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素半晌默然不語,室內只聽得見麒弘越來越重的喘息聲。鄢琪與小典互相拉拉手指,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而平常總跟在身邊收拾爛攤子的那兩個人此時又不在,想了半天也只能低頭乖乖站著。
「你們兩個出去吃飯吧。」冷靜的管家大人終於開口道。
「那這裡……」鄢琪小聲問。
喻素面不改色:「這裡我來處理。你們快出去吧。」
「素素……」鄢琪覺得似乎應該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又不知能說什麼。
美麗的管家淡淡一笑:「你們千辛萬苦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還愣著做什麼,出去吧。」
小典扯扯鄢琪的衣袖,兩個人極不自然地走了出去,把守在門外的所有人全部趕得遠遠的,並肩坐在水岸邊的回欄上遙看那座清雅的暖閣,一直看到暮雲四合,還沒有人出來。
「咱們那劑藥,不會下得有點超量了吧?」鄢琪擔心地說。
「應該不會啊,」小典半張著嘴,表情也有點拿不準,「我想著素素可能是第一次,所以份量減半,只包了半顆。」
鄢琪看看他,好像有些後悔的樣子:「素素會不會生我們的氣啊?萬一他對麒弘,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呢?」
「我還是覺得,素素是很喜歡麒弘的,你看他聽說麒弘受傷有多緊張,關健還是他自己心裡放不開,兩人若是有了親密的關係,一定會向好的方面發展的。」小典比起來要樂觀的多。
鄢琪用力踢了踢欄杆,憤憤地道:「麒弘那個笨蛋以後要是敢對素素不好,我一定劈了他!」
小典正要接著說什麼,被連滾帶爬跑來的一個男僕打斷:「不好了,皇……皇后娘娘駕到……」
兩個少年同時彈跳起來,一個優美的女聲隨即傳來:「為什麼我駕到會不好了?」
「母……母后,」鄢琪乾笑道,「您老人家怎麼到這裡來了?」
皇后娘娘儀態萬方地款款行來,單看外表,倒也不失一國之母的風範。對鄢琪的問話她誇張地歎了一口氣:「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孩子,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麼,都不來陪我說笑解悶,沒辦法只好自己來挨個看看。」
鄢琪面有愧色,立即依上前去,撒嬌道:「母后別生氣,琪琪陪您四處走走好不好?」
皇后伸出兩根玉指擰了擰他的臉,佯嗔道:「你這小鬼頭就是嘴甜。怎麼你竟會自己來弘兒府上?你們兩個不是貓狗見面要打架的嗎?弘兒人呢?還有他那個漂亮的象玉人兒似的管家呢?平時只要我一來他們立即就迎出來了,今天這是怎麼啦?」
鄢琪一面陪笑,一面努力絞動著腦汁:「他們……他們不在,出去了……好像是出去了……」
「怎麼會,剛剛我問過下人了,說在府裡呢。為什麼躲著不見自己親娘,快給我叫出來。」
鄢琪急得額上直冒冷汗,支吾道:「母后,他兩個現在有點忙,實在沒辦法出來拜見母后,還請………」
「忙?」皇后娘娘鳳眼一豎,「忙到連我也不見?到底在忙什麼?」
鄢琪嗯嗯啊啊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急脾氣的皇后轉向青萍公子:「小典,你說,他們在忙什麼?」
「……在忙……生米煮熟飯……」衛小典咕噥了一句。
皇后未能聽清楚,正要再問,水榭上暖閣的門輕輕打開,喻素慢慢走了出來。
看在小典和鄢琪這樣知曉內情的人眼裡,喻素全身都是破綻。頭髮是匆匆挽上的,滑落了幾縷髮絲,柔順地蜷在雪白細膩的頸後;臉頰上尚留著淡淡的粉紅色暈,剪水雙瞳中餘波猶漾,行動也較平日遲滯了一些,他冷不丁看到皇后站在岸邊,吃驚不小,一時愣在當場。皇后性情一向大大咧咧,壓根注意不到這些細微部分,其實麒弘最象的就是她,一看見喻素出來,立即招了招手道:「小素,我家弘兒呢?」
年輕的管家有些尷尬地後退了小半步,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二殿下有些不舒服,在……在休息……」
話音剛落,暖閣門再次被人撞開,麒弘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身上的衣衫顯然是臨時胡亂套上去的,零零落落,一隻腳還沒穿上靴子,模樣雖然狼狽,但瞎子也看得出來他不僅沒有不舒服,簡直還可以說是精神百倍。
「素素!素素!」麒弘一衝出來,眼睛裡就只放得下喻素一個人,根本沒朝其他地方看過,逕直一把抓住喻素的肩頭,急急地說,「你知道我笨,不會說話,但最起碼要聽我說完,在我心中,你就像……」
這次他依然沒能說完,在喻素的眼神示意下,二皇子殿下總算注意到了三個旁觀者。
鄢琪與小典翻翻白眼,一齊將頭扭向一邊,而美麗的皇后陛下就算再遲鈍,畢竟也是過來人,何況還是一個做媒經驗極為豐富的過來人,看了喻素還不覺得,現在看見他們兩個在一起,想不明白過來都不行。
「母……母后……」麒弘猝然之間在母親面前曝光,還是有一些心虛,但雙臂仍是緊緊地抱著喻素不放,結果被後者一個倒肘,打到兩步開外的地方。
皇后娘娘傷腦筋地皺起了眉頭,儘管她是一個非常開明的母親,但猛然之間發現兒子喜歡男人畢竟還是有些煩惱,不過她立即找到了解決煩惱的辦法。
「你大哥知道這件事嗎?」皇后問。
麒弘點點頭。
「好,」皇后一拍手,「他是攝政皇太子,他來處理吧,我不管了。」說著一轉身,叫上鄢琪,逛啊逛啊地走遠了。
小典也乘機跟著消失,現場又只留下發呆的皇子與沉思的管家。
「素素……」麒弘扯了扯喻素的衣角,「也許今天發生的事有人為的原因,可是我對你的心意並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我只是想問一聲,你究竟是怎樣在看待我,你是否願意成為我最重要的人?」
管家低著頭,靠在欄杆上,即不表態,也不說話,模樣看起來更是分外的誘人。麒弘呆呆地凝望著他的側臉,突然按捺不住胸中的情潮,湊過去笨手笨腳地親了一口,將他整個人像裹起來般緊緊抱住,滿足地輕歎一聲。
天空中突然傳來數聲拉長了的鳥鳴,喻素猛然抬頭,目光變得凌厲起來。
「那不是你養的烏織嗎,失蹤了一個月居然自己飛回來了。」
「它不是失蹤,是我派它出去的。」喻素說。
「派它……那是一隻鳥耶?!」麒弘嚇了一跳。
喻素伸出手臂,那只通體雪白卻名為烏織的異鳥飛到他小臂處停棲,仰頭又尖叫了幾聲,啄啄他的頭髮。
「他已經來了。」喻素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深不可測,黑嗔嗔的不起一絲波瀾。
「誰?」
「樓佧國師。」
麒弘再次嚇了一跳:「不是還沒到四十天嗎?」
喻素瞟了他一眼:「你們看的遊記也是幾十年前的了,難道人類的航海技術這些年就一點進步也沒有?」
「可……可是昱飛表叔他們還沒有回來……你快躲起來,我來對付他,我絕不會讓他有機會傷到你的!」麒弘的擔憂情真意切,令喻素不禁有幾分感動。
「現在還沒關係,烏織的速度起碼比他快兩天,他要兩天後才趕得到這裡,所以我們還是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
如果換了是其他人,一定會問「又不知道該怎麼破解蠱術,做準備有什麼用」,但麒弘才不會想那麼多,立即高興地說:「好,等我們把這個國師解決掉,你就不用每天這麼擔驚受怕了!」
當夜太子與安楚返京,超強五人組,不,還要加上喻素與梓離,一起在二皇子府聚會商議。
康泰與安楚都是見多識廣之人,非常瞭解邪術對人體的傷害不能以常理論之,所以一致建議柔瀾人與麒弘都避一避為好。
喻素反對。
他今天的表現比佻俁死去當晚鎮定了很多倍,又像是那個天塌下來也知道怎麼處理的萬能管家了。他首先大約解釋了一下樓佧國師蠱術的狠毒可怕之處,雖然只是簡約的說說,但已足以讓幾個怎麼說都很勇敢的年輕人毛骨悚然。
「可以一瞬間向百人以上下蠱,可以不間斷地施術,還可以控制中蠱者攻擊朋友,這個魔鬼豈不是能夠很輕易地征服一個國家?」鄢琪忍著滿身的惡寒道。
「不,凡是中了他蠱術的人百日之內必死,所以他可以輕易地殺掉一個國家的人,但永遠不能統治和征服一個國家,所以他必須扶持王室的人,自己只能當國師。」喻素說。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們得想辦法怎麼解決他!」麒弘著急地說。
「照這樣怎麼解決啊?」小典沒好氣地說,「瞬間施術,我們有多少人都沒用。」
「不,」喻素冷靜地道,「他並非無懈可擊。」
李安楚有些驚訝地問:「你知道破蠱之法?」
喻素輕歎一口氣:「他不僅有一身詭異無敵的蠱術,而且是柔瀾數百年來唯一一個以蠱習武的人,只要他有蠱術在身,根本就是刀槍不入,水火不浸的不死妖孽,而只要他人不死,誰也破不了他的蠱,就算是秦將軍提到的苗疆異人,我想也最多能夠壓制住他,並不能真正殺死他。」
「那我們不是輸定了?」鄢琪睜大了眼睛。
喻素搖了搖頭:「不,對你們來說,問題不是在於破蠱,而是如何想辦法殺死一個用兵器、毒藥、水火都殺不死的人。」
「素素,恕我們愚鈍,你能不能再講清楚一點?如果不首先破蠱,我們根本無法近他的身,又何談殺死他?」康泰微微皺起眉頭。
喻素與坐得遠遠的離兒對視了一眼,緩緩道:「他的蠱術……對中原人是無效的……」
麒弘一下子跳了起來:「你說什麼?」
「只有柔瀾人才會中蠱,在你們面前,他的可怕之處不在於蠱,而在於無人能敵的絕世武功。」
「他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抵得過楚哥哥、太子、我還有麒弘四人聯手吧,再說太子殿下手下也算高手如雲,一撥一撥上,累也累死他!」衛小典不服氣地說。
「關健就在這裡,他不會累,不會死,你們再厲害,也不能給他實質性的傷害,等你們的力量衷竭了,他就可以毫不費力地衝進來,找到我和離兒,殺死我們……」
「不,」麒弘猛撲過去緊緊抱住喻素,「我不會讓他殺死你的,我會保護你,實在不行,我們就死在一起!」
喻素溫柔地回抱著他,淒然一笑。
「我想你一定有辦法的,你剛才不是說他並非無懈可擊麼,他的漏洞在哪裡?」結綠公子柔聲問道。
「很難……」喻素垂下眼眸,「但以你們四人之力,倒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你快說,只要有辦法就行,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大哥、安楚和小典的能力啊。」麒弘頓時面露喜色,高興地摸摸他的頭髮。
「要破他的護身之功,必須以至陽真氣,自湧泉穴入,衝破全身七十二穴,會聚百匯,再以百年桃木製成的小劍,插入其百匯穴方可。」
在座的大都是高手,一聽就知道難度果然極大。鄢琪先舉起手,玩笑道:「我負責去找百年桃木,這個差使最容易了。」
青萍結綠與李康泰對視了幾眼,突然一齊笑了起來。太子殿下道:「好久沒遇到這麼有挑戰的事情了,真是有意思。說的我手都癢癢的。」
喻素深深埋下頭去,麒弘輕輕摟著他安慰道:「你別擔心,這已經比我們想像中的好太多了,等那個樓佧國師來了,我們好好收拾收拾他給你看。」
「是啊,」鄢琪也道,「我也要去看看他到底長得怎樣的三頭六臂……」
喻素立即尖叫了一聲:「你不能去!」
鄢琪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他。
「素素說的對,那個國師如此厲害,現場必定很危險,你還是乖乖地呆在安全的地方比較好。」康泰拍了拍自家小孩的頭,「東宮的防衛應該算是最強的,明天起所有人都搬到東宮來,樓佧一到,素素和離兒就先躲進地窖裡,免得不小心跟那個國師照了面,被下了蠱就不好了。」
「琪琪也要來,」喻素急切地說,「琪琪武功最低,留在外面太危險!」
太子想了想:「也對,琪琪,你就陪著他們一起去。」
鄢琪嘟了嘟嘴,但還是沒敢再任性地爭執。
商議已定,客人們起身告辭,麒弘與喻素一起送到府門外。整夜一言不發的離兒獨自一人回聆樂坊,康泰正要和鄢琪上車時,被安楚拉到一邊,小聲問了一個很奇怪的問題:「小康,如何有一天,你和琪琪不能再廝守在一起,而是各自天各一方,生活在連音信也很難通的異地,你會怎麼樣?」
康泰白了他一眼:「不可能的事,沒想過。琪琪是我的,他會去什麼地方?」
「我是說如果,你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如果……」康泰轉頭看看站在馬車旁等待自己的纖薄身影,一股愛意湧上心頭,「沒有琪琪的生活,我無法想像,就算活著,跟死也沒什麼區別。」
李安楚點點頭,輕輕歎息:「我知道了。」
康泰深深地凝注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安楚抬頭勉強一笑:「沒什麼,最近心情很奇怪,常會冒出些古怪的想法,你別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