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主之子 第五章
    哥哥的確和爸爸很像。

    這是佟心蕊見到父親後頭一個感覺,只是安沛夫似乎不像兒子那樣樂於見到她。他的神情看似很激動,但是仍在謹慎地瞟一眼虎視眈眈的妻子後,決定不要表現得太熱切,僅是撫慰性地拍拍她的肩頭,而後叫她先去休息。

    當她轉身走出客廳時,可以感覺得到接下來將會有一場相當激烈的爭吵;在身後那古色古香的空間中,在父親與他的妻子之間,而爭執點自然是她這個貿貿然出現的私生女。

    在二樓房門口:安建平給妹妹一個開心的擁抱與笑容。

    「你先好好休息一天,小肉丸,明天我帶你到處逛逛。」

    「你不用上班的嗎?」佟心蕊好奇地問。

    安建平戲譫地捏捏她的鼻子。「我不像你那麼聰明,小肉丸,我也是今年才拿到企管博士的。」

    「那又怎麼樣?」佟心蕊困惑地眨了眨眼。「企管很好啊,剛好到爸爸的公司幫忙嘛。」

    安建平聳聳肩。「不,泰瑞莎說我不能進公司,她怕我和爸爸聯手吃了她的公司。」

    一聽,佟心蕊立刻大加抗議:「怎麼可以這樣?既然接受你進這個家了,為什麼還要這樣對你?」

    無所謂地笑笑。

    「其實我也不想進爸爸的公司。」安建平說。「我想自己賺、自己開公司,不想像爸爸一樣看人的臉色過日子。」

    「那叫爸爸把爺爺的工廠交給你就好了嘛。」

    安建平冷笑。「已經被泰瑞莎的公司吃掉了。」

    「啊?被泰瑞莎的公司吃掉了?」佟心蕊震驚地瞪大了眼。「那爸爸當初幹嘛還要跟泰瑞莎結婚呀?」

    「否則你想爸爸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看那個女人的臉色?」寵愛地撫撫她的腦袋。「不過,你也別管這麼多了,小肉丸。」安建平開朗地說。「也別擔心我,堂堂博士耶,找工作容易得很啦。」

    佟心蕊蹶嘴,一臉不情願地瞅著他,安建平卻笑得更開心了。

    「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嘛,一不開心,腮幫子就鼓起來了,然後整個臉就……」

    他突然失笑。「對了,小肉丸就是這麼叫出來的嘛!」

    「哥!」佟心蕊嬌嗔著送他一記小肉丸。

    「好,好,不說了,你先洗個澡休息一下吧,吃晚餐時我會來叫你的。」

    說著安建平退後一步要替她關上門。

    「哥……」

    安建平停下關門的動作。「嗯?」

    佟心蕊猶豫了下。「爸爸他……」

    立刻明白剛剛在客廳時父親的表現傷了她的心。

    「小肉丸,爸爸也很想你,只是……」安建平沉默了下。「他太重視他對爺爺的承諾了,你瞭解嗎?否則當初他不會讓媽帶著你離開的,其實他是真的是很捨不得你們的。他之所以一直不敢和你們聯絡,就是怕自己忍不住跑去找你們。小肉丸,不要怪他好嗎?」

    佟心蕊笑笑。「我沒有怪他,哥,從你每年寄來的卡片和爸爸匯來的生活費,我知道你們並沒有忘了我們。」

    「卡片?」安建平臉色怪異地蹙了蹙眉。「你……沒有收到禮物嗎?」

    佟心蕊一楞。「禮物?沒有啊,一向都只有生日卡和聖誕卡的。」

    安建平倏地瞇了瞇眼,隨即忿怒地脫口咒罵道:「見鬼!我就知道我應該自己去寄的。」

    佟心蕊又愣了一下,繼而恍然大悟。「哥,你有送禮物?」

    「爸爸送生日禮物,我送聖誕禮物。」安建平咬牙切齒地說。「都是我們親自去選的,可是卡片是我上學時順便投遞郵箱,而禮物是爸爸交給公司的總務部去統一寄包裹的,沒有想到……」

    兄妹倆互覷半晌——

    安建平突然道:「你休息吧,我想我最好去加入戰局發洩一下,免得晚餐吃不下!」

    望著合上的房門,佟心蕊呆了半晌,而後慢吞吞轉身去翻開行李找出一套換洗衣物進了浴室。

    十五分鐘後,她便坐在化妝台前吹著頭髮。

    不一會兒,她又出現在黑毓爾的房門外,敲了兩下門,也不等回應就逕自開門進入,正好迎上剛從浴室出來的黑毓爾。

    佟心蕊忍不住大大咕噥一聲,雙眼再也離不開眼前的美景了。

    首次,佟心蕊明白秀色可餐是什麼意思,僅圍著一條浴巾在腰部的黑毓爾看起來實在「好吃」極了。那修長優雅的身軀、健碩的胸膛、敏捷有力的長腿、強勁結實的雙臂……每一個部位都是力與美的結晶,就好像他的五官一樣,是最完美的組合。

    她簡直是看呆了,只能傻傻地疑望著黑毓爾緩緩來到她身前,任由他抬起她的下巴,然後俯下頭來……

    吻去她涎垂的口水!

    佟心蕊驚喘一聲,頓時面紅耳赤地連連後退,直到抵住床沿。

    天哪,好丟臉!居然看男人看到流口水!

    而他,居然吻去她的口水!

    嘔……真的好噁心!

    但是……她偷覷他一眼。也好親匿、好剌激!

    他又靠過來了,她忙舉起雙手來擋住他,可一接觸到他毛茸茸的胸膛,她卻更不知所措了。

    「我……我幫你……呃,擦頭髮……」她結結巳巴地說。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抵住他的雙手也在顫抖,事實上,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抖,還……發熱!

    深沉的暗綠眸子注視她片刻,而後突然把另一條浴巾塞進她懷裡,隨身一轉就坐上了床沿。

    佟心蕊愣愣地瞧了瞧自己懷裡的浴巾,再看看挺直上半身端坐的黑毓爾,又打量一下他坐的位置和方向。

    片刻後,她輕歎,無奈地爬上床,跪在他身後開始揉擦那頭令人妒忌的長髮。

    好一會兒,雙方都沒有人出聲,奇妙的溫馨逐漸蔓延在寂靜的空間中,佟心蕊也慢慢地鬆懈下緊張的神經,最後甚至有點慵懶地撫摸著柔細如絲的「秀髮」……

    然後,她突然出聲打破許久的沉默!

    「我媽媽小時候也常常這樣幫我擦頭髮,然後綁兩條辮子,上面綁著好可愛的蝴蝶結。」她幽幽說道。「她好疼我,因為我沒有爸爸,所以她要加倍疼我,她這麼告訴我。但是她一直不肯告訴我,為什麼她要帶我離開爸爸。」

    浴巾隨手放一旁,她跪坐下來。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告訴他,話,就是很自然地從她嘴裡溜出來了。

    「直到十幾歲以後,我才從周媽媽那兒知道原因,周媽媽是媽媽的大學同學,她們一直很要好,所以媽媽從不隱瞞她任阿事。她告訴我,爸爸和媽媽也是大學同學,相戀了四年,本來準備爸爸當完兵後他們就結婚的。但是在美國創業的爺爺突然把剛退伍的爸爸緊急召喚到美國。爸爸以為到美國結婚也是可以的,就把媽媽也帶了去,沒想到卻是……」

    她長歎。

    「爺爺做錯了一個決定,導致辛辛苦苦建立的工廠面臨破產邊緣,為了拯救自己辛苦一生的成果免於幻滅,他向泰瑞莎的父親求救;當時泰瑞莎的父親是聖安東尼奧最有權勢、最富有的人。我想,爺爺真是個很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事業,他不惜拿著爸爸的照片去引誘泰瑞莎,結果泰瑞莎真的上勾了。從我哥哥身上你應該看得出來,我爸爸當年也是相當英俊的,而且,他比泰瑞莎年輕六歲,這點是最吸引她的地方。」

    悄悄改變了坐姿,她曲起雙膝用雙臂抱住,下巴也擱在膝頭上。

    「爸爸是個很孝順的人,孝順得很愚蠢,為了爺爺的哀求,最後還是和泰瑞莎結婚了;而媽媽呢,也很愚蠢,她居然心甘情願地做爸爸的地下夫人,於是,爸爸就過起了腳踏兩條船的生活。可笑的是媽媽替爸爸生了一兒一女,泰瑞莎卻孵不出半個蛋來,她很不甘心,所以一等她父親中風住進養老院後,她就接掌公司並開始逼爸爸離開媽媽。媽媽不願意讓爸爸為難就自己離開了。」

    她突然冷笑了下。

    「但是爸爸堅持要留下哥哥,因為爺爺說他創立的事業只有安家的子孫才能繼承。媽媽只好帶著我回到台灣了,她不敢回南部找親人,就去找老同學周媽媽;在周媽媽的幫助下,我們的生活才得以穩定下來。」

    黑毓爾緩緩回過身來,凝視在她身上的眸光朦朧欲溫柔,可惜佟心蕊沒瞧見,她忙著數自己的腳趾頭。

    「我不是氣爸爸,只是覺得這麼做真的很不值得。瞧,爺爺的工廠還不是被泰瑞莎的公司吞了,然後爸爸只好守著泰瑞莎的公司,就因為爺爺的一句話!」她冷哼。「爺爺自私,爸爸愚孝,結果是造成一家所有人的痛苦。還有,爸爸是大公司總經理,哥哥是企管博士,他卻只能自己出去找工作,這真是太可笑了。」她瞪眼咒罵。「如果我有足夠的財富,就可以讓哥哥去開間公司活活氣死那個女人!如果我有足夠的權勢,也可以逼那個女人把爺爺的工廠吐出來,爸爸就可以盡早脫離那個女人的魔掌了!」

    她咬牙切齒地說完,不到十秒,卻又洩了氣。

    「如果、如果,我也只能如果……真是他媽的如果!」

    深深凝注佟心蕊懊惱的神情,黑毓爾也跟著擠眉沉下了臉。

    天殺的!雖然她真的是個很煩人的女人,但他就是不想見到她苦惱,更不想看到她不開心。

    他會讓她恢復笑容的!

    他肯定地告訴自己。

    心知只要有泰瑞莎在場,她和父親與哥哥的頭一頓相聚晚餐肯定不會開心到哪裡去;而泰瑞莎是絕不會讓她好過的,所以那個女人死也會到場。

    不過,她也不是好惹的!從小學時和第一個嘲笑她沒父親的男生打架以來,她早就練就了十八般武藝兼銅身鐵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歡迎任何來自那個女人的挑戰!

    可她沒料到這場晚餐不只不開心,甚至還未開始就注定了是一場大災難!

    而罪魁禍首正是那個偷吃她口水的大混蛋!

    首先,光是座位的問題就搞得人啼笑皆非。除了男女主人必是分坐長型餐桌兩頭外,蘿伊蓮則「好意」安排佟心蕊和安建平兄妹倆並坐,好來個兄妹「促膝長談」;而她自己當然是要和那個美得不可思議的男人鄰坐,來一番「卿卿我我」了。

    佟心蕊沒吭聲,她暗暗冷笑著。看她怎麼勾引大冰塊!她暗忖。

    沒想到黑毓爾也是一聲不吭,他直接從後面拎起安建平的衣領將一臉愕然的安建平甩到一邊,自己則堂而皇之坐到佟心蕊身邊。

    她真的很想瞪眼,真的!未婚夫這麼失禮,她也很沒面子耶,可是瞧見餐桌旁所有人震驚的臉色,還有剛從地上狼狽爬起來的哥哥,她實在是……忍不住要……

    接著,冷盤上桌,大家開始動叉。安建平很自然地想要關心一下妹妹過去的生活,所以,他就開口問了——

    「小肉丸,你在台灣時……」

    「不准說話!」

    眾人再一次愕然。

    佟心蕊這回就狠狠地瞪了黑毓爾一眼,隨即向尷尬不已的安建平解釋道:「我吃飯時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會忘了吃東西,所以他不准我說話。」

    她很巧妙地把黑毓爾喝叱的對象轉到自己身上來;不過,她也沒有想到一向冷漠無情的黑毓爾居然能細心地發現到她這個小毛病。

    安建平恍然。「喔,那我們就用完餐後再聊好了。」

    於是,大家恢復進食,很安靜的。可是不久,當主食上菜後,泰瑞莎眼中倏然閃過一抹惡意,然後……

    「你這次來的目的究……」

    「不准說話!」

    這次的喝叱聲更嚴酷,泰瑞莎很難堪地僵住了,安沛夫面無表情,安建平忍笑,甚至連蘿伊蓮都低頭不予理睬。

    佟心蕊悶笑了片刻,才帶著笑音說:「對不起,他是要我不准說話。」

    又過了半晌,蘿伊蓮輕咳兩聲,然後向臉色陰沉的黑毓爾拋去令人直想抓兔子的媚眼。不准跟佟心蕊說話,跟他說總行了吧?

    「黑先生,不知道你是……」

    「不、準、說、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切齒地從齒縫裡鑽出來的,每個人都感覺得到黑毓爾愈來愈深的怒意。

    但泰瑞莎就是不信邪!開玩笑,這是她的房子耶,要不是女兒迷上他,她根本就不想讓他們進來的,他居然還敢如此喧賓奪主?這太過分了,她絕不能忍受這種事!

    於是,一向是眾人阿諛奉承對象的泰瑞莎決定不再忍受這種侮辱,劈口就不顧一切地吼出來了。

    「你才閉嘴!這是我的家,你憑什麼……」

    她的吼聲被一塊莫名其妙飛到她臉上黏住的魚排給切斷了。

    缺了一小塊,很像是她自己的那份。大家不約而同往她的盤子望去……沒錯,是她自己的魚排。可是……她為什麼要用整張臉去吃呢?這樣比較好吃嗎?

    左手端著酒杯的泰瑞莎只楞了三秒,隨即用右手忿然扯下魚排,留下可笑的斑斑點點醬汁魚屑在臉上,同時狂吼著:「是誰?是誰竟敢……」

    一小杯「紅色的水」霍地淋上她的臉!

    大家不約而同地又往她的杯子望去……沒錯,又是她自己的酒。可是……她為什麼要自己淋自己呢?她自己也認為自己太火爆衝動,需要冷靜一下嗎?

    這回只一秒,泰瑞莎整個人跳了起來。

    「該死!這是……」

    下一刻,眾人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口瞪著她,旋即又很「禮貌」地轉開眼去。

    她也不敢相信地低頭瞪著自己,但是她不是轉開眼去,而是尖叫一聲逃開去。

    任誰在遇到用餐中途禮服突然從胸前繃裂開來,而且把所有不想讓人瞧見的下垂胸部和多餘的贅肉全袒露出來了,大概都會像這樣尖叫著逃命吧!

    剩下的人除了神情一逕冷漠寒酷的黑毓爾和臉色有點難看的蘿伊蓮,她覺得母親太丟她的臉了,之外,其他三人俱都是唇角抽描,雙肩顫動不止。

    蘿伊蓮在心中咒罵不已,母親居然在她的「意中人」面前讓她沒面子!得想個辦法趕快補救一下才行!

    「對不起,我母親是……」

    愕然瞪著自己雪白晚禮服上怵目驚心的紅酒漬,蘿伊蓮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她莫名其妙地看看手中的空酒杯,又瞧瞧自己——

    五秒後,她放下酒杯咕噥一句起身離去了。至少還不算太難看,她想。

    一片尷尬的靜默突然降臨餐桌,除了依然故我悠然用餐的黑毓爾外,其他人面面相覷,臉上表情一個比一個怪異。

    片刻後……

    佟心蕊突然嘟嘩一聲「對不起」後,就猛然側身趴在黑毓爾肩上很不客氣地大笑起來了;笑得地動天驚,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安沛夫父子對視一眼,同時嘴角抽搐了下,也在同一時刻爆笑了出來,霎時,餐桌上一片狂笑聲。

    黑毓爾不覺皺眉。這有什麼好笑的?算了,只要她不是苦著臉就好,等她笑完了再吃也是可以的。

    「喔,毓爾啊毓爾,你真是……」佟心蕊擦著眼淚、梗著笑聲道。「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哩!」

    這頓一開始便注定是個災難的晚餐,在中途卻一百八十度地翻轉了過來,佟心蕊快速地用完餐,然後專心地和父親、哥哥聊天,愉快地度過剩下的晚餐時刻。

    恐怖天使是無所不能的說法,由此得到明證!

    接下來幾天,安建平果真帶著妹妹在聖安東尼奧四處遊覽。

    由市中心區最繁榮的運河徒步區、墨西哥村,還有混合了巴洛克和西班牙教會風格的建築——尊爵劇場、充滿了墨西哥風味的市集廣場,以及拉丁文化博物館等。

    然而奇怪的是,從未離開她身邊太遠的黑毓爾竟然說有事要辦而沒有參與他們的出遊。直到四天後,佟心蕊剛一下樓就看到黑毓爾擋著安建平低語,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只能瞧見安建平的神情混雜了詫異與懷疑。

    之後,似乎是黑毓爾嚴酷的臉色促使他來跟她說了句:「對不起,我有點事,晚點再帶你出去玩。」

    然後,安建平便匆匆出門去了。

    滿腹狐疑的佟心蕊毫不猶豫就抓來黑毓爾審問:「他是我哥哥吧?」

    黑毓爾懶懶地頷首。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黑毓爾僅只瞟她一眼,不但沒有回答她,甚至還逕自轉身要回房;佟心蕊愣了楞,隨即趕上去怒氣沖沖地抓住他。

    「喂,你們到底說了些什麼啦?」

    綠眸深沉地凝視她半晌,黑毓爾突然反手抓住她往外走。

    「喂、喂,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阿勒摩。」

    不單只自由象徵的阿勒摩,還有聖安東尼奧教會國家歷史公園內沿著聖安東尼奧河建立步道、車道所聯結的各個教會;包括聖荷西教會、聖璜教會、艾斯巴達教會等各教會。

    天殺的,只不過問他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他居然帶她去遊覽聖安東尼奧教會遺跡!

    整天逛下來,佟心蕊差點沒累死!這就是他的用意吧?她不滿地斜睨著他。

    想讓她累得無法發問?哼,想都別想,等她洗個澡恢復精神後,再來個「紐倫堡大審」也是一樣!

    可剛一步上台階,大門便自動打開,幾日來天天濃糠艷抹、袒胸露背——還好聖安東尼奧再冷也冷不到哪裡去,等著要釣「美人魚」的蘿伊蓮赫然當門而立,臉上是一片驚喜與「總算逮到你了」的得意神情。

    可憐一向晚睡晚起的蘿伊蓮,這幾日總是不辭勞苦地一大早就爬起來化妝化得美美的、穿衣穿得涼涼的,然後就躲在房門後把耳朵貼著門靜聽對門的動靜,自然是她特意的安排;打算對門一開,她就衝出去逮人。

    沒想到幾天下來,她的耳朵都貼扁了,卻發現她的終極目標早就無聲無息地從房裡消失了,而且也不知道何時又回了房。黑了半天臉,她決定改弦易轍。到大門口去逮人總跑不掉了吧?

    所以她就站在玄關處等……倚在樓梯扶手處等……靠在門旁的窗邊等……坐在樓階上等……趴在大門上等……搬來椅子坐在門口等……

    無視眾人異樣的眼光,每次一聽到車聲就衝鋒陷陣般跑去開大門!

    送雜貨的小貨車……掛號包裹……母親上美容院回來……喜孜孜的傑姆……又是包裹……公司財務經理拿文件來請母親簽名……母親訂作的服飾……

    今天人筋疲力盡的蘿伊蓮再次聽到車聲,懶懶散散地從上半身貼著的牆壁上坐直,無精打采地站起來,有氣無力地上前開門……僅只一剎那,驚喜便陡然佔據了整張臉。終於,她歡天喜地地想著,終於逮到了!

    佟心蕊疑惑地側首往後小聲詢問:「她是誰?」

    「蘿伊蓮。」

    佟心蕊想了想,而後猛然翻個眼,隨即逕自進屋,在樓梯頂端的安建平叫喚下,她順勢上了樓。可才爬上樓梯一半,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她反射性地回頭一瞧……卻差點爆笑出來。即使再討厭蘿伊蓮,可在此時此刻,佟心蕊還是忍不住要同情她「一咪咪」。

    只見原先「吊」在蘿伊蓮身上的細帶小背心和短得幾乎遮不住半個臀部的超短裙,不知為何竟然掉落在她腳下;而從她裸露的上半身可以知道她根本沒有穿內衣的習慣。

    但最最令人尷尬的是,不但黑毓爾對她那一身媲美瑪麗蓮夢露的身材視若無睹地逕行進屋,而且驟然失去遮掩屏障的蘿伊蓮除了最後一點外,她宛如初生嬰兒般的光溜溜胴體便纖毫畢露地落入隨後到達的修水管工人和再次出現的公司財務經理,以及兩位正在清理噴水池的園丁眼底。

    在四張陡然大張的嘴和八隻倏地瞪凸了的圓目瞠視下,蘿伊蓮拉著長長的警報聲狼狽飛奔上樓去了。

    望著依然是面無表情的黑毓爾無動於衷地緩步上樓,佟心蕊實在忍不住在他經過身邊時,突地攀住他的頸項狠狠親了他一下。

    「毓爾,你真是個活寶!」她開心地笑著。

    黑毓爾聞言立刻不高興地蹙起了眉頭。

    活寶?他又不是他那三個妹妹!

    連看也不看一眼似乎想和他說話的安建平,黑毓爾旁若無人地逕自回房了。

    望著黑毓爾的背影,安建平臉上是說不出的興奮與疑惑。

    「啊,哥,對了,我正想問你呢,早上毓爾是和你,啊!」佟心蕊驚呼著,被一把扯進自己的房間裡。「幹嘛啊,哥?」

    安建平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看,才退身關上門,然後抓著佟心蕊在窗邊的錦榻上坐下。

    「告訴我,小肉丸,你的未婚夫究竟是什麼身份?」

    「什麼身份?」佟心蕊茫然地重複。「什麼什麼身份?」

    安建平「哎」了一聲。「譬如他從事什麼行業,或是有什麼背景的嘛。」

    「喔……」佟心蕊攢眉想了想,又抓了抓腦袋,繼而傻笑兩聲。

    「不知道?」安建平詫異地重複道。「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這回她很快得救回答了。「他撿到我的東西。」黑毓爾告訴她的。

    安建平楞了愣。「你們認識多久?」

    「從小就認識了。」也是黑毓爾告訴她的。

    「從小就認識,而你居然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安建平不敢相信地問。

    佟心蕊聳聳肩。「忘了嘛。」

    忘了?

    老天!安建平猛拍一下額頭。「你難道都沒有想過要去瞭解一下嗎?」

    再一次聳肩。「我忙嘛。」佟心蕊不在乎地說。黑毓爾說他弟弟會接他的工作,這樣就不會有所耽誤了不是嗎?還要問什麼?

    猛然翻個眼,安建平受不了地叫道:「拜託,他是你的未婚夫耶,你不該關心一下嗎?」

    「不知道耶。」

    佟心蕊奇怪地看著他。「你覺得他像是需要人關心的人嗎?」

    愣了愣,安建平張口隨即合上……好像不需要哩!蹙眉半晌,他嘗試作最後一次的努力。

    「你都沒見他工作過嗎?」

    「他說他弟弟會接下他的工作。」

    卡!到此為止,他放棄了。

    佟心蕊狐疑地打量安建平似乎有點沮喪的神情。

    「哥,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還有,早上毓爾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為什麼他的樣子那麼嚴肅?」

    安建平眼神怪異地瞥她一眼。「他叫我到市立銀行去。」

    佟心蕊微微一愣。「去幹嘛?」

    「他說市立銀行會貸款給我成立公司。」

    「真的?」佟心蕊一臉意外。「他跟市立銀行有關係嗎?」

    安建平聳聳肩。「誰知道。剛開始我是不相信,後來看他臉色不對了,我才答應他去看看,沒想到……」

    佟心蕊好奇地湊過臉來。「怎麼樣?怎麼樣?」

    安建平臉色更怪異了。「市立銀行的確願意貸款給我。」

    「真的?那太好了!」佟心蕊喜出望外地喊道。「這樣你就真的可以開間公司去氣死那個女人了!不過……」她微感困惑。「你要拿什麼當做抵押呢?你有房地產或證券、珠寶嗎?」

    安建平盯視她片刻。

    「不需要任何抵押,甚至連保證人也不必……」

    佟心蕊頓時愕然。「嘎?真的?怎麼會這樣?你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似乎沒聽到她說的話,他又繼續說:「也沒有貸款金額限制……」

    「沒有……」佟心蕊楞了兩秒,而後斷然道:「那是不可能的!」

    「不用算利息……」

    「不用……」

    「沒有還款期限……」

    「哪會……」

    「甚至……」安建平幾乎是苦笑。「不想還也可以。」

    佟心蕊震驚地張大嘴,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銀行總經理親自接待我,說只要我簽個名,隨時可以提領任何所需要的金額或市銀行本票。」安建平慢吞吞地說。「當時我的樣子就像你現在一樣,活像個呆瓜似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工夫後,佟心蕊終於回過神來了。

    「你……確定?」

    安建平猛一點頭。

    「確定,我說了市銀行總經理親自接待我的,那怎麼可能有假?」

    佟心蕊又楞了半晌後,突然跳起來往外就沖。

    「我要去問問他到底是做什麼的!」

    三兩步來到黑毓爾房門前,連敲門也省了,佟心蕊直接開門撞進去。

    「毓爾,我——啊!對不起!」

    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出來的,「碰」一下關上門,佟心蕊滿臉通紅地告訴自己,改天再問好了。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應該是!

    不知道長針眼有什麼特效藥沒有?

    在暫時不想讓「閒雜人等」知道的情況下,安建平設立公司的過程也是相當辛苦的。但是以另一個角度來看,有無限制的財務供應,自然一切也都能非常順利地進行。

    佟心蕊當然是責無旁貸的義務幫忙者,黑毓爾仍然是她的貼身影子。他們每每以出外觀光的名義溜出門,特別要避過蘿伊蓮的追蹤,再跑到公司預定地緊鑼密鼓地加緊籌備。

    除了財務外,成立公司最重要的就是員工,這點對人緣極佳的安建平來講反而是輕而易舉的事,找大學、甚至碩士班、博士班同學就行了。

    於是,不到一個月,安氏企業正式成立,這是黑毓爾的要求,一個月之內就必須把公司籌組起來。雖然不明白黑毓爾為什麼會做這種要求,但安建平有種預感,照他的話去做,準沒錯!

    所以公司在驚人的短期內成立了!

    這日中午,公司召開成立酒會,令人頗為驚訝的是,在他們並沒有發出任何請帖的情況下,居然有許多大公司都派人來祝賀,甚至有記者來採訪。但是很快的,他們就明白是市立銀行幫的忙。

    當天的晚餐桌上,安沛夫始終以懷疑的眼光注視著安建平,他聽到了謠言,卻不敢相信。

    一場晚餐在極其詭異的沉寂下結束了。

    最後,甜點上桌。在安建平的示意下,傭人拿出兩瓶冰香檳開瓶,並為所有人斟滿。

    在數道懷疑眼光的睇視中,安建平神情嚴肅中帶著掩不住的振奮,他端著酒杯起立。

    「爸爸、泰瑞莎,請跟我一起舉杯,慶祝我的安氏企業在今天中午成立了。」

    安沛夫雙眼不敢置信地驟睜,而泰瑞莎更是在驚愕數秒後尖叫了起來:

    「不可能!」

    安建平微微一笑。「為什麼不可能?」

    「你沒有錢!」泰瑞莎狠狠地說,所有的財務都穩穩地控制在她手裡,丈夫絕不可能有半毛錢支援他的兒子的。

    「這麼說吧……」安建平笑得神秘。「我有幕後支持者,他提供我無限制的財務供應。」

    泰瑞莎愕然張大眼,隨即凶狠蠻橫地怒問:「誰?是誰膽敢提供你無限制的資金?」

    安建平好笑地搖搖頭。「你想我可能告訴你,好讓你來扯我的後腿嗎?」

    泰瑞莎頓時氣結。「你……好、好,既然你有錢自己開公司,你就應該有錢養活自己,現在,你立刻給我滾出這個家!」

    意料之中!

    「沒問題。」安建平說著,向神情莫測的父親舉杯敬了敬,並仰首飲盡。

    「爸,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也能離開這個地獄的。」

    泰瑞莎臉都黑了!

    「滾出去!」她怒吼。

    安建平一語不發就離開餐桌了,隨之,佟心蕊和黑毓爾也跟著起身。

    蘿伊蓮見狀忙問:「你們要幹嘛?」

    「我要跟哥哥走。」佟心蕊和父親互視著:「然後,一起努力想辦法讓爸爸離開這裡。」

    安沛夫臉頰微微抽搐了下,佟心蕊回他一個要他寬心的笑容。

    「你放心,爸爸,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泰瑞莎驀然跳起來,一手指著大門——

    「你也給我滾出去!」

    下巴一昂。「求之不得!」佟心蕊冷笑。「走吧,毓爾,再多待一分鐘,恐怕我就會吐了!」

    泰瑞莎似乎是失去了理智,她抓起桌上的調味料罐就想扔過來,可就在她出手的前一剎那,所有眾人未曾動過的甜點全在瞬間飛到她頭上、身上黏住了,她一臉驚懼地僵住了,連調味料罐都還高舉在空中。

    蘿伊蓮沒看到什麼異樣,因為她正忙著要去阻止黑毓爾離開,只有泰瑞莎自己和安沛夫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安沛夫不可思議地轉眼望向女兒,卻看見黑毓爾冷哼一聲轉回頭去,而佟心蕊則頭也不回地說:

    「下次先通知我一聲嘛,精彩鏡頭沒看見很可惜的耶。」

    要收回佟心蕊爺爺的工廠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因為泰瑞莎很明白一旦失去那家工廠,一向對丈夫頤指氣使從不給好臉色、又是遲暮老女人的她,根本沒有任何條件籌碼可以保住自己的丈夫了,所以她是絕不可能輕易放手的。

    但是……

    「為什麼?」泰瑞莎怒吼。

    「這是上面的指示,夫人。」面無表情的政府高階人員冷淡地說。「除非你把那家工廠轉賣給安氏企業,否則夫人大部分的祖產將會規劃到國家公園範圍內,裡面所有的一切都將成為國家財產。你自己也很清楚,那塊地本來就該屬於國家公園的,是令尊賄賂了多位……」

    泰瑞莎的臉色突然變得非常難看。「夠了!」

    「……如果夫人還不同意,那麼上面便會開始徹查當年令尊賄賂一事,這一牽扯不但層面甚廣……」

    「夠了!」泰瑞莎忍不住尖叫。「聽到沒有?我說夠了!」

    「……恐怕夫人現在的一切也將會……」

    「我同意!」

    就這樣,一個星期後的某日近中午時刻,安建平楞楞地簽下那份從天而降的工廠買賣合約。

    三天後,工廠所有權狀就到了他手裡,兄妹倆面面相覷,搞不懂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突然,佟心蕊懷疑的視線一下子拋到倚在窗邊的黑毓爾身上。

    「毓爾,是不是!」

    她突然噤聲,因為安建平搶著驚叫了一聲:「爸爸!」

    她愕然轉首。

    接著,兄妹倆便驚喜地一前一後飛奔迎向剛進門的安沛夫,後者滿面歡欣地將他們摟入左右懷中。

    「自由了,我終於自由了!」安沛夫激動地說。「謝謝你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如何辦到的,但是爸爸真的很感激你們。」

    「我說過我們一定會想辦法的嘛,不過,爸爸,你們怎麼這麼快就能辦好離婚了?」安建平困惑地問。「我才剛拿到工廠權狀呢。」

    安沛夫喟歎著搖搖頭。「不,她不肯離婚,但是我還是要離開她。都這麼久了,我浪費那麼多時間在她身上已經夠多了,再多待一秒都忍受不下去,所以我就這樣走出她的房子;除了身上這一套衣服,我什麼也沒有帶。」

    「沒關係,爸爸。」佟心蕊開心地說。「我們也只要你,其它都無所謂,哥哥有公司、有爺爺的工廠,以後生活都無須擔心了。」

    安沛夫頷首,倏又蹙眉。

    「可是你們究竟是用什麼方法得回爺爺的工廠呢?」

    兄妹倆相覷一眼,隨即同時朝面朝窗外凝望的黑毓爾望去。

    「不知道,我們也是莫名其妙的呢。」

    「我明白了。」安沛夫瞭然地隨他們望著黑毓爾。「我想他大概不會願意我們追究太多吧?」

    「才怪!塞太多問號在心裡會得內傷的耶!」佟心蕊雙眉一聳,氣勢洶洶地叫道。「我剛剛正要問他,現在正好,我……」

    「現在正好,工廠拿回來了,爸爸也自由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慶祝一下呢,小肉丸?」在安沛夫的眼色示意下,安建平忙打岔道。

    佟心蕊雙眼仍不甘心如此輕易放過黑毓爾。「可是……」

    「小蕊,你不想跟爸爸多聊聊嗎?」安建平誘惑地說。「爸爸會告訴你很多當年他跟媽媽相戀的事喔!」

    感興趣的眼神立刻拉了回來!

    「真的?爸爸跟媽媽相戀的事?哇,好酷!」佟心蕊興奮地抓著安沛夫的手就往外跑。「走,走,我們去慶祝,爸爸要多說一點喔,周媽媽說你們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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