已熾熱的薄唇深深地印在懷中人的盈盈笑唇上,「我本以為我生性淡泊,從沒這激盪的一刻啊。」他喃喃地輕笑。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阿單緊緊環往黑衣的頸項,「所以,黑衣一一拿走你的內息吧!」
「阿單。」黑衣聞言,卻又靜了下來。
「黑衣,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同你分離。你不要我了嗎,你不要嗎?」
「我要,我怎能不要你?」可他……
「那你還猶豫什麼?」他的擔心,她也明白的啊,「就算我或許還會痛,可過了今日,便是我們回棲風谷的時候啦!黑衣,我想回棲風谷了,我想回家了。」回家,回屬於她和黑衣擁有的家啊,「黑衣,難道你嫌棄我的出身了?」她是那名為母親的女人爭名奪利的工具……說不心傷,是假的,但只要有黑衣,只要她的身邊還有黑衣,她什麼也不在乎的啊。
「小鬼頭!」黑衣聞言,用力地敲了她腦袋一記,「在我眼皮子底下多久了?竟然還要想對我用激將法?」簡直欠扁。
「啊。」阿單頓時又扁了紅唇,「好討厭呢,你明知我最怕痛的,幹嗎還說破我?」嗚,說是很英雄,可她還是會膽小的呢!
「我明白的。」黑衣柔柔地一笑,對著她輕輕吻了又吻,她最怕痛,他最明白的,「我會很小心的。」
「嗚,你速戰速決就好了嘛!」他非要如此提醒她嗎?從懷中掏出一塊布來,她咬進嘴中。
「我會的。」他小心地拿出她用來阻止聲音的布條來,撕開他的上衣襟口,將她的頭緊緊地按在自己裸露的肩上,「咬我,痛的時候就狠狠地咬我。」他的阿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