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今日我在街上與你相遇,我還叫了你,為何你對我視而不見?」他知道慶祝活動人很多,可是他站的地方非常明顯,應該不至於完全沒看見他吧?
「有嗎?」
「有!連布兒都看到我,還跟我招手,你明明也有看到我。」
「我怎麼知道?街上人那麼多,你長得怎麼樣我又分不出來。」
什麼?他們同床共枕已有一段時日,她竟然說分不出他的長相?
「那為何在牛家你就知道我是你的相公?」
「因為只有你會叫我娘子,每天還會給我五兩銀子,呵——」楊壽秋打了個大呵欠,帶著沉重的睡意爬上床。「所以根本用不著分辨,別再跟我說話了,今天太早起了,我要早點睡。」
牛布袱聽了覺得很無奈。
她的意思不就是……在家裡她才知道叫她娘子的人是她相公,一出門就不認得誰是她相公。
有了這一層瞭解,牛布袱心裡不太舒服。
原來,自己在她的心中毫無地位可言,他只是一個會叫她娘子、每天給她五兩銀子的人。
要是有人也叫她娘子,而且每天給她更多的銀子,那她是不是就改認別人為相公?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牛布袱的臉色一沉。
「娘子,要是……」見她睡著了,牛布袱想問的話也打住了。
他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而她似乎不這麼想,彷彿誰是她的相公都無所謂……
每晚,當牛布袱回到房裡,都是同樣的情景——房內空無一人。
為什麼她不是個會守候相公回家的娘子?老是令他見不著人,這是不是也證明了她的心裡沒有他?
「布袱,你回來啦!」楊壽秋一回來就見他站在房內,不過她並沒有察覺他的落寞。
一聽見她的聲音,牛布袱轉身問道:「去哪裡了?你好像比我還忙。」
「去哄小布布睡覺。」楊壽秋笑了笑。
又是去找布兒!當初布兒還吵著不要後娘,現在卻又纏著他的妻子。
牛布袱是希望他們母子倆能好好相處,但一見到滿腦子只有兒子的楊壽秋,他倒是怪起兒子,跟兒子吃起醋來了。
「你很喜歡布兒?」
「那是當然!小布布很可愛,而且小布布從小就沒了娘,我也是,所以我知道沒娘的感受,為此我就更應該多陪陪小布布,讓小布布把我當成親生的娘。」
「那我呢?我是你相公,你是不是該多陪陪我?」
「哎呀!你是大人又不是小孩子,再說你每天有那麼多事情要忙。」
果然,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怎麼樣?」他試探性的問。
「你不在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哪天出遠門,或是……離開人世,不能再陪你,你……」一想到有天若是見不著她,或是陰陽相隔今生不能相見,他的心就難受得發疼。
「放心啦!我是大人,會照顧自己的。」楊壽秋還給牛布袱一個要他安心的神情,似乎有沒有他都無所謂。
牛布袱的心情原本就不好,再聽到她的這番話,內心實在是萬分苦悶。
原來……這種不被重視、不被在乎的痛,更勝於失去銀兩的痛。
「難道你都不會有一點難過的感覺嗎?萬一哪天我發生意外,從世間消失了,你沒了相公,布兒也沒了爹……」
「哦,那我會幫你把小布布扶養長大。」
楊壽秋躺在被窩裡準備入睡,她無心的一句話卻令牛布袱的心情更加沉重。
牛布袱頭一次感受到何謂心有餘而力不足,頭一次感覺到如此沮喪,還有一股打人的憤恨……
「布袱,你還不睡嗎?那我要先睡了,順便把燭火吹熄。」
「呼——」
牛布袱非常用力地吹熄燭火,想藉此發洩他的怒氣。
為了她,他忍受了多少令他心疼的事,娶她一個官家千金,聘金、禮數一樣也沒少;為了她,他破例每日給她五兩銀子花用,而且他也完全不計較被她花掉的五千兩。
這些都是他以前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為了愛,他都做了這些退讓與犧牲,如今卻換得這樣的結果。
難道她對他一點感情也沒有?一丁點的夫妻情分都不存在?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只是心境上將有所不同。
隔日一早,牛布袱將銀子往桌上重重一丟,然後轉身離去。
「五兩銀子我放在桌上了。」
以前,他會將銀子放在她柔軟的小手中,然後看著她開心的展露笑顏,他就會覺得很愉快。
如今一想到她對他是沒有任何感情的,他就不想再去看她的笑容,免得徒惹傷悲。
第一天楊壽秋還沒啥感覺,但過了十多天之後,牛布袱仍是將五兩銀子放在桌上後就離去,她即使再遲鈍也感受得到他不友善的態度。
他為何心情不好?管他的,反正他還是有給她錢花用,想那麼多做什麼!可為何她老是覺得胸口悶悶的?
「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今天是楊榆林的壽辰,楊福春與楊壽秋各自帶了夫婿回娘家。
這可是頭一次有女婿來為他祝壽,楊榆林自是笑得合不攏嘴。「好好好!人來就好,何必這麼多禮。」
楊壽秋一見到她大姐楊福春就不斷地在心裡偷笑,在祝壽完之後終於有機會可以糗她。
「大姐,你變胖了!我看你一定是嫁人之後整天不是睡就是吃,所以把肚子都給吃大了。」
「蠢蛋!我這是身懷六甲,肚子裡有小寶寶了。」
「哼!還是我比較好,有一個現成的兒子,當現成的娘。」楊壽秋說得好像她佔了很大的便宜似的。
有什麼好的?牛布袱倒希望他沒有兒子,這樣兒子也就不會把娘子的注意力都給搶走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說不定妹夫哪天就把小寶寶放進你的肚子了。」楊福春提醒她,並不是有兒子就不會懷孕。
楊壽秋聽到大姐的話,轉而對牛布袱警告:「布袱!你不可以把小寶寶放進我的肚子,我可不想和大姐一樣。」
楊福春的夫婿耿星河聽了又是萬般無奈。
生孩子這種事也要靠雙方配合,又不是男方說要放小寶寶就可以放的,猶記得娘子剛懷孕時,還常吵著問他是放男孩還是女孩,真是拿她沒轍!
「大姐,那你不會叫大姐夫把娃娃放進別的女人的肚子裡,這樣你就不用挺著大肚子了。」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主意不錯喔!」耿星河在一旁跟著起哄。
「你敢!不想活了是不是?」楊福春劈頭就罵,還怒瞪著他。
今日是岳父的壽辰,可不是來吵架的,耿星河連忙轉移話題。
「布袱!有好一陣子沒見到你了。」
「是啊!前一陣子還聽你說很討厭這門親事,現在看來卻是鶼鰈情深。」牛布袱有感而發的說,心裡有些羨慕他們。
「大姐夫跟我家布袱認識啊?」楊壽秋好奇地問,聽他們的對話好像是舊識。
「我們星河客棧的白米就是向布袱進貨的,布袱的價錢很實在,現在我們又成了親戚,當然又可再打點折扣。對了,我們都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見著二妹和軍龍?」耿星河和白軍龍是好友,他十分訝異竟沒見著他的人影。
「他們前幾日回來過了,由於路途遙遠,我要他們不用再跑一趟了。」楊榆林為他解釋。
「原來如此,對了!布袱,我聽說你過幾天要上京城?」
「後天。」
「那順便幫我問候臨陽,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沒問題。」牛布袱點了點頭。
「好了,我們別光站在這裡說話,到廳裡坐坐,我早命人準備一些好酒、好菜了。」楊榆林熱情的招呼他們。
看來,他把女兒們嫁出去是對的,為此才能獲得這幾個好女婿,而且也即將有孫子可抱,不枉他含辛茹苦的將她們扶養長大。
楊榆林心滿意足的笑著,不僅能夠安享晚年,還能含飴弄孫,真可說是一大樂事。
*
「布袱,我要跟你去京城。」聽大姐夫說他要去京城,她就很想跟去玩,順道去看看二姐。
「我是要去做生意,不是去玩的。」
「我不會妨礙你的,我只是想順便去看一下我二姐,好不好嘛?」
他這一趟來回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如果他帶著壽秋一塊同行,布兒不但不能跟去,而且他還能跟她朝夕相處,太好了!就這麼決定。
唉……他怎麼會變成這樣?連自己的娘子還要跟兒子爭!
「好吧!」
牛布袱答應得頗為勉強,不過還是令楊壽秋十分興奮。
「太好了!要不要也帶布兒一起去!」
牛布袱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不行!」
「你幹嘛反應那麼大?」楊壽秋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吼嚇了一跳。
「我這次去是談生意,不是去玩,你若是想帶布兒去,那你就別去了。」要是讓布兒也跟去,他的計畫不就泡湯了。
「好嘛!不帶就不帶。」他犯不著凶人吧?
因為怕牛布平會吵著要跟,所以,他們夫妻倆就瞞著他上京城去了。
*
這次出門,牛布袱一掃之前的陰霾,少了兒子在他們夫妻中作梗,令他覺得此時此刻楊壽秋只屬於他一人。
他居然跟自己的親生兒子吃醋,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在他的心目中佔有極大份量?雖然多帶一個人會多一份花用,可看到她快樂的模樣,他還是覺得很值得。
「你好像很興奮?」牛布袱笑了笑。
「當然!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離開江寧。」
「我們這一趟不是出來玩的,所以不能有所耽擱。」
「我知道。」話雖如此,但是一看見人潮眾多的地方,她的眼睛就為之一亮。 「布袱你看,我們過去瞧瞧。」
「哎呀,我們又不是出來玩的。」
「我知道啦!看一下又花不了多少時間。」
楊壽秋一時高興過頭,全然忘了牛布袱的交代,她也不管牛布袱答不答應,就硬拉著牛布袱的手臂擠進人群之中。
「哇!好棒,布袱,你看這簪子好美……」
「還有這個,這件小孩子的衣裳繡得不錯,小布布穿起來一定很好看,你說是不是?布袱……」
見另一頭圍滿了人,她又趕緊拉身旁的人過去湊熱鬧。
被人群包圍的中央正有兩個人在表演拳腳功夫,楊壽秋看了好一會兒他們才結束,在場的人一陣歡呼。
「好厲害,你也賞點銀子給他們吧,布袱……咦!你是誰啊?」遲鈍的她到現在才發現身旁的人並不是牛布袱。
「小姑娘,你從剛才就一直拉著我,還問我是誰?」他才覺得莫名其妙。
「對……不起,我拉錯人了。」
「原來是拉錯人,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呢!一直『不服、不服』的叫著……」那人恍然大悟之後,咕噥著離去。
「對不起、對不起!」楊壽秋不停的行禮道歉。
楊壽秋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來回梭巡,只見人來人往,誰是牛布袱她根本分不出來。
完了!布袱呢?布袱不見了!
她待在原地不敢亂走,生怕牛布袱來找她時會與他擦身而過。
萬一布袱找不到她呢?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早知道她就不湊什麼熱鬧了。
楊壽秋一個人坐在牆角,從白天到日落,從期望漸漸轉為失望,心裡的焦躁不安全寫在臉上。
嗚……她一個人孤伶伶的,而且也沒有銀兩,會不會客死異鄉?一想到未來將無依無靠,她不禁悲從中來。
「布袱,你快點找到我!我不會再亂跑了,嗚……布袱,你在哪裡?可愛的小布布,如果娘真的回不去,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你千萬不可以太想娘……」楊壽秋自顧自的說著。
楊壽秋不斷地胡思亂想,一想到無法預知的將來,她就覺得往後的人生悲慘無比。
反觀牛布袱,因為他遍尋不著楊壽秋,見天色漸暗,他就先找個客棧落腳休息,但他還是坐立難安,因為擔心而不停地在房裡來回踱步。
為什麼他一個不注意,她就不見了?萬一她被壞人捉走,或遇上什麼危險,那他會非常自責的。
早知道就別帶她上京……都是他的錯、都是他存心不良,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要是她真的發生什麼不幸,他一定會恨死自己!
越想越不安心,牛布袱決定趁天還沒完全黑之前再去找一 次。
大街上空蕩蕩的,一般人早就回家吃晚飯了,而他的娘子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白天人多—也許被他忽略掉了也說不定,這回他可要找仔細一點。
驀地,牛布袱發現前方有一個瑟縮在牆角的小身影,她身上穿的衣裳好像就是楊壽秋所穿的。
牛布袱欣喜若狂,但又很怕他找錯人。
他戰戰兢兢的趨步向前,輕聲喚道:「娘子!」
這不正是她所思念的聲音嗎?布袱來救她了!
就好似原本快絕望的深淵裡出現了一道曙光,楊壽秋很快的撲進牛布袱的懷裡。
「布袱,你怎麼現在才來!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好害怕?」
找著可以倚靠的胸膛,楊壽秋把剛才的恐懼感,一古腦兒的用淚水宣洩而出。
「你在這裡待多久了?」見她如此害怕,牛布袱心疼的問,幸好他有再出來找一次,否則她就得獨自一人在街上過夜。
「很久了!從白天到現在,自從我發現你不見之後,就一直待在這裡等你,布袱……我還以為……以為我要流落街頭,再也回不了家了,嗚……」
「這兒我已經找了好幾次,怎麼就沒見到你,而你也沒見到我?」
「因為街上的人那麼多,我分不出哪一個是你啊!所以我只好……」她吸吸鼻子,語帶哽咽的說:「只好待在原地不敢亂動,在這陌生的地方,我怕我亂走會迷路,你就會找不著我……」
唉……真正想哭的人是他!她竟然還是分不出他的長相,但是見到她滿臉淚痕,他又怎麼忍心再去責備她呢?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已經找了一間客棧,晚上我們先在那裡過夜。」牛布袱摟著她準備回客棧。
「我肚子好餓,連午飯我也沒吃呢!」
「好,待會兒我吩咐店家多準備一些菜讓你吃個夠。」
楊壽秋開心的笑著,別人都說相公小氣吝嗇,可是他對她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