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以外的日子 第五章
    這一堂是我最喜歡的歷史課。勞勃瑞福講課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稗官野史,儒林演義,講得口沫紛飛,我也聽得趣味盎然。

    勞勃瑞福是女中的歷史老師,一頭柔順、波浪成形的濃密黑髮,閃著耀眼的光澤;外加陽光般的朗笑,活脫是屏幕裡性感、充滿男性魅力的勞勃瑞福。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我這樣欣賞他的。阿花就嫌他溫溫的,禁不起風吹日曬的薄弱相,沒什麼男性氣概;小麥也對他沒好感,說他「不正經,一臉撒旦式邪惡的笑容」,而且,課也不好好的上,專講些旁門左道、怪力亂神,難怪混了這麼多年了,還只是個高中的小教員。

    「那個衣架不也是個高中的小教員?」我有點不高興了,故意抹黑她們的偶像。

    「那不一樣,」阿花很快的接口:「人家是學成歸國,校長重金禮聘的--這還是因為他們兩家的交情,校長才請得動的呢!比起你那個勞勃瑞福強多了!」

    「你怎麼知道?」我還來不及回嘴,小麥就急急問道。

    「我是聽一班陳胖說的。她老姊大學時和米米同校。」

    米米!真虧她叫的這樣自然順口。

    「阿花,」我挖苦道:「什時候開始,那衣架變成你「親愛的米米」?」

    「你少怪聲怪氣了。你自己呢?你那個「親愛的勞勃瑞福」呢?」

    皇天在上,我可從來沒有暗戀過勞勃瑞福!我是欣賞他,覺得他性感沒錯,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喜歡他。而且,憑心而論,勞勃瑞福幽默風趣,紳士派頭十足,又不守著教科書教死書,很難不打動少女的芳心。

    像現在,他正講著唐明皇和楊貴妃的韻史,背靠著講桌,單腳跨坐在講台下第一排空位的桌上,渾身散發出一股成熟男性的味道,臉上一抹淡淡揶揄的笑。小麥的話在心裡發酵,我竟覺得,他的笑隱含著一股邪惡的魅力。該死!我甩甩頭。

    「杜見歡,你對我的看法有什麼意見嗎?」勞勃瑞福眼力真好,我們一個在江頭,一個在長江尾,他居然看得到我甩頭的動作。

    我默不作聲。剛才想得出神,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講了些什麼。

    「杜見歡,請回答我的問題好嗎?」勞勃瑞福不放棄他的堅持,雖然仍是那麼溫溫的。

    看來是躲不掉了,我站起來,清了清喉嚨:

    「唐明皇和楊貴妃的愛情,傳到後世,聽起來好像很纏綿動人,白居易甚至為此寫了長恨歌傳頌於世。可是,當我知道楊玉環本是壽王妃後,當我知道楊玉環才二十出頭,而唐明皇已逾知天命之年時,我有點疑惑,不知道他們的愛情是否有點不美,有點不清純。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說白髮紅顏的愛情就不美,就不令人感動,而是--他們之間的愛情,會不會參雜一些現實的因素存在?你看!李隆基貴為一個天子,在那個時代,這是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我的意思是--會不會因為他的無比權勢,我是說,他們的愛情,是不是多半因為唐明皇的地位權勢烘托而成,而其實並沒有那麼動人!也就是說,楊玉環實際上愛的是唐明皇的身份地位多於他本人的。

    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在那個憑媒妁之言,指腹為婚論定終身的時代,要談論愛情,未免太不切實際。即便是二十世紀的今天,愛情也不是那麼令人刻骨銘心的,多的是條件式買賣般的愛情。「至情只可酬知己」是傻瓜在執著的,當然,我並不是否定愛情的神聖,而是……而是……你看,這個社會既然容許離婚的存在,一個人既然能夠反覆地一直「深刻」地愛過一個又一個的異性,愛情這東西,大概也就不怎麼令人感動了。

    真正的愛情,美在生世的約定,令人感動在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執著。唐明皇后宮佳麗三千,雖然專寵楊玉環一個,這份情多少是打了點折扣,而楊玉環既然已付出過一次真情,她對唐明皇的真心,又能真切到什麼樣的地步?甚至我要懷疑,當初她對壽王的愛,有幾許是真情真義!

    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若要用人類與生俱來的生理慾望作為自己感情不忠實的借口是行不通的。人因為有愛怨憎恨,才有別於其它的生靈;也因為一生對感情的執著,才有別於動物單純為繁衍後代的情慾。如果說,愛情可以因為時移境遷,一個階段一個階段地愛戀不同的對象,那我們談什麼天長地久?又憑什麼高呼愛情的神聖與真情的不朽?」

    說完,我坐了下來,全班靜默無聲。勞勃瑞福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盯著我瞧,一句話也不說。

    我有點不安。鐘聲這時響了起來。

    勞勃瑞福仍是一動也不動地保持著同樣的姿態,全班開始交頭接耳起來。好一會,大概五分鐘吧!他才如夢初醒般,宣佈下課。走出教室前,猶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怪怪的!

    他一離開教室,阿花就擁了上來:「哇塞!真不是蓋的!唬得他一愣一愣的!」

    小麥也回過身,興奮得幾乎是用叫的:「真精采!不過,沒想到你是這麼個老古板,「真正的愛情只有一次」。我的天啊!」

    我笑笑,不說話。任由她們怎麼嘲笑、詢問、央求,就是不說話。天知道我是怎麼說出那一大篇話來的!當時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現在倒有點後悔自己的莽撞。後悔也沒用了,只是不知道勞勃瑞福心裡會怎麼想!

    那一整天,拜「雞婆」那票人所賜,高二各班都傳頌我那篇「精采的名言」。她們是在等著看笑話,個個神情曖昧嘲弄。雞婆那票人一向和我不和。其實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只是女孩子那股潛在的對於同性的反動,使得彼此相看不順眼。她們既然不喜歡我,我自然不會無趣的自找麻煩。所以,和她們一向是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現在,她們有心拆我的台,好讓我成為笑柄。我知道她們喜歡勞勃瑞福,大家都喜歡勞勃瑞福。阿花和小麥嘴裡說討厭,心裡可不討厭。就像銀河裡眾所矚目的大明星般,勞勃瑞福是女中千百雙眼凝眸的燦星,女中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不為他著迷的。聽說教護理的林麗梅老師,每次見到他都失了魂似的。即使現在米俊寬又冷又高貴的形象入主女中,也掩蓋不了勞勃瑞福的光芒。

    他們是不同典型的人。勞勃瑞福成熟、幽默,充滿紳士的風度;米俊寬則冷漠、淡傲,一身閒適的冷淡。比較起來,勞勃瑞福更具成熟性感的魅力。

    兩人的身材、五官其實都不相上下,差別在那氣質與態度而已。多數人,還是比較喜歡勞勃瑞福,包括我--我是說--欣賞。我不敢想太多,在我的直覺裡,那樣的男人容易令女人傷心--小說電影看太多了的後遺症就是如此了。

    那麼,這和她們扯我後腿又有什麼關係?很簡單,因為今天這番話,起碼讓勞勃瑞福平白注視了我五分鐘。

    勞勃瑞福是萬人迷沒錯,可是他對每個人都淡淡的。他的淡,不同於米俊寬不近人情的冷淡,而是一種溫柔婉轉有禮的距離。難怪有多少被他笑容拒絕的人,就有多少愈為他癡迷的人。大家都在猜,他到底在挑剔什麼?否則卅一歲的人了,成熟又有魅力,卻連女朋友也不曾見他帶過一個。

    關於他的傳說,眾說紛紜。有的說他結婚又離婚了;有的說他有個小孩在鄉下;有的說他以前曾被拋棄過,所以現在拒絕所有的女性;更荒謬的,說他正和某個明星同居在巢。說的繪聲繪影,煞有其事,然而真像究竟如何,卻是誰也不知。

    至於米俊寬的傳說就簡單多了:廿八歲,未婚,剛從國外拿了學位回來,有個天仙般的未婚妻還在國外唸書,之所以會在女中教書,完全是因為賣校長的面子暫時幫忙。據說兩家交情匪淺,校長對他十分禮遇。

    嘖!這些傳說,聽得累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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