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
假寐的無忌直到來人停在床邊,才一掌擊出。
「哇!」
一聲驚叫讓他認出來人,連忙收勢,看著跌坐在地上的素妃,他挫敗的低吼。
「你又怎麼了?」
她在搞什麼鬼?沒事的時候就靜得彷彿不存在,一有事,讓人片刻也不得安寧。他本來還覺得接下負責照顧她輕鬆自在,現在才知道,麻煩大了。
「我想回去。」
素妃知道這裡是奪影在台根據地,守衛森嚴,若沒有他帶路,肯定出不去。
菀兒有提過,在前頭的大屋和這棟他們居住的風雲苑間,還隔著一個可怕的花園迷宮,她想了好久,最後還是得過來吵醒他。
「傷好了再說。現在,回去睡覺。」
就為了這事,也值得跑過來吵他嗎?這女人的腦袋果然有問題。
「不行,我今天和人約好了,一定要回去。」
無忌將電話遞給她。
「打電話改時間。」
「不行!」素妃又將電話放回原位。「就是要今天,而且我現在就要回去準備。」
無忌第一次聽到她如此強硬的作出要求,仔細看她,才發現她滿眼紅絲。
「你都沒睡?」
「我睡不著。」
他靜靜的打量她的神色,而後起身披上晨褸。
「等我十分鐘。」
梳洗完,換好衣服,他直接撈起爬起坐在床上的素妃。
「你要載我回去?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
「閉嘴!」他不耐的開口,她也不想想自己現在和個殘障人士差不多,還有膽說出這種話。
素妃乖乖的閉上嘴,直到無忌將車停妥在夏卡兒前,繞過車頭要抱她下車時,才又吶吶的開口。
「我可以自己走,你不用抱我啦!」
他恍若未聞,逕自抱起她。
他一定有起床氣,臉色好可怕。
「素妃姐!」見她從昨晚出去到現在過午才回來,還被人抱著,小梅都快擔心死了,正想走近好好問問,才看清抱著她的人是誰。
「三少爺?」
無忌冷冷的瞧著他們,一肚子的怨氣和剛生的起床氣全算在他們頭上。
「你們是怎麼辦事的?只不過要你們看個人,你們都做不好!」
這三人全是他由風雲苑調出來的,沒想到會這麼不中用!
正想繼續削人,卻叫素妃懷疑的口氣給喊停。
「看個人?看誰呀?」她不解的來回看著他們,「還有,別凶他們。他們都很乖,也沒做錯什麼事,你幹麼罵人?」
無忌只是冷哼一聲,抱著她直進封憂閣,隨即拉上紙門,杜絕外人的目光。
「你和人約幾點?」他看看表,下午三點,考慮是否該去一趟公司。
素妃沒有考慮的說:「東西準備好就走。」
聞言,他決定等她拿東西出門,卻看她拉開紙門要朝外走去,連忙拉住她。
「上哪?」
「廚房。」
「你不會真忘了自己腳上有傷,說了不能使力的吧?」
「我沒忘,可是這和上廚房不衝突啊!」做菜只要有手便成了。
「原來你會用飛的。」他出言輕嘲,實在受夠她的脫線。
她恍然大悟,原來他指的是這個。「我慢慢走,應該沒關係。」
他閉了閉眼,無視小梅、小琪及其他客人向內望的吃驚目光,一把抱起她走進廚房。
「糗斃了!」將頭埋在他肩上,素妃滿臉通紅的低喃。
無忌悶哼,那是他想說的話!
☆ ☆ ☆
開車奔馳在山區,無忌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淪落到司機一職,莫非只是為了剛才那份她親制的簡餐?
等著他處理的事每天有上千百件,而他居然浪費了一整天跟在這女人身旁?
「前面右轉,直走就到了。」一夜未闔眼的她精神的確有些不濟,但她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由車上拿下大包小包,無忌走了兩趟才把素妃和東西全送到墓前,這才瞭解為何她對今日之事會如此堅持。
因為對象是曲彤雲。
「嗨!小彤,好久不見。」素妃將菜和蛋糕擺好。「對不起吶,臨時出了點意外,所以來晚了。」
無忌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
「菀兒寫了信說今年沒辦法替我們慶祝,所以只寄禮物回來。」她拿出信點火燒了。「大的那份是我的,小的是你的,這可是菀兒自己說的,信上寫得一清二楚,你可別說是我騙你,自己挑大的,佔你便宜。」
信很快便燒完,素妃看著余灰飛揚,半晌才回頭。
「謝謝你陪我來,你先回去吧,我還會待很久。」
無忌搖搖頭,讓她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除非他的腦子也有問題。
她沒再說話,回頭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腦裡飛閃著過去共同慶生的片段——
「素,許個願吧!」紫菀老要素妃把握住十七日的最後一秒許願。
「對呀!我看就許個多根筋吧,正好補你少的那條,你就不會這麼天真了。」一旁的彤雲取笑她搞不清楚狀況。
「拜託,我哪有少根筋。」素妃反駁道。
「對呀!」
紫菀難得的同意,讓素妃心裡奇怪她今天怎麼這麼好心。
「你哪是少一根,你是根本沒有好不好。」
「喂!」聽不下去的素妃打了她一掌,「愈講愈扯了。」
「菀兒說得沒錯。」彤雲可樂了。「這樣看來一個願望可能不夠,我的也捐給你好了,或許效果會比較好。」
「你們!」氣呼呼的素妃,順手拿起抱枕一丟,一場大戰於焉展開。
那是四年前,她們最後一次一起過生日的事。
那年她們什麼願望也沒許,在值得紀念的十九歲。
好像是許久前的事了,但她卻還記得一清二楚。
其實三個人在一起時,連最普通、最平凡的事也可以讓她回味許久。
但永遠不可能了!
她不由自主的走向墓碑,撫著上頭的照片。
「小彤……你也會懷念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嗎?」
回答她的,只是指尖傳來的冰涼。
肩上傳來微熱。
「走了吧!」
是無忌,她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素妃看向表,十一點半,是差不多了。
蹲下身拿出特地烤的蛋糕,細細的插上二十三支小蠟燭。
「今年你們希望我許什麼願?」她幽幽的望著照片中的笑顏。「先說好,什麼都行,就是別再提有關缺根筋的話。」
她一一點亮蠟燭。「你呢?今年又想許什麼願?」
無忌看著她,完全無法開口。她的傷心如此清楚的由她身上散發而出,那股子沉重連他都幾乎窒息。
頭一次,他真正體會到她心中的傷痛有多深。
「五十九分了,我們可以唱歌了。」她低聲唱起生日快樂歌。
「生日快樂!你也滿二十三歲了。」素妃吹滅蠟燭,笑著道賀。
「好啦!我們可以拆禮物了。」拉過紫菀寄來的紙箱,拿出一大一小的紙盒。「好期待哦,菀兒今年不知道準備了什麼?」
她的語氣異常高昂,先拿過小盒拆開。「先看你的,你猜會是什麼!」
拆開層層的包裝紙,待打開紙盒後,她卻呆愣的看著盒內的東西。
無忌看著她失神的側臉,便在她身旁蹲下。
「怎麼了?」
她眼眶含淚的搖頭,將裡頭的音樂盒放到碑前,深吸了口氣後才逼出笑,興致高昂的道:「她倒有心,還記得你最愛音樂盒。現在換拆我的。」
趁著她去拆另一件禮物的空檔,無忌仔細的打量音樂盒。很精緻,看得出是特別訂做的,圓型的台上是一片草地,左上側有棵大樹,樹下則或坐或躺著三名女孩。
但,為什麼她見了會如此難過?
掉頭看向一旁,她已經拆開大箱子,將裡頭的充填物撥開,發出哇的一聲。
那是只約莫四十公分高的布偶熊。
「原來菀兒都記得。」
小彤最愛音樂盒,她最愛熊熊布偶,而這些年來她最懷念的,就是當初躺在草地上結拜的那一幕。
抱著熊,她拾起音樂盒,低喃,「她真有心,這是不是表示她還念著我們?小彤。」
她多想再聽見小彤的聲音,就算是一句話也好。
她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的!
突然間,素妃整個人跪在碑前,懷裡緊緊擁著熊。
「背信,你們背信!說過的話全忘了。」瘖啞的聲音由小至大,剛才裝出的興奮愉快在瞬間崩毀。無忌看她的神情不對,連忙上前扶起她。
素妃只是搖著頭,哭喊著,「騙人,你們騙人,都說了要永遠在一起的,你們騙人……」
無忌皺起眉,沒多說什麼,一把抱起她上車。
「你們騙人……」即使哭到泣不成聲,素妃仍是重複著。
無忌不禁為其動容了,伸手摟住她。「好了,別哭了。」
說不出動人的安慰詞句,他只能以行動表示。
「騙人……」她忘情的抱住他,就像攀住根浮木,放肆哭出心中所有的哀傷。
而他只能不斷輕拍她的背,柔聲的勸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懷中人兒的肩膀不再聳動,哭聲也停了。
他揚眉,低頭一看,才發現她人早已睡著。
呼出一口氣,他輕輕的將她放好,駕車回家。
到今天,他才看到她內心隱藏的脆弱以及紫菀離開帶給她的打擊。
☆ ☆ ☆
將車停妥,抱著她回到風雲苑的住所,正要將她送回房間,她卻醒了過來。
「我要下來。」她發出的聲音因為哽咽而略微沙啞。
無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依言放下她。
素妃扶著沙發,覺得有點腳軟。
「有沒有酒?」她順勢坐進沙發,雙手按著頭問。
他跟著坐下,靜靜地打量著她。認識她的時間雖稱不上久,但他可以肯定,她該是不沾酒的。
久未聽見他的回答,她抬頭欲找人,發現不知何時,他已坐到她身旁。
「給我酒。」
紫菀的禮物使她想起以前的往事,心中的傷痛太過,她已經無法再承受,酒精或許能幫助她脫離這傷心。
看著他不贊同的臉,素妃掩面搖頭。
不能再哭了!
「我不想逼瘋自己。所以,求求你,至少讓我麻醉自己!」她需要解脫,儘管只是一下下也好。
無忌不語的起身拎來一瓶威士忌。
威士忌的酒精含量相當高,速戰速決,或許熬過了今天,她就不會這麼肝腸寸斷。
打開瓶蓋,倒了兩杯,他舉杯向她。「乾杯!」
素妃抬起頭,平時晶亮的雙眸早已蒙上一層水氣。
她擠出微笑,似下了決心。「乾杯!」
沒有遲疑的,她一次灌進一大口,隨即整張臉皺在一塊,但仍隱忍著不吐出來。
無忌則是淡淡啜著,對她的蠢動不置一語。
真難喝!用盡全部的勇氣,素妃才將口中的酒盡數吞下,一股熱辣嗆得她咳嗽不斷,熱氣迅速湧上臉頰。她晃了晃頭,拿起杯子又是一口。
無忌也不攔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她緊鎖眉,皺著臉,一口接一口的喝光杯中的液體。當酒杯摔落在地,她的小臉已是通紅一片,雙眼沒了焦距的看向地上。
「杯子破了……」她愣愣的說,隨即仰頭對他一笑。「我的頭好痛。」
「你醉了。」他放下酒杯,將她放置在自己腿上。
她偏過頭,神情有絲迷惑。
「這就是醉嗎?」她揪住他的衣襟,露出痛苦。
「可是為什麼我還是好難過?」
她真的醉了嗎?可是,為什麼心裡異常清醒,連極力欲遺忘的過去也全想了起來。
不負責任的父母,無依無靠的童年,世人冷淡鄙夷的眼光,毫無溫情可言的孤兒院……直到她受不了的逃了出來,直到她遇上菀兒和小彤……一幕幕的往事歷歷在目。
眼淚無聲的流下。
「你又哭了。」無忌溫柔的替她拭淚,考慮著是否該再給她一杯,或者乾脆一掌劈昏她了事。
「是嗎?」她毫無所覺。「我不想哭的,我忍得住才是。就連當年小彤死時,我也強忍著,至少不在人前,不在菀兒的面前,我很勇敢吧?」
「你很勇敢。」
她不哭,是為了不加重紫菀的病情吧!無忌不語,想著當年的情景。
「可是後來還是忍不住,在小彤的棺木下葬那一刻,我終究放聲大哭起來,抱著棺木不放,直到小哥把我拉開。」
「我好難過。」素妃的眼淚一直沒停過,滴滴答答的彷彿關不緊的水龍頭。「我們結拜的時候,是在一大片草地上,就像音樂盒上的樣子。我們說了要永遠在一起,那時我心裡真的好開心,一直是一個人的我,終於也有了親人,是妹妹耶!我記得那天我的笑一直沒停過。也從此,我的生活才真正染上七彩顏色。」
「你懂嗎?」素妃抬頭看他。
「我懂。」無忌點點頭,看來她喝醉後就會變得多話。
「和她們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時候,為什麼老天要讓她們離開?難道我今生注定要孤獨一人嗎?」
沒給他機會開口,她掩住小臉繼續說:「我是這麼的努力……」
小彤走後,素妃全副心思全放紫菀身上,紫菀的身體差,她只怕稍有閃失,紫菀也會消失不見,獨留她一人。沒想到,到最後仍是守不住。
「我累了,真的好累。」
無忌沒回答,讓她的頭安靠在自己的胸前。據報告,她三個月大就被丟棄在孤兒院前,親生父母不知所蹤,在孤兒院中也吃了不少苦。
「沒有了,我什麼都沒有了。」
含糊不清的低喃由他胸前傳出,他揚了揚眉。
感受到胸前一片濕,他無奈輕歎,又倒滿了一杯酒。
「一個人就一個人吧!」語調雖輕鬆,但小手卻緊捉著他胸前的衣襟,像是極自製般。「反正我本來就什麼也沒有,現在只是回到原點,沒關係的。」
他抬起她的臉,輕聲承諾,「不會一個人,你還有我。」
素妃自淚眼中瞧他,只覺他黑眸中的訊息陌生難辨。抹開淚,素妃神情迷惘。
「我瞧不清你,你是誰?」
「上官無忌,在沒有其他人前,我會一直陪你。」
既然他答應了御要照顧她,自是不該放她一人。
「上官無忌?」素妃搖搖頭,不認識,可是他說要陪她呢!
「你會陪我?」她不相信,一個不認識的人怎會陪她。
無忌不置可否的點頭,將酒杯湊向她。「喝了吧。」
素妃捧住酒,止住了淚,眼睛發亮執拗的問:「你會陪我,一直一直?」
看來他不回答,她是不會罷休的。
「我會陪你,直到你不需要。」等到紫菀回來,他也不需要照顧她了。
有力的承諾彷彿一股暖流,化去她心中的冰冷及不安,她整個人頓感輕鬆起來。
「不騙人,不會背信?」
無忌鎖住她的眼眸,點頭。
「不騙人,也絕不背信。」
素妃笑了,笑彎了眉眼,而後舉杯。
「乾杯!」算是慶賀吧!慶賀她又不是孤身一人。
看著她一飲而盡,隨即眼皮漸垂。
「你……可不能……騙我……」就是要睡了,也心懸此事。
拿開杯子,他抱起她往房內走。
良久,才傳來他的回答。
「上官無忌說過的話絕不反悔,我會一直陪你,直到你不需要時。」
☆ ☆ ☆
「哦!天……」
沙啞難辨的呻吟由棉被間傳出,素妃試圖翻身,只求能找個舒適的姿勢,好讓她的頭比較不痛。
「啊……」
看來她是奢望了,身子才一動,頭就痛得像欲裂般難受。
天!這下她連哀號都不敢了,只能在心底呼救。誰來救救她呀!
「醒了嗎?」彷彿天籟般的低沉男音由門口傳來,素妃極緩慢的看向來人,對上一雙看戲的眼。「我……」一開口,卻是讓她直皺眉的破鑼嗓音。
無忌走近床邊,遞給她一杯暗黑色澤的液體。像是洞悉她的心思,回答道:「這是解酒藥。」
解酒?是了,她昨夜似乎喝了些酒。
不再多想,她扶著頭坐起,只覺渾身如爛泥般癱軟,無力的端起解酒藥,勇敢的一口飲下,只盼能讓頭盡速不痛。
「嗯!」一股難以下嚥的味道充斥在她口中,她連連示意,一旁的無忌早已備好開水給她。
連灌了一大杯水,她才勉強開口。
「真難喝。」
昨天的酒好像也是,有時還真搞不懂那些嗜酒如命的人。
她沒搭腔,把杯子還給他。
不知是解酒藥的神效,抑或是開水滋潤了她乾涸的喉嚨,素妃有了開口的興致。
「為什麼我覺得你在不高興?」完全想不起昨天喝下酒後的記憶,「我昨天惹你生氣了嗎?」
他看她一眼,搖頭作答。
「還是……很煩人?」從來沒喝過酒,不知自己喝醉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但想想似乎喝醉酒的人都很難纏,變得刁蠻不講理、愛講話,自己昨天晚上就是這樣的嗎?
「昨天麻煩你了。」素妃真的心虛了。看他的樣子,昨晚一定夠讓他受了。
無忌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
昨夜她醉了之後竟還不肯罷休,抱著他死也不放,後來半夜吐了他一身穢物,整得他灰頭土臉。
素妃在他「熱烈」的注視下愈縮愈小,他的眼神……好可怕,看來她昨天真的惹火他了,怎麼辦,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啊!
「我的頭好痛,」在他虎視眈眈下,她決定裝死逃避是最好的方法。「好想睡哦!」她以最快的速度躺下,躲到被子裡頭。
真會裝!
無忌只覺得一股氣沒地方發,但看她那副樣子……算了,君子不欺弱女子。
「拿去。」掀開被子,他將東西遞向她。
「什麼?」素妃坐起身接過,想起之前摸黑走了三個小時山路時,在心中下的決定。「你怎麼知道我正想去辦手機?」
這手機好可愛!可是……
「謝謝,我自己去辦就好了。」她又將手機遞回,不想接受平白無故得來的禮物。
他只是瞪著她,直到她怯怯的收回手。
「就當是生日禮物吧。」她的心思他哪裡不知,隨便安個名目算了。
「可是……」無論她還有什麼話,都叫他的目光給嚇得消失,她連忙躲回被子裡。
無忌見她故伎重施,決定先回房補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