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早上七時三十分,林立原站在以前他和孫美蘭共同居住所在的巷口,怔怔地望著,多年不曾想的回憶竟排山倒海而來。
他今生錯過的,一輩子都將抱憾。
人生的路每人都只能走一次,錯了是沒有機會更正重來,只徒留悔恨與自責。
今天走到這個地步來,注定是要他獨活一生一世,遭人誤解而不得抗辯。
昨天林立原已查出他的兒子孫天寶並未死亡,且被人收養,今天大概就可以知道他兒子是什麼模樣,他心急但也只能按捺住,反正很快就可以知道。
林立原走進與孫美蘭經常竊竊私語的一棵老榕樹底下,想重溫舊夢,但已有一年輕人先霸佔住以前專屬他的座位。他一點也沒有惱怒的感覺,反而覺得這個年輕人頗具魅力,讓他有想交談的慾望,「嘿!年輕人,你住在這裡嗎?」
孫天寶一大早就跑來這裡,思念過往,他想試試自己是否已克服多年前被遺棄的心理障礙,沒想到他真可以面對這一切!財叔及文意的愛,真的幫他度過人生最艱苦的歲月。
最重要的是,孫天寶不再憎恨孫美蘭,人生之事常在情節中而另有委屈,是無法預測。孫美蘭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者她當時外出不幸意外身亡也說不一定,這種問題永遠找不到答案,他何苦拿一生來恨一個再也不可能相見的人?
也許,孫美蘭在他十三歲時已亡,那就不是她故意半途遺棄他,那他怎麼可以恨自己的母親?
至今他方有所領悟,他只是因愛生很。害怕一個人孤苦無依,找個理由借口,讓自己活得比較舒坦,不用千里尋母。
愛與恨原本就是一線之隔,孫天寶站在線中央太久,他覺得累。
尤其愛人比恨人更輕鬆,他今天算是徹底瞭解。不論如何,他要活得更光明、更燦爛。
孫天寶才方有解套的感覺,就看見一個愁容滿面的中年人,開口問他是不是住這裡,這個中年人挺幸運的,一分鐘前問,孫天寶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現在想通了,過往好像顯得重要,他熱心地回答林立原:「我以前住過這裡,現在搬了,聽聞這裡要拆,所以特地回來看看。」
「我也和你一樣,今天不來看看,心裡就覺得不安。這裡跟以前完全一樣。」
林立原見孫天寶心情很好,且又居住過此地,就有一種親切感產生,話也就多起來了,孫天寶見林立原也是來此地緬懷過往,就有一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亦覺得相互聊聊也是一種緣分,所以馬上接口說:「這裡外表都沒變,但人事已非,我竟然找不到一個我以前認識的人。」
「年輕人,緣分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它常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讓你和想見的人偶遇,所以再多等一會兒,也許有人和我們一樣特地回來看這裡最後一眼。」
「你說的很對,可是我等一下還得趕去上班,恐怕沒法等。」這一老一少話談得挺投機,一來一往尚無冷場。
「說的也是,準時上班是很重要的,對不起,你在哪裡高就?」林立原對孫天寶具有非常的好感,想問問他的工作為何?倘若工作不理想,林立原打算幫他找一份好的工作。
「在檢察署工作,小小的檢察官,你呢?看你大概是生意人?」
林立原一聽是檢察官,馬上就想到那個與他兒子同名的檢察官,好管閒事,態度惡劣,喜歡跟他作對,眼前這個也是檢察官,但感覺就很好,兩個淺淺的酒窩,很迷人,不自覺地又想繼續聊天:「當檢察官是不錯的職業,看你的樣子大概未婚,我若有女兒肯定要介紹給你。」
這什麼跟什麼,初次見面聊不到十句話,就打算出賣女兒,是否真驗證父子連心,自己的兒子樣樣好?
「我有一個很要好的女朋友,你要介紹別人給我,我可不敢答應,你知道的,女人都很小氣的,總喜歡說,情人的眼裡容不下一顆砂粒,應付一個已經很麻煩,齊人並非福氣。」
林立原聽完孫天寶對愛情的專一看法,與他一模一樣,更是由衷地喜歡孫天寶。
「唉!我當年可也是相當專一的人,我只喜歡我女朋友一個人,外面的女人多美多有錢,我一點也沒興趣。」
「那你的老婆現在可是當年的女朋友?」孫天寶看林立原年紀雖超過五十,但是瀟灑的模樣,成熟的氣質,仍非常吸引人,這種男人天生就容易吸引女人的注意,若他真的始終如一,那是相當不簡單。
其實這種瀟灑而有個性的特質,孫天寶比林立原更為明顯,尤其孫天寶貴族般的氣勢,比林立原商場上的本色,更容易引起旁人的側目,讓人看了一眼之後,還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唉!你一問就問到我的痛處,當年一場誤會,讓她嫁了別人,害我到現在還找不到老婆。」林立原經孫天寶一問,突然深深地想念起孫美蘭來。
思念真的是很玄的東西。
「別哀聲歎氣了,沒結婚也許是福氣,以前沒交女朋友前,就自己一個人,管好自己就一百分,現在可不同了,做什麼事就會考慮到她,不過老實說,這種感覺挺好的。」
孫天寶一想到方文意,臉上就不自禁地泛起幸福的笑容,淺淺地微笑,足讓林立原感受到,這個小伙子談著很幸福的戀愛。
林立原在想是何等佳人,得與之相配?好奇心大起乃問:「你女朋友一定長得清秀可人,有機會介紹認識一下,好不好?」
「不用有機會再介紹,我帶有她的照片,讓你瞧瞧,她不止漂亮,該怎麼講,就是……」
「一言難盡。」
孫天寶與林立原共同說出這句話,顯證遺傳學自有耐人尋味之處,兩人頓時有惺惺相借之感,一切真的盡在不言中。
不由得相視而大笑。
孫天寶拿起皮夾子準備拿出方文意的照片給林立原,皮夾子才一打開,林立原卻看見了一張黑白照。
是孫美蘭?
是孫美蘭!
是孫美蘭。
林立原肯定一定是孫美蘭,他懷疑,他要弄清楚這個檢察官和孫美蘭的關係,他怕……但又希望,他口乾舌燥,兩眼發黑,迫不及待地問:「這黑白照的女孩不會是你女朋友吧?」
林立原用手拾著孫美蘭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問,他很想知道正確的答案。
「這個不是,是我媽媽,你看我媽是不是很美麗的女人?我女朋友都說我媽長得比她還漂亮。」
孫天寶把孫美蘭的照片交在林立原的手中,林立原顫抖地接過來。
這可是世上最重的一張照片,他似乎無力接收。
這個檢察官是他的兒子,這一記悶雷打得林立原心酸手軟,他的兒子沒死,還長得英俊瀟灑,他狂亂地想擁住孫天寶,幸好理智又正常運轉控制一切,林立原想知道他兒子的名字:「你媽媽真是難得的美人,你叫什麼大名?」
「孫天寶。」
這三個字,又打得林立原昏頭轉向。
報應!真的是報應!
孫天寶檢察官,專門與他作對,讓他損失慘重,欲抓他歸案的人,是他與孫美蘭的兒子。
他們父子已經到這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
該犧牲誰?誰該被犧牲?
他死?我亡?他死?我亡!
一切都是孽。
沉靜中,林立原的行動電話響起,他拿起來接聽,總算有機會讓他喘一口氣:「喂!」
「林總,我是阿義,你昨天要替孫天寶開的美金賬戶,已完成,還有……」
林立原聽不下去,他欠孫天寶半輩子,另外半輩子不可以再傷他了:「阿義,你現在聽好,美金賬戶撤銷,而且不能留紀錄,房屋買賣就用我乾兒子的名義買入,一切要辦好,不可有任何的閃失,明白嗎?」
「我知道,林總放心。」
短短數語,救了阿寶。
掛完電話,林立原想回去趕快處理好公司的事,他要暫住國外,避避風頭,「孫檢察官,我有急事要辦,下次有空再聊。」
這一刻太長了!
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倉皇想逃,一站起來,雙足幾乎一軟,不能成行。
還是快走吧。
不要說再見了。
林立原轉身就走,在晨曦中邁開大步,匆匆地孤身上路。
在太陽底下,他覺得總有一件事他做對了,他對美蘭也有一點交代。
他再歎一口氣,有些話不妨讓之沉重地壓在心裡,一切或許更完美。
孫天寶見林立原離去後,心中仍有不捨之感,但他的手錶設定的鬧鈴已催促著,上班時間到了。
一走到巷口,競見方文意靠在一株老榕樹下,身穿一襲白色套裝,嘴角邊掛著微笑。
孫天寶覺得驚喜,迎將上去,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方文意道:「你不守信用,你約我星期五下午來的,你自己竟然偷偷先來。」
她向孫天寶凝視片刻後,突然之間,整個人縱身撲入他的懷中,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很擔心你自個兒來……這裡,只怕你會不小心想到鑽牛角尖……後來,我想你這兩天大概只有早上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所以,我……我就打算小心為上,上班前先繞過來等你,你……你果然偷偷跑來。」
方文意這些話雖普通,但話中卻充滿了喜悅安慰之情,孫天寶一聽,就知她對自己不勝關懷,連這種小事她都考慮進去,心中一動,問道:「文意,管老公管太緊了吧!」
方文意慢慢抬起頭,看見孫天寶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再想起適才的情不自禁,又耳聽阿寶的消遣,更是滿臉緋紅,一時之間,竟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孫天寶擁著方文意的肩道:「頭抬起來,不要不好意思,謝謝你的關懷,我不是有爽約的意思,我只想讓自己先面對整理清楚,我現在有你,不會亂鑽牛角尖。」
「阿寶,其實我知道你自己可以應付一切的,但我只是私心地希望,在你高興、悲傷、快樂時,我都可以在你身邊,一起分享,一起分擔。」
孫天寶怔怔地聽著文意這麼看重自己的話,心想他怎麼有如此大的福分?競得如此佳人!
喔啊!人事浮蕩,遇合難料,因有文意相伴,山水自不止是山水而已……他愈發珍惜起眼前的她。
方文意見阿寶不語,擔心自己說錯話,惹他不快。
過了一會兒,孫天寶緩緩地說:「你知道我的感覺嗎?」
「什麼樣的感覺?」方文意搖搖頭,靦腆地一笑,嫵媚的眼睛悄悄地睨著他。
他有點受不了誘惑地在方文意的耳邊,輕呵細語:「我終於有些明白,老人家都會說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的意義何在。」
方文意突然桃花上臉,心跳加速,哎!這個人,用這種迂迴方式給承諾,就裝作不懂吧!
但一顆心已被挑得彈跳上九重天,蕩在雲端下不來。
其實縱使阿寶什麼也沒說,方文意心中早已告訴自己,要一輩子像陽光一樣守著孫天寶。
她的誓言是留給自己的,那會是她一生一世的堅持,她要阿寶去感覺她的心,而不是用言語去讓他明白。
為孫天寶流淚或著急,對方文意而言,只不過是生命中曾經一起走過的記號,是身在人世間的一種迷戀與歡喜。
* * *
孫天寶一到地檢署上班,就發現昨天破獲的毒品案,竟又幸運地由他承辦。
惟一的理由,整個地檢署會西班牙文的檢察官,僅他一人。
為使偵辦過程順利,孫天寶是惟一的人選。
易清榮命案、董玉芬命案、李光生命案及毒品走私案,四案合一偵辦,孫天寶心中一喜,標大營造,這下你鐵定無處可逃。
孫天寶找楊正堂,要他想辦法突破李國昌的心防,供出事實真相。
楊正堂深覺苦惱,不恥下問:「孫檢,你就告訴我重點,細節我會做,我知道你有方法了,不要藏私。」
孫天寶乾笑幾聲,馬上回答:「嘿!嘿!我只是略有耳聞,李國昌非常孝順,又經常懷疑他老婆,所以我想……從他母親及老婆部分著手,可能會有想不到的效果。」
「這方法好得不得了,孫檢,我們再把標大營造破了,我鐵定陞官。」
楊正堂依照孫天寶的傳授秘方,即馬上前往李國昌家中,一到李家門口,只見李母一人坐在玄關處,低頭垂淚,神色甚為可憐,楊正堂一問,得知李國昌之妻,果卷款而逃。
簡直天助也,楊正堂馬上發動攻勢,說服李母叫李國昌說出事實真相,以免日後孤單一生。
親情攻勢,一招見效。
不久,李國昌在看守所中,經母親告知,收到三百萬元之安家費,全給他太太卷款而逃!老母無人照料,生活困頓,一再前去看守所哀聲哭天喊他,每次去臉色都比前一次蒼白,李國昌受不了母親的哭訴,一星期後,向警方自白,是受卓子威唆使而頂罪。
該三百萬元資金來源,是從標大營造所流出,迂迴轉過五手。
同時,通緝犯陳文亦落網,在得知李國昌自白後,見大勢已去,跟進自白,是受卓子威唆使而頂罪,安家費三百萬元是卓子威拿現金給的。
兩個證人對卓子威的指證歷歷,亦有證據,惟卓子威早聞風而逃,不知去向。
孫天寶當日下令通緝卓子威。
簽發搜索票,親自帶隊搜索標大營造。
一箱一箱標大營造不法的證據,從標大營造總部轉駐警局,累壞一大堆警察,日夜查賬兼查證,終於找到標大洗錢、綁票、經營特種營業等不法情事。
孫天寶查傳林立原,一次,二次,三次,皆未到庭,傳拘無功後,下令通緝。
* * *
卓子威在聽聞李國昌自白後,當日即離開警局,前往他拘禁葉詠曼的住處躲起來。
葉詠曼現在見到卓子威已猶如見到鬼一般,迅速瑟縮在牆角的一旁。
緊緊抱住自己,縮成一團,完全不復從前潑辣凶狠的模樣,神色淒淒,歇斯底里喊著:「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卓子威已一肚子火,又見葉詠曼如此不識相,愈發有嗜血的衝動,陰冷地輕哼:「小曼,你要自己走過來,還是我走過去?」
葉詠曼一聽,馬上腦部沖血,神經緊張,那種害怕的感覺不斷擴張,延至四肢,忍不住全身發抖。
這句話好像是上星期她被卓子威攔截至此,所說的其中一句話。
簡單,應該毫無殺傷力。
但恐怖的事,就是發生在這句話之後,葉詠曼永遠不敢或忘。
那天……
卓子威在查知葉詠曼心情優哉與眾多同學共游北橫時,卓子威二話不說,在公路上等她。
下山時,葉詠曼驟見卓子威陰魂不散地跟來,頓時像吃下了一千公噸的炸藥,怒不可止,不等卓子威走過來,葉詠曼就踩著高跟鞋,氣沖沖地走過去,共游的男同學見狀,卻心中替卓子威暗暗叫苦,這下兩三個耳光是免不了的。
所有同學商議結果,天色已晚,就先回家吧!反正只有葉詠曼欺負人的份,他們是不用擔心的。
葉詠曼才剛走近卓子威身邊時,她的同學卻一輛車一輛車急駛而過,且認定卓子威必死無疑,基於同情心,及消遣的心理,皆紛紛對卓子威拋下:
「警察先生,小心!小曼打你時要記得躲,不然明天上班會很糗!」
沒五分鐘人全走光,葉詠曼睨視著卓子威,嗤之以鼻地說:「我再鄭重聲明一次,我從此以後不想再看見你,你不要再死皮賴臉。」然後朝著她的車方向而去,葉詠曼是沒有勇氣再打卓子威的耳光,剛剛是同學都在,為維自尊,才作作樣子,她一輩子都不想和卓子威有牽扯。
她真的有點怕他。
快走快好。
走不了了,卓子威跟上來,鉗住葉詠曼的手,將她轉過身來,大力地搖著葉詠曼說:「從這一刻起,開始聽我的話,不要大呼小叫,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葉詠曼被卓子威這種陰狠凶殘的模樣震住,但尚未達害怕的程度,她怒道:「你算哪根蔥,要我聽你的,你滾開。」葉詠曼毫不客氣地將他推開,自顧自地走進車裡。
尚未坐定,卓子威進來,一劈頭就給她一記耳光,再一記,又一記。
出手十分重——像報復。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曾這麼打過他。
葉詠曼開始有恐懼的感覺,嘴角掛著血絲,那腥腥的味道,她想擦掉,但卓子威沒說可以擦,她不想也不敢動,靜觀其變。
卓子威第一個命令:「下車,坐過來乘客座,別想跑,也別想叫,你鬥不過我的。」
葉詠曼也只能鴕鳥主義地想成,只不過是把車借他開下山罷了!就不要計較太多,讓讓他一次,死不了。
明哲保身?!
葉詠曼一輩子最聽話的一次,靜聲地打開車門,緩緩地從車前繞過,走進乘客座,坐下不語。
識時務者為俊傑。
卓子威亦不打算和葉詠曼說話,只怕把事情愈弄愈糟,他原本只想要葉詠曼真心地愛上他,他從不想把他們之間的關係變成今日的模樣。
但葉詠曼總能夠激發他本性中最暴烈的一面,總把他找她的好意,反變成惡意。
可是,又好像只有這種方法能讓葉詠曼對他好一點。
這是一種矛盾的感覺,卓子威並不希望每況愈下。
兩人一路無話,一個不想說,一個不敢說,空氣中瀰漫著對峙的恐懼,葉詠曼整個心思,所有的細胞都共鳴著。
「快點遠離這個惡魔。」
這個概念像大合奏般,時時敲打葉詠曼的腦袋。
直至車行到市區,停紅燈時,葉詠曼發現這是最好的逃走時機,既不會受傷,又不會再被抓回去,愈想愈對,她機警地趁卓子威不注意之際,打開車門,打算棄卓 逃走。
不成功恐將成仁,果然,葉詠曼方一打開車門,不,是手才剛碰觸到把手時,她已被卓子威攔腰抱住。
此番驚嚇,葉詠曼手足無措,一顆心忐忑不安,卓子威見葉詠曼嚇成這樣,心中有所不忍,輕輕地欲碰觸她的唇,以示歉意。
這突然的碰觸,葉詠曼自然地撇過頭去,讓卓子威撲個空。
他誤以為葉詠曼又再度嫌棄他。
他想起三千元的侮辱。
他又想起,曾被甩過的耳光。
他又想起,他被她咬的舌頭。
新仇舊恨紛紛在此時洶湧而來,他的神態開始淒厲,內心激動,臉色潮紅,將葉詠曼的腰摟得更緊,鼻翼因忿怒而擴張,他咬牙切齒地罵她:「你天生就是賤,我對你好,你偏不要,好!好!好!」
連續三個好字,葉詠曼知道不好了,但尚未說明清楚,卓子威已然發標,以超高速橫行在馬路上,葉詠曼被甩得七暈八素。
右手臂因碰撞車門而淤紫,前額敲到擋風玻璃而隆起一個小山丘,骨頭因快速的拋物線原理,而面臨全散掉之境地。
在未發生命案前,卓子威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葉詠曼張目四望,是一個陌生的地方,尚未看清,卓子威即粗魯地把她拉下車。
葉詠曼不放聲張,任由卓子威帶她進入一間房子,很簡陋的房子,但葉詠曼不敢嫌。
她坐在一張椅子上,正好與卓子成正面相視。
卓子威經過剛才的飆車後,心情已不復來時的惡劣,又恐再度發生爭執,就不說話吧!
他是深愛葉詠曼的,他渴望葉詠曼亦能給一份肯定的愛,廝守終生,聽起來有點可笑,但句句實言。
然而總因愛,而終成恨。
他們的見面,次次驚險,都以互相傷害為終局。
他不想,但命運就是這樣安排。
這是宿命?或是結果?
葉詠曼眼睜睜地望著閉上眼的卓子威,她懷疑怎麼有這種人。他愛的人就必須屬於他的。
不能拒絕,不能抗拒,她不是討厭他,但她是天之驕女,只有別人聽她的旨意行事,不能要她委曲求全。
卓子威與葉詠曼的思想是平行線,毫無共融之可能性。
不是有人曾這樣說過:最愛的人,永遠是傷自己最深的人。
兩個人的第一夜,就這樣在愛恨交叉點中度過了。
第二天清晨,葉詠曼是被餓醒的。
但已不見卓子威身影,葉詠曼高呼萬歲,正想開門離去,卻變成迎接卓子威回來。
卓子威本已息怒,特地買早餐回來,送見葉詠曼又要離他而去,他的心無法抑止的疼。
她整個心神,被卓子威狂亂忿怒的黑色眸子吸進恐懼的黑洞,她受不了這種心驚膽戰的日子。
她什麼都不管,勇敢地說:「我要離開。」
卓子威見自己種種的委曲求全,競僅換得葉詠曼無情的離開,他惱羞成怒,「走?你能走去哪裡?」
葉詠曼不知死活地大吼大叫:「哪裡都好,只要沒有你的地方,我一輩子都不會看上你的,你不用白費心機。」
葉詠曼已成歇斯底里狀態,一副不容卓子威再行囂張的氣焰高昇,頗有反敗為勝之勢。
雖然以上所說的話有七成以上,並非屬實,但她不要沒有自由的日子。
卓子威心灰意冷地聽著葉詠曼你表白,一顆熱騰騰的心,倏地凝結成冰,終究還是得無情無義,否則如何將這些吸收消化?不得已。不得不擲下一句話:「I』mgingtofuckyou,ifyououthere.」
為的只是反敗為勝。
葉詠曼吃驚,開始向後退,退無可退,是一面牆,一面灰敗的牆,擋住葉詠曼的退路。
他接近她,不容葉詠曼抗拒他安慰她的動作,她誤以卓子威想侵犯她。
她難道以為他是那種人?
他憤恨難當,將桌子上的物件掃落一地,他在怒海中掙扎。
葉詠曼錯解的尖叫聲,而卓子威為掩其口,將手伸出,她更為彷徨不安。
只想躲,她用手擋住他的手,終致卓子威那雙無心的手,竟致使前襟破碎,那張羽毛毯亦成被拉扯的對象,羽毛被扯出,如天女散花,在空中飛舞。
她愈抗拒,他愈覺欲焰高漲,他失去控制。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塵埃落定,一切恢復原有的靜寂,卓子威清醒,怨恨自己。
徹底怨恨,他沒想過以這種方式,完成他期待已久的溫存,他更知道他在葉詠曼心裡的地位更低一級,再也無法翻身,他憤恨自己的眼神猶如一頭戰敗的雄獅,此刻,他覺得無顏相對,奪門而出。
葉詠曼一時無法接受這社會版的事情發生在她自己的身上,她是在驚訝中不知該哭?或淡然處之?更讓自己無法接受的是,在當時她沒有被侵犯的感覺,甚至那一刻,她尚有歡愉之感?!
她不能原諒自己,她不能愛上一個強暴她的人。
她也痛恨自己,只有自我禁錮,才能安心,她瑟縮在牆角一端,尋求庇護,為自己不能真正痛恨卓子威而懺悔。
一夜無眠。
第三天,卓子威又在清晨回來,葉詠曼不敢理他。她不能任他再試一次,會被他發現她的矛盾。
卓子威不願再與她交惡,惟一法則,少說少錯,於是確定她沒事後,留下食物即離去。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葉詠曼一句話都不跟卓子威說,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是不要,是尷尬而不能。
第六天卓子威受不了葉詠曼的冷淡,猶如將自己歸類成只有獸性,而無人性的傢伙,忍不住氣便對詠曼說:「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
葉詠曼一聽,頓覺卓子威可惡,所有的怨氣此時全被他引燃發作,忿怒完全淹沒葉詠曼的理智,她只想找出最惡毒的字眼傷害卓子威,她豁出去,不管了,反正最壞的事,都已發生。
發生過的肯定是最壞的嗎?
不盡然,因為葉詠曼又對卓子威說:「你是我最瞧不起的人,你是不是沒錢找妓女,我可以給你,你要多少,你儘管開口,我都給你。」
如果葉詠曼是打算激出卓子威內心中,最惡劣的部分,那麼葉大小姐的策略,成功了!
卓子威再度被傷得遍體鱗傷。
這種侮辱一次已夠傷人,豈容她接二連三?
卓子威發誓不會再對葉詠曼客氣,緩緩地又說:「小曼,你要自己走過來?還是要我走過去?」
葉詠曼充耳不聞,毫無反應。
卓子威抓狂,慢步靠近,拉著葉詠曼的腳,從椅子上把她拖下來,從客廳到臥房,一路障礙撞得葉詠曼頭破血流,她真的怕了,遂低聲求饒。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雖然晚了點。
他要,她仍不肯給。
卓子威馬上衝出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葉詠曼。
十分鐘後,卓子威帶著三個小混混進入,大叫著:「葉詠曼,你給我出來。」
葉詠曼絲毫不敢延誤,馬上走到客廳。神色倉皇,不知卓子威又要怎麼折磨她。
「小曼,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馬上進房間把衣服脫了,和顏悅色伺候我,或者是我自己進房間,留下他們三個伺候你?」
這是什麼選擇?
葉詠曼毫無選擇的餘地,她含淚走入房間,關上房門,依命令行事,把衣服脫了。
卓子威一進門,見葉詠曼已身無障物,便輕蔑地說:「你也用不著一進房門就像做野雞一樣,馬上把衣服脫光。」
見葉詠曼一句話也不敢吭,有一種報復的快感,他施施然地一把推開葉詠曼,嚴重地警告:「不要再忤逆我。」大模大樣地走出去。
葉詠曼就在這種渾渾噩噩中度過。
現在突然又聽到他說:「小曼,是你要走過來?或我走過去?」這句話,葉詠曼驚恐萬分,她不想再重複那個噩夢,兩隻腳只能不受控制地抖著走過去。
「今天這麼乖,我會對你好一點。但記住不要以為你又可以說我不喜歡聽的話。」
這實非恩寵,但葉詠曼經這一遭後,全身已無傲骨,惟惟諾諾只怕得罪卓子威,只要他不發作,她願意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小曼,我打算過一陣子幫你找個伴,你不是很討厭方文意嗎?我抓她來,你愛怎麼打她,我都不反對。」
語畢,長聲縱笑,狠狠地抓住葉詠曼的肩,淒厲地大叫:「誰都別想跟我鬥,包括孫天寶,要死就全部一起死!」
他的風光,他的燦爛,只因孫天寶而一去不復返。
教他如何不恨?
葉詠曼不知如何回答卓子威,她已無心,有時夜裡她忽然夢到回家了,她競興奮地躲在媽媽的懷裡大哭,並溫馴地對孫美蘭說:「小曼好愛這個家,我以後再也不出門,整天陪媽媽。」孫美蘭亦摟著她,溫溫暖暖的,好似春暖花開。
雖然葉詠曼在八歲以後,就出國唸書,八歲前亦未曾和孫美蘭如此親近,但在絕境中仍渴望能在母親的懷抱裡,起碼安全,無風無雨。
但現實是殘忍的。
她仍在這個進門處有兩個對聯:「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的古老房舍。
而這個對聯據說,與監獄的大堂上的對聯是一致的。
莫非這裡就是葉詠曼二一一生的監獄,至死方休。
其實他也知道葉詠曼不會給他任何答案,可是他只是要她明白,他是用一顆真心在對待她,他不會隱瞞葉詠曼任何一件事,包括拿方文意當誘餌將孫天寶釣出的大事。
「小曼,我們是一定要一起逃出去的,但我不要你受苦,所以我打算拿方文意當人質,引出孫天寶,要他想想辦法讓我們舒舒服服地出境,順便要一點盤纏。你說好不好?」
葉詠曼根本不想跟卓子威過逃亡的生活,但懼於卓子威的脾氣,葉詠曼只能繼續陪著他,無奈地點點頭,以求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