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十隊,位於中央的刑事警察局七樓的一個區塊,不像一般冷冰冰的公家機關,這裡莫名其妙的華麗,好比是尊爵酒店,法國古董傢俱擺出的排場,讓一般人在踏入的瞬間,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更別說在這豪奢表相下,完全編制外,在眾人千推萬阻還是君臨天下,由萬魔之王坐鎮,掛著白道的招牌,卻打從骨子裡就不是正派經營的妖魔之宮、惡鬼的集散地,附帶六位在各方資歷上都很強悍的女魔臣,能讓人對它是打從心底的敬畏。
對啦,它屢建奇功,隨便吹口氣都能破獲大案,這點大家很明白;但它惹出的麻煩也成正比,尤其是以刑事局魏局長最近又開始常掛胃科病號可見一斑!
因為得到八卦媒體的青睞後,它在市井小民間的知名度也有漸漸提升的趨勢,近來,連只窩在家裡足不出戶的死老百姓都能知道它不但作風剛硬,而且軟硬不吃。
明哲保身的方法便是保持距離,但對於無奈、必須在此工作的人來說,該如何避凶趨吉?
握緊拳頭,有苦難言,向來矢志當個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男子漢,穿著一身筆挺警官制服的黑金男再度體認到現實的殘酷。
只因說了一句話而得到這樣的結果,他不服!
「隊長,乾陽堂和明幫火並時,同伴的確支持不住,所以我才會請求長官不要再漠視。」黑得渾身發亮,賴慶國忍氣吞聲的說道。
巧笑倩兮的妖魔之女撩了下黑髮,一雙優美到等於罪惡的長腳,粗魯的在桌面交叉,五寸高跟鞋要落不落的。
艷麗無雙的女性,表情是不悅而又惡質的。
「豪豪她最後不是撐住了嗎?需要你來多嘴?」單雙面對她手下唯一的男人,向來口氣不善。
男人回想起昨天只差一步就會引爆的世界大亂,臉色鐵青。
他的同事被惡魔上司派到了北部最老字號的黑幫在職進修,除了變成堂主的女人,還代行堂主職務,和南部最大的黑幫掀起一場黑社會大戰。
他這個在出差才結束,甫踏上陸地就到前線支援的人,只因為看不下去同事和近百人單挑到體力極限才出聲請命罷了!
怎麼,這也要罰他嗎?
「武豪豪她是撐住了,」賴慶國頓了頓,看向辦公室裡的空位,「可她在堂主出現後就休克住進了醫院。」
男人刻意放緩語氣,但隔著桌面的上司絲毫不領情。
她,根本就不容許任何人,在任何情況下,挑戰她的命令!
尤其是眼前這個黑得刺眼,和副隊長的正直程度不相上下的男人!
「呵呵呵,」單雙柔荑托著下巴,「你這麼說是暗指我指揮不當囉?」
男人在內心大吼:Yes,Sir. Yes,you are.
「小的並無此意。」賴慶國在多次教訓後,學會了忍耐。
聞言,單雙奸詐的笑著。
「既然並無此意,那你在戰場上的請求便是抗命、瀆職呀!」她放緩聲調,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著,很是開心。
賴慶國倒抽了口大氣。
X的,又掉進她的陷阱了!
「就算是好了,」男人硬著頭皮,「可是因此又派我去離島辦案,在人手不足的現在,是不是浪費人力?」
他從到偵十隊後兩年,總共二十四個月裡,輪流到四十個離島去偵察,他有心得絕對能出專書介紹……但他不需要這種專長啊!
他只要辦真正的案子,對國家社會人民有意義的案子啊!
單雙又涼涼的瞥了他一眼。「你說我派你去辦案是虛耗人力?浪費公帑?」
去你的女魔鬼,死的都可以說成活的!面對一頂又一頂扣下的大帽子,男人咬牙。
「屬下並無此意。」身為公僕,命令便是命運,賴慶國再度為自己的悲哀低頭。
「噢呵呵呵呵,」因為靜默不在,得以為所欲為的單雙心情大好,「那你就乖乖的奉旨去辦案啊!」
有案可辦嗎?就是沒有啊!
「在輪弧嶼有何案要查?」聽都沒聽過的小島會有個鳥咧?!賴慶國決定反擊。
單雙交叉十指,看上去不但無害,而且美麗得讓人難以逼視。
「這就是要你去查的原因啊!」
再一次,去你的女魔鬼!
「沒有線索可能又是白費工夫……」男人冷硬的說,自尊再次蕩然無存。
單雙勾起一朵微笑,這一回,確實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以惡作劇為名的好笑。
她就是看他黑到金光閃閃不順眼!
「給你辦案的地點,查不到案就是你的無能,懂嗎?而帶一個無能的屬下,是長官的不幸,所以你要發自內心感謝我的領導喲!」女人巧笑倩兮。
男人內心湧現了殺人的衝動。
他豁出去了!
「我、這、就、去。」賴慶國在拔槍的前一秒講完轉身,大邁步的跨出偵十隊大門,他不想殺她弄髒了自己的手!
因為火山爆發,所以震怒中的男人沒發現,這是首次單雙沒有把他叫回來再玩弄一回,也不知道在他身後的長官眸中並沒有笑意。
有點刺痛感的熱情西曬陽光從窗子射了進來,女人懶洋洋地收回了被曬到的手,有些失神的望向港口。
湛藍的海面,此時像灑了金粉,閃爍跳躍著歡快的光芒,椰子樹綠葉搖搖,白鷗無拘無束的飛翔。
輪弧嶼與世隔絕,安詳的、寧靜的海風吹撫著她的臉……
「怡君啊,你有沒有在聽媽媽講話啊?」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了婦人微微提高,但並非惱怒的聲音。
葉怡君被喚回了神。
「有啦,我最近很好啦!」握著老舊卻沒有被淘汰的黑色電話話筒,穿著夏季警用常服的女人快速回話。
話筒另一端傳來無奈的笑聲。
「厚,媽和你說個話也恍神!你在那裡有沒有好好吃飯啊?」葉母的語氣除了埋怨,還有顯而易見的擔心。
葉怡君明白那不只是身為母親因為孩子不在身邊的擔憂而已。
不過,她不會戳破媽媽的好意。
「有啦,我天天都有吃飯啦!」
經由衛星連線,電話的另一頭,葉母才不相信。
「按時吃,還是隨便吃?」
葉怡君覺得自己瞬間變成小學生。
「三餐時間到了都有吃啦!」為了吃飯的事情講電話,真是浪費錢,但葉怡君還是乖巧的回答。
畢竟一年前她是逃到這個小島,在所有人心知肚明的情況下,難堪的、受傷的逃離台灣那塊土地。
她沒有資格太任性,那會讓媽媽不安到吃睡不能。
話筒那一頭的葉母呼了口大氣。
「端午節到了,媽媽寄粽子給你?」葉母又問。
葉怡君在這一頭表情古怪。
這裡又不是開車就到得了的地方!
「會臭掉啦!媽!沒人會寄生鮮食品到輪弧嶼啦!從本島寄來這裡大島要三天,還要等船,到我手上就是一團黴菌了啦!」葉怡君嚇得尖叫。
她可以想像電話另一頭的老媽表情有多扼腕。
「厚,什麼鬼地方,居然宅配不到那裡,你乾脆回……」
電話彼端的人意識到什麼,突兀地安靜了。
葉怡君那被小島陽光曬成古銅色的小臉,浮起了溫柔的笑。「我知道家裡沒有人捧你場吃粽子,不過,你也顧慮一下我的身材,別害我變肥嘛!」
接著,便是好大一聲,差點震爆小女人的耳膜。
「厚,你這死小鬼,什麼沒人要捧場?胡說八道!你娘親大人我包的粽子可是北港有名聲,南港也出名的耶!怕你在那個鬼地方餓死,你當我在推銷萬年庫存啊!」葉母向來自豪,聽女兒說得勉為其難,她就有氣。
葉怡君連忙點頭如搗蒜,不管她的娘親大人到底看不看得見,她還想聽音樂,不想被念到耳聾。
「噢,媽,好啦,你是廚神再世啦!我早晚三柱香,有在崇拜你啦!」她哀求著。
不忿的哼聲又發作了一陣子。
「誰教你要亂講話的!」葉母頓了頓,鼓起勇氣,「怡君啊,你要不要調職回來啊?你爸牛脾氣,很想你又死要面子不敢講出口。」
太陽已經完全沉入海中央,只剩下最後的紅橙淡紫,在天際幽幽微微。
聽老媽把老爸搬出來當借口,葉怡君開朗大方的說道:「我是被調職來這裡,又只有我一個警察,在沒人願意調來前,我調不回去的啦!」
「噢,那就沒關係啦,工作要緊嘛!」做媽的不想,也不敢增加女兒的心理負擔。
女兒大了,很多事情媽媽是插不了手,要她自己想開。
電話這一端,葉怡君望了下鐘。
「好啦,媽,不要浪費錢講電話了啦。」
「噢,那你要多照顧自己。」
「會的,拜拜。」
「拜。」
掛了電話,葉怡君閉上眼,嗅了一口海風。
她現在日子過得很好,真的很好。
在這裡,沒有任何的過去,沒有任何的影子會來糾纏她,她可以展開手腳的生活。
只要不去想起過往,她就能夠笑,這樣已足夠。
彷彿和她心情同調,葉怡君笑了笑,想起阿福伯說阿福嬸的電腦網路架不起來,沒辦法和孫子伊媚兒傳照片,要她在星期六船來前,幫他們看一下,若有缺的,好讓在大島的女兒寄過來。
拿出手電筒起身走出派出所,像在院子裡逛一般走在沒有路燈照明的小徑上。
葉怡君,一線四星的小警員,單身沒有伴侶,也不尋找任何伴侶,她的心靜如池水,不像同年齡的女人心情像大海一樣會起起伏伏。
假如人也有原始的動物本能,那她的求愛季節已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