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 第四章
    八月。

    朱祈良帶領五萬精兵,在城裡眾官百姓的簇擁下,風風光光地御駕親征去了,政務由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趙元任代理,晉工朱翊沒有隨駕,仍停留在北京城。

    對育軒在皇上出城後半個多月,立刻來了一位坤寧宮派出的太監,帶來皇后的口信,要容華至坤寧官走一遭。

    「皇上才剛走,他就有所動作了嗎?」容華冷冷一笑。她知道這是趙元任使的下馬威,皇后只是個借口。堂堂尚書,現在還是朝中權力最大的人,要她去她豈能不去?

    於是她領著小紅、小綠,不到片刻便來到坤寧宮門口,卻意外地被擋在門前。

    「寧妃娘娘,皇后請您一個人進去,其餘隨從必須留在官外。」守在門口的太監如此說道。

    看來裡面果然不簡單?容華頜首撤走了小紅、小綠,不動聲色地隨另一個太監進入,對即將面對的陣仗,又加了幾分警戒。

    一進到大廳,容華立刻狐疑地環視周道一圈。現在是炎熱的仲夏,坤寧宮內卻鋪上了厚厚的地毯;本應是大批奴僕來去的地方,卻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響。

    這一切未免太詭異。

    「寧妃!」皇后娘娘慵懶的聲音打破寂靜,從內室裡悄然現身。

    「見過皇后娘娘。」容華行了個禮,抬起頭看見皇后時,又是一陣疑惑。

    趙致玉穿著一件大被寬衫,比容華上次見到她時略顯豐腴,卻神態委靡,且望向容華的眼光中有些不耐,似乎不太歡迎她的到來。

    「不知皇后娘娘召見臣妾有什麼事?」容華還是禮貌周到,等到趙致玉上座後,才跟著落坐。

    「也沒什麼事。」趙致玉蹙眉拒絕了宮女奉上的飲品,開門見山的說明她的用意,「皇上出征了,想到好久沒和你聊聊,就叫你過來。不過,剛才我突然身體不太舒服……

    對了!國丈爺今天也恰好在這兒,就請國丈爺和你聊聊吧!」

    她話一說完,毫無意外地,趙元任立即由大門口走了進來,嚴肅的臉在看到容華後開始有了笑意。

    「致玉,你身體不適就回房吧!」在趙致玉離開後,他馬上切入正題,「寧妃,老夫也不隱瞞,是我特地叫致玉請你過來的。」明眼人一看即知的事實,也沒必要隱瞞。

    「皇上出征後,把政事交給老夫,所以老夫鎮日兢兢業業,不敢懈怠。可是老夫一直有件事擱在心裡,總覺得不太對勁。」

    「是什麼事惹得趙先生心煩呢?」容華順著他的意詢問。

    「這就要從上次居庸關的代理將軍一事開始說起了。」趙元任老謀深算地深探注視她,「七王爺果然不出所料地插上一腳,老夫正想著如何解決時,怎知被寧妃你說一說,最後卻成了御駕親征。林愷這類人才未能遠赴前線為國效力,老夫甚為遺憾。」

    這是要她解釋嗎?容華不畏懼地迎視他,淺淺一笑,「七王爺功勳卓著,而林愷有才,但以適當人選而言,林愷確實遠不及七王爺,因此我只好直言利害,請皇上自己決定。」

    「我以為寧妃只要多美言幾句,皇上會更重視林愷?」趙元任也笑,但口中的話等於進一步質問。」

    「恕臣妾還沒這麼大的能力,只能盡量達到讓七王爺別搶了這個功。」她不疾不徐的態度讓趙元任也戒慎起來,看來要駕馭這個寧妃,沒有他想像中那麼容易。

    「那老夫還要感謝你鼎力協助?」說得挺不真心。趙元任縱然不滿意,也不會在這重要時機發作,「這件事把皇上送出了官,卻把七王爺留了下來。寧妃不認為事有溪蹺?」

    「臣妾駑鈍,看不出來。」他準備明著和朱翊槓上了?容華即使厭惡極了這種權力鬥爭,但仍沉著以對。

    裝蒜?趙元任臉皮抽動了一下,仔細看著她的每個反應,「七王爺既為居庸關附近實力最強的人,出征意願又高,就應隨駕而去。然而他如今不但沒去,也沒派兵支援,還故意留在北京城裡,老夫懷疑他有陰謀。」

    「陰謀?」容華不解,趙元任到底搞什麼鬼?

    「沒錯!皇上這一去有大半年不會回來,若七王爺真是刺殺皇上的主謀,那他極有可能趁這段期間起兵反叛!」

    「刺殺皇上的主謀?迄今仍無證據——」

    「相信我,他一定會行動的。」趙元任截住她的話,逕自往下說:「我會好好看住七王爺,不會讓他有成功的機會。屆時皇上回朝,知道這樣的消息必定震怒,再來就得靠寧妃幫忙安撫皇上了。」

    容華意會到趙元任剷除異己的意圖已經走火入魔了。他的意思是故意讓她知道這回事,她便不得不妥協,之後只要什麼都別做、什麼都別說,等到朱翊被定罪後,再向朱祈良加油添醋幾句即可。

    可是朱翊是這麼容易被算計的人物嗎?

    而她是不是又非幫趙元任不可?否則下次被算計的,可能就是她?

    「寧妃,你聽到老夫的話嗎?」趙元任瞇起眼,非要得到她首肯。

    「我知道趙先生的意思了。」容華只得先按捺住他,再慢慢想對策。她好慘……不由自主地被捲入一場陰謀風暴裡了。

        

    容華離開坤寧官的腳步不能說是落荒而逃,但至少她一刻也坐不住了。

    出了宮門,小紅、小綠已不知被驅到哪裡,她只好一個人慢慢走回對育軒。可是走沒兩步,才剛踏出坤寧宮的範圍,便在一處假山前看到另一個她最不想遇到的人,他正笑著對她點頭示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七、王、爺?」若說這是不期而遇,斬了她的頭她也不相信。

    「你怎麼能確定我在等你?」朱翊又用著他那「恭喜發財」的臉衝著她笑,語意卻是無盡的調侃。

    「既然不是等我,那臣妾先告退了。」容華不想和他多囉唆,扭頭便走。

    「等等。」他身手敏捷地閃到她身前,伸出右手擋住她的去路。

    容華料不到他動作這麼快,差點兒一頭撞進他懷裡,連忙停住腳步。

    「你……」她又羞又氣,卻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只好神色古怪地瞪著他。

    朱翊的表情卻頗為扼腕,像只偷不到魚吃的貓。見她不悅,他馬上擺出降服的姿態,「好吧好吧,我承認是在等你。」

    「你究竟想幹什麼?在這兒等我又有什麼企圖?」她防備地望著他。若朱翊是像趙元任那般威逼,她還知道如何應付,但朱翊軟硬不施,只一次又一次的撩撥她,這……這成何體統?!

    「華兒,如果我只是在保護你呢?」朱翊收起笑臉,忽然變得正經八百。

    保護她?!

    不!她不相信!容華又被他說得一陣心神晃蕩,她恨極了這種失控的感覺。這次是這樣,上次在千秋亭也是這樣,上上次在御書房外也是,還有上上上次……他為什麼能精準地掌握她的行蹤?他為什麼說話非要那麼……令人想入非非?

    「你都是這樣保護人的?」冷靜、冷靜,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只要她不動如山,諒他也沒轍。

    「否則我怎麼會在知道趙元任找你後,便飛快地趕來坤寧宮呢?」朱翊反問她。

    「誰告訴你的?」他連趙元任找她都知道?他到底還有什麼不知道的?

    見他一味地笑而不答,容華知道他是不會說的,也不浪費時間。「那麼,我現在安然無恙,王爺可以請回了。」她極力冷漠以對。

    「你還是對我存有芥蒂。」朱翊看著她漠然的臉,搖搖頭又鄭重地說:「你想想,自從我回官,哪次你遇到困難時,我不在你身邊的?華兒,你必須相信我。」

    他的一字一句都認真無比,她被他說得心慌意亂、猶豫不決。她該信他嗎?她能信他嗎?

    他收起笑臉後,說的話竟然這麼有說服力?竟然……更令人無法抗拒?

    「趙元任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他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他的權位鋪路。若他真有奪權的想法,一且成功,身邊的人必定落得兔死狗烹、烏盡弓藏,所以我希望你別攪入這趟渾水。」

    「你是指趙元任想篡位?」她力持鎮定,控制不讓驚呼逸出唇角,「你的意思是……那日在別苑行刺皇上的主謀,是他?」

    「不!任何人都有可能,但絕對不是他。」朱翊斷然下了定論,「在除去我之前他不會妄動,因為就算他刺殺了皇上,只要我在宮裡,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也會是我而不是他,他反而會更麻煩。趙元任為人深謀遠慮不會如此莽撞。」

    「那麼,你已查出主謀是誰了?」容華又急忙接著問。

    朱翊先仔細地看著她,半晌才慢慢地回覆,「還沒,但快了。只要你告訴我,方才趙元任和你說了什麼,說不定會有更多線索。」

    容華腦際靈光一閃,趙元任故意接近,是為了利用她,難道……難道朱翊打的也是一樣的算盤?只是用的方式不同?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容華心裡涼了半截。

    她差點……就相信他了。

    「我和趙先生只是話話家常罷了!」她淡淡地為自己解套。

    「華兒……」還是沒能攻破她的心防,朱翊遺憾之情溢於言表,真切又醒目的沮喪明明白白映在他眼中。

    「我……」看著他難得一見的失望表情,容華心裡居然有些不忍,她強迫自己別開頭,別再受他影響,「七王爺,失陪了,我回對育軒了。」

    她腳步堅定地遠離,但背後射來的目光卻令她不禁深深悸動。走了幾步,她還是克制不住地停下步伐,自我掙扎了一番,「你……皇上不在的這段期間,行事要小心一點。」言罷,頭也不回地離開。

    由於她並未回頭,所以沒看到朱翊露出的玩味笑容。

        

    距離朱祈良出征已過了兩個月,朱翊並沒有像趙元任說的有起兵的跡象,反倒是趙元任動作頻頻,看起來蠢蠢欲動的人究竟是誰還是個未知數。

    「小紅,你會不會覺得巡邏的衛兵好像都換了?」走在尚服局和對育軒之間必經的青竹曲徑上,小綠捧著一堆衣料,詫異地盯著來來往往的衛士,不知他們在什麼時候全成了陌生的臉孔?

    方才經過景福門時,守門的吳二不知被調到哪兒去了,害她本來還想偷偷帶瓶好酒給他;而平時這個時間一定會巡經這裡的老莫兄弟,也好久不見人影;還有守禦書房她那心愛的大牛哥啊……

    小紅也抱著一堆衣料,不能開口只好用肩膀輕輕撞了小綠一下,示意她看曲徑的另一頭。

    「又一班?」小綠真被搞糊塗了,皇宮裡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人了?「只不過一條小路要這麼多班守衛巡視?那些人都沒有其他事做了嗎?」

    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回到對育軒,赫然發現座守在門口的守衛也全換過了,甚至人數還加到兩倍多,一個更次就有三班以上的人巡邏。

    「到底是怎麼了?皇上一出宮就什麼都不對勁了……」小綠偏著頭進到宮內,和小紅整理擺放好所有的衣料,走向埋首看書的容華。「娘娘,今秋新衣的料子都擱在那兒了,這次我和小紅特地去了個早,把好料子都帶回來給您選,別像去年那樣,娘娘說不在意,結果好的都被挑走了——」

    容華盯著書並未抬頭,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什麼不對勁?」

    「什麼什麼不對勁?」小綠呆住。

    容華放下書,耐心說道:「你方才進來就嚷著皇上一出宮就什麼都不對勁了,我是在問你這個。」

    「喔……」小綠豁然開朗,把才纔在官中看到的情形敘述一遍,也把對育軒外的狀況簡單說了,「娘娘,您不覺得很奇怪嗎?還有城內也是,兵力幾乎多了一倍,尤其咱們這對育軒,感覺好像布下千軍萬馬,守得比銀庫還嚴呢!」

    「是今天才這樣的嗎?」這的確很奇怪。好幾天沒出軒門,外頭該不會已天翻地覆了吧?

    「好像是最近才漸漸多起來的?」小綠看向小紅,小紅也點頭附議。

    容華想了一想,從椅子上起身,打開窗子朝外看;沒想到這個動作引起侍衛的注意,一群手持長矛及大刀的侍衛隨即聚集起來,留意著容華的一舉一動。

    開上窗,唇邊流洩出一絲淺笑,她懂了。

        

    趙元任派了一堆人監視她,她就要束手就縛,坐以待斃嗎?

    他愈是防她,她愈想知道他在搞什麼鬼。

    是夜,對育軒內走出了兩名宮女,抱著滿懷衣料,堆得都快遮住眼前的路。想是寧妃娘娘太難纏,著過之後不滿意,要這些可憐的下人連夜去更換其他樣式。

    不過,這兩個宮女抱著東西並沒有走回尚服局,反而拐了個彎來到尚膳監。在外頭逗留了一會兒後.尚膳監裡走出另一大群捧著食盒的宮女,原本抱著衣料的宮女忽然將手中東西交給另一人,隨著她們的腳步,低著頭遠遠跟在後面。

    現在是用晚膳的時間,這群宮女捧著食盒欲前往禮部衙門。趙元任這陣子幾乎以皇宮為家,聽聞他今晚為了政事,特地請了吏部尚書莊仲淳及兵部侍郎李大人共餐議事,勤政的程度令人感動。

    這群宮女進了禮部衙門,要入門前,那位跟在最後頭的宮女又偷偷地脫隊,趁侍衛不注意時往屋旁小徑走去,直直走到後頭接近飯廳的地方。

    既然「寧妃」的行動被嚴密監控著,那麼換個「宮女」來瞭解一下狀況總可以吧?

    做宮女打扮的容華踮高了腳尖,透過雕花窗格觀看裡面的一舉一動,夜幕低垂恰好隱去了她的身影。裡頭除了兩位尚書及一位侍郎,校尉林愷也在,甚至還有一個地意想不到的人。

    王公公?他在裡面做什麼?為何他身為內侍居然可以和朝中的高官同桌用膳?

    還有,趙元任每天晚上都召集一群大臣,究竟是談些什麼事?

    她站的距離太遠,聽不清裡頭的人說些什麼。她拉長了耳朵靠向窗格,希望能聽得清楚一點……忽然,天外飛來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隻手摀住了她的嘴,將她往旁邊暗處一帶——

    「華兒,噤聲!」

    容華繃緊了身子,完全不敢相信朱翊大膽到這種程度!

    她顫抖地感受著一副男子的軀體緊貼著她的背,溫熱的呼吸就在她耳後,他的熱度幾乎灼傷了她……

    她愈掙扎,他抓得愈緊,忽然間,她停止了扭動,屏住呼吸直到巡班的侍衛經過,他才放開她。

    「你太過分了!」她整整退了三大步,方能穩住紊亂的氣息。

    「非常時刻,只好得罪了。」她的聲音驚動了方才走過去的侍衛,朱翊迅雷不及掩耳的又上前摟住她的纖腰,一翻身上了屋頂。

    「剛才是什麼聲音?」侍衛甲四處觀望了一下。

    「哎呀!一定是哪個宮女打破東西了,要不就是鳥叫,緊張什麼?」侍衛乙見沒什麼事,兩人又繼續巡邏。

    腳步聲遠離了,這次在屋頂上的容華卻沒有推開朱翊,也沒有驚叫出聲,反而緊緊地抓住他的衣襟,任他肆意地環著她。

    不過臉上微微的蒼白和瞪大的眼洩漏了她的無助。

    「我不知道你怕高?」她連這時候都要故作冷靜?立在屋頂邊,黃色琉璃瓦看起來搖搖欲墜,朱翊睨著她略顯驚惶的小臉,不吝惜地貢獻出自己的身體讓她依靠。

    容華則死瞪著他,又羞又氣,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

    「我來這裡幹什麼?我怎麼會認出你?我為什麼要這樣輕薄你?」他望進她的眼,把她的疑慮全部問出來,「關於第一個問題,你來這裡做什麼,我就來這裡做什麼;第二,無論你穿的是宮女服或是太監服,我都認得出你;第三,情勢所逼,下頭守衛重重,我們一定要上屋頂才探得到我們要的消息。」他好心地全部回答了。

    容華第一次有失控到想殺人的衝動,但她仍不敢鬆手,還腳軟地靠在他身上。他平時對她的舉動已經是逾矩至極;現在他與她這麼靠近,更足以砍了他倆的頭十次不止。

    「放我下去!」拚命地忍住心頭狂跳,她從牙縫迸出這麼一句。

    「你想讓趙元任發現你嗎?」他輕笑出聲,感覺像在嘲笑她的傻話,「要讓他看見你這身打扮,他會怎麼想?讓他看見我和你這麼……親近,他又會怎麼想?」

    「你下流!」容華氣得都快忘了危險,要不是手還抓著他不敢放,早就呼上一巴掌。

    朱翊聞言挑了挑眉,驀地雙手一鬆離開了她的腰間,容華一時失去平衡,倒抽口氣,直覺反應便是緊抱住他的腰,秀顏因這個動作貼在他溫熱的胸膛前。

    「現在是誰下流?」他舉起雙手,表示他沒有想吃豆腐的意圖。

    一個抬頭,容華既惱怒又難堪地瞪著他。這個人簡直不可理喻!

    彷彿感受到懷中人兒氣到快噴火了,朱翊見好就收,帶著她在寸步難行的屋頂上移動兩步,然後拉她蹲下身,輕手輕腳地掀起一塊瓦片,廳內趙元任的聲音便清清楚楚地傳了出來……

        

    「莊大人,這陣子我一直在注意七王爺的舉動,也派了人到太原查探,發現太原方圓兵力銳減;北至忻縣,整個軍隊部署也大大更易,我想,七王爺很可能正暗中集結兵力。」趙元任煞有其事地說著,兵部李侍郎不住點頭。

    「這件事在趙先生知會兵部後,我們也很困擾。」李侍郎歎了口氣,放下酒杯,「晉王雖不駐要塞,但太原位居險要,後援或前線都少不了晉王的指揮。原本五萬多人的兵力現在肉眼得見的只有兩萬左右,而親王護衛兵又歸親王直接調遣,兵部根本管不上。」

    「這要真造反起來,怎麼得了啊!」趙元任與他一搭一唱,滿臉苦惱。

    屋頂上的容華聽見他們的對話,眼神自然飄向偎在身邊的朱翊,秋水般的眼眸內情緒複雜。

    朱翊望向她的眼神卻是古怪,一副啼笑皆非又莫可奈何的樣子,低聲在她耳邊咕噥:「太原一帶的兵力部署每幾個月就會改變一次,這樣才能惑敵……唉,看來我做人挺失敗,六部至少有一半不喜歡我……我還以為我很得人緣呢!」

    容華斜飛了他一眼後將眼光調回到室內,對他的話不予置評。

    「啟稟幾位大人,卑職在這幾個月裡,偷偷地加強王爺府旁的監視,七王爺幾乎足不出戶,也少有人去拜訪,看來定是躲在王府裡偷偷策劃什麼……」林愷在旁加油添醋,聽得莊仲淳大皺其眉,那張本來就不討喜的臉看起來更加嚴厲。

    「趙大人、李大人,你們說的話都沒有證據不是嗎?」莊仲淳從落坐後,臉色就愈來愈黑,「老夫不偏頗任何一方,但也不願錯怪他人。如此空口無憑的指控七王爺,若將來並未真有起兵一事,對七王爺的聲譽將是多大的影響?」

    老莊啊,我以後會對你好一點的……上頭靜靜聆聽的朱翊勾起一個笑容,貼近容華耳邊,「怎麼會這樣呢?我留在王府中修身養性,居然被誤解為有陰謀?華兒,你說我是不是很冤枉?」

    她因他的動作猛然後退,朱翊大手一撈,將險些掉下屋頂的她牢牢扣在懷裡。由於她掙不開,朱翊免不了又得到一個白眼。

    「莊大人此言差矣!」趙元任有些不滿,由於莊仲淳在朝中出了名的正直忠誠,只要說服他,對整個計劃就愈有幫助。「證據?等找到證據,事情早就發生難以挽救了!像七王爺行事那麼縝密的人,不可能留下把柄的。」

    林愷看出趙元任的不悅,急忙幫腔,「是啊!凡事總要先防患於未然。」

    一人一句強力遊說,莊仲淳仍是端正嚴肅、不為所動。

    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公公忽然咳了兩聲,提著尖銳的嗓音緩和場上凝窒的氣氛,「莊大人秉公處理的態度令人敬佩,但趙大人說的話也不無道理,皇上把政事交給趙大人,當然趙大人便要防止一切可能的變故發生。有些事奴才也不得不說,想當年為了先皇立儲的事鬧得風風雨雨,當今皇上對七王爺早有顧忌,七王爺錯失皇位,有個什麼動作也不令人意外。」

    容華為著王公公的話,娥眉漸漸連成一直線。皇上對七王爺「早有顧忌」?七王爺「錯失皇位」?是這樣的嗎?

    在朱祈良身邊待了那麼久,她很清楚諸王之中,就只有朱翊與他較親近,她怎麼不知道他「早有顧忌」這回事?

    不過,若真要說無顧忌……別苑刺殺事發後,朱祈良又何必一聽到刺客說兇手是朱翊,便急著把他召來?

    再看朱翊「錯失皇位」這件事,先皇立誰做太子,自然就是誰當下一任皇帝,她當真從沒聽說過朱翊的皇位是「錯失」的?

    她腦子不停轉著,忘卻了自己還在他懷裡。朱翊望進她迷惑的眼,好心地替她解答,「我還不知我何時『錯失皇位』的?是我不想要罷了!」

    「你說什麼?」容華大大地驚異了,一回過神發現兩人的親密,困窘地將他的胸膛推遠了些。

    「我說,當皇帝有什麼好的?整天看這些人勾心鬥角,不如晾在太原涼快。」朱翊泰然自若地抿抿嘴,手一用力又將她摟實了。「父皇原想立的太子是我,而我對這麻煩事避之唯恐不及,當然只好丟給皇兄了。真想起兵造反,我早就起兵了,何必等這幾年?要知道我若真想要的東西,我會不擇手段去得到——」輕佻地勾起食指抬起她的臉蛋兒。「你聽清楚了嗎?華兒。」

    瞬間愣住,她沒想過這種無稽的事實,一時忘了躲開他的手。他說得離譜,卻不一定在唬她,先皇聖明,冊立散漫的朱祈良而不立聰敏的朱翊的確不合理。

    可是見他氣定神閒的樣子,她就升起一股不滿。她無權無勢,所以得辛辛苦苦地掙得一點地位,說穿了她也沒比屋子內那些勾心鬥角的大臣清高多少,只是用的方式不太一樣而已。而他一出生便是太子候選人,只為了怕麻煩便拋棄到手的統治權,還說得如此輕鬆,這樣的對比簡直諷刺得令人憤怒。

    還有,什麼叫作他想要的東西便會不擇手段得到?他何必故意對著她說這句話?又想招惹得她心慌失措嗎?

    「先皇已逝世多年,我更不可能去問皇上過去的事,你當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她潑了他一盆冷水,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賭氣,更惱火的偏過頭。

    在屋頂上她拿他沒辦法,不看他總行了吧?

    這種孩子氣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卻是可愛得很,就當她在撒嬌吧!朱翊笑著扳過她的臉,「難道你相信趙元任的話?相信王公公的話?真的認為我待在王府裡,成天意圖不軌?」

    如此挑逗的動作令容華不由自主和他四目相交,感覺他的手指在她細膩的臉頰上滑動,還有他溫熱的襟懷,她不禁輕輕地顫抖……好吧!他成功了,她又開始心跳加速、呼吸紛雜了。她真的不懂,這樣欺負她,他到底可以得到什麼樂趣?他那期望的眼神又是在勾引什麼?

    容華用力扭頭掙開他的手,雖然還是被他摟著,不過至少能喘得過氣了。

    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理智,「誰……誰管你待在王府裡做什麼?你要真有空去謀劃造反,何必和我在這裡瞎攪和——」忽然間聲音打住,才說完她就後悔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番話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比暖昧。

    或許……或許是怕他拂袖而去,把她丟在這屋頂上?

    她沒有明說,但心裡是信他的,為此,朱翊又笑了。

    「華兒,我會記得你的話。現在,讓我送你回去。」

    壓低的沙啞嗓音猶在耳邊,他的笑容竟沒了以往的和氣,看起來很魅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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