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湖像往日一般,每到午後時分,湖面上即罩起陣陣幽浮似的迷霧,飼葉林木中夾雜著不知名的野草樹叢,湖上寒風襲來,沙沙作響的葉片,彷彿幢幢鬼影哭喊叫囂。
湖畔南面的陸地上,矗立一座粗略搭起的木屋。屋外,幾位持槍荷彈的打手巡視四周,屋內,五、六個身影晃動著。
「很好,我果然沒找錯人,房小姐,乾淨俐落。」屋中大刺刺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口中讚賞地說,眼光卻是不停地瞄著對座美人的魔鬼身段,一副垂涎欲滴的醜惡狀。
「過獎了。不過我想再多的讚美也比不上優渥的酬勞,您說是嗎?」房伶叼著一支聖蘿蘭淡長煙,輕描挾寫地道出真正目的。
瞧他那個恨不得立刻撲上身的模樣,若不是看在五百萬美金的分上,她才不會委身接下這個爛男人的生意。
她吐出一個漂亮的圓形煙霧,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毫不理會其他殺手的異樣眼光及仍躺在地上的女子。
「老闆,什麼時候動手?」
「李諾翔已經接到我傳給他的訊息,四點前那些不知死活的傢伙就會送上門來。當年他投嘗到的苦頭,今天我要加債奉還,他望向地上幽幽醒轉的女子,神情寅是得塞。
「連同他的女兒,一起陪葬。」
李翡崎掙扎地起撐起半個身子,腦袋裡有一整團軍樂隊在敲鑼打鼓,全身則像萬馬踐踏過般的疼痛,她費盡力氣睜開千斤似的雙眼。
「房伶,你為什麼……展令峰!?」當她終於看清楚前方事物時,不禁大叫。
「李大小姐,歡迎來到小夜湖,等會兒就有很多人來陪你,別擔心一個人會寂寞。」展令峰一派悠閒的口吻,彷彿只是在寒暄問好,但是他所吐露出的一宇一句,卻讓翡崎由腳底寒上背脊。
她被綁架?火車上的房伶?傲天盟的大老?
曾經百思不解的謎團全部揭曉了。
「想殺我父親的是你?」
展令峰嘖嘖稱道:「果然如外傳般的聰明伶俐,難怪商浩恆這麼死心塌地述戀你。倘若馥蘭有你一半的機伶,我也用不著等到現在,早就父女聯手拿下傲天盟了,可惜啊可惜,你這輩子是李諾翔的女兒,只好跟著他一起赴黃泉。這是你的命,怨不得我。」
思及父親的安全岌岌可危,翡崎頓時鼓起無限的勇氣對抗恐懼和眼前的罪惡。
「為什麼要殺我父親?傲天盟並沒虧待你,傲翔集團甚至支持你另創一個公司,有龐大的資金為你撐腰,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非要置我們於死地?」翡崎的腦海裡竭力思索逃脫;的辦法。她因個人私情而糊塗地步入陷阱,她絕不能讓父親喪命在這惡人的手上。
展令峰扶著椅把起身,一步一微跛地走向她的身旁,右手支起翡崎的下巴,黏膩邪惡的熱氣吹拂上她的臉頰。
「這是一筆很老的帳,很老很老,新仇再加上舊恨,數都數不清了,待會兒你就會明白。」
屋外傳來一陣怒吼聲,驚動了湖區內的動物。飛鳥走獸紛紛走避。
他拉起翡崎催然虛弱的身子,冰冷的槍口抵在她的右頰太陽穴上。「現在呢,小姑娘,咱們出去會會你的父親,我已經好多年投見過他發怒了。」
屋內其餘的殺手迅速閃出,竄入附近的樹叢中。展令峰拖著不情願的翡崎,踏出木屋之外。
「磐,查出有多少人?。商浩恆問著正拿著望遠鏡觀察的石磐,語氣平靜得不見絲毫心慌焦急。
「十五個人,分散在方圓一公里內。師父和纖姨已經到達木屋,阿進和五個弟兄在西側部署完畢。」
傲天盟的人馬聚集在距目標五公里外的山頭上,二十位全副武裝的機動人員嚴陣以待,只等商浩恆一聲令下,立刻執行殲滅叛徒的任務。
「石磐,這個望遠鏡挺不賴!哪裡買的?德國?瑞士?」
一具二十公分見方大小的望遠鏡,裡裡外外的面板上有效不清,按健和量示燈。曾亦德湊過身住鏡筒內看了一跟,乖乖!畫裡面上還打出十餘行的字句及數據,簡直就像是機器戰警的頭盔面鏡。
石磐得意地喇嘴。「這是我的最新力作,紅外墳熱感應影依望遠鏡,十公里外一公分識別能力,熱導體感應各式生物及人類,還有攝影及照相功能。我隔兩條街外就能看到你家茶几上最新一期花花公於封面女郎右側腰際的粉虹色心型刺青。」
對於智育一七五的神醫而言,生命中第一樂趣是醫學,第二是機械。各式各樣的機器,平凡如家電用品,精細如超導體,龐大如汽車飛機,都是石磬的最愛,更別說手上區區的望遠鏡。既然活生生的人都可以醫得好,死邦邦的機械有何困難?更何況裝錯零件或不小心摔到時還不會像人一樣大聲嚷嚷,多好伺候。
「石小子,你竟敢偷窺我——」
曾亦德肝火狂升,一個緊握拳就要往笑得正開心的傢伙臉上衝去,速度快得令在場人均來不及反應。就在鐵錚錚的拳即將落在目標之前,另一個迅如岡電的動作阻止了慘的發生。
「你們是吃飽撐著還是閒著沒事幹?想打架的話,等對面山頭的十五個全部解決之後我全程奉陪。」商浩恆鐵青著臉警告他們。
開玩笑,與其挨商大少主的揍,不如自己撞牆或是跳樓來好,好至少還留個全屍,不淪落被他大卸很多塊丟去餵狗,到頭來只能築個衣冠塚讓後代祭拜。
兩個原本吵得難分難捨的人立即恢復嚴肅的態度。
商浩恆仔細地評估石神醫收集情報後,準備開始動作。
「毅倫,由南面過去,在這邊的七個人你負責搞定;亦德,你由東面進去,解決其他的黨,我和石罄會從北面地毯搜索,拆掉地上煩人的玩意,任務完成,立刻到木屋會合,支援阿進和師父。行動!」
三批人馬迅速往不同的方向前進。
「展令峰——」
「諾翔,好一陣子不見了,別來無恙?想請到您來還真不容易啊!」持槍的展令峰緊抓著李翡崎作為擋箭牌。譏諷的言語一字字由他惡毒的嘴中發出,滿意於眼前失去冷靜的男人和他身後白煞著臉的女人。
「我已經照你的話來到這裡,她和我們之間的事情無任何瓜葛,放了我的女兒,你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李諾翔脫下外套丟在地上,雙手舉起,緩緩走向木屋。
「爸爸,不要過來!他要的是你的命,那天在機場的槍擊是他主使的,他就是幕後黑手。不要管我,你趕快帶媽媽離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翡崎大聲地央求父親,說什麼她也不能讓父親再次和母親生離死別。
「放了你的女兒?」展令峰嗤鼻。「你想可能嗎?」
「崎崎!」游纖纖悲慟地喊著女兒,緊扣著丈夫的手越抓越牢。
「李諾翔,你為何不問問我為什麼要殺你?」鄙夫之眼閃爍著貓逗老鼠般的神情。沒錯,這三個人都是性命垂危的小老鼠,他這隻大貓會好好地玩弄,讓他們先體會生不如死的感覺,最後再慢慢除掉這多年來的眼中釘。
「你已經惹怒我,而且危及盟的安危,我決定將你這個叛徒以盟法處置,無需更多的理由。」清亮無懼的眸子宣誓著所說出的話將會實現。
「是嗎?真沒想到你除了脾氣倔以外,說大話的本領更是一流。想宰了我?」展令峰將前方的翡崎更拉近身,下顎貼著她的肩窩上,向一副想衝過來的李諾翔挑釁。「應該先擔心你的寶貝女兒,不過為了讓你死得瞑目,我十分樂意告訴你我第二次叛變的理由。」
李諾翔瞇起眼睛斜視著他。「第二次?」
他成功地挑起傲天盟當家的好奇心了。
「二十三年前我已經進行了一次叛變,只是運氣不好,功敗垂成。」
「難……難道是你?是你炸了房子?是你殺……殺了阿秩?」開口的人並非李諾翔,而是他的妻子游纖纖。
「沒錯,就是我。策劃了這麼久,今天我終於能如願地接收傲天盟了。」展令峰狂笑著,慶賀自己即將成為傲天盟的新任當家。
多年前的往事重現在李諾翔的腦海裡,妻子的控訴促使塵封的回憶一股腦竄上心頭,他無言地望著戰粟不止的纖纖,滿懷的疑問,只希望妻子能給他答案。「纖纖?」
「那年……你送我和崎崎到村裡住,派了阿秩跟著我們,打點居家的事。有一天晚上,阿秩匆匆忙忙由外頭回來,要我整理一些貴重物品和幾件衣服,我問他為什麼,他一句也不肯說,神情緊張猛冒冷汗,只是一直催著我快走。我抱著孩子跌跌撞撞地摸黑想走出屋子,還沒出大門,整個房子便爆炸了,我來不及躲開,只能用身體罩住孩子,就被震昏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清醒過來,才發現人在病房裡,孩子安穩地躺在我身旁。阿秩告訴我,我左腿骨折,還有身上一些挫傷。那是一間小診所,是他朋友開的,很安全。他要我留在那裡,說盟裡出事了,他要趕回去向你報平安。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一星期後,我從報,上看見在金山海邊發現一具屍體,才知道他死了。報紙上說,他全身上下沒一塊完整的皮膚,身體幾乎是支離破碎。是他殺了阿秩!」
聽到母親的描述,翡崎一陣反胃,緊掐著她雙臂的傢伙居然是如此喪心病狂的人。不,他不是人,他簡直是惡魔。
「阿秩臨走前,一再重複叮嚀我別聯絡任何盟裡的人,否則會惹來第二次殺機。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了孩子,我不敢再回到盟裡,不敢去找你。傷好了以後,診所的人暗中幫我到中部的都市裡定居,改了名字,一心希望這條線索能指引你找到我們母女倆。」相珠滑落她美好的雙頰,幽幽地訴說當時的悲楚和無奈。「只是沒料到一別就是二十三年。」
不單是在場的李諾翔父女愕然,連埋伏在右側樹林中的東方進和前來支援的商浩恆等人皆為之震驚,他們從沒想到二十幾年前的恩怨結得竟是如此的深,如此的駭人。
牽諾翔輕輕拭去她頰邊的眼淚,嗓音深沉痛苦。「我一直以為你和孩子都走了,如果當初我能見到阿秩,你也不用含辛茹苦地帶著崎崎過這段日子。」他轉頭瞪視著展令峰,恨不得用眼神殺他千萬遭。「這些都是你幹的好事。」
展令峰笑著,臉上絲毫沒有悔改之意。
「原來你被那小子救了,我還覺得奇怪你怎麼還活著。話說回來,那傢伙的口風還真緊,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就是不吭半聲,利誘他不成,還被他趁我一時疏忽傷了我一條腿。不過你放心,這次我絕對不會再失手了。」
他一手挾著翡崎,一手得意洋洋地展示著一貝小型的黑盒子。「知道這玩意嗎?當年我就是用這個毀掉整座房子。我啊,是個十分念舊的人,為了讓你們沒有遺憾地走,我決定重溫舊夢。」
展令峰正為自己的陰謀得逞而沽沽自喜時,一個吊兒啷當的聲音竄入他的耳朵中。「那可不一定哦!展長老。」
石磬輕鬆漫步走出草叢,手中掛滿了各色各樣的電纜線。
「你……」
石磐手上的是——炸藥的引線!紅的黃的綠的藍的,色彩繽紛,煞是好看,但這番景象卻使展令蜂氣紅了雙眼。
「喔喔喔,老頭兒,年紀大了,當心氣得腦溢血,不過這樣也好,我倒省得親自動手,殺你這只烏龜還怕砸了我的名聲。」
俗話說薑是老的辣,忿怒的神情在晨令蜂的臉上出現片刻,隨即轉為平靜。「你也不用得意,別忘了你師父的女兒在我手裡,其他的人呢?商浩恆呢?」
一直偏著頭的翡崎如遭電擊似地抬首。
商浩恆!?他不能來!她寧死也不願見他有生命危險。
「石磐,叫商浩恆走開,我不要見到他,我恨他,我不要見他!」她氣急敗壞的神情,和她極力撇清的話語完全不符。
一旁居於暗處的商浩恆卻白了臉龐。
東方進悄悄地伸過手,無聲無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清楚的口型無聲道出安慰的言語。
——別在意,她是擔心你的安危。
他點點頭。
——我知道。
當埋伏的眾人努力穩定少主的心時,外頭的石神醫仍在獨力奮戰。
「喂!老傢伙,反正炸藥被我拆了,你也沒戲本可唱,不如放了我親愛的翡崎,咱們和平討論,我保證不動你一根汗毛。」他一邊說話,背在身後的手打了一個「又」字。神啊!我保證不動他「一根汗毛」——我砍他十大塊,只留一根完整的汗毛。
展令峰冷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子是靠什麼起家的,說謊不打草稿,憑這種爛理由就想唬我?」
兩人不停地唇槍舌戰,忽然間,翡崎看見石磬對她眨了一下眼,接著看了一下旁邊的叢林。
昏眩的神志轉為清晰,石磐叫她……逃!?
砰——
轟天般的巨大聲響由三十公尺外焊發,將展令峰和他的爪牙震住了。
「上!」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商浩恆一聲命令,傲天盟的機動人員由四方衝出;同一時間,翡崎感覺身子一抽,她和石磬瞬間滾入及腰的草叢中。
「留在這兒,我出去幫忙。」話語來畢,只見人影一晃,石磬已在直公尺外一個輕擊打落男子右手握著的匕首。
二十公尺見方的空地上,兩派人馬纏鬥著,誰也沒機會使用武器,只能肉搏實戰,使盡絕招。漸漸地,傲天盟的人佔了上風。
大勢巳去的展令蜂,眼見自己的人手傷亡越來越多,趁著一個空隙,掏出衣服內側暗藏的另一把槍,舉起瞄向寓他最近,背對著他和殺手打得激烈的商浩恆。
這一幕只有躲在一旁的翡畸目睹,她毫不思索,跑出了藏匿處,往兩人之間衝去。
展令峰紅著眼狠狠地扣下扳機。
你們都該死!
「翡兒!危險——」商浩恆一拳擊倒一個男人,回頭望著朝他飛奔的翡崎,槍聲和他的大吼同時響起。
鐵毅倫、東方進和石磐同時拔槍射向展令峰,他粗重的身子硬生生地鑽進三顆子彈,展令峰搖搖欲墜地往後退晃了兩步,隨即倒在地上。
機場的人聲慌亂,倒在血泊中的她,師父的驚呼……
幾個月前的槍戰—幕幕歷歷在現,他發誓絕不再讓它發生的塞外,如今又重演了。
就在他的眼前!
剎那間,嘈雜的聲音消失在他的耳邊,決鬥中的人群匿跡在他的眼前,眸中只有輕輕扶起靠在他懷中的受傷女子。
「翡兒?」顫抖的聲音喊著他心愛的女人。
「浩恆……」死白的臉緩緩睜開雙眼。
她的身體好重,幾個月前痛得要命的感覺又出現了,可是心情好高興,她伸出手撫摸她心愛男人的臉,想確定他的存在。「你……你沒事吧?」
「噓,別出聲,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商浩恆慌了手腳,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不能死,她絕對不能死,他絕不允許她就這樣離開他!
「聽……我說……你都不給我……機會。」
氣若游絲的嗓音由她困難的呼吸聲中發出,坡禱般地震撼他的靈魂。
「浩恆,我愛你……我……李翡崎……愛的是……商……浩……恆。」望著懷裡垂掛著的人兒,戰粟像鬼魅似地霸佔他的思考,血液由腦中完全抽離,碎裂的心墜入萬尺冰窖,一陣又一陣的難以置信和驚恐在體內鬱積,直到它們化為字句由商浩恆的內心深處衝出他的喉嚨——
「不——」
傲天盟別墅一樓的手術房,門上的警示燈足足亮了九個鐘頭,仍然不見熄滅的跡象。
東方進、曾亦德和鐵毅倫三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身上依然是打鬥時破爛的衣著。李諾翔抿著泛白的雙唇,在房門邊來回踱步,不時望著緊閉的手術室和一旁沉坐的妻子。商浩恆站寓眾人七步之遙,靠著白
色的牆,失神的雙眸漫無焦距地看著地面。
所有人皆沉默,只有焦心的尹襄婷不斷自責。
「都是我、都是我太不小心,不該放她去出差,應該把她關在宿舍裡,不准她亂跑。現在她變成這樣,都是我害了她。」尹襄婷忍不住地抽噎。
李諾翔攬住晶瑩欲滴的尹襄婷,低聲地道;「襄襄,別說了。這不是你的錯,別難過了。」
失魂落魄舶商浩恆只是呆呆望著大理石地板,襄婷的話語斷斷續續進入他的耳朵,卻投有半句傳導到他的大腦裡。彷彿是臨死的人在做最後的回顧,商浩恆的腦中閃過一件件他自成年後便不讚再想起的往事;坐在空蕩蕩的房間中,院方告知自己是個父母不要的孩子;孤單地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年長的小孩拳打腳踢;在高燒難過的時候,硬咬著牙不願哭出一聲;在幹完架後,抱著幾瓶偷來的劣酒喝得酩酊大醉;狂野尋歡後,獨自騎車上山,坐在一片芒草原中,看著耀眼的日出。
在她出現在他的生命之前,他都是孤獨一個人。他過怕了那種日子,如今的他更不能忍受沒有她的分分秒秒。
他是這麼愛她,毫無保留地戀著她,而他卻是奪走她性命的幫兇。不該是這樣,老天,不該是這樣的……
一雙冰冷的手搭上他寬闊的肩膀,像是很久以前感受到的母親的溫柔,商浩恆由掩面的雙掌中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游纖纖對他微笑,眼眶仍然泛紅。
「孩子,翡崎捨不下你,也捨不下我們,她會平安地回到我們身邊,對她要有信心,好嗎?」
「纖姨。」
多年來的苦楚和恐懼失去摯愛的心痛,排山倒海地侵襲他已脆弱不堪的心神。他再也按捺不住,靠在游纖纖肩上,嚎啕大哭起來。
商浩恆出人意料的舉動,嚇著了抽噎不止的尹襄婷,也令師父李諾翔和三位好友呆若木雞。
「孩子,想哭就哭出來,別一個人把苦藏在心裡。」纖纖輕聲細語地安慰著。看著他放開心結地哭泣,她更是愛憐地緊擁著這個不擅表露情感的大男孩。幾天不見,他和翡崎一樣清瘦許多。
長廊上精緻的翡翠燈飾閃亮著,和沉默眾人心底的陰霍恰成反比,空氣中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及不時發出的抽噎聲。手術房上的紅燈熄滅了,門被輕輕地打開,滿身是血,看來疲憊不堪的石磬出現在所有人的眼前。
他一踏出房門,立刻被焦急的人們圍成圈圈。石磬自嘲地笑著,這一幕真像醫院中常上演的家屬拷問大夫記。
「磬,崎崎怎樣了?她沒事吧?」連一向冷靜的李諾翔口音都略帶寒顫,更別提緊張得說不出話的游纖纖和尹襄婷,她們張大了眼睛,無聲地詢問著。
「這個……」石磬起了個頭,接著是長歎一聲。
眼見石神醫不甚樂觀的表情,商浩恆彷彿被判了死刑般,踉蹌的身子搖搖欲墜,曾亦德眼尖,趕緊從旁扶住他。
「師父,我……」
一隻清瘦有力的手臂扯起他的衣領,放大數倍的嚴厲面容映入他的瞳孔之中,連最穩重東方進也沉不住氣了。
「石小子,別在那裡支支吾吾的。翡崎到底怎麼樣?還不快說!」
費了一番力氣甩開東力進的束縛,他低著頭望向自己的鞋子,陰影遮住臉龐,讓人看清他的表情。
「師父、纖姨,這次我是真的沒有把握……」
眾人低喘,不敢相信事實,連能起死回生的大夫都這麼說,難道翡崎真的紅頗薄命!?
「我……很對不起各位——」石磬始終低首說話。「翡崎她……她……她需要半年才痊癒,可能沒辦法參加下個月的國道馬拉松比賽。」
李諾翔直覺反應地回話。「沒關係,不能參加就算了,反正她也不愛跑……你——」他大吼著:「你說什麼?」
石磬緩慢抬頭,滿面憔悴卻掛著笑顏地揶揄因剛才的消息而被他給唬住的人們。「嘻嘻,騙到你們了。」
這是他這輩子開的最大的玩笑,結果真是太完美了。看看他們的表情,老天,大值回價了。
大家都還在突如其來的震驚中,一時反應不過來。
游纖纖無法置信地再次追問,「我的女兒沒事了?」
「纖姨——」居然不相信神醫的技術?太、太污辱人了,石磬彷彿受了極大的委屈。「我是傲天盟首席醫師,鼎鼎大名的石神醫,我怎麼可能救不活區區槍傷的翡崎?」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游纖纖和尹襄婷又哭了,這次是喜極而泣的眼淚。李諾翔同時將兩位女士圈人懷中,輕快地安慰著她們。商浩恆蒼白的神情也由憂心轉為欣喜,心中不斷地感謝老天眷顧他,將他心愛的女人還給了他。
但是另一邊,顯然有某些入不想放過他。
「區區槍傷?那你幹麼在裡面磨菇九個鐘頭?神——醫——」東方進一句問話吼著石磬。
要比嗓門大,誰怕誰?石磬使盡僅剩的力氣罵了回去:「我、睡、著、了、啦?」
等罵完後,他才想到——
慘了!說溜嘴了!
週遭瞬間出現殺氣騰騰的氣氛,而且比起小夜湖的惡戰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只是睡一……一小時而已,而……而且這次翡崎的傷口在左側,離心臟只有一寸,所……所以在處理上比較麻煩。因……因為太累了,手術結束後,就趴在床邊,睡了一下下……」結結巴巴的石神醫,因懾於眾人的怒火,話越講越小聲,越講越擔心自己的小命。
***
一個小時叫一下下!?
三人二話不說,上前就是一陣毒打。東方進等人九個小時所累積的辛勞,全化成了猛列的拳頭,一個不漏地全招呼在石磬健碩的軀體上。
「好了,別玩了,先進去看我的女兒。磬,可以進去嗎?」這些徒弟打架打習慣了,李諾翔也不在意。他的人雖在席上,心卻早已飛人手術室內。
「磬?磬?」叫了半天,沒人回答。
「師父,您可以不用叫他了,倒是我們該去找另一位醫生來。」商浩恆瞄了方才打得火熱的戰場一跟,正色地提出建議。
李諾翔納悶,隨著徒兒的眼光望去,不禁失笑。
石神醫四千八穩地躺在大理石冰涼的地板上。
「你們把醫生打昏了,誰來照顧我女兒?」
三個人面面相衄,十分苦惱——這下該怎麼辦?
「哈哈哈……我的胸口好痛,真的好!哈哈哈……」
純白色調的恢復室中,除了愁眉苦臉的石磬外,其他的人都和翡崎一樣笑得非常開心。
「我的大小姐,我求你,別笑了行不行?」生平頭一遭昏倒,就被大家恥笑了整整三個月,石磐越想越不甘心。
「磬磬,我、我是很想停,可、可是實在大、太好笑了,哈哈……」廄不得傷口尚未完全癒合,翡崎撫著傷口,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石磬瞥了—個白眼。「虧我還是你的救命恩人,居然連你都這樣對待我。很好,待會兒要是把傷口笑裂了,別指望我幫你縫起來。」
「沒關係,我用強力膠幫她黏起來。」嬌嫩的聲音接著石磬的話尾響起。
望著站在一旁好奇打量生理測量儀器的好友,翡崎笑嘻嘻地說道:「襄襄,趕快去文具店採購,記得多買幾瓶備用,我有預感可能得笑上好幾回。」
「好,知道了。等我看完這個玩意就去。石磬,這具測量儀器能不能幫我弄一組?我做實驗要用。」
兩個女人一搭一唱,言語之中極端藐視醫學的價值。傷口用黏的!?那還要醫生幹麼?
石磬盯著不停撥弄開關和儀板的女子,滿臉氣憤。「自個兒要玩,自己弄一台去!不幫我勸翡崎就算了,居然還在旁起哄。你知不知道重縫傷口要耗我更多的心力?萬一被浩恆發現了,我還得冒著被他修理的危險,你們想害死我啊?」
襄婷搖搖頭,故意大歎口氣。「虧你自封神醫。自己不小心,被東方他們打昏了,本來就是一椿笑話,搬出來逗崎崎開心開心,這算是你的榮幸,若浩恆知曉,一定會大大誇讚你一番。待你如此,居然狗咬呂洞賓,唉!?」
這下可好了,不聽則已,石磬一聽之下氣得吹鬍子瞪眼地摩拳擦掌,一副準備幹架的模樣。
李諾翔僧同妻子推門進來。「翡崎的傷好多了吧!咦」房內怎麼有一隻怒氣衝天的蟈頭蟹?「磬,怎麼生氣了?」李翡崎招手要他們走到床邊,叭嘰咕咕重複兩分鐘前的精彩鏡頭。夫妻倆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不禁放聲大笑。「我說磬,好漢不記小女子過,別和襄婷記較了。我這個鬼靈精幹女兒,你鐵定鬥不過,別氣壞身子,划不來的。」游纖纖趕緊打圓場免得石神醫氣倒了,他們夫妻倆還得請個大夫。
「小氣鬼!」襄婷躲在李諾翔身後向他扮個鬼臉。
石磬正想罵出口時,電話鈴突地響了起來,他離話機最近,伸手便抄起話筒。
「喂?」他粗裡粗氣地應聲。活該對線的人,早不打晚不打,就在他滿肚子火時打來,算他運氣不好。
「啊……是浩恆!?」簡單的一句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引過來了。
石磐的語氣瞬間平和許多,甚至還帶點諂媚的聲調。「嗯,大家都好,你呢……不錯呀!翡崎啊?……也很好,有我石神醫在,萬事OK。啊……找她說話?,一他望向翡崎處,翡崎正拚命比手勢她睡了。「可……可是她現在還沒睡醒,你知道的,她的身體還很衰弱,需要充分的休息……我知道,我很認真的在照顧她……我發誓……改天你再打電話給她好了……好,0K,拜拜!」
石磬如釋重負地掛上電話,再次哀求地看著神情變為落寞的翡崎。「翡崎姑奶奶,浩恆第一至十次打來,說你剛睡;第十一至二十次打來,說你正在睡;剛剛一次打來,說你還沒睡醒。他出差這三個月,你除了睡還是睡,你是豬八戒的妹妹啊?麻煩下次請你接一下電話,就算不想接也換個新的借口,他那凶神惡煞的聲音已經讓我毛骨悚然三個月。你是在懲罰他,犯不著連我一起賠進去。」
「兄弟是共患難,同甘苦,為兄弟犧牲一點又有何妨?襄襄說的對,你太小氣了。」她滿不在乎地回答。
交上這種朋友,石磬大歎一口氣,只能怪自己命歹了。
翡崎聽尹襄婷事後敘述,自從她受傷昏迷後,商浩恆在手術房外大哭一場,待她手術完後,他衣不解帶地在她床邊守了兩天兩夜,不曾合過雙眼,只是直直盯著她,深怕一不留神,地又再度離他而去。父親和母親看不過他這般模樣,硬是找了一份臨時差事,把他趕到美國矽谷成立不久的分公司待業務穩定後才准回來。
而翡崎不知是哪根筋不對,自己更是火上加油,想盡辦法不接他的電話。但是大家都看在眼裡,這小妮子可是思念情郎思念得快走火人魔了。
貪玩的尹襄婷突然靈機一動。
「各位,想不想來玩一場精彩的?」
有好玩的?豈有不玩的道理!
老老少少全靠過身來,專心地聽尹襄婷細說規則。
「她還是不肯接我的電話。」商浩恆滿臉無奈地掛上專線,跟著他被丟到美國來的曾亦德在旁聳聳肩毫不在意。
「或許翡崎還在氣頭上,你別放在心上。再過一星期我們回到台灣,到時你就可以整天守著心上人,跑也跑不掉。這件事就這麼辦,不要再多想了。」
商浩恆心中並沒曾亦德來得樂觀,他用甩頭,詢問另一椿相關的事。「展馥蘭的事處理好了嗎?」
「她現在人在法國,一切安排妥當。」
展令峰在小夜湖的惡戰中去世,身為他女兒的展馥蘭並不知道父親的陰謀,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傲天盟不願牽累無辜,在詳細告知馥蘭整件事情的經過後,獲得她的同意,讓她離開台灣,回到留學的國度定居,從此與傲天盟斷絕關係。
「老實說,馥蘭除了驕縱點外,也是個明理的女孩,她父親的罪過不該由她來承受。」這種事對一個女孩來說,是很殘忍的。傲天盟的作法是一人做事一人扛。「希望她以後的日子能好好的過。」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沒有了這個邪惡的父親,對她來說或許是件好事,別擔心。至於現在嘛……」曾亦德伸手搭上商浩恆的寬肩,像是策劃人事般的口吻說:「快到傍晚了,我約了四位漂亮的金髮美女共進晚餐,完後要去俱樂部熱鬧一下。一起去吧!難得身旁沒有閑雅人等,我們可以好好享受輕鬆愉快的夜晚。」
「你什麼時候在這裡也組好了後宮?」他嫌惡地瞄著眼前的好友。明知他滿腦子只有遠洋那端的翡崎,偏出這種餿主意。
曾亦德仍是那副騙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只不過認識一、二十個美麗的女人,要組後宮也得三千佳麗,或許我們將分公司設在好萊塢,你的建議就能達成。」
這種談話已經沒有意義了,商浩恆揮揮手叫他快滾。
「不去?那我先走了,拜拜,親愛的。」曾亦德拋了個飛吻,旋風似的離開,留商浩恆空守偌大的辦公室。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凝視著閃閃耀眼的都市夜景,心中不斷想著。究竟該如何才能討翡兒的歡習?
一個十重要的靈感竄進他的叫考中樞。
他興奮地跳起身,拔通內線電話。「茱蒂,聯絡卡地亞總公司,將今年最新款的珠寶石準備妥當,一小時內到我辦公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