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 6-10
    6

    晚霞,紅了。他忽然興起把這顏色畫下的感覺。已經太多年沒有的奇妙情感了,像是能把生命裡最後一滴污漬全部流光。

    “吃飯了。”摟住他的肩,親暱地同坐在窗台邊,好象日子也會跟每日的晚霞一樣從容平淡。

    他像完全沒有聽到,只盯著那血般的紅色,她卻也不打擾,只一心陪伴他。

    一年了,已經。又一年了。她也照顧他一年。

    “給我畫筆。”

    她驚異地看他,他的眼卻只像隨著出竅的靈魂一樣定著那點即逝的紅。

    巨大的落地窗外,有高聳的樓群,坐落在最昂貴的繁華地段,無機質金屬的建築外殼,反射出無生命的光澤。

    他俯視著,連陽光都踩在腳底。

    夕陽,總是不變。霞光的殘血意外詭異。

    “找到賣畫的女人,不管任何代價。”

    冷酷的聲音,卻把視線投入幾乎被捏碎了的畫;畫布上,有紅色,如熱情洋溢的生命,重復殘血,但已經有了血的溫熱。

    她今天很高興,看上去,於是更加漂亮了。她本來就該是無憂無慮揮灑青春的女子。

    他煮了菜,把飯也盛好了,擺整齊筷子,等她回來。月亮已經升上了天空,掛在窗台上的吊蘭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蜷起了綠色的花瓣,他守在花下,細細聞著,綠色的香味清幽幽地飄蕩,只有這麼點大的斗室,卻可以容納他早已經忘掉的味道,像是生命的香甜。

    好像是,幸福的味道。

    她回來了,給他一個深深的吻與擁抱,然後是銀鈴般的快樂笑聲。

    “你一定想不到——你的畫賣了多少錢?!志,我們又有錢了,你知不知道?”

    他笑,沒有苦澀,單純的快樂,嘴的角邊向臉頰伸展,牽制的神經,重復的動作,一點一點地笑。笑望著面前歡快而翩翩的女孩,隨她的想象而快樂起來——可以一起無憂無慮,可以一起過幸福的日子。多麼美好。

    “可以把你的病治好了!”她雀躍地呼喊,又要投入他的懷裡。

    以往,他會沉下臉,把拒絕寫明白。這種蒼白臉色的自己,他知道,的確花光了她每一分不多的遺產,為了他的病,她已經被他搾干殆盡。

    這時候,他輕輕摟住她,像摟住天上的月光一樣愛惜。

    他一如既往的害人,一如既往的糾纏著人;只要現在,這個急需撫慰的孩子一般的依靠,讓他開始明白自己活下去的價值。

    “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排骨湯。”他的臉有些紅潤起來,不多的興奮把快意點著。

    “今晚,我們可以不為病和錢煩惱了。”她的臉卻像被他親手畫上最鮮艷的色彩一樣,紅潤的光澤,猶如釉彩的迷離。

    “……你,不會再有煩惱了。”他細細看她,低低地說,中斷的沉默是今晚不允許的;今晚是幸福的,是自由的,是充滿對明天的希望的。

    她像只小雲雀,在這樣的春天與藍天裡,總是用快樂說話。

    他沒有傾聽者的姿態,但會停下筷子,為她夾菜,桌上都是她喜歡吃的,他在想,自己已經算是了解一個陌生人了,盡管沒有用心去記牢,但當對方的喜怒哀樂,所有一切都已經付出給自己時,也就不得不知道了。

    他一直沒有問賣畫的事情,對買主和價錢的冷淡,連尤在興奮中沉浸的她都開始發覺,卻不懂得。

    若有所思中,他突然看她,眼裡有靜靜波動,“謝謝你,小琳。”

    她愣住,有些羞澀,“誰叫我喜歡你,只好被你欺負了;我也很有眼光啊,一眼就挑中你,長得好看,又能賺錢養我。”

    小琳的心意,他怎會不明白。

    只是時間,總來不及讓人選擇。

    只是喜歡上一個人,就開始不想讓對方總是受到欺負。

    門鈴響了。

    這時候,門鈴響了。

    他為小琳夾了最後一塊她最愛吃的脆排骨。

    小琳看著他,眼神忽然奇怪起來。“我們不去開門,好不好?”她在笑,勉強地,猶豫地;他不忍看到,她這樣笑。

    他剛要開口——

    小琳忽然放下筷子,郎著聲:“只要我們在一起,一切都沒有關系的,不是嗎,志?”她就去開門了。他就放下筷子,坐在原處,等著,像是在等一杯自己釀的苦酒。

    “哥哥——”

    他震了一下,苦澀的笑意抹去,換上的,卻只能是另一種甘苦。

    溫暖的柔順的擁抱,緊緊地,快將他窒息。

    “你為什麼一直不找我?你總是這樣,說走就走,根本不管我有多擔心你——烈有多擔心你——”

    乍然,聽到那個字眼,身體裡流竄的溫熱的顫盡皆化為冰雪,直刺,不斷。

    他看著兩個女人寒暄,料想她們能處得很好,確實她們有太多相象地執迷。

    “哥,你真有福氣。”露笑,一年來,她美麗如昔;眷寵,應也如昔。

    他點頭,小琳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後的福氣了。

    當小琳走開,為他們泡茶,也為他們留下兄妹敘話的空間時,露,他親愛的妹妹說話了,眼神無奈著,有悲戚的哀涼,好象無意也無法控制。

    “哥,為了我,你就試著接受他,好嗎?”

    她終於開口了,她終於什麼也不知道。

    “我想和小琳在一起,等到天再放晴,就到遠一些的城市去生活。”

    他別開目光,不能接觸妹妹那樣無助的眼,想請求他的妹妹放過他,卻終於回憶起,她一直是個意志堅定的女人,她總會達到她的目的的;對於他,也是同樣。

    “只有這次不行——我也有想保護的人!”露,你能明白哥嗎?就算是哥哥這樣受到打擊便立刻放棄自己,一蹶不振的廢人,,也有想要保護的人在!

    妹妹沒有說話,撇過頭,神色漸弱的蒼白,美麗如昔,卻滿含哀怨,如星辰的明眸裡烏翳和傷痕浸濕,美好的畫面被無情的真實撕裂後,他眼睜睜看著,現實裡不堪的面目。

    “他一直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似乎已經強行抑下所有驕傲折損的怨言,只想竭力雲淡風清,但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夠真正做到。“這一年裡,我過得很辛苦,很辛苦。”

    如果不是怕著露發現他的手正因為巨大的恐懼在抖顫,他定會抱住他的親人,把她從痛苦中奪走,哪怕是讓他去死也好;但他不能,機伶的冷顫,一些事,如果敗露,比死還要可怕。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難道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男人就該是喜新厭舊的?”凝視窗台外那點綠色籐葉的眼神,虛茫著,驀地脆弱起來,滿是霧,很朦朧,很哀切:

    “但他說過要娶我,一年前,他對我說過,他說,只要你兄長同意——我就立刻娶你。”

    他開始咳嗽,小聲小聲地,低垂著頭,握著手,用勁地要拗斷自己發白的關節一樣。

    他看不見她的神情了,他連自己的神情都已經不能控制了,已經。

    這時候,她的聲音又清朗和輕松起來,所有的事情好象都從未發生過。

    “但他今天又來找我了。他對我說,一年前的約定仍然有效,志,你說人生是不是個很怪的圈子,你走完了,還是得回到原處,他也一樣,他想回到我身邊,我就可以對過去都不計較。哥,我——”

    他抬起頭來。

    露愣住了,看見她久別的親人已經紅潤的臉色,又如同隔夜的花兒凋謝成慘白,哥哥眼睛裡面顯露的是這麼深沉和強烈的痛苦,這樣不掩飾的直直望著她,像是在懇求她的救贖!

    她咬牙,別開視線。

    “哥,我愛他,沒有他,我活不下去。”

    哥哥把頭緩緩低下,像個無赦的罪人,沉重地刺進了她心口。

    但她還是放心了——想要保護的人,哥哥最想要保護的人,一直是她,也只能是她,她知道自己沒有錯。一切都會好的,她安慰自己,哥哥會喜歡上她愛的男人,而他,終有一天也會接受哥哥的。

    肯定會的。

    “你要走了?”

    深夜裡,站在房門口的小琳,長長的柔發在月光裡像緞子一樣閃光。這個情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掉。

    他原以為她睡了,於是沒有回答。

    “你要走了。”她的肩抖得厲害,像落葉,和秋天起的大風一起丟逝。

    他打開門,先邁出跛的那條腿:“我很快回來。”

    很快就關上門,不想回頭,不想看到背後的身影,那個脆弱又堅強的女子。

    不想她為謊言流淚。喜歡一個人,就不由得想要去保護她,他現在想起來了,失去第一個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張開雙臂,抱緊愛人的能力。

    7

    打開門,用一直藏好的鑰匙。

    先踩到一件軟軟的衣物,綢子,帶著花香。他謹慎地收回腳,把裙子撿起來,把踩髒的地方,撣著,但雨後已沾上泥了。還是弄髒了別人的東西,他把這件衣服放在臨近的沙發上。

    眼睛已能夠適應相當的黑暗,本來他就不是在光明中出沒的人。

    他坐在沙發上,一直等,等到天將亮了,但厚重的簾幔仍將光亮遮擋。

    醒來的時候,昏茫看到一只手猛地抽開正對他的窗簾,刺眼,白晝,下著大雨,也是白晝。

    他睡了一小會,地上的凌亂已經沒了絲綢和香味,凌亂的是那只手的主人——

    正對著他,白晝居然有閃電了,竟是同樣只存在於黑暗的蟄動。很快,很猛烈,眼裡的黑暗也可以把白晝割裂;眼前久違的男人比白晝更容於黑暗。

    志看著閃電,好象感歎那瞬間的美麗,然後,看了看他,沒有多余的表情。

    他象看團空氣一樣地看了看他!

    站起來,他開始解自己的扣子,初著春,他穿了件襯衫,是小琳買的,藍格子,她說這樣他的模樣便不會那麼冷淡了,藍色可以帶來好運氣和幸福。

    小琳,倚著門的長長的影子,一直一直地等著他的女人……

    還有一雙美麗卻變地哀怨的眼,她該是擁有最完美人生的,她是他最完美的親人。

    猛地,他挨了一掌,這些年了,打上的力道還是熟悉地姿態,足以打痛他,但不會打倒他。

    高大的身形罩住他,又是一道霹靂的閃電,他微微發抖了,感覺到強壯和冷冽的可怕,久暌的危險慢慢順著脊梁的寒意爬上四肢百骸,很害怕,他承認自己已害怕應付一年前的凌辱了。

    他已解到第三個扣子,胸膛慢慢露出,沒有健康的顏色,是久病者的瘦弱,和無力。手攥住這顆扣子,他的眼,睜著,可以看清危險的來源了,古銅色和完全隔絕羸弱的強健和陽剛——印上了唇印的痕跡。

    他微微松了口氣,先開始害怕,所以也愚笨地先安了心。

    “你在想誰?”冷漠,輕松,看似無害,看似地好整以暇。

    他沒有回答,回答不是他擅長,正如提問也不是那享受溫香一夜的男人專長。

    “絲”地,第四個扣子沒有解開的必要了;所有的扣子都已沒有重系的可能了。

    他和他的眼裡都飛快地躍動了微弱的一下。隱藏得,也更加迅速。

    他明白自己無法遮掩自己的害怕太久,他害怕再做這件事,他害怕再回到一年前的樣子。他也更加害怕露會憎惡了他,所以,不能害怕太久。

    一只手,熱得溫度驚人了的手壓住了他的腰,慢慢一點點壓下,腰骨梗著,他想挺直,他想盡量挺直,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他想趕緊回到等他的人身邊去,那裡,也許他是可以被原諒的,至少他還是被當作人看的。

    但他挺不直,他也不准許他挺直,他壓迫著他,迫他接觸他的隱秘,他的欲火,高漲著,他勢必的企圖,懷著邪惡殘酷的目的,他已經發覺他的恐懼,而更加冷酷,這種發覺,幾乎是直覺的反應,一如既往,他對這特殊的殘廢的敵人了解太多,料知他幾乎每個動作、眼神的意義,現在,他可以不必為這些不快,已經沒有必要了,這個站在他面前,卻永遠不會看向他的人,對他的感覺,除了恐懼和厭惡,已經不會有其他。

    “你娶露,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把拳攥起在身側,他把他想要保護的女人放在他必須保護的女人後面。

    他以為他定要大笑了,殘酷的人,總會為回味而笑,繞了一圈後,誰都清楚他才是不變的贏家,他要證明的已經都證明了,自己是他腳下踩的永遠的廢物,他在這點上,總是對的——

    他,竟把他推開了!像扔破布玩偶一樣徑直推開。

    他一驚,後退兩步著,開始明白,他是低估了男人的喜新厭舊,連對折磨也是,這點,他居然從未想過,玩具,也有換上新意的折磨,才有趣。

    仇恨,也可以隨時間淡忘。這意味著的,該是結束了吧,噩夢也可以結束?

    “我怎麼可能會娶一個身份低賤的女人,而她還有這麼個急著找男人上床的哥哥!”惡毒地補上:“怎麼,要我同時滿足你們兩個嗎?”

    他的臉刷地白了,死一樣慘白。他抬頭看他,第一次正眼看,看到冷漠、不屑和恥笑,連眼神都是冰。沒有改變,回到原點,他還是只能被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一遍遍的羞辱。

    但他沒有說話,瞅著他短暫兩秒後,就再也受不了一樣,把頭低了下來。好象屈服,他沒有為癡心的妹妹辯白,他本可以保護妹妹的尊嚴的,但被那種侮辱中傷後,他就清楚,他沒有資格,更沒有必要在這男人面前辯白什麼了。

    他彎藥,把襯衫拾起來,伸出胳膊,把肩膀放進袖管,他的身體微微展開了下,皮膚,仍是介於蒼白和病色的,但倔傲仍從骨頭裡透射出來,從沒有湮滅過;清瘦頎長,病痛後仍然挺拔,就像他不習慣彎腰一樣,胸膛上淡色的凸起,是更脆弱的裝飾,猶如一種細膩隱私的窺樣,吮放後的優美和冷艷只被一個人知道。

    像是個不精心的致命錯誤一樣,他的輕忽總是錯誤。

    閃電劈下時,他已感覺到寒光了,那是野獸本能的饑渴。

    “我有讓你把衣服穿上嗎?”優雅的冷酷,屹立著的高大男人,把手指放進他衣衫襤褸裡,生生按在他的乳尖,沒有什麼調情,是使勁,讓他疼痛。

    他一動不動,默默等待宣判。

    但隨即他就被推開,像貓捉耗子的游戲,反復玩弄,比促死的興致更濃。又是跌沖兩步,站住了,就聽見那男人說話:“把衣服脫光,服侍我。”

    這麼無恥下作的言語,這個人卻說得這麼流暢,因為他天經地義就是生來讓別人服侍,因為自己沒有一點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

    白晝的光芒,耀眼,無比刺目,什麼隱私都沒辦法逃避,不見天日。他想拉上簾子,剛躲避進安全的幽暗,那個人又嘲弄一樣命令他重又拉開光亮的醒目,讓他完全暴露在白日裡。

    太髒了,太下賤了,這樣去服侍一個男人,在這麼亮的白天裡,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解開,牛仔褲扔在地上,襯衫扔在地上,鞋子扔在地上,襪子扔在地上——

    只有一件貼身的內褲了,他扯著邊緣,因為羞恥而抖瑟,盯著地面,他問已經坐在沙發上,靜靜觀看他丑態的男人:“只要你娶露,我做什麼都行。你會娶她嗎?”

    “過來。”模糊的渴欲,開始發熱的視線,低沉的聲音,顯示出對他身體的需要。

    “你會娶她嗎?”一動不動,他盯著地面,屈服著頭顱,還死守著他對幸福唯一的指望,就是妹妹的幸福。

    僵持,和空氣一樣緊 窒。

    嘲笑一樣,對方口中嗤出冷笑,完全不屑一顧,就站了起來,作勢走開。

    他才記起,自己本就毫無籌碼,毫無勝算,在這裡付出身體,也不過只為拖延對方憐憫的期限,只要他對露再好一點,再好得久一點,他這作哥哥的,也就什麼都能去做。

    再沒有什麼值得猶豫和堅持的了,他在衛烈的面前,從沒有尊嚴和驕傲可言;沒有掙扎的資本,命運叫囂著屈服,屈服就可以得到更快的放過,屈服就可以忘記有尊嚴這種不知幾斤幾兩的東西。

    彎腰,就把內褲脫下來,扔在地上。

    全身都是光裸,就暴露在這個惡夢一樣的地方,總是冷得讓他發抖的所在。

    他走向那男人,完全知道他要的是什麼,雙腿中間的赤裸,走動時,得拼命克制不去遮掩的動作,和再次被這個人看見了的無力,這一切都熟悉得那麼可怕,逃走也沒有用處,還是繞回原處,再經受他,怎麼侮辱自己。

    比他高大太多,比他有力量太多,站在他面前,連逃開的勇氣都覆滅。

    但衛烈不動,沒有主動的意思,他要他服侍他,非常清楚。

    僵持裡,他終於伸出手,像碰一塊極熱的烙鐵,他先碰了衛烈,一年的時間,不足夠他忘記這種驚人的熱度。衛烈穿著睡袍,他知道他裡面什麼也沒有穿,這種沉淪色欲的男人只會想著怎樣方便的上床。

    伸出舌頭,隔著睡袍,他舔他,舔了他的胸膛,很熱,舌尖也覺得燙,半俯半跪的身體卻一片冰冷,小心地,只在安全地帶徘徊,刻意延遲衛烈欲望的爆發,延遲疼痛和羞恥的終極。

    他終於被磨去耐性,扯著他頭發,迫他抬頭,給他一年來的第一個吻。

    實在是惡心的事情,緊緊閉眼,壓住自己嘔吐的沖動,被男人吻,被迫吸進男人的氣味,交纏著舌,連唾沫也要交換。接吻比直接的做愛還要可恨,那個人的體液會一直留在他的身體,連洗去的余地也沒有。

    他的手也在動作,猛地扣緊他委頓的要害,微微使勁:“你用這個能讓你的女人滿意嗎?”離開了一點距離,狹長的眼亮得詭秘,唇翕合,繼續迫害。

    從他嘴裡說出的每句話都是褻瀆,沉默著不應對,不助長他凌虐的氣焰。

    “你喊她什麼來著?——小琳?”磨蹭在他耳朵邊上,清晰地緩慢地叫出那個名字,惡意地輕柔,“上床的時候,你都怎麼叫她的?”愈加惡劣的調笑,刺探的手指,牢牢控制的視線,有意叫他無所遁形。

    他果然明顯得僵直了,緩緩開口:“不關她的事。”

    他聽到了,僵直也感受到了,嘴邊上那抹戲謔就陡地變味了,猛地,就把他推在地毯上,自己緩慢地壓伏,讓他因為重量而費力呼吸,沒有給他適應的時間,更猛烈地,就進入他體內,溫暖而緊致,無比溫柔地包裹他的全部,這就是志,他這個人,從來不會給他的溫暖。

    一瞬間,身底下的人連呼吸都停止,眼睛裡蕩漾著痛苦和屈辱,卻那樣冷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頭野獸,冷淡,比一年前還要冷淡!

    這種眼神,把他激怒了,像過去的每個時候一樣,他清楚知道,他沒有在意過他,連身體交合,他都不會在意,很輕易地,他就被這點認知激怒了。

    8

    小的時候,和妹妹坐在學校荒廢的小花園裡,抬頭就可以望見藍天,離得那麼近,就好象他們是蛋殼裡的小小卵心一樣,安全地看著又溫柔又舒服的風把天上的雲彩吹拂成各種模樣。“好象棉花糖啊——哥哥,快看!”枕在他的腿上,妹妹總是懶洋洋地叫喚,像只半睡的小貓,用粉紅的鼻尖蹭著各式樣的新鮮圖樣;他買不起糖,哪怕是小小的一支棉花糖,現在想起來,小小的妹妹不在意的語調裡面,就已經失去了幼小年齡裡的雀躍和渴望——只是一支棉花糖啊,他要是有錢,就好了,捏著妹妹軟軟的小手,他卻突然生氣起來,“不看,吃糖會變成大胖豬!我最討厭胖乎乎的露!”“哥哥——”妹妹撲哧地笑了,在他腿上繞了半個圈,軟綿綿的小手軟綿綿地扯住他的耳朵:“我最喜歡溫柔的哥哥了!”十二歲的他,臉乍然紅了,什麼喜歡不喜歡,才幾歲就知道喜歡?才幾歲啊——他想起來昨天遞紙條給他的女生,可愛的心型臉,兩條長長的麻花辮,扭頭跑掉的時候,辮子蕩啊蕩啊……

    “你在想誰?”露又扯他的耳朵——

    現在不告訴露,今天他在小公園裡偷偷擺了畫攤,有個好心的阿姨給了他五塊錢,為了他給她的小女兒畫的像;那小家伙跟露差不多大吧,但比露乖多了,畫了一個小時,也沒有吵鬧,因為有媽媽在吧,媽媽看上去就很嫻靜——棉花糖啊,一支五角,可以吃十支,絕對不能浪費,只能一天一支,多了就算她再哭也不給她買——

    “你在想誰!”呢喃,熱氣,覆蓋著,熱得喘不過起來,好象被裹上面和著放進蒸籠裡,熊熊火烤熟著。

    他被熱醒了,再怎麼想昏厥過去,都只是奄奄一息的昏茫,何況又被死死壓著!

    之前的天旋地轉,想起來了,該帶上青紫顏色的也已經傷痕遍布了,該被肆意凌虐的已經把靈魂都蝕空,但,還不放過!他承受不了了已經,他終於抓著柔軟毛毯,艱難地想爬開了。那野獸又從背後覆上,激起他瘦弱與病痛後的一次次緊縮,像小蝦米,像蚌蚧的殼,想要彎腰保護自己。

    舌頭就伸進了下身,在唯一的通道裡面停著,攪弄,和蛇一樣,深入。

    “這樣可以了吧。”含混得,模糊得,好像是對多喜歡的人一樣,親密的寵愛,無可奈何的妥協,他震驚,回頭,看見光裸的男人,汗水滴下來,順著他飽滿的額,總是居心叵測的眼,端正的下巴,中間有個小小的裂痕,下巴有裂痕的男人都很頑強——自己,在盯著他看!一年以來的陌生在這刻,才恍然自己居然被他用這種惡心又怪異的聲音叫著,好象自己跟他是什麼戀人一樣;自己明明一直是他復仇的對象,發洩欲望的方便渠道——

    “還不行?”皺起眉,最後的記憶,就是被吻,那個舌頭又深入了自己嘴裡,攪弄著,微微的甜澀,微微的視線,火一樣的目光,正把自己攝入眼睛裡,心裡面一樣深刻。

    沉重的來源密切地帖伏著,像頭巨大的食肉獸,他想象他四肢爬行的模樣,果然是凶悍的史前動物才有的巨爪、獠牙,會噴火的喉嚨,想象的那點自嘲卻敵不過現實的清醒,爪子鉗制住他身體,牙齒一點點地在皮膚上刻痕,現在又貼著他的頭,細細親吻起他的耳朵,含著,吮的,都是汗,還有嫌不夠一樣蹭來蹭去,都已經被他咬得拼命克制住麻癢的寒顫了,他還在他耳朵邊上吹氣,“你在想誰。”低微地嗓音,沉沉的醞釀,他看不見這頭縱欲野獸的貪婪模樣,只聽見他又在說這句話。已經是第三遍了?不止吧,一年前,他就開始愛在折騰完後,莫名其妙地說這句話,明明是強迫他到連想法和念頭都疲累得沒有辦法記憶起的男人,卻明知故問得找起這種新樂子;一次有一次……

    他就是不回答,為了自己那點微薄的自尊。絕對不應答他任何無聊興起的問。

    “露說,你不理她的時候,她就緊緊抱住你,捏住你的耳朵,你那麼怕癢,又笑又叫,每次都會拿她沒辦法。”

    突然提起妹妹,一定又是陰謀;突然提起自己——他警惕地不動彈,等待一年後愈加詭異的男人突然間興起的多話。

    “你這種膽小鬼,殺不了我,就馬上溜掉,怎麼,不管你的妹妹了?她落在我手上你也不管不顧?就這麼盼望我娶別的女人!”

    恨恨的悶聲,苦惱,也如同筋疲力盡。高大成熟的男人驀地顯現的脆弱,是脆弱吧?讓耳朵,更加癢了。他在——胡說些什麼啊?

    皮膚汗濕的熨貼,本來就是單純的敵對,玩膩了,就被扔掉,身體貼這麼近,說這些話,根本什麼都改變不了。

    他也不要有什麼改變!人貴自知,各安其命。

    咳嗽,低低,微微,死也不願讓他聽見一樣,不管是他還抱著他的脆弱,還是看著他沒有抑平的激情也好,這個咳著的人立刻推著他,從地毯上爬起來,又像過去一樣,馬上離開他,像再待在他身邊多一秒,就要立時發瘋死掉的恐懼。

    咳嗽的時候,就會想,這時候這樣活著,真是辛苦。麻木地已經不可能再有多余思想裡,只像鍾一樣敲復著這個念頭。猝不忍睹的手臂摸索到衣物,抖瑟,幾乎拿不穩薄薄的襯衣了,但他很快就把它穿上,不能只穿這個就回去,她還在等他,不能讓她看見。腰每一動作,都不僅是痛楚了,那瘋狂的野獸已經把他積欠一年的債都索要回來。

    他拿褲子。壓住褲子的是有強橫力道的腿。無意挪開。

    在昏暗光線裡,他把痛恨埋藏。

    他說了下去,肆無忌憚,沙啞嗓音禮顯露著滿足的倦怠。

    “過來。睡在我身邊。”

    他本已半彎著身體,盡管這姿勢讓他的痛覺幾乎失去作用,更頑固地僵直身體,要讓自己疼得更嚴重,更不堪。

    “其他人就不行嗎?”想起帶花香的綢緞。踩髒了。

    不由分說的強悍,伸手拽過他,抱住。面對面。

    他只有睡在衛烈身邊,像他忠實的獵狗。這姿勢顯然令他滿意了,以前他從未這麼順服過,急於洗清身體和急於離開才是要義。他知道,志現在也一定想洗干淨自己,想得要命,以前,他能容忍,現在他不會。

    就算看到他的痛苦和傷痕也一樣,那是拋棄的代價。

    志咳嗽,立刻有忍住。感覺到衛烈的手,撫摩他的背,還好,不帶欲念。

    “這都是你的錯。”

    狹長眼睛總冷酷的看著自己,薄薄嘴角總無動於衷的嘲笑,邪惡地要自己服侍的人,暴虐的征服自己的人,這樣說——“看牢我,在我身邊看牢我。就不會有其他人了。”

    9

    蛋煎得賣相就難看,邊上是焦黑,蛋心的皮都沒了,露出來的黃色稀稀瓤瓤,一看就是半生的。叉子撥一下,無精打采,再撥過另一面去。

    沒有人氣的屋子,再大,再豪奢,還是冷得像地窖。空曠的客廳,有他上一個住處的三個大,連喘息都像有回聲,家具擺設還是老樣子,一樣無生命感的銀灰,當年的最新款式也變得陳舊,他這裡倒還是停留在一年前的時光,空洞,連沉埃也難以落定……只有露台上多了盆花,才剛過冬天,居然開得旺盛,深紅花瓣,粉黃蕊心,五六七…八朵小花,肯定不是衛烈養的,他除了自己,不會想要精心飼養任何人物,那種人只需要干涸沙漠就能活得旺盛。

    杜鵑?皺起的葉子,兩半兩半的花朵,就算再寒冷的冬季也會開放,就算只有一棵,也能開出幾十朵來——

    “你那盆……什麼花的,一點香味也沒有。那也算花。”

    坐在對面,只喝咖啡的男人,放下報紙,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順著他的視線,同樣看著那盆紅紅綠綠,冷冷批評,一邊又瞇起本就夠狹長的眼,轉過頭,看他,看他撥弄的早飯,威懾力量更強大,冷冷洞穿他對這種生番食物的嫌棄。

    他低頭,夾起整個蛋,一口塞進自己嘴裡。

    威懾他的目光收回了,繼續專注手中的金融時報。

    我那盆花?隱約記得是有這麼盆花。

    喝下滾燙的牛奶。花啊——

    是那個時候……

    他在接露的電話,露要他再給盆容易養的盆載,抱怨她養的花總容易死掉,“沒有別的好養的了。”“不要什麼養料,但要經常澆水,就能一年四季開放。” “四季海棠。”

    “一天不澆水,就很容易死掉。”其實是為嚇唬粗心的露,這種花不吃不喝都能活個把月。所以才叫四季海棠。

    “那是我最喜歡的花,不要又養死了。”其實還是為嚇唬露,她也知道,只是笑,說明天過來拿,結果——

    是四季海棠啊!

    拿著話筒的時候,自己正在提防那個盤踞在自己家裡的危險男人。眼角盯著他——

    穿著西裝的衛烈;總是不屑伺弄花草的他;

    走到他那堆花花草草前面,停住;

    又走到一棵紅黃相映的花面前,停住;

    他掛上電話。

    “把花給我。”衛烈背對著他。

    結果他就把花給衛烈,帶給自己的妹妹。

    “不是我的吧?”他自言自語。

    “恩?”男人也不抬頭,專注的模樣威嚴而有魄力,竟一點沒有昨晚貪婪凶狠的瘋狂,不管是哪個樣子,都難以想象出會拎著笨重水壺,一點一點,每天每天向同一盆花澆水的衛烈。

    “你去澆水,水壺在陽台工具箱。”窮奢極欲的殘忍冷酷的人,站起來,手裡拿著咖啡杯,命令:“你要敢把早飯吐出來,我饒不了你。”眼睛又微微瞇起,果然乖僻無情。

    他拎著塑料水壺,澆水,還是腰酸背疼。

    海棠的香不是沒有,只是太淡,淡得要離遠了,才飄得進來,拉開整面的落地玻璃後,花香,好象有點了。

    今天醒來時,是在衛烈的床上,想到這床上的來往過客,睡在上面,實在是渾身刺癢,撓胳臂的時候,卻聞到身上彌漫的奇怪味道,不是香水,是清涼的藥味,奇怪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塗抹上這些;回想起來晚上的低淺睡眠,那男人又在碰他,煩躁地轉身,他就停了手,輕輕撫著的手就停了下來,像在等待他的沉睡。他果真睡了,忍下周身的不潔與疼,累極睡著;那時候,是在給他塗藥嗎。

    剪掉一片枯死的葉子。良心發現嗎?以前折騰完也頂多嘲笑他體力不濟。至於這花,因為小時候念工筆畫,沒錢買貴的,只有經常畫便宜的它們,不知不覺有了感情,才沒辦法,只好堅持養了下去,露也笑話過,哥哥就是愛養這些紅紅綠綠,才有這麼多風流帳,才有這麼多漂亮女孩纏著。

    他瞧著玻璃裡面的自己,溫和的神色,清淡的神采——就像畫中人,惠愛這樣說著,她已經把她從眾多少女的愛慕中奪過而占為己有了,她那麼肯定,他是她的,全忘記家族,權勢,全忘記她不該如此肯定的。

    他沒有忘記,家族,權勢,還有——性別。

    10

    腳步聲,漸遠,他澆花,不動。

    開門的聲音,打開門後,背後傳來不經意:“鑰匙在桌上。”

    關門。

    背脊一剎那冰涼,好象踏進尖刀竹刺的陷阱。

    提著半滿的水壺,趕緊後知後覺地跑出門,關上,跟上那個人的步伐,沒有忘記順手抄上桌上的鑰匙。

    “等一下!”藍灰BMW剛倒出車房,他伸手扒住半開的車窗,沖透明那端的人喊,一邊自覺狼狽,把灑濕半身衣服的壺放在地上,一邊看了看四周圍,高尚住宅區的人丁稀少,還是起到保護作用的。

    “露會知道的,我不能住在這裡。”

    好整以暇地發動車子,掃過他的目光沒有怒意的痕跡。

    “我做什麼,你妹妹都會願意。”

    他把妹妹當作了什麼!忍怒,生硬拒絕:“以前不是說好的嗎?你需要時——我就過來。”

    修長的手指移動,欽按鈕,車窗緩緩升起;他,無尾熊一樣扒緊車玻璃;緩緩升起。

    “給別人知道你跟男人住,對你也不好吧。”冰涼的玻璃,貼服玻璃的右手心,冰涼。玻璃是無形的隔離,永遠隔在那兒,半彎下腰,他看著他仿佛雕刻出的冷峻眉目,忽然心中一慟,脫口而出強調:“你想想你的家族,你的權勢——”

    他的右手被夾住了。

    玻璃的上升停止了。

    無情的眉目看向他,好象哂笑,他也對視,沒有讓步的意思,於是衛烈的笑變冷,略微放緩了聲音,好讓他聽地清楚:

    “你以為我就玩過你一個男人嗎?”——

    雖然受他的羞辱也不是一次兩次,但是,這男人總會趁他沒防備的時候一個掌風扇下來,實在是措手不及,啞然,不及應對!

    對視,均無言。

    衛烈先不看他,“你這種人……”沉聲,卻又按鍵,是開窗的鈕。

    是示弱的預兆?他盯著他手,感覺到窗戶果然松動。

    他還來不及把手挪開。

    那人臉色突變,眼角掃到他緊貼窗玻的手心,而停留……好象想起來什麼——

    “我的手!”死命拽出自己被夾成豬蹄的右手,又被立刻絕塵而去的車尾掃跌在地。

    他坐在地上,對這男人的喜怒無常百思不得其解,只有摩挲手心,卻摸到深深的割痕,是那個時候,刺過去的時候,趁他沒有防備的時候,就刺過去了,自己卻一點沒有覺得疼痛。那時候,是真心想要他的命吧?!

    腦袋裡迅捷得出的答案,同樣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慢騰騰站起,把空水壺抱著,摸摸口袋裡的鑰匙,還在,還能進去換身干衣服——只能先將就穿他的衣服了。

    幾天過去,一周過去,兩周過去,居然相安無事。

    痛恨,當然還是痛恨的;紅腫的手倒慢慢失了顏色,讓他少了一樣可以在夜晚快速到來時,衛烈危險靠近時,警覺樹立起心理防線的依據,看到自己的傷處,不由就能提醒自己盡量忍氣吞聲,無動於衷,就算衛烈把純熟技巧運用得再仔細和溫存,不過是一年後的復古流行超越一年前的暴虐風潮罷!

    他忍不住,還是回去看了小琳,躲在她家樓下,看她早上出去下樓,晚上回來上樓。燈亮,燈滅,燈又亮。她瘦了,走過他時,像陣飄渺的青煙,即逝。

    他驀地覺得恍然隔世,難道自己一輩子都要這樣虛度,再也抓不住眼前的美好?他能不能再振作一次,就像露說的,哪怕最後輸得把她當了,她都願意看到那時候一樣輕狂,自負的哥哥。

    輕狂,自負,咀嚼這兩個字眼,歎氣,經過這一切,他哪來的輕狂自負?只是再振作,可以振作一次嗎?為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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