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過後的別墅,靜靜地隱人無聲來襲的黑暗之中。
斜叼著雪茄,李諾翔坐在二樓書房的長沙發上審視一疊疊文件。眼神流轉間,他瞧見門口處悄悄探頭察看的女孩。
「崎崎,進來。」他將資料擱在一旁,微笑迎向踏人書房的女兒。
「爸,還在忙啊?我待會兒再來好了。」
眼見女兒轉頭欲走,李諾翔趕緊挽留,千萬美金生意也比不上女兒一笑。
「已經忙完了。來,爸爸抱抱。」
李翡崎高高興興地投入父親的懷抱,小臉磨蹭著寬大的胸膛。窩在身長一八O的父親懷裡,一六O公分的她宛如洋娃娃般嬌小。
「女兒,你的漂亮媽媽呢?」
「你是說你那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啊?」李諾翔看著李翡崎俏皮的雙眼轉呀轉地,分明是想釣他的胃口。「媽咪說要做些小蛋糕給你和浩恆吃,現在正和林媽在廚房裡忙。她叫我上來看牢你,以防有人偷溜去八大胡同玩。」。
什麼年代了,哪來的八大胡同?
李諾翔握指輕敲女兒的腦袋,笑道;「還要你媽叫你才肯來陪爸爸,寶貝女兒,你太沒良心了吧?」
李翡崎撫著腦袋,忍不住喊起冤來。「李大總裁,您這樣說就不對了。平日有事無事都會看到你和你老婆卿卿我我,沉醉在愛的天地裡。我如果不適時閃開點,打擾人家談情說愛是會遭天打雷劈的,您說是嗎?親愛的爹。」
面對女兒強而有力的控訴,李諾翔只有訕訕傻笑的份。她簡直比當年的妻子更頑皮、更古靈精怪。
「好了,爸爸,不糗你了。說故事給我聽。」李翡崎好心地放過老爸,說出來書房的主要目的——聽故事。
「故事?」
「對!你和媽咪的故事。」。
李諾翔揚起濃眉,看著滿臉期待的女兒。「你媽咪沒告訴過你嗎?」
「有,我問過一次。結果她還沒說半個字,淚水已經嘩啦嘩啦地狂洩出來,我差點被她的眼淚淹死。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提起這件事了。」
「好吧!」李諾翔抱著女兒,下巴枕在翡崎的頭頂上,像是說床頭故事般的緩緩啟口。」
「很多年前,有一個男孩,父母在一場工廠大火中喪生。因為家裡清寒,辦完喪事後,年僅十歲的他只好離開家鄉,寄居在異地的富有親戚家中。」
李諾翔抬起頭,眼神飄向遠方,兒時回憶彷彿歷歷再現。
「小時候的男孩,除了課業以外,還要幫忙做家裡所有的雜事,提水、生火、煮飯、打掃。吃不飽,睡的是主厝外的小木屋,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大戶家庭中過著和傭人一般的日子。」
這是他最無助的階段,沒有家人,只有自己。
「因為長期勞動的關係,他的身子長得比同輩們高大,個性冷漠,不愛搭理人,學校裡的同學大多不願跟他來往,只有一個小他五歲的小女孩搭理他。她生得一張很可愛的小圓臉,活蹦亂跳,膽子很大,非常頑皮,她的名字叫作筱笛,是隔壁望族游家最疼愛的小女兒。」
那就是她的母親了,翡崎在心中暗自思量著。
「筱笛常常跟在男孩的後頭,他做什麼工作,她也跟著幫忙什麼。就算他嚇唬她,對她叫罵,甚至假裝要動手打她,她還是笑嘻嘻地,仍然繼續跟著他,我行我素。」他陷入回憶中,片刻未曾出聲。
「爸,後來呢?」李翡崎提醒父親繼續說下去。
「就這樣過了幾年,兩人逐漸長大,男孩念完當地的職校,服完兵役,離開寄居多年的豪宅,獨居在村莊外緣。此時的女孩已是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再加上富家身世,成為當時村內所有單身漢的夢中情人,男孩也是其中之一。多年來的相處,使得兩人情慵暗生,直到男孩脫離了豪居牽絆、獨立生活時,他們才互相告白,許下非卿不娶、非君莫嫁的山盟海
誓。」
停頓一會兒,清了清略嫌乾澀的喉嚨,他接著述說。
「筱笛的家人知道這件事情後,立刻來找男孩談判。她的父母要求他離開他們的寶貝女兒,否則將使他無法在莊裡立足。男孩拒絕了,但是為了他和筱笛的未來,他決定到台北打天下,並且和筱笛約定六年後回來風風光光地娶她過門。」
每每想起當年的天真和單純,比起現在飽經滄桑的自己,像是天堂和地獄般相隔。歲月無情,但往事卻絲毫不曾由心中淡去。
「男孩來到台北之後,才發現想要出人頭地難如登天。在陰錯陽差的際遇中,他踏人了黑社會,在刀光血影中生活。當時正值各幫派換血、勢力交接之際,五年下來,他憑著聰明才智、大膽的手腕和極佳的契機,創立了傲天盟,成為當時北部第一大幫。成立盟的初期,百廢待興,他雖然忙得昏天暗地,但心中時刻惦記著六年之約,他對自己立誓,一定要在約定時間內娶回美嬌娘,兩人再也不會分離。然而在他即將履約那年秋天的午後,渾身狼狽的枝笛不預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在他迫間之下,才知道筱笛的家人打算把她嫁給鄰莊陳家大戶的ど子,為了躲避一場不情願的婚事,她冒險離家逃到台北來投靠他。一對苦命鴛鴦終於如願以償,在天地為證、兩情相悅的情況下私訂終身。唯一讓他遺憾的是,因為他的身份特殊,時逢黑道動亂敏感時刻,再加上不願妻子捲入江湖是非之中,因此並沒對外公佈他們的婚事,連結婚登記也沒辦理,彼笛只能做他的地下夫人。但是筱笛甘之如飴,只要能和愛侶在一起,有無名分她都不在乎。一年後,筱笛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此時的他們才算是真正擁有一個家庭?記得你皮夾裡的照片?那是你母親懷你時拍的。」
夜漸漸深了,父親低沉的聲音像迷霧般繚繞在房間之中。
「平靜的日子似乎天生與他們作對,南部某些幫派忽然起了爭執,到後來演變成派系械鬥,傲天盟連帶受到影響。他終日為平息各幫派的衝突,疲於奔命。為了不讓道上的紛爭牽連到妻兒安危,他將妻子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兒送到中部鄉下一個小村落避難,自己好全心全意解決眼前的事件。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幾個盟裡的叛徒,趁兵荒馬亂之際想掠奪盟主之位,進而對他的摯愛下手。待他接獲密報帶著一批人馬趕到居處時,只見到全村殘破碎裂的屋闈廢墟,濃漆的黑煙不斷地冒竄著向他示威。」
「那些人放火燒了房屋?」李翡崎伸手撫著父親的臉,試圖平息緊皺的雙眉及激動的線條。
「不,他們把整幢屋子都炸了!」
細嫩的手停止舉動,全身血液彷彿一瞬間被抽乾。父親當時看到的是炸得支離破碎的建築,那代表裡頭的人只有一種可能——屍骨無存!
可是,她和母親為何仍好端端地活在世上?
父親沒有回答她的疑惑,只是緊抱著她,彷彿害怕她會再次消失。
「發生了這件幾乎令他瘋狂的事件後,原本和善的他整個人變了!變得無情、狠心,他用極端殘忍的手段消滅殺他妻兒的叛徒,重整傲天盟,以強大的武力取代原先的勸和手段來鎮壓動亂,再度統御黑道。因為這次的黑道災難波及層面太過廣泛,引來警、政界的高度注意,待整頓完後,他便離開台灣到美國去,遠離這塊令他心碎的土地。」父親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
李翡崎緊靠著父親溫暖的胸膛,細細思量方才父親所說的每一句話,不禁開口吐出一大串問題。「媽咪沒說當年我們是如何逃過一劫嗎?她為何事後沒尋找你?她又為什麼要一個人過活?這不合道理啊!」
「我問了,當初下台中見她時第一個問題就是問她為什麼。她什麼都沒講;只是倒在我懷裡不停地啜泣,一直不斷地說終於盼到我來。我無法見你媽咪流一滴淚;那比殺了我還更令我痛苦。或許她有難言之隱,我不想逼她,總有一天她會說出來。喪禮完後;我移居加州,每年只有在祭日時才回台灣;統轄傲天盟及後來創立的傲翔集團,都是居於幕後掌控。除了一些盟裡重要幹部和集團主管知道我的名字,外界只曉得『JERRY李』的名字。或許如比你母親才會找不到我。」
翡崎恍然大悟。難怪平日在瀏覽商業和影視新聞時,總是看到傲翔集團的兩大龍頭傑瑞李及霍克商的人名,卻不見任何照片,當時她還以為不是外國人就是混血兒,這正說明母親無法尋得父親下落的原因。
「我一直以為你和纖纖早在二十三年前那場災難中喪生,完全沒想到上天垂憐,讓我還能見到你們。」
一顆晶瑩的淚水至高處漓落在李翡崎的手臂上,翡崎雙手環抱父親,刻意不抬頭看含淚的硬漢,只是用行動來傳達對父親的安慰及寬諒。她一點都不怪他,是命運捉弄人,使有情人經歷二十多年的生寓死別才再度重逢,過往痛苦的一切也就隨時間煙消雲散了。現在所擁有的人事物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她相信母親一定也會這麼想。
經過一段激動情緒時分,李諾翔漸漸恢復冷靜的外表。
「公寓住得還習慣嗎?要不要再添些什麼?」此刻的李諾翔只想擺脫過去的陰影,談些愉快的事情,例如有關女兒的話題。
「那間公寓太棒了,襄婷差點想連根拔起把它帶走呢!詼有的東西都已經買好;不過冰箱空了,因為今天下午被一隻大蝗蟲吃光了。明天回去時我還得再去市場補點食物。」提起那間公寓,翡崎心情愉快得連好友都可以出賣。
「你確定是一隻?怎麼浩恆告訴我他看見兩隻呢?」
在晚餐前和商浩恆談天時,商浩恆告訴他當他去接翡蜂時,見到地板上滿是零嘴飲料的空袋空罐,像是大軍橫掃過後般的零亂。
「討厭!不說了。」翡崎把頭埋進父親的胸膛,遣起發虹的臉頰。
李諾翔原本想給女兒留點面子,一直忍住,最後實在曼不了,大笑出聲,久久不止,翡畸拚命用手指戳著父親的胸口,警告他克制點。
他覺得笑夠了才停止,但望著女兒的跟神中仍閃爍著滿滿的笑意。「寶貝女兒,累不累?該上床睡覺了。」
「不要。」翡崎搖搖頭,方才被父親笑了半天,她絕對要懲罰老爸,看他以後還敢不敢。
「誰叫你笑人家的?還笑得這麼囂張。我不管,我還要聽故事。」
「還要聽?」
跟見女兒氣嘟嘟地噘著嘴,李諾翔馬上見風轉舵,努力扮起說書的角色。
「那爸爸說些傲翔集團的事給你聽,嗯?」
「好!」
帶著微微涼意的夜風由半掩的窗台吹人書房,父親述說著「傲翔」的成立,原為黑道的人如何磨練成為商業尖兵,籌設各地新公司時所遇到的困難和阻礙,以商浩恆為首的傲翔團隊如何在國際商場上過關斬將,掙得今天的地位。傾聽著的翡崎心中暖烘烘地合上雙跟:想著有父親的日於是如此溫馨,就像她多年來夢到的情景一樣。
當李諾翔盡責地說完一段時,才發現懷中的女兒早已進入夢鄉。他輕輕地抱著女兒,享受片刻浮生寧靜。
「崎崎睡啦?」游纖纖輕悄悄地走進書房,滑人他身旁的位置,斜倚著丈夫的寬肩,滿足地看著沉睡中的女兒。
「她好漂亮,就是瘦了點,不知道飯都吃到哪裡去了?」
「咱們女兒就是這種吃不胖的體質,這樣也好,不用擔心過重變形,否則啊,以她的食量,早成了小肥婆。」
「是啊!像她漂亮的媽媽一樣麗質天生。」
游纖纖在丈夫的頭上敲了個姆粟,笑罵道:「貧嘴!」
夫妻倆笑鬧著,刻童壓低音量,以防吵醒睡著的翡崎。
門上傳來幾聲輕敲聲,商浩恆捧著一疊卷宗走進書房來,向兩人打聲呼:「師父、纖姨。」
「阿恆,你來得正好。幫纖姨一個忙好嗎?」游纖纖見他進來,連忙招招手。
「沒問題,什麼事?」商浩恆將卷宗放在書桌上。
「幫我把這個霸佔我公不放的小丫頭扛出去。」纖纖笑嘻嘻地說。
山雨欲來風滿樓,敢情老婆大人是生氣了?!
「親愛的,你不會連女兒的醋都吃吧?我對天發誓,我最愛的是你,女兒其次,你千萬不要誤會——」
「吵什麼吵?閉嘴!」游纖纖突然下了一道禁口令,李諾翔果真聽話地合上嘴巴。
「崎崎雖然很輕,但也有個七、八十斤,要是叫你師父抱她回房,可能他這把老骨頭就被拆散了,所以麻煩你把她丟回房間去。」
「我哪有這麼沒用!」李諾翔發出嚴正的抗議,聽老婆把女兒說得跟小豬沒兩樣,論斤論兩的,那他豈不成了豬爸爸——正確學名叫作豬公?
游纖纖索性拎過丈夫的右耳低聲威脅。「你晚上是不想抱老婆睡覺了是不是?如果不是就給我閉嘴!」
誰叫他是妻管嚴俱樂部超級榮譽會員,老婆至上,太太萬歲,這會兒只好乖乖地閉上嘴,任由惡妻宰割。
「纖姨,我願代師父服其勞。」商浩恆忍著不停泛起的笑意,神色自若地向游纖纖表示,然後由李諾翔手中接過安睡中的小女人,小心翼翼地將她擁人雙臂中。
原先陷入沉睡的她痞覺身旁有所異樣,於是睜開惺忪的跟睛,想看清楚是怎麼回事。模糊的眼遇見一對明亮溫柔的雙眸,她耳語道;「哦!是你。」臂懶地轉個身,藕臂攀上商浩恆的頸於,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蠢動地找到舒適的位置後,繼續尋夢去了。
李諾翔夫婦不約而同望著商浩恆,見到的情形令他們難以置信,一向面帶酷樣的徒兒竟然也會臉紅!
「我、我先送翡崎回房,師父、纖姨晚安。」他口氣不穩地道聲晚安,趕緊逃離兩雙好奇的眼睛,快步走出書房。游纖纖望著已無人影的門口,輕輕地歎口氣。
「老公,你覺得女兒和阿恆在一起好碼?」她有十成的把握,女兒肯定是愛上商浩恆了。可是她還不自覺,反倒是旁人都看得出來。
「兒女的事隨緣,只要是她所愛的人,我都沒意見。只是,我很擔心浩恆。」李諾翔同樣輕歎。「這孩子的過去不是很光彩,連我也不清楚他是否曾專情對待過一個女人。這幾年來,在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子對他而言,都只是工作之餘的插曲。這樣的一個男人,纖纖,你認為他瞭解什麼是真心嗎?」
他很以這個優越的徒兒為傲,也非常喜歡,但是事關女兒的幸福,他不得不抱持慎重的態度。
「我信他懂。」游纖纖微笑道。
「為什麼?」李諾翔納悶為何妻子如此篤定。
「他看崎畸眼神和你注視我的時候一模一樣。」纖纖細手輕柔地撫摸著丈夫堅毅的臉龐,柔聲說道:「在我眼裡,你是一個用情專一的男人,而且我相信,自始至終,你只愛我一人,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的眼神。沒有任何男人能這般柔情萬千地看著一個女人,除非他真的、真的深愛著她。」
李諾翔收起先前玩笑的神情,擁緊懷中的摯愛,嚴肅且慎重地低語:「我無法證明你所說的都正確,但起碼你說對一點,很重要的一點——我愛你,用我的心起誓,你是我的希望,我的生命,我的愛。即使死神將我從這世上帶走,我仍然愛你如昔。」
她感動莫名,並在心中暗暗發誓,今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她絕不再離開他的身邊。
商浩恆靜靜地凝視著安穩睡在白色大床上的李翡崎,腦海裡重疊著一樁樁的心事。
她在他的心目中已不再是伶俐可人的鄰家女孩,曾幾何時,她的一舉一動,一笑一暈,
起初他極力躲避她,藉著多如山的公亭和烈酒麻痺自己,想要甩開不應該會發生在他身上的這種激烈的、渴望的、無可控制的情感。
但是,在夜半獨處時,他想念著她;在工作時,他思念著她;他甚至為了她,上星期差點毀了一插國際企業合作會議,只因為他誤以為她出了童外,在最後重要協商時刻當場拋下會議中的各國代表,想盡辦法要見到她,事後卻發現那只是中央機關聯誼比賽時打壘球不卜心扭傷了腳踝,休息兩天就沒事的小意外。
這插風波著實讓傲翔集團全體人員幾個月之內不愁投有茶餘飯後的話題可聊。事情司時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到傲天盟內,更是使他一世莢名幾乎毀於一旦。
沒有人真的相信,堂堂傲天盟的冷血當家會為了一名女子,像個初出茅廬的稚嫩小子一樣臨陣大亂。
不管怎麼做,他就是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她。
※※※
經過幾個星期的內心掙扎和情緒交戰,他的心決定高舉白旗投降,宜布臣服於愛情的威力之下。
他開始主動打電話找她,假日時帶她回別墅小住數日,甚至在繁忙的辦公時期,他硬是撥出時間陪她吃晚餐逛夜市,然後回去通宵加班趕完公事。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滿足想見她的慾望。
基於這陣子的相處,他發覺翡崎很喜歡和他在一起。這個事實使他常在辦公室內無緣無故地微笑,惹得身為機要秘書的東方進以為他忙得頭殼燒壞了,不斷提醒他去找石磐作身體檢查。
他不時的對自己道。
我——商浩恆前人們眼中子壞胚子及陋在仕女名媛口中的冷酷情人,真真切切的愛上了這位可愛的女
子。商浩恆深切瞭解,他愛她,這份感情已深得無法自拔。
「翡崎,聽得見我的心嗎?它在告訴你,我愛上你了。」他傾下身輕柔地在她細緻的頰上印了一個吻,讓它陪伴他心愛的人兒一同飛人瑰麗的美夢。
「能將貨物到達的時間縮短為三個星期嗎?」
商浩恆站在辦公室透明落地窗旁俯瞰逐漸明亮起來的台北市,詢問背對他霸著總經理室中唯一一張真皮大椅的人。
這個傢伙,每回一來就喧賓奪主地佔據他的位子。
坐在皮椅上的男子旋過身,修長健碩的雙腿懶散地交疊著,濃郁的烏眉、挺直的鼻樑、性感卻鑲著無情的薄唇,完美的五官和堅毅的臉型搭配成英俊的臉龐,眼睛射出使人望之膽怯的寒光,他冷哼一聲。
「商總,我的船是在水面上航行,不是用飛的。你居然要求我只能花一半的時間把你的貨送到指定地點?!」
「我知道,只不過想問問你有沒有更快的方法,既然答案是否定的,我無話可說。按照原定行程,六個星期後在阿姆斯特丹的分公司會派人去接貨。」
「沒問題!」男於冰封般的神情瞬間融化,一個微笑隱約掛在嘴角邊。
商浩恆點燃一根煙,望向這位推心置腹的兄弟。
「逸晨,我們多久沒見面了?」
「二百九十一天又四個小時。」葉逸晨精準地說出時間。每年的八月中旬,無論雙方有任何大事或遠在天涯海角,他們一定會回到台北西區的「CLOCUDS」PUB碰面,點上幾瓶好酒,痛快地聊到天明,分享彼此過去一年的心路歷程。
今年的日子尚未來臨,葉逸晨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這可是罕見的事。一定是出了某種狀況,迫使這位「芮揚海運」的海外部總裁親自回國處理,顧道來見見他這個老朋友。
公事?不可能。
比起當年葉芮揚創立時的克難時期,現今「芮揚海運」的營運狀況及資本已是位居全球運輸業前十名,這樣卓越的成就是靠第二代領導者葉建擎和他的侄子葉逸晨奮鬥的結果,連「傲翔集團」的商品也是全權交由「芮揚海運」運送,兩大企業的合作十分融洽。「芮揚海運」輝煌穩定的業績,實在沒有這位大人物回國處理的必要性。
那,只有私事了?
「什麼原因讓你提早回來?家裡出了狀況?」日
葉逸晨點點頭。他早知道沒有什麼亭能瞞得了商浩恆,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傢伙,和自己不相上下。
「昨天早上小期出了車禍。」
「他還好嗎?」
「傷勢不輕,失血過多,醫生急著動手術,臨時需要大量的盤。嬸嬸輾轉幾次才聯絡上在日本的我。等我趕到T大附屬醫院,才知道小期已經開完刀,脫離危險期了。」
「醫院找得到那種稀有的血型?」商浩恆有點訝異。
葉期和葉逸晨同為AB型RH陰性,這種血型少得如風毛鱗角般。
「說來也十分幸運,整個城市檔案中只有一個人符合,而她當時就在T大念博士班。她救了小期。」
現年十歲的葉期是葉建擎的獨生子,葉逸晨最鍾愛的親人,他將乖巧聰明的小期視為親弟弟般看待。在爾虞我詐的葉氏豪門中,葉建擎一家三口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唯一承認的家人。
當葉逸晨提到葉期的救命恩人時,一向冰冷的眼眸竟散發出忿怒摻雜些許憐惜的神情,白手套從不離手的左手食指輕敲著桌面,敏銳的商浩恆自然不會忽視他這種異樣的反應。
是個女子?
打從兩人相識起,商浩恆就習慣從葉逸晨的跟神及語氣中去猜他心裡正在想的事。這小子,除非他自己招供,否則那張嘴就像死蚌蛤,拿鎯頭敲也敲不開。
他很好奇,是什麼樣的女人使這個在社交田內以無情聞名的男人動了凡心?
「『她』是誰?」他特地在主詞字眼加重音量,示意葉逸晨快快招來。
「一個笨女人。」葉逸晨一反往常地沒意會出商浩恆的弦外之音,而想到這件事他就忍不住光火。「前一天晚上熬夜,隔天居然捐了一千西西的血液;捐完直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點滴打不到兩瓶就想溜回學校。要不是我正好在醫院門口揀到了昏倒的她,這下可能換我捐血來救這個蠢女人的命。一點都不懂愛惜自己,虧她還是博士班高材生,生活常識比小學生還差。」
頭一回見到這麼嘮叨的葉逸晨,對像還是個女人。商浩恆搖搖頭,跟前的男人活脫是一個月前的自己。
說了半天,葉逸晨突然發現自己像個老太婆喋喋不休,連忙止住嘴,眼角卻瞄見好友幸災樂禍的樣子。
「你在笑什麼?」
略帶威脅的口吻冒出一句話,他很想伸拳打掉商浩恆臉上圖謀不軌的眼神。
「沒有,只是想起某個人跟你現在的情形很像。小期沒事就好,待會兒要擊醫院看他?」商浩恆俐落地轉開了話題。
「我剛從那兒過來,明天早上再和嬸嬸換斑照顧他。我來公司找你是想談一談芬蘭那批貨的問題。」
兩個男人拋開私事,就合作的業務逐項討論。
※※※
拖著瀾身的疲憊打開公寓的大門,走進客廳,旅行袋和皮包立即被主人隨手丟在玄關處。隨著嬌軀的移動,脫下的外套、襯衫、長褲、襪子,一路散落在房間四周。
最後,僅著內衣的翡崎倒在柔軟的沙發和地板之間。
出差四天,繞了半個台灣,視察無數個地點,李翡崎覺得自己像條團團轉的小狗,累得直喘氣。她一動也不想動,只希望能痛快睡上三天三夜。
半瞇著眼的加菲貓電話機選在此時放肆地「鈴」響起來。慢慢地數了三下,李翡崎一鼓作氣地站起身,走到電話旁拿起加菲的肥手,她聽到全身的骨頭向她吶喊著它們要休息。
「李翡崎;」要死不活的聲音傳到另一端話筒處。
「翡兒,回來了?出差累嗎?」是商浩恆!只有他叫她翡兒。
翡崎瞬間充滿力氣,原本要人命的疲勞似乎被他的話語給趕跑了。
「還好,我提早一天把事情辦完回來。浩恆,你在哪兒?」四日不見,她好想他。
「在公司裡,有些業務剛處理完。吃飯了沒?」
「還沒,我剛到家。」李翡崎邊說邊找時鐘,七點十分。
「我和朋友正要去吃晚餐,一起來好嗎?他想認識你。」
李翡崎考慮一下,決定跟去看看。
「好。給我二十分鐘,我沖個澡再出去。」
「我先帶他到我們常去的挪威餐廳,你準備好了再過來,我等你點餐。」
「好。浩恆,待會兒見。」
掛上聽筒,她一反剛才活死人樣,蹦蹦跳跳移向淋浴間。
一襲白色針織衫及橄欖綠短裙,腳踩細帶高跟白色涼鞋,李翡崎快步地走進西餐廳,經由侍者的帶領,來到餐廳裡窗外景致最好的廂座。
兩位男士已等候一陣,起身讓女士先行人坐。
「商先生,您準備好點餐了嗎?」侍者彬彬有禮地詢問。
「一客明蝦海鮮套餐,一客丁骨牛排全套。翡兒,你想吃什麼?」商浩恆點完後,轉向正看著菜單的李翡崎。
「嗯……」努力看了半天,她還沒決定。
每回來這兒吃飯,點餐是她最頭痛的問題,每樣餐光看名字和圖片就令她垂涎欲滴,如說香蔥鱈魚、沙朗珍品、極味龍蝦、橘子燒雞,更別提琳琅滿目的甜點和聖代了。
光看這個小女人死盯著菜單的模樣,商浩恆不需用大腦想也知道翡畸鐵定又忙得忘了吃正餐,這會兒正餓得前胸貼後背。他索性由她的手中抽回單子,自行瀏覽一遍。
「一客單點青翠龍蝦、蔬菜乾貝玉瓊、海鮮總匯抄拉、香蒜黑麥三明治,甜點要黑森林再加布丁果凍和大杯的芒果聖代,最後來一壺薰衣草麥茶,記得只加蜂蜜。」
「好的。請三位稍候一會兒,立即為您上餐。」
面帶微笑的侍者,早就習慣這位常客的舉止,他總是幫身旁的那位漂亮小姐點上許多東西,更好玩的是,她每次都吃得精光,絲毫不浪費食物。
但是此時的翡崎卻不知感謝,挨向坐在身旁的商浩恆耳邊,頗為不悅地低語道:「你想讓你的朋友看笑話啊?點這麼多,人家會以為你在養七月半用的豬。」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對甲的酷哥為什麼左手戴一隻白手套,右手卻沒戴任何東西?改天找個機會問問浩恆。
商浩恆只是微笑不語。
久不作聲的葉逸晨開口解了好友的困境。「我一向最欣賞喜歡吃東西的女孩,何況你很瘦,更該多吃一點。」
他第一眼看見李翡崎就有說不出的好感,尤其她和商浩恆之間似乎有著令他好奇的關係存在。很少有女子能使他一見便印象深刻的,除了眼前的女孩和昨天遇見的女子。
商浩恆頷首,十二萬分贊同葉逸晨的論點。為保持身材而拒食的女人是最要不得的,看著她高興且毫不拘束地進食是一種愉快的享受。
「翡兒,這位是葉逸晨,我的換帖兄弟?『芮揚海運』的海外部總裁。逸晨,這位小姐是李翡崎,師父的獨生女兒,現今在公家機關任職。」商浩恆簡單地為兩位介紹。
早先在公司,商浩恆已向他述說李諾翔尋得妻子和女兒的經過,如今見了面,他也倒沒驚訝。
「李小姐,您好。」
淡淡一句問候,葉逸晨展現外人難得一見的笑容,使得翡崎目光為之一亮。這位看起來比商浩恆更冷似冰山的男子笑起來像個十幾歲的大男孩般溫柔可掬。
「葉先生,久仰。我不知道您是浩恆的好友,倒是常在報章雜誌上見到您的大名。」
「是嗎?我很少注意這類新聞。」
沒錯!但不是你熟知的經濟新聞或企業資訊。翡崎在心裡默念,面是影藝版和小道緋聞。
和父親及商浩恆一樣,報導不外乎是某某女墾公開宣佈暗戀他,和某某交際花交往甚密,或是與某某上演士紳的女兒即將訂婚等諸如此類的爛消息。
這些撰寫文章的記者似乎對他們在商業上的非凡表現漫不經心,卻對私生活極感興趣,上天下海地跟蹤埋伏,只為了一張照片或隻字片語。若不是傲天盟的情報網封鎖得當,兩位當家恐怕早就被新聞記者活剝生吞了。
看來「芮揚海運」的大人物也有這般躲遣媒體摧殘的能耐,至少她從沒見過三位男子照片被刊登出來。
「也許你不注意倒比較好,他們把你寫的跟淫蟲一樣。」李翡崎喃喃自語地說道。
「抱歉,李小姐,我沒聽清楚你說的話。」葉逸晨仍然是笑臉對她。
商浩恆心情稍稍浮動,一股不甚愉快的感覺由胸中泉湧出來,他的兄弟難得對女人假以笑頗,更遑是溫柔。
「他們把你寫的跟淫蟲……啊!」天!差點說溜嘴了,李翡崎趕緊撫住自己的口。
「什麼蟲?」李小姐講話顛三倒四,是不是太累了?葉逸晨有些疑惑。
「沒、沒什麼,我是說,我快餓死了,餓得連蟲都吃得下。浩恆,還沒上萊嗎?」翡崎靠向商浩恆的肩,猛扯他的衣袖,企圖轉移目標。萬一大酷哥追問起來,她就完了。說時遲,那時快,白衣侍者推著熱氣騰騰的餐車過來。
「浩恆,葉先生,開動了。對了,我可以稱呼你逸晨嗎?和浩恆一樣?你可以叫我翡崎,朋友們都是這樣叫我。」
雖然是稱呼,但禮貌上應誠徵求當事人的童見?不過「翡兒」是浩恆專用的,李翡崎不願讓別人享受同等權力。
「當然沒問題,翡崎。」葉逸晨一方面欣然接受,另一方面看著對面好友的冰臉瞬間變成愉悅的笑顏。
李大小姐見美食已上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為快,完全忽略了商浩恆喜形於色及葉逸晨恍然大悟的表情。
「什麼事這麼高興?」
吃完晚餐後,兩位男士先進顯然快進入夢鄉的小姐回家休息,才回到樓上商浩恆的住所。
「沒什麼。來杯威士忌?」商浩恆隨章應道,走向客廳旁的小吧檯,準備倒杯酒款待好友,葉逸晨望著高大的背影,思緒仍停留在剛結束的那頓晚餐。
翔叔的女兒十分隨和,在方纔的晚餐上,她不停地和他及商浩恆聊天。除了商浩恆外他頭一次找到能談得如此盡興的人。她待他就像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完全不懼他一貫顯於外的冷漠。
很顯然她看到了他的手。強烈的好奇心使她的跟神閃閃發光,但她卻很努力地忍著不問,只是在後來的談話中不時地將眼光漓到他的左手上。沒有惡意,只是單純的注目。
「她很注意我的手。」葉逸晨卸下戴了一天的束縛,多年來再度認真地審視它。在好友的面前,無須掩飾。
「還會難受嗎?」商浩恆心中隱隱作痛,那是他欠葉逸晨一輩于思情的證據。
「很早以前就沒感覺了。」
為兄弟做的事,葉逸晨從不掛在心上,揚起的俊眉示意商浩恆別再提起往事,這是他情願心甘。他和浩恆稱得上是生死之交,這點犧牲比起性命來說,根本微不足道。
「她是個好女孩,懂得拿捏分寸。」如此慧黠的女人,難怪他的兄弟待她如珍寶。「恆這次是真心的嗎?」
商浩恆正在攪拌的手暫停數秒,然後有如機械式的再度動了起來。
數分鐘後,他遞給葉逸晨一杯晶瑩剔透的酒,整個人一個順勢沉人對座的沙發中。
「我?真心?」他嗤鼻道。「被稱為冷血少主的人會知道什麼是真心嗎?沒有人相信,我自己都會懷疑。」
對面的男人只是淺啜純酒,不發一語。
「可是,晨,你知道嗎?我對她不只是『真心』兩個宇,她是這麼純真,這麼聰慧,她的—言一行都使我迷戀得無法自拔。」
他下意識地用手撥開前額的黑髮,神情顯得有點頹喪。
,很多年以前,我就不再相信世上男女之間有所謂愛情這玩童的存在。我給她們華衣珠寶,她們給我軀體的暫時滿足,銀貨兩訖,誰也不欠誰。原以為我就這樣度過往後的日子,瀟灑自在,直到遇見她』
「這個小傻瓜!先是替師父挨了一鬆險些送了小命,後來又參加球賽傷了腳踝,平常沒事還會少吃幾頓飯,讓我一天到晚為她提心吊膽,傲翔的幾樁大生意差點讓我給砸了,結果,那只會使我更想她。我愛她,我真的愛她——」
原本有神的眼蒙上深深的迷霧,激烈的語句逐漸轉為喃喃自語,最後消失在暗夜之中。
此時的他,不是稱霸黑道的冷血當家,也不是叱吒風支的霍克商,他只是一個為情所苦的平凡男人。
「恆,你在擔心什麼?學歷?身世?」葉逸晨不明白他為何有這種苦惱,那女孩分明對他有情,難道他看不出來?
「你認為我是那種世俗的人?論學歷,我是夜大生,論身世,我是孤兒。這此一般人輕視的缺點,對我而言,是一場場人生歷練。現在的我,傲翔貪圖的總經理,傲天盟的少當家,全是努力奮鬥得來的,我無需自己卑,也無需自憐。」他搖了搖頭,沉痛地閉上雙眼。「我擔心的是,在她純潔無暇的心目中,我是什麼?朋友?兄長?還是可以當作情人的男人?我不敢問,不敢求證,怕是一場空戀。晨,我不曾如此害怕過,現在我還能明正言順地留在她身邊,萬一有天她有了愛人呢?我能繼續守著她嗎?」
愛情真的會使英雄氣短,使智者迷惑,使凡人失去判斷力,黑白不分嗎?葉逸晨審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