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奇緣 第三章
    揚州的四月已迎來了盛夏。楊府的碧波湖畔卻涼風習習,風景如畫。

    如萱在凌兒的陪伴下坐在湖畔的亭子裡觀景納涼。湖中蓮葉碧綠鋪擺了湖面,參差錯落,儀態萬平,別具一番風韻。

    "少夫人,思兒昨天又來找我哭訴,實在是不願呆在貴賓樓了。"凌兒將沉醉在美景中的如萱拉回到現實中。

    "怎麼,怡紅姑娘又嫌她笨手笨腳了?"如萱抬頭問道。

    "豈止呀!昨天怡紅姑娘因思兒端去的茶水燙了舌頭,就潑了她一身。幸虧有衣服護著,卻也紅腫了一片。怡紅姑娘不但不管思兒的死活,反而誣陷她故意端來熱茶使她燙傷。說是等到公子回來,她還要稟告公子趕她出府。"凌兒一臉氣忿地說道。

    "思兒的傷怎麼樣了?"如萱微皺著秀眉問道。

    "托您的福,已經不礙事了。"凌兒答道。

    "將會兒你去我房裡,把那盒冷香散熱膏拿去給思兒用。順便告訴她這幾天好好休息,貴賓樓那裡我另派人去侍候。"

    "那我代思兒謝謝少夫人了。不過,少夫人你也得說說怕紅姑娘了。她不過是以客人的身份暫住楊府,可那份頤氣指使的勁兒比主人還要像主人。平日裡奴婢們忍氣吞聲也就罷了,現在她倒愈演愈烈,竟然動手傷人。"凌兒委屈地報怨著。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找機會勸勸她。只是她身為公子的客人,我也不好多說。你們就暫且多擔待些。一切等公子回來再作安排。"如萱忍耐地回答。

    "少夫人!少夫人!"不待凌兒回話,巧兒已慌慌張張地跑來打斷她們的談話。"少、少夫人,不,不好了,貴……賓樓出……出事了。"

    "別急,你先歇一歇慢慢再講。"如萱和顏悅色地安撫道。

    巧兒微微平息了一下氣喘開口道:"少夫人,怡紅姑娘今天上午把一幅畫拿出來晾曬。思兒正巧在擦拭桌案,因為昨天受傷的手不靈便,一個不留神將髒水濺濕了怡紅姑娘的畫。這會兒,怡紅姑娘正在大發雷霆,將思兒打腫了臉不說,還非要將她送官查辦。少夫人,您快去救救思兒吧!"巧兒含淚哀求道。

    "巧兒,前面帶路,咱們速去貴賓樓。"如萱眉梢微揚,美目已隱蘊怒火。

    凌兒一見,知道和善的少夫人真的動怒了。經過兩個月的相處,凌兒慢慢瞭解了如萱外柔內剛的脾氣。雖遇事能忍則忍,當忍無可忍的時候,爆發出的後果恐怕也是驚人的。尤其是如萱素日待人寬和,愛護奴僕,最見不得打奴罵婢之事。這次怡紅可是犯了她的大忌了。

    "少夫人你們請隨我來。"巧兒一馬當先,帶領二人直奔貴賓樓

    ※  ※  ※

    "嘩啦"一聲,貴賓樓二樓左側的一間房中,傳出了物品墜地的聲音。只見地上一片狼藉。思兒的兩頰紅腫指痕深陷,她正跪在破碎一地的瓷片中默默垂淚。

    怡紅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思兒揚聲怒罵道:"死蹄子,我就知道你們是成心跟我作對。好,今天你毀了我的畫,我就讓你用命來賠。"說罷還揚手要打。

    "住手!"如萱正撞到這一幕,忙急聲喝止。

    "姐姐。"怡紅一見如萱,表情立變,她雙手掩面大放悲聲,"姐姐,你可要給我作主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如萱不悅地問道。

    "是這麼回事。昨天我失手燙傷了思兒,心裡很過意不去。誰知她懷恨在心,今天故意毀我名畫。我住進楊府可是經過姐姐允諾,可這些丫頭卻個個背後指點議論,不肯服我,現在居然公然對付我。姐姐,你可得主持公道啊!"怡紅連哭帶鬧,甚至反咬一口。

    "巧兒,你先扶思兒起來。"如萱吩咐道。

    "是。"巧兒上前扶起思兒。思兒踉蹌站起,膝上卻是一片血肉模糊。

    凌兒首先眼尖地看到,不由驚叫出聲:"有血!思兒被碎瓷割傷了!"

    如萱面沉似水,揚聲吩咐道:"巧兒,你快將思兒扶回房中休息,順便請大夫過府醫治。"

    怡紅見此情景,也嚇得禁口不語。

    送走了思兒,如萱強壓怒火,語氣輕柔地問道:"到底是什麼畫讓怡紅姑娘如此大動肝火?"

    "就是當今才子劉亦軒的名畫《夏夜荷花圖》。"本來波如萱凝重的臉色震住的怡紅,在聽到如萱問話後,忙小心翼翼地開口回答。

    "《夏夜荷花圖》?"

    "正是。"

    "凌兒,將圖拿來我看。"

    聽到如萱的吩咐,凌兒從桌上拿起水濕的畫稿遞與如萱。如萱接過畫稿仔細觀看,半晌她才啟唇說道:"此畫並非原作,乃是一幅贗品。"

    "這不可能,這畫可是蘇州巨富朱員外送我的。"怡紅語含不信地否認。

    如萱輕輕掃了她一眼,繼續解釋道:"劉公子的畫以清秀俊逸見長,習慣於詩畫並舉,畫中有詩,詩中寓畫。這幅畫雖極力模仿劉公子的畫風卻難掩其雄渾之勢。況且畫旁題寫的年月與事實不符,仲秋之季哪裡來的夏荷?"如萱娓娓道來,分析得有理有據。

    "這……"怡紅頓時為之語塞。

    "不過,我這裡倒有一幅《夏夜荷花圖》的真跡。一會兒我讓凌兒給你送來,權當是代思兒與你賠罪了。"如萱淡言道。

    "這怎麼好意思,讓姐姐破費了。"恰紅立刻面露喜色。

    "無妨。"如萱微一擺手,而後正色對她言道:"怡紅姑娘,有些話我想與你談談。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姑娘多多擔待。"

    "姐姐請講無妨。"

    "恕我直言。常言道'錢財乃身外之物',奴婢亦是爹生娘養。今後還望姑娘遇事能推己及人,多存一片善念,多種一些善果。得饒人處且饒人,我言盡於此,姑娘還望三思。"如萱之語軟中帶硬,隱含警示。

    "姐姐良言,小妹銘記在心。"怡紅斂目垂眉地道。

    "打擾姑娘了,我們就此告辭。畫我會派人送來。"

    如萱說完與凌兒一起起身下樓。經過怡紅身邊時,凌兒得意地衝她做了個鬼臉,惹得她羞惱於心,暗暗咬牙。

    目送她們遠離,怡紅臉上柔弱的笑意被陰狠之色所代替。"柳如萱,你記住,我怡紅不報此次受辱之仇,誓不為人。"她心中默默發誓,一場陰謀開始積極醞釀。

    ※  ※  ※

    半月後,齊府鼓樂齊鳴大宴賓客,慶賀齊遨海大破奇案。皇上欽賜金匾"神州第一府"高懸於府門。楊逍峰等有功人員也各有封賞。一時間,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少年欽差齊邀海等"揚州四少"智勇擒敵的英雄事跡。

    楊府 幽蘭苑

    "少夫人!少夫人!"凌兒滿含喜色跑出房。

    如萱放下手中的畫筆,抬頭笑道:"遇到了什麼喜事?看把你高興的。"

    "這可不是我的喜事,是你的喜事。"凌兒賣關子地說道。

    "我的喜事?"如萱奇道,"莫非是我爹娘的書信到了?"

    "不對,再猜睛看。"

    "那就是凌兒有了意中人,今後再不會有人擾我清靜了。"如萱見凌兒不肯道出原委,就故意逗弄她。

    "少夫人!"凌兒果然羞紅了臉,跺著腳不依地嚷道。

    如萱安撫地笑笑,"好了,不鬧了。你快說說是什麼事?"

    "是公子啦!公子他回府了!"凌兒終於忍不住說了實話。

    "真的?"如萱興奮地站了起來。

    "那還有假,已經到大廳了。老總管特意讓我來告訴你一聲呢。"凌兒肯定地點點頭。

    "那好,咱們現在就去前廳。"如萱動身向門外走去。

    "等一等,少夫人。"凌兒攔住她,"你的衣服都染了墨跡了,還是換件衣服再去吧。"

    如萱低頭一看,果然衣角染黑了一塊。她忙喚凌兒:"凌兒,你會將那套新做的衣服拿來。"

    "在這兒吶!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就等這一天了。"凌兒從櫃中拿出衣服替她更換,趁機取笑道。

    如萱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啤道:"貧嘴!囉嗦什麼?還不帶路?"

    "是!少夫人。"凌兒調皮地施了一個大禮,笑著跑出了房外。

    兩人來到大廳,楊逍峰果然已在座,楊忠、楊言等僕從待站在旁。"相公你回來了?"

    楊逍峰一見如萱進來,連忙起身上前伸手攬住她的纖腰。"萱兒,你好嗎?怎麼半月不見就生份了?你從前是怎麼稱呼我的?要不要我在眾人面前提醒一下你的記憶呀?"楊逍峰目光貪婪地巡視如萱的嬌顏,不懷好意地低語。

    "逍峰。"如萱俏臉一紅嬌聲喚出,令楊逍峰滿意地笑瞇了眼睛。

    "聽說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幫齊府查案,怎麼也不告訴我一聲,若是出事怎麼辦?"如萱上下打量著楊逍峰,忍不住埋怨著。

    "我這不是沒事嗎?況且事情知道多了,對你反而不利。"楊逍峰笑著解釋。

    "可……"如萱還要說話。

    "楊相公!"一聲驚喜的叫聲打斷了她的問話,只見一團紅雲撲進了楊逍峰的懷中。

    "你?"楊逍峰驚訝地看著懷中的怡紅,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楊相公,我等你等的好苦哇!"怡紅眼中含淚,淒苦地言道。

    "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楊逍峰微愣了一下,很快恢復了鎮定。

    怡紅便嚥著說道:"我從蘇州回來,'醉香樓'就呆不下去了。我來投奔你時,偏巧你又不在。多虧柳姐姐好心收留了我。"

    楊逍峰面色複雜地抬頭望了望如萱。如萱從怡紅撲入楊逍峰懷中的那一刻起,臉上的喜悅就消失了。當她看到楊逍峰任怡紅靠在他懷中的時候,最後一絲笑意也從她的嘴角隱沒了。

    楊逍峰尷尬地清清嗓子說道:"萱兒,是你留下怡紅的?"

    如萱抑著心中的刺痛淡言道:"不錯。是我見她孤苦無依,就留她暫住貴賓樓。"

    輕輕推開偎在懷中的嬌軀,楊逍峰來到如萱的身邊,低聲說道:"給我一點兒時間,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交待。"

    如萱微微點頭,沒有搭言。

    楊逍峰輕舒了一口氣。"怡紅,你還是暫住貴賓樓。你的事我會盡快給你一個答覆。"

    "那好,相公、姐姐你們慢聊,怡紅告退了。"怡紅見好就收,依言退了出去。

    "少爺,我和楊言他們把皇上封賞的財物搬到庫房去。凌兒?你也來幫忙。"楊忠察言觀色,忙遣退眾人一併帶走了凌兒。

    大廳裡只剩下兩人。楊逍峰首先開口道:"萱兒,今天這事……我不知道怡紅她會在這裡出現……"

    "我說過是我留下她的。"如萱輕柔地打斷了他的話,神情非常平靜。

    "呃……你是知道的,我從前行為荒唐,與怡紅也頗有幾分交情。現在她落了難,我總不好見死不救吧。"楊逍峰困難地解釋著自己的行為。

    "所以我留她暫住貴賓樓。"如萱接過話來。"可是這總不是長久之計,一個姑娘總不好無緣無故地在人家家里長住。時間久了,對她名節恐怕有損。我們總得想個法子來安置她。"

    "這種情況我也考慮到了,實在不行我就把她收到身邊,你也好有個伴。"楊逍峰不經意地答道。

    "你此話當真?"如萱面色微變地追問。

    '哦只是隨口說說,這也不是惟一的辦法。只是這段時間希望你能對她好一些,她的身世也很可憐。"楊逍峰殷殷叮囑著,沒注意她的神情有變。

    "我會注意的,不知根公還有何吩咐?若無旁事,我想回房了。"如萱抑著心中酸楚,面無表情地說道。

    聽出她的語氣不對,楊逍峰上前攔住她,問道:"怎麼了?生我的氣了?我知道我過去太荒唐,現在我已經在盡力改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他無奈地說道,伸手想將如萱擁入懷中。如萱側身一閃躲到一邊。楊逍峰雙手僵在半空,訕訕地收回。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粗聲問道。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楊逍峰見如萱久久沒有回話,一向被人奉迎慣了的他也來了脾氣。"你自己慢慢地想吧,我先搬到冷梅閣去住幾天。"言罷他甩袖而去。

    此時,如萱才任由眼中的熱淚掉落打濕了衣襟。她強忍著啜泣,不肯哭出聲來。

    本以為父母十餘年的教誨,世俗禮教已根植於心,已經讓自己認命地甘為賢婦。可自從嫁給楊逍峰之後,使她開始對婚姻充滿憧憬,企盼兩人會像書中描寫的才子佳人一般舉案齊眉,互敬互愛,相偕一生。

    怡紅的到來,讓她徹底從美夢中驚醒。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是多麼天真可笑。"紅顏未老恩先決"難道這就是身為女子的悲哀嗎?如萱無語問天,淚灑廳前。

    ※  ※  ※

    深夜,楊逍峰獨自坐在冷梅閣內,悶頭喝酒,暗生悶氣。一方面氣自己對如萱一片真心為她收斂了言行,卻落得不被體諒的下場。另一方面也氣如萱對他的格外恩寵不但毫不領情,而且還棄之於地。看來女人的確寵不得,否則就得上天了。想當初她初嫁入楊府時是多麼溫柔馴服。現在居然敢擺臉色給自己看。不如冷落她一下,說不定到時她會自動上門認錯。他正在胡思亂想間,忽聽到輕微的開門聲。

    "誰?"楊逍峰揚聲喝問。

    "是我,怡紅。"怡紅輕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是你?你怎麼會來這兒?"楊逍峰難掩失望地問道。

    "我路過後花園時聽丫頭們議論說你與姐姐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搬出了幽蘭苑,是嗎?"見楊逍峰沒有出言反駁,怡紅心知自己所猜沒錯,就佯裝關切地說道:"相公,你別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啊,這樣會傷身子的。"

    "傷身算什麼?就算傷心也不會有個心疼的。"楊逍峰借酒澆愁,已有了些許醉意。

    "怎麼會呢?我可是看在眼裡,疼在心頭。"怡紅嬌弱地偎坐在楊逍峰身邊,柔聲勸慰著。

    "心疼我!"楊逍峰自嘲地一笑,"好!那你就陪我喝酒,咱們一醉解干愁。"他邊說邊給怡紅倒滿了一杯。

    "相公你別再喝了,有什麼心事不如對我說說。我雖然幫不上你什麼忙,可有一個人分擔,總比你一個悶在心裡舒服一些。"怡紅藉機進言道。

    "萱兒如果像你這般善解人意該有多好?"楊逍峰歎息著又舉杯一口飲盡。

    "柳姐姐賢德溫柔,是男人心目中的賢妻,怎麼會不如我呢?"怡紅語似自憫卻暗含挑撥。

    "溫柔?賢德?那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依我看,她不過是個心胸狹窄的妒婦!"楊逍峰醉得神智模糊,開始口不擇言。

    怡紅見狀心中暗喜,忙獻慇勤道:"相公,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床歇息吧。"

    "我,我沒醉,咱們再乾一杯。"楊逍峰已經醉眼朦朧卻還在嘴硬。

    "好,咱們到床上繼續喝。"怡紅哄勸著扶起他走向床榻,兩人站立不穩地倒入床中,糾纏在一起。

    幽蘭苑中,如萱神情黯然地獨對孤燈。凌兒侍立一邊,憂心不已。

    如萱自從前廳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凌兒細問之下才知道是與公子因怡紅之事不歡而散。剛才又從巧兒口中得知公子正在冷梅閣喝悶酒,而少夫人這邊也是不吃不喝地自我折磨。凌兒此時也是束手無策,只有眼見天色逐漸暗淡,如萱卻依然不食不動。

    "少夫人,夜深了,你還是先安歇吧。"凌兒怕她支持不住,再次開口相勸。

    如萱仍然末初,僅以低弱的聲音說道:"我還不睏,你先去歇著吧。"

    "我也不睏,讓我陪著你吧。"凌兒忙回道。

    如萱沒有再說話,兩人靜靜以對,任時間悄然而逝。

    凌兒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少夫人,您別怪我多嘴。公子他從來就被奉迎慣了,今天在你這兒頭一次碰壁也難免心中不快。你去哄一哄他也就算了,又何必這樣自苦呢?"

    "這麼說,是我錯了。"在凌兒認為她不會回應的時候,她幽幽地接口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身為女子,有時不好太要強了。"凌兒辯解道,生怕被她誤解。

    "不可太要強?"如萱心中細細品味著這句話。常言道"柔能克剛",若是自己當時肯婉言相勸,事情也許還有轉機。想到這兒,如萱暗淡的目光變得明亮起來,"凌兒,你真是敲醒了我。相公一直待我很好,我又何必為了一句話而耿耿於懷呢?你說得不錯,我們現在就去冷梅閣請回相公。"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凌兒欣喜地說道,很高興自己能勸服她。

    "你去準備燈籠,我們馬上動身。"如萱說著開始起身更衣。

    "是啦,少夫人。"凌兒隨口應是,輕快地跑去準備一切。

    ※  ※  ※

    冷梅閣內,燭光搖曳,春色無邊。怡紅慵懶地躺在楊逍峰懷中,臉上掛著滿足的笑意。楊逍峰一手輕擁著她汗濕的身子,一手平枕於腦後。眼望著窗外的月色,不由思緒翻騰,不能自己。

    經過一番雲雨,此時他的酒已醒大半,自知己鑄成大錯。本與怡紅頗為複雜的問題,此時更為棘手。因為她現在的身份已是一名從良的良家女子,已非青樓艷妓。若是現在再打發她走,於情於理都說不通。況且她也無處可去,若是留下她,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如萱?既便自己心中有再多的愧疚,恐怕也無法彌補對她所造成的傷害。本以為此生有如在偕老勝似神仙美眷,誰知自己酒醉之後……"唉!"

    楊逍峰思前想後,忍不住歎息出聲。

    "相公,你怎麼了?是不是後悔了?"怡紅聞聲問道。聽楊逍峰沒有作答,她心中已是瞭然,於是言不由衷地說道:"相公也不必為難,怡紅自知身份低賤,不敢高攀相公求名份。妾身只盼能長伴君側以慰相思之苦,此生之願可謂足矣。"怡紅深知他的脾氣,索性以退為進。

    "你別胡思亂想,誰說不給你名份了?"楊逍峰見她眼含酸淚的樣子,不由心生不忍。

    "你的意思是……"怡紅故作驚喜地追問。

    "匡當",房門應聲而開,驚得兩人慌忙整衣坐起。

    "什麼人?出去!"楊逍峰怕被外人瞧見怡紅,忙厲聲恫嚇。

    藉著清冷的月光,如萱面色慘白,眼露不信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如萱與凌兒連夜趕到冷梅閣,沒想到會撞到這不堪的一幕。凌兒也倒吸了一口氣,手中的燈籠失手墜落於地。

    如萱緊咬朱唇,強迫自己冷靜。而碎裂的芳心卻在此刻傳來撕裂心肺的痛楚,讓她含於眼中的熱淚滴落了下來。

    怡紅本以為此景會被丫頭撞破,如萱的到來更中了她的下懷。"啊!"她做作地驚叫一聲,忙將光裸的身子躲入楊逍峰的身後。而楊逍峰也下意識地伸手護衛將她擋在身後。

    見此情景,如萱心中已是肛腸寸斷,痛不欲生。她更用力地咬緊下唇,想用肉體上的痛楚來抵禦心中傳來的劇痛。她逼迫自己硬吞下那聲將逸出口的哽咽。鮮紅的血水混著熱淚滾落在胸前的素衣上,在上面留下血淚交織的斑駁,看上去怵目驚心。

    "萱兒,別這樣!"楊逍峰一見慌了手腳,顧不得衣衫不整地跑上前來,用力扳開她的下顎,換來如萱拚命的掙扎。

    原本呆在一旁的凌兒,此刻也回過神來,她撲上去跪抱著如萱哭喊道:"少夫人,求求你,求求你快鬆開嘴,不要嚇我呀!"

    凌兒的哭喊聲讓如萱慢慢鎮定下來,她放棄了掙扎,順從地鬆開了玉齒,露出齒痕深陷的下唇。她輕輕推開楊逍峰的手,冷言道:"拿開你的髒手!"

    楊逍峰愕然地望著如萱,頭一次見到如萱這個樣子,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如萱抬手拭去唇邊的血跡,冷眼打量了一下床上地下狼狽的兩人,嘴邊泛起一抹嘲諷的冷笑。"看來不需要我再說什麼了,相公已經有了決定了。"她語含諷刺地說道。

    楊逍峰用力抹了抹臉,"萱兒,你別誤會,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是喝醉了……"

    "是呀,相公在這兒獨喝悶酒,我怕他傷了身子才來看看,誰料後來……"怡紅截口解釋著,卻有意越描越黑。

    "你,你們。"如萱氣得手腳冰涼,雙手握拳,指甲已深陷於掌中。

    "怡紅姑娘,我柳如萱自問待你不薄。明知你與相公有舊情仍收留你於家中,並苦心為你安排將來。沒想到今日你們竟作出這等苟且之事,枉費我一片誠心以對。"如萱轉頭直視怡紅,悲憤地叱道。

    "哎呀,姐姐你可冤枉我了。我原本也是一番好意,誰知會演變成這樣?也罷!"怡紅說著攬衣下床,"怡紅自知對不住姐姐,就讓我以死謝罪吧。"說完她以抽遮面,往牆上撞去。

    楊逍峰見狀,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回頭衝著如萱怨聲叱道:"你看你做的好事,難道你非得通死她嗎?你那雍容大度、賢淑良善的大家風範哪去了?錯都在我身上,是我喝過了量。怡紅只是好心來看我,你不要錯怪了她。有什麼話只管衝著我來,別再欺負她了。"

    望著相依相護的兩人,如萱倒退兩步,跌靠在桌邊,被楊逍峰的話傷得體無完膚。此時她已是心灰意冷。輕搖著螓首,她淒然而笑,"不,不是你們的錯,都是我的錯,千錯萬錯!大錯特錯。"言裡她轉身飛奔而去。

    "少夫人!"凌兒喊叫著連忙追了出去。

    "相公!你還是讓我死了吧。"怡紅委屈地趴在楊逍峰的胸前抽咽,死死摟住他不肯放手。

    楊逍峰只得摟著她柔聲安慰,目送著如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卻苦於無法抽身。

    ※  ※  ※

    如萱踉蹌著一路奔出,淚眼迷濛,不擇路徑地一直向前跑去。

    "少夫人!少夫人!你等等我呀,少夫人!"凌兒緊隨其後,放聲呼喚。

    一前一後兩人來到了碧波湖畔。這時天已將明,湖面籠罩在一層如煙薄霧中,如夢似幻,仿若人間仙境。

    如萱奔至湖邊時,過分的悲痛傷懷已使她的神智有了幾許模糊。朦朧中,她依稀看到自己化身為仙姬,在瑤池聖境裡婆婆起舞。

    晨起的朝陽衝破黎明的薄霧,放射出萬道霞光,在平靜的湖面上映射出粼粼的波光。如萱似從大夢中初醒,長呼出胸口的一口濁氣,心中已有了決定。她慢慢地轉回身,對著身後氣喘吁吁地追來的凌兒,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少夫人?"凌兒追到跟前,見如萱忽然面露笑容,以為她被氣病了。只有試探地喚著。

    如萱把凌兒的遲疑看在眼內,微笑著柔聲說道:"凌兒,別怕。我沒有病。"

    凌兒見她言語清楚,目光澄清,才慢慢地放下心來,走到她身邊,"少夫人,你沒事吧?"

    如萱搖搖頭,臉上笑容求變,反而更加溫和地問道:"凌兒,我到楊府多少日子了?"

    "前後差不多三個月了,您問這個做什麼?"凌兒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

    "才三個月!"如萱低頭幽幽一歎,抬頭時眼中已隱現淚光。"凌兒,你我情如姐妹,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想托付於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夫人,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凌兒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凌兒心疼地望著如萱。那平日就弱不禁風的身子,此時更如瑟縮在秋風中的落葉,似乎隨時都可能隨風而逝。

    "傻凌兒,哪有那麼嚴重。"如萱疼惜地一笑,"當初我遠嫁揚州,可憐家中父母年邁,無人照顧。我想認你作妹妹,今後還望你能代我堂前進孝,不知你能否答應?"

    "少夫人,將來若有機會進柳府,我一定會盡力侍奉二老,只是我出身卑微,這拜姐妹的事就算了吧。"凌兒堅持身份有別,不肯答應。

    "就當我最後一次求你,行嗎?"如萱不肯放棄地規勸著。

    "那……好吧,凌兒拜見姐姐。"凌兒不忍拒絕她眼中的乞求,遂不再推遲地恭身施禮。

    "賢妹請起。"如萱忙欠身扶起凌兒,再次叮囑道:"凌妹,從今往後兩位老人都托付你了。"

    凌兒警覺她話中似有訣別之意,遂不安地喚道:"姐姐你……"

    "對了,我有幾句話還要煩你轉告相公。"如萱不留時間讓她多想,又轉開了話題。

    "可是,姐姐為何不自己告訴公子呢?"凌兒不解地問道。

    如萱面露苦笑反問道:"凌兒,你覺得我們還有見面的必要嗎?"

    "那……,你是不打算原諒少爺啦?"

    "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恩已斷,情已絕,何必等到相看兩相厭的時候才肯離開呢?"自嘲地一笑,如萱搖首慨歎。

    "姐姐的意思……"凌兒難解地蹩眉。

    "你無須為此煩惱,只管照我的話去做,以後你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如萱沒有過多地解釋,僅簡單地一言帶過。

    "那好,姐姐有什麼話儘管講來,我一定替你轉告。"凌兒順從地不再追問。

    如萱讚賞地點點頭,"你去告訴他……,記住了嗎?"

    凌兒越聽越心驚,"少夫……不,姐姐,你可別做傻事呀!"凌兒幾乎不敢再想下去。

    "傻丫頭,我只是想暫離開以免見他平添愁緒,你又胡想些什麼?對了,你去取些筆墨來,我留封信給公公,也算對楊家有個交待。"如萱抑下滿腔悲苦,鎮定地交待。

    "那……好吧。我去去就來,你在這兒等我。"凌兒不放心地囑咐著,離開時還不時地回望。

    如萱始終含笑目送凌兒越走越遠,直到她的身影隱沒在花園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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