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只花了十天,由朱翊率領的晉軍將韃靼由太行山打出了紫荊關,退出了拒馬河,他們這一路奇兵宛如疾風驟雨,無預警地給予敵人迎頭痛擊。
韃靼軍退出開外數十里,才勉強地擋住了晉軍的攻勢。
朱翊帶著勝利回到紫荊關城,城內經過燒殺擄掠已殘破不堪,然而蕭條破落的城垣下,卻奇異地漾著喜悅的氣氛。
「皇兄!」一腳踏入堡樓,朱翊立即單膝著地,雙手作揖,「恕皇弟救駕來遲!」
「不!你來得正好!來得正好!」幾天來。朱祈良都沒法子好好和他說上話,現在見到他戰勝歸來,連戰甲都還沒脫下便跑來覲見,不禁激動地親自上前將他拉起,「皇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
「皇兄派到太原的人都被狙殺在半途,因此我們拖到這麼晚才來。」前半句話的確是事實,但後半句是否真是如此,恐怕只有天知道。
他在敘述的當下表情淡漠,絲毫沒看立在一旁的容華一眼。但容華卻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相逢的驚喜逐漸被疑慮取代。
他來了,縱使他聲聲暗示不會派晉軍來救援,但仍在最後一刻趕到了。
在太行山麓見到晉軍的旌旗,她感動得幾乎癱倒在地;可是當他威武地逼退強敵,盡心盡力做著「七王爺」的工作,不像以前一般揪著機會便撥撩她、勾引她時,容華才真的感到心如懸旌,憂慮日日加深。
他絕非容易放棄的人,這回她完全看不出他此舉的目的為何,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他是大徹大悟。她為朱祈良捏了把冷汗,更為自己捏了把冷汗。
「這次韃靼大舉南侵,古北口及居庸關都守得固若金湯,唯獨紫荊關一役節節敗退,皇兄可知道是為什麼?」朱翊起身後,表情一下子肅穆起來。
「朕也不明白。」明明情勢一開始對己方是有利的,但到了後來卻是兵敗如山倒。
「因為,」彎起雙唇,朱翊的眼神輕描淡寫地梭巡堡內一圈,「有奸細。」
「奸細?!」朱祈良理解了朱翊的表情,忙撤下堡內所有人,只留下了容華。
笑容的弧度更形擴大,成一種譏誚的意味。朱翊拍了拍手,門外兩名晉軍馬上拎進一個綁得跟粽子沒兩樣的人,往地上狠狠一扔,然後恭敬地退下。
待朱祈良看清了蜷縮在地上痛叫的人,不由得瞠大眼——「劉可藩!」
「劉可藩是趙元任一手栽培起來的人。」朱翊緩緩道來,「皇弟已經盯著趙元任很久了,長年來韃靼透過劉可藩賄賂趙元任,一年多前居庸關之役,他本想乘機以皇城校尉林愷取代原來的李將軍,這對他們雙方而言是互謀其利之事,可惜因皇上御駕親征而未成。這次韃靼再次南侵,是趙元任想借外族的力量殺死皇兄,所以劉可藩便偷偷地將軍機洩漏給他們,等到皇兄兵敗被殺,趙元任便可全身而退,在北京扶植新的傀儡皇帝,繼而手握天下大權。」
「你怎麼不早告訴朕?也讓朕有點防範……」朱祈良板起臉。
「劉可藩洩漏軍機的事,也是日前抓到他之後才拷問出來的,所以皇弟無法事先通知。而關於趙元任,皇兄,你一直很相信他,要是皇弟先告訴了你,依你的個性,一定馬上下令抄了趙元任的家。可是一來毫無證據,你拿他沒辦法;二來打草驚蛇,對調查真相亦毫無助益。」不是很瞭解朱祈良,一定說不出這番話。
朱祈良赧然地抹一抹臉,朱翊雖然話裡不太客氣,但說得完全正確,他一點也無從反駁,只好提出另一個疑問掩飾尷尬,「那屢次派刺客行刺朕的,也是趙元任囉?」
「真正派遣刺客的主謀,應該是皇后趙致玉。」
「是她?!」朱祈良臉色大變,「為什麼?」
朱翊猶豫了一下,委婉地說道:「因為皇兄你……長期冷落皇后,導致她懷恨在心。
可是真正心機重的,恐怕還是趙元任,因為他深知自己女兒的性子,所以將她擺在你身邊,她總有一天會報復你。若是讓她得手了,趙元任即可一步登天。」
他又幽然地長歎一聲,「還有……皇兄,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心裡可得先要有個底。」無視於容華阻止的眼神,他語重心長地拍拍朱祈良的肩,「尤其趙致玉與……禮部司務李洛有染,已產下一子。為免大罪臨頭,她只好不擇手段地置皇兄於死地;若是事敗,就嫁禍給我,至少也除去我這個大敵。」
「李洛?!關於龍子的傳聞……朕一直以為是趙元任胡亂抓來充數的,想不到竟是李洛……竟是李洛……」一時受了太大打擊,朱祈良臉色頹敗地退了三大步,若非容華及時上前扶住,一定會仰倒在地。
朱翊搖搖頭又歎口氣,「我數月前突然離宮回太原,便是要引趙元任出洞。過去他還不敢明目張膽,是因為除去你之後,還有我繼位;但現在有了皇后產子,他便可順理成章地掌握大權。另一方面,我回太原原欲順便調配兵馬,隨時支援皇兄。可惜皇兄派來傳令的幾個小兵都被殺死,命令通傳出了差錯,才會貽誤軍機。」
朱祈良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眼神渙散地搖頭,無法接受所有醜陋的事實。
「皇上!皇上!」容華擔憂地叫喚,但他仍一逕地癡傻,嚇得她不顧尊卑拚命搖晃他,「你怎麼了?!醒醒啊,快醒醒啊!」她氣得不管朱祈良在場,直呼七王爺名諱,「朱翊!你為什麼要說呢?你為什麼要戳破李洛的事?你明知道他受不了的!」
「你以為這隱瞞得住?一回到北京,他還不是什麼都知道了?」朱翊嚴肅地回視她,理所當然地說:「他在皇宮被保護得太好,被蒙蔽了雙眼,不把現實告訴他,他將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你認為這樣對他比較好嗎?」
「我……」容華難過的哽咽,「可是你不必用那麼直接的方法,在他最失意的時候再補上一刀……你太殘忍了!」
「寧妃!」朱祈良不知何時回過神,將他倆的話全聽了進去,虛弱地一扯嘴角,「皇弟說得對,我是該醒了,什麼天下太平、什麼賢君聖王,都是我在騙自己……」
黯然地笑了起來,他果然是個失敗的皇帝啊!
「皇兄,還有一件事。」沉默許久,朱翊才將眼神轉向容華,「方纔皇弟說的,有關趙元任、皇后及李洛的事……寧妃全都知道。」
「你!」朱祈良難以置信地推開她,突覺胸口一陣疼痛,用手揪著,痛楚仍是由體內滲出體外。「寧妃,皇弟說的是真的?」
他最相信的人……為什麼一個一個背叛他?!
「皇上……」她想解釋,但最後仍是閉上雙眼,再也瞧不下朱祈良痛苦的樣子,以及朱翊冷漠的臉孔,「是……真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聽到他心灰意冷的質問,容華辛酸的眼淚霎時浮上眼眶。
「因為我自私。」在皇宮中幾年來累積的愁怨一下子湧上心頭,她無力地跪坐在地,「我要是什麼都告訴你,我在宮裡便無容身之地。趙元任要殺我,趙致玉也要殺我,後宮更是容不下我,而你大概也不會再相信我了。我做這一切雖然都是為了自己,但我自認在政事上都是全心全意幫你的……我到現在才發現,以前那樣哄你,全都錯了嗎?」
「寧妃……」朱祈良不知該憤怒抑或悲憐……他,錯待她了嗎?
容華泛紅的眼移向朱翊。裡頭儘是滿滿的控訴,換她提問,「朱翊,為什麼?」
「你知道為什麼。」朱翊神色複雜,用眼神傳遞著他誓在必得的堅決,還有掩飾不去的不捨——
只有毀了你,才能得到你。
是啊,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只是這個答案太殘忍了,她不敢去想。
他要消滅她一切的顧忌——她放不下朱祈良,朱翊便將他逼到絕境,用話刺激他,讓他自己覺悟;她擔心朱翊的接近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他便剝奪她的利用價值;她被「寧妃」這個頭銜給困住了,他索性揭發一切,讓她當不成寧妃。
他,真的說到做到……
「是選擇的時候了,你不適合晚上一個人賞月的。」朱翊定定地凝視她,眼中釋放出的熾熱彷彿在提醒她,你是要我的!你無法逃避自己的心!
只要她被入罪,他有的是方法帶她走,自此再無寧妃這個人。
癡呆地跪坐在當場,容華面無表情,腦中閃過無數個片段——
年方二八的她為了讓朱祈良對她另眼相看,挑燈苦讀著她一點兒也沒興趣的書;隔兩年,她被封為寧妃,跟著日子便是一片空白,平淡如水;直到遇見了朱翊,那澎湃又激烈的情感衝擊而來,她知道了自己也可以如普通女人般的被人愛著,自己也會愛人;還有,被韃靼軍追殺至太行山上時,她承諾了朱祈良。
每個獨自賞月的夜裡,她告訴自己,她好想飛離皇宮這個華麗的牢籠,真的好想……好想……
或許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皇上,我……沒有資格再做你的妃子了。」她往朱祈良的方向移動了一些,悲哀的臉上浮起一個笑容,像是訣別,「但我要告訴你,我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從來沒有!」
忽然,她抽出朱祈良插在靴中護身的短刀,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反手往自己的胸口刺下……
「寧妃!」
「華兒——」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華兒,你為什麼要採取那麼激烈的手段?你在懲罰我嗎?因為我處心積慮的想得到你,你就要讓我得不到嗎?」
太原的風比北京還要冷、還要強,在太原晉王府朱翊的臥房內,他伸手幫榻上昏迷不醒的容華又蓋上一席被子,舉手投足間充滿著鮮見的疲憊及憔悴。
他還是帶走她了,從紫荊關的堡樓裡。朱祈良槌胸頓足地痛哭,朱翊卻只是冷冷地抱起她沾滿血跡的身子,一言不發地離開。
朱祈良並沒有阻擋,因為他心知肚明——容華已經將芳華人生賠給他了,死後的身體就歸給她所愛的人吧……
每天每夜,朱翊就坐在床邊,不眠不食,所有勸慰的人全被轟出門外。如果他不這麼強硬的需索,是否她不會有這麼劇烈的反應?她恨他嗎?
她為什麼不能醒過來告訴他?
那一刀刺中她的胸口,也刺中了他的心。她流的血已經停了,但他流的血卻無形地隨著悲哀持續流洩,到她配來的那一天前,都不會停止。大夫說,刀並未刺中要害,但血流過多,能不能醒過來就要看造化了。
造化弄人,所以她仍然昏迷……他錯了嗎?他真的錯了嗎?
「你醒來好嗎?少了你,我怎麼成親呢?」朱翊抓著她的手靠在自己的額頭,痛苦地閉上眼和她說話,「你已經不在皇宮那個華麗的牢籠裡了。這裡是太原,是我的宅第,等你成了王爺夫人,王爺府裡除了我,就是你,還有一群忠誠的屬下。你不必再偽裝笑容,不必和誰勾心鬥角,想到哪兒就到哪兒、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只要你醒來,華兒。」
沉浸在哀傷裡的朱翊絲毫沒注意到床上的人兒眼瞼微掀,朦朧著雙眸直盯著他。
「我一直對自己的佈局很有信心,可是只有你,生平只有你一再讓我意外。華兒,華兒……」他沉痛地喊著她的名字,彷彿這樣她就會醒來。
「真的嗎?」床上傳來一絲細小沙啞的話聲。
「華兒!」朱翊驀地睜開眼,直視著大病初醒的容華,「你醒了?!」完全不敢相信,他又抓著她的手連聲問道:「你醒了?真的醒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她虛弱地一笑,「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他剛才說了什麼?朱翊已經回想不起來了。這幾日他在她耳邊喃喃細語,說過什麼自己也不清楚。可是……「只要是我說過的話,都是真的!」
「我渴了。」得到他的答案,她滿意了。
朱翊聞言,趕緊由桌上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服侍她喝下。他一輩子沒做過這樣的事,顯得有些笨手笨腳,把她的衣襟都弄濕了,但窩心的感覺卻確確實實的傳遞到容華心裡。
見他又皺眉悶聲,用自己的袖子在她胸前胡亂擦拭,原來他也有做不好的事。容華很想笑,可是氣息牽動胸前傷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小心!」他想拍拍她替她順口氣,然而力道拿捏不好,卻令她咳得更厲害。他連忙收手,苦惱地盯著她,「你為什麼要刺這一刀?你真的……這麼不想跟我走嗎?」
「不。」她輕輕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頰邊,「因為我想跟你走,所以我刺了那一刀。」
望著朱翊大惑不解的神情,她淡淡一笑地向他解釋,「只有這麼做,寧妃才會徹徹底底的消失,置之死地而後生。」
「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他輕撫她消瘦的臉蛋,苦澀地說,「只要你被摘去妃號,我有千百個理由可以帶你走,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你根本不必傷害自己。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你再也回不來了,我該怎麼辦?」
「所以我那刀故意刺偏了。」她舉起另一手撫著右胸上的傷處。這隱隱的痛也是她欠朱祈良的。「縱然我被貶為庶人,你在這種情形下和我在一起,皇上日後便不會再相信你,也難杜悠悠眾口。但現在寧妃已死的消息若是由皇上證實,以後就算有人看到我,亦不敢多說什麼。」
「你太天真了。除非你換張臉,否則眾人還是會議論的。」他搖頭苦笑。他看得出朱祈良對她感情上的轉變,即便現在他認為她死了,但日後若發現其實她還活著,朱祈良也會想盡辦法爭取她。「我也不在乎皇兄信不信任我。像我這種成天打他妃子主意的人,他還是別信得好。」
「他必須信任你。」容華想坐起身,掙扎了一下,朱翊趕快扶著她,輕輕將她抱起,慢慢靠在床頭,動作之謹慎,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又弄痛了她。
「你說過的,少了我,就不能成親了?」
「是的,我說過。」他鄭重地頷首。
「在成親之前,我希望你幫我做一件事。」她無比認真的看著他,「我要你幫助皇上驅逐韃靼,奪回皇位,然後穩固他的位子。」
「你……」這得花上幾年的時間?她真這麼在乎朱祈良?朱翊呆在當場,好一會兒才自嘲一笑,「你讓我嫉妒他了,華兒。」
「我承諾過他的。」
和她堅定不移的表情相對半晌,朱翊才歎口氣,無奈的妥協了。「好吧,我答應你。」
容華看著朱翊從她醒來之後,對她的一言一語都無計可施的樣子,不禁嫣然一笑,那嫵媚而又動人的姿態,美得令朱翊移不開目光。她朝他伸出雙手討一個擁抱,這根大木頭卻看呆了,動也不動。
「唉!」她只好忍住胸口的疼痛,主動偎進他的懷中。
軟玉溫香在抱,朱翊才回過神來。怕她扯動傷口,索性陪她坐上床,一手摟著她,另一手撫摸她柔順的長髮,「華兒,你真心笑起來好美。」
「這句話皇上說過了。」她故意輕描淡寫地拋下一句。
「什麼?!」說不定謀朝篡位是個好主意……朱翊沉下臉,「華兒,我可以收回方才答應你的話嗎?」
「你說呢?」她側過臉,安撫似地吻上他,柔情蜜意瞬間席捲兩人,再也分不開。這時候就算容華想當七王爺,朱翊可能也會毫不考慮的答應她。
或許這就叫「英雄難過美人關」吧?
紫荊關的戰役在朱祈良授權下,暫且由梁子毅負責,韃靼雖忌諱晉軍,但也沒有退兵的跡象,且梁子毅奉朱翊的命令,加派重兵保護朱祈良,免得他被趙元任派來的刺客暗殺,故戰事久久僵持不下。
另一方面,朱翊在容華的催促下,回太原不到幾天又急急忙忙地趕回紫荊關,在埋怨她厚此薄彼的同時,面對朱祈良時的臉色自然不會太好。
「皇弟,你在怪朕嗎?」朱祈良唏噓不已,「一朵好好的花就這麼凋零了,朕很後悔,可是卻來不及了。」
朱翊緩緩搖頭,嘴角淺笑悅意甚濃。這朵花應該是被他親手折下,移至了太原……但朱祈良不知道,他總是被蒙在鼓裡,無怪乎她放不下他。
「你不怪朕?」朱祈良誤解了他的意思,坐直了身抓住他。
「是你該怪我才對。」朱翊摸摸鼻子苦笑。
思索片刻,朱祈良頹敗地往後一靠,放鬆的表情裡悔恨依舊,「朕該怪你什麼?是你點醒了朕,朕也該從夢裡醒來了。只是你這次幾乎要了朕的命——」
停了一下,他揮手撤下樓裡其他人。
「寧妃等於朕的腦袋,而李洛……是朕的心。你這次同時砍了朕的腦袋又挖了朕的心,朕到現在仍無法釋懷。」
「你不怪她隱瞞你的事?」這個問題是替容華問的。
「朕相信她對朕是忠心的。」追憶她過去和他相處的片段,朱祈良諷刺地發現值得一提的竟少得可憐。只有在她伴隨他到紫荊關後,他才真正認識她,片片段段全都深刻地印在腦裡。「否則她不會在力薦親征的同時,又要朕請莊仲淳攝政。趙元任不知是怎麼逼迫她的,在朕的羽翼之下竟然還保護不了她,這是朕的失敗。」
「亡羊補牢,猶未晚矣!」朱翊笑笑,「皇兄,現在亟待解決之事有兩件,其一是先逼退韃子;其二,從趙元任手上奪回你的皇位。」
「可是朕一來沒有足以和北京守軍抗衡的軍隊,二來沒有能人幫朕,恐怕很困難。」這是一種暗示。
朱祈良現在失勢,朱翊不是非幫他不可,更可以什麼都不管,繼續回到太原做他的王爺,反正趙元任為了穩定局勢,一時半刻對朱翊起不了威脅,更怕太原起兵反抗新皇,所以必會虛與委蛇。
況且朱祈良對朱翊有愧,朱翊即便幫了他,最後仍是要回太原,這沒有可說話、可信任的人,他……害怕。
「我幫你。」朱翊勾起唇角,保證似地將手搭上他的肩,「你別忘了,我們除了是君臣,也是兄弟,五倫裡就佔了兩倫,能不幫你嗎?」
「皇弟!」朱祈良動容的抓住他的手。
「我不僅幫你驅逐韃子,還幫你奪回皇位,最重要的,我會幫你穩固這個位子。」
他一本正經地保證,順便提出另一個他盤算已久的念頭,「但你也要幫我一件事。」
在容華的要求下,他本就會幫朱祈良,只是他這個人從不做徒勞無功的事。
「什麼事?」
「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他神秘地賣了個關子,「放心,這件事於皇兄本身無害,但對我卻十分重要。君無戲言,我要你先答應我。」
幾乎沒經過考慮,朱祈良重重點頭,「好!朕答應你!」
昭德八年春,晉軍將韃靼逼退紫荊關數十里外,旋即,朱祈良帶著晉軍回到北京,與守城軍隊發生激戰,朱翊使計讓城裡的人民看到朱祈良歸來,於是在民情激動下,內外交攻,給予守軍極大的壓力,不過數月,趙元任領眾官兵開城門出降。
朱祈良復位,趙元任因叛變處以秋決,但他同時身為國丈,故免去株連之罪。其餘相關人等一律嚴懲。至於皇后趙致玉,因事關皇室醜聞及朱祈良個人隱私,在極力壓制消息的情況下,僅僅削去後位,打入冷官;李洛則流放關外服勞役。
莊仲淳護位有功,封為內閣首輔,皇宮內因趙元任的判刑,趙黨一夕潰散,宦官因而得勢,王公公升任司禮監太監,勢力不斷擴張,與內閣形成抗衡之勢。
昭德十年,朱祈良命晉軍北伐韃靼,這一役又將韃靼驅趕離關外百里,並要求韃靼簽訂和約,承諾永不得越過長城,且質子於京城。此外,征北將軍由梁子毅升任,鎮守紫荊關。
昭德十一年,王公公因貪污被削去官職,朱祈良頒布命令,宦官永世不得干政。
時光遞擅,朱翊被拖延了三年多的大婚,終於在太原舉行。由於他的影響力已不同以往,朝中大官幾乎都趕至太原晉王府祝賀。一時之間,王府塞不下這麼多人,官職較卑微的還得住在外頭的客棧。
大婚當日,主婚的朱祈良從一開始臉色便相當怪異,一直到喜宴席上,他仍眉頭深鎖直喝悶酒,一點也融入不了眾人的歡樂中。
「皇上,七王爺大婚,您不高興嗎?」莊仲淳在旁已注意很久。
「也不是不高興,只是……唉!教朕怎麼說呢!」想到大婚前在御書房內,朱翊才向他說明要他幫忙的那件事,驚訝得令他差點把批閱中的奏摺給撕了。
但礙於「君無戲言」這句話,他縱使氣得牙癢癢的,也只能坐在這裡乾瞪眼。
「新郎倌領著新娘來了!」忽然,靠近內室一隅的客人歡欣鼓噪起來。
北方人較為不拘小節,且朱翊堅持要讓大家瞧瞧未來的王妃,因此他帶著新娘子來到宴席內向眾人敬酒,也形成喜宴中的高潮。
兩個新人經過之處,無不掌聲雷動,但在看清王妃的面容後,拍手的人全都瞠目結舌,雙手甚至停在空中忘了放下來。
來到了主桌,新人向朱祈良行禮,終於席上有人忍不住驚訝地高聲叫出——
「是寧妃!」
「寧妃不是犧牲了嗎?怎麼變成了晉王妃?」
會場議論紛紛,朱祈良突然起身,態度嚴肅地伸手喝上了眾人的竊竊私語。在一片寂靜之中,他臉色深凝,心思百轉千回。
他仍可以後悔的,只要他捨棄與朱翊的協議,要他一句晉王欺上瞞下的指控,她還是他的。即使這麼做會與朱翊反目,會再一次困住她……
眷戀地望著新娘子盈盈秋水下深藏的憂慮,他終是像在背書一般僵硬地開口,「她不是寧妃!她是……寧妃的孿生妹妹。」
全場嘩然,晉王妃看上去分明就是寧妃,大家又一人一句地猜測起來。
紛亂之際,沒有人注意到朱翊悄悄地朝他的王妃一眨眼,但卻被狠狠地擰了一把。忽然,朱祈良身邊的莊仲淳也站起身,突兀的動作又讓現場一陣安靜。
他仔細觀察了王妃許久,又看了看朱翊及朱祈良,終於撫著鬍子說道:「她……」像是猶豫的停頓,眾人屏住氣息等候他的下文。
由於莊仲注德高望重,又是內閣首輔,說的話具有十足代表住。
「她確實不是寧妃。」
這下子眾人無言了。寂靜的喜宴裡,簡直連燭火的「辟啪」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啊!仔細一瞧,眉眼之間確實有些不同嘛!」有人高聲附和起來。
「是啊是啊,王妃分明比寧妃要再美上一些。」
「這身形儀態也不一樣啊……」
從今以後蛻變而為晉王妃的容華感激地看了莊仲淳一眼,而這位前朝重臣也撫著美髯,第一次朝她露出笑容。
喜宴繼續歡樂的進行,新人先向朱祈良敬了酒,他也舉起酒杯,賭氣似的一口灌下。「咳!」朱祈良咳了一聲,引眾人的注意,而後十分不自然地賀道:「良辰吉日,朕祝兩位新人永結良緣,白頭……白頭偕老。」
「謝皇上!」朱翊意氣風發地打了個揖。
「皇上……」見到朱祈良不悅的舉動,容華欲言又止。
「你……」她著嫁衣的模樣,朱祈良該是看過的,但如今卻一點印象都沒有,這認知令他不禁鼻酸起來。不能自已地望著她半晌,又霍然驚覺自己的失態,他連忙乾咳兩聲,「你真像寧妃,朕一時竟失神了……皇弟,你以後會好好待她吧?」
「當然!」朱翊收起笑容,鄭重保證。
「很好!」他長吁口氣,眼光移向容華,「朕這個皇弟是人中驍驥,嫁進王府,朕相信你會幸福的。日後你要好好的服侍他,朕的……」心裡掙扎不己,但見到她期盼的模樣,他才深深呼吸,吐出那個他一直不願叫出的稱呼,「朕的弟妹。」
隨著他的話,容華不由自主地笑了,又是那樣美麗不可方物,朱祈良終於忍不住別過臉,不敢再看。
即使只有一眼,他也知道,他永遠忘不了她的這個笑容。
「新人也該到別桌敬酒了吧?七王爺,今晚你是逃不掉了!」
「嘿嘿!平時議論政事老是輸給七王爺,這回定要灌你個不醉不歸!」
宴席再次因新人敬酒而熱烈起來,衝散了瀰漫在主桌一端的些許離愁。
這個夜晚,被折下的花以另外一種姿態,美麗的綻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