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小店,老闆收了錢,也算盡心了,病人吃得清淡,稀飯小菜也就夠了。一日日過去,風雨眼見停了,那獨自留下的青年卻連站門口看看天色的力氣都沒了,一日日咳得厲害。
拖到第五日,連藥都吐出來了,一頭一臉冷汗著給自己把把脈,脈是虛的,寒氣一點點逼進了心肺,病來如山倒,最難料的是連帶逼出了舊年隱疾,皮膚上又開始浮出的斑斑紅瘡,跟記憶裡總是大病小病斷不了根的幼時,完全重合了。
那時候,已經九死一生,何況,現在。
燒得昏昏沉沉,身體卻還想更暖和點,躺在褥子上,一層層全給汗浸透了,更冷。想倒些水但總是撐不起來身體,嘴唇乾裂開,只有血的腥味熏頭腦。身體上的紅瘡,已經擴散到手臂胳膊,小二誰都不敢近前,除了那張銀票,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店家,才能勉強再住下。
夢裡面,總有個江南。
夢的時間,越來越長,有些時候,真實到他真的願意留在夢裡了。
只差那麼一點點了。真是遺憾啊。
再次,做起夢了……
怎麼會是他?!
他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江南夢裡?
他在喊什麼?驚慌失措,面孔剎白,緊張得要死,為什麼要對自己喊?
抱著他,幹嘛那麼溫柔抱著他?抱著他,不肯放手,牛皮糖一樣粘住了。
——不爭不爭,你要嚇死我了。——
——我才不在你身邊幾天,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你怎麼敢!——
——你從小就那麼迂呆,還有臉去當大夫?從此只准你安安生生待我身邊,只准你當我一個人的大夫。——
韓霆的霸道,頭次沒那麼讓人難以忍受。
慢慢地,江南又開始濕潤了,風微微吹拂,楊柳開始吐青芽,水面蕩漾。好舒服,好暖和,身體輕得可以飛起來了。
——我帶你回江南,我答應你了。不爭,醒醒,再睡下去你會更呆的。——
醒醒,那個聲音,始終重複,越來越大,越來越重,直到震裂了整片天空。
韓不爭,驚慌地,坐起來,四顧,四顧,找失去的東西。
眼睛還受不了光,燈的光,好扎眼。
還在找,還在找。找不到,還是找不到!
「你找什麼?」
「我娘呢?我爹呢?還有家呢?怎麼都沒了,到哪去了?」沙啞地喊叫,焦急地慌張地就要哭出來,委屈地囁嚅著像個孩子,甫一醒來,天地已經變了。
眼前人要摟抱他,他立刻縮回去,瞪:「你又要做什麼?」才喘口氣,頭腦裡又是漸黑的昏厥,勉強支撐:「我們已經了結了,你快回你的王府……」
下墜的身體和意識都被他接住,虛弱的五臟因為他的摟抱而開始疼痛。
是夢的話,就趕快醒來吧,這些,都該怎麼應付?
貼在他耳朵邊上,那個漂亮得霸道得可惡得無法無天的人竟耍起無賴!——你做夢做糊塗了,我幾時答應過你了結?話畢,又開始發作他的喪心病狂,沉沉、重重的親吻滾燙地粘在了無力反抗者的嘴唇上。
「我們,是要纏一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