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個李守賢，你真得沒什麼印象？」
半夜三更，難得體會到父子相擁而眠的我，正陶醉在抱著兒子睡覺的感動中時，全本卻很煞風景的提起了那個李守賢。
「名字是有點熟，不過想不起來。」
我用鼻子嗅了一下全本，奇怪，明明早就斷奶了，怎麼還是有一股奶香味？而且全本粉嫩嫩的，肉乎乎的，好香、好好吃的樣子……
「爹……」
「什麼？」
「拜託你不要對著你的兒子流口水好嗎？」
「哦。」我忙把口水咽到肚子裡。
「李守賢是當年北鎮王之子，後來他爹被先帝貶為庶人後便一直居住嶺南，大約一年前忽然被皇上封為北鎮王，有點奇怪呢。」
「哇，全本，你知道的東西真多。」我崇拜的看著我的兒子。
「爹，」全本很不配合的露出鄙夷的眼神：「這種『是』人皆知的事情只有你才會不知道。」
「……」我認真的想了一下，嚴肅的說：「你說的不是世間的『世』吧？」
「看來你還有救。」
「……」我、我不喜歡這種不孝的兒子！
「奇怪的是，你明明對朝中之事，正確來說是對世事百態全都一竅不通，怎麼會這麼巧覺得這個人的名字耳熟呢？」
「李守賢……」我喃喃著，想了半晌：「與其說是對這個名字熟……不如說是對這幾個字比較熟……李……守……」
最後一個字脫口即出，卻停留在舌尖，怎麼也喊不出來……
「……譽？」全本接口道。
我驀然一顫，腦中迅速閃過凌亂熟悉的畫面，卻依然什麼也捕捉不到，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全本說的最後一個字深深的觸動了我！
「李守譽……？」我喃喃著，非常熟悉的名字，熟悉到就像身體的一部分。
「李守譽是誰？我一定認識這個人！」我急忙問全本，我直覺得的明白這個名字與我的過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全本神色嚴肅了起來：「爹，你真得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是誰嗎？」
「快說！」我急了起來：「他一定與我的過去有關！一定的！」
「爹，全天下只有一個人會叫這個名字，那就是咱們宗元的皇帝，李守譽。」
皇……帝……？
全本忽然苦楚的一笑，伸手抱住了頭顱：「天啊……爹，你千萬不要跟皇帝有瓜葛啊……如果你跟他有什麼恩怨的話，憑我現在的本事根本保護不了你啊……」
我聞言忽然不合時宜的有點想笑，我湊到全本耳畔，像是情人蜜語一般溫柔的說：「對方是皇帝哦，那你什麼時候有本事保護我呢？」
全本抬起眼瞼看了我一眼，慢慢的摟住我的脖子，將頭埋進了我的胸口：「爹，你再安分幾年就可以了……只要再過八年……不，只要再忍六年就可以了！到時我一定能保護你，就算對方是皇帝也無所謂，我會讓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沒人敢惹你，更沒人能傷害你。所以，爹，等我長大好嗎？我會很努力的長大！好嗎？」
全本用前從未有的認真神情誠懇的說著，確切來說，是誠懇的請求著，請求著我……不要再給他闖禍……
這種感覺怎麼這麼彆扭？？
「全本，」我爬了起來，半壓到全本身上，壞笑著用手指頭點著他的小鼻子：「爹有沒有親過你？」
全本的小臉刷一下變紅了，速度快到令我愕然的地步。
「爹！我在說正經事！」
「我也是在說正經事嘛。」我委屈極了：「一般覺得兒子很可愛的話就應該抱抱親親的啊，可是你從以前開始就非常獨立，很少向我撒嬌，也從不纏著我買什麼東西，根本沒有養兒子的感覺嘛……」
「那是因為你老向我撒嬌，總是纏著我給你買東西。」
「這個……那是因為家裡的錢都是你在管嘛！」
「爹，你說錯了，應該說家裡的錢都是我在賺。」
「……」
「別用喪家犬的哀怨目光看我，你就承認吧，被八歲的兒子養著的父親。」全本壞壞的一笑。
「沒大沒小！」我佯裝大怒，一把將他抱起翻了個個，高揚大手做出要打屁股狀：「快把話收回去，不然打你的屁股！」
我惡狠狠的恐嚇道，誰知全本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還閒閒的用手支撐著下巴，一派悠閒：「要打快打，我還要睡覺呢。」
「你！你別以為爹捨不得！」我更加兇惡。
「啊~~」一個好大的呵欠，全本不耐煩的說：「那就快打啊。」
這、這個死小子，吃準了我捨不得打他！
沒辦法，誰讓全本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樣，雖然對我很凶，卻總是一心為我著想。我又不是狼心狗肺之徒，更何況他說的也是事實……呃……一點點的事實……
「你！我要把你扔井裡！」
說完，我故作兇惡的一把將他拎起，直奔後花園的那口水井，然後抱著他的腰，頭朝下半塞向井口：「快求饒！不然丟你下去！」
到底還是有些孩子心性，頭朝下的全本雙手不自在的撲騰了幾下，稍稍穩住了重心，便又立刻囂張起來：「哼，你也只能現在這樣威脅我，再過幾年我就壯得你抱也抱不動了，那時看你怎麼辦。」
我咧咧嘴，心下明白，因為此刻我抱著已經他有些吃力了……全本真得長得好快，以前那個未及膝高的小孩子已經到了我的腰際，照這個趨勢長下去，再過兩年我就得被他拎著走了……
開玩笑！
我使出吃奶的勁緊抓住他的腰帶，大聲道：「別以為我不敢！我今天非要教訓你一下不可！讓你知道到底誰才是一家之主！」
全本悠閒的說：「沒關係啊，反正這口井不深，我又精通水性，扔下去了也淹不死。」
「全本……」
「幹嘛？」
「你偶爾向我示回弱會死啊？」我負氣的瞪著他。
「不會死，」全本認真的說：「只不過向你這麼笨的人低頭會成為我的人生第一奇恥大辱。」
「你！！」
我氣極敗壞的想再塞進去一點好好嚇嚇他，誰知他的腰帶忽然一鬆，我與全本同時一愣，緊接著腰帶便像抹了油似的嘩啦啦散了架，全本連驚叫都來不及便整個人頭朝下掉進了井裡！然後是一聲撲通的巨響！
我手持腰帶僵立在井邊，一股夜風吹過……
「全本！！你還好吧？？」
「……」
「對不起！對不起！爹手滑了！不過都是你不好，繫腰帶也不繫緊點！」
「……」
「全本？」
「……」
「哇！兒啊~！你不要死啊~！不要丟下爹爹一個人啊~！如果真死了千萬不要回來找爹索命啊~！」
「……」井下好像隱約傳來那種明明氣得快說不出話來卻又不得不說的聲音：「玉官！！還不把我救上去！！」
完蛋了，全本居然喚我的名字，慘了，他發火了。
我急忙把勾著水桶的轆轤降了下去，實在是太心急了，一時忘了通知全本躲閃一下，很快便聽見一聲水桶砸到人頭上的聲音……
我張著嘴巴呆立在井邊，一股夜風吹過……
「啊，全本，沒砸疼吧？」
「……」
「全本？」
「……」
「啊！全本！快醒醒！可別在井裡暈啊！會溺死的！是爹不好！不過你也不對！明知道我要扔水桶下去還不說躲著點！」
「……」
「哇！兒啊~！你不要死啊~！不要丟下爹爹一個人啊~！如果真死了千萬不要回來找爹索命啊~！」
「……」
井下的全本還是沒說話，只是繩索一陣顫動，然後重量明顯加劇。我知道是全本抱住了水桶，急忙用力的轉起了轆轤。轉啊轉，轉啊轉，好沉啊……而且全本浸了水，重量少說沉了一倍！轉啊轉……
一個不小心，勁沒使上，手鬆了，轆轤飛快的轉了回去，然後井裡傳來一聲：撲通！
我兩手僵直的停留在空中，一股夜風吹過……
「全本！對不起！爹手鬆了！不過你也不對！沒事吃那麼多幹嘛？太沉了！」
「……」
「全本？」
「……」
「哇！兒啊~！你不要死啊~！不要丟下……」
我剛開始號啕大哭，台詞還沒喊完呢，井裡便傳來全本有氣無力的聲音：「你先把我拉上去再說……」
「好！你抓緊啊！不要鬆手！」
「……」全本幽幽的聲音慢慢傳來：「應該是我求你抓緊……不要鬆手吧……」
轉啊轉啊，轉啊轉啊，忽然手一顫，立刻轆轤倒轉了幾圈，我急忙使出全身的勁抱住了轆轤！終於停住了……幸好井裡沒有一撲通……
「全本，你沒事吧？」
「……」
我使出吃奶的勁轉啊轉，轉啊轉，終於，全本濕漉漉的小腦袋露了出來，我急忙伸手去抓，卻一時忘了……一旦我的手鬆開轆轤，全本跟水桶便又會落下去……
撲通！
我傻呆呆的站在井邊，一股夜風吹過……
「全本！！你還好吧？？」
「……」
忽然一隻小手扒著井沿爬了上來，然後是全本鐵青色的臉慢慢露了出來，那神情恐怖的簡直像井中的怨魂爬回世間索命一般……
我下意識的後退幾步。
「豆……全本……？」
「我就知道你個白癡一看到我快出來就會鬆開手，幸好提前抓住井壁的石磚縫……」全本陰森森的說。
「哇！全本！你真聰明！不愧是爹的兒子！」
我激動的熱淚盈眶，拉著全本的手將他拽了出來。全本的腳剛一著地，忽然像發了瘋一樣一下子撲過來，一下子吊到我的身上抓著我的脖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啊！！」
我一聲慘叫，本能的用力一甩！還沒回頭看看情況，便聽到一聲熟悉的聲響：撲通……
我一回頭，全本不見了……
一股夜風吹過……
「哇！全本！你沒事吧？！」我衝著水井大喊道。
「……」
今晚好冷啊……不是嗎？
翌日的清晨，我早早的便清醒了過來，往身邊一摸，涼涼的。我睜開惺忪的雙眼，在屋裡轉了一圈，全本呢？
隱隱聽到後花園有說話的聲音，我悄悄的探頭探腦的貓了過去，沒想到竟是全本跟銀老闆！
偷聽是不好的……偷聽是不好的……我在心中默念著，然後拚命的豎起了耳朵。
「這是借據，我一定會還給你的。」全本認真的說道。
「全本，你不要總是跟我算得這麼清楚好嗎？」銀老闆無奈的苦笑著：「我倒希望你像你爹一樣厚著臉皮混吃混喝，你總是跟我把帳算得一清二楚，真是不可愛。」
「……」我有混吃混喝嗎？！我偶爾也會幫你們擦擦桌子、拖拖地嘛！！
「雖然我現在還不起，但是若銀老闆放心，我十六歲之前一定連本帶利還給你。」
「全本啊……」銀老闆愛憐的撫摸著全本的小腦袋：「其實你不必還也無所謂……」
一般這種情況下，再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也應該撕下他虛偽的面具，奸笑著說出他的邪惡目的，而為了突顯他的罪惡本質，這個要求往往人神共憤、天理不容！
於是我東張西望，正巧窗下放著一根掃帚，我立刻如握神器，緊緊的攥於手中，兩眼一瞇，就等銀老闆說出駭人聽聞的要求時飛撲上前！充分發揚我身為人父的驚人潛力，將我纖弱純真的孩兒救出魔掌！呃……纖弱純真這兩個形容詞可以忽略不計……
我掄著胳膊轉了幾圈，充分進行了準備活動，然後甩了甩掃帚，調整好角度，萬事俱備，就等銀老闆開口！想了想，好歹銀老闆也算是我的衣食父母，這樣打一頓實在過意不去，於是我衝著他默念了一陣阿彌陀佛，恭敬一拜。再一想，萬一不慎失手，銀老闆有個三長兩短，我還得唸經超渡，於是我又開始回憶往生咒的咒文。
等我已經回憶完畢了許久後，才聽到銀老闆吱吱唔唔的說：「因為……因為……那個……我希望……那個……嗯……這個……其實……你……我……」
他累不累啊……
「你就當我是一家人……」
呸呸！我才不要做兩個兒子的爹！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叫我一聲銀大哥……」
眼看銀老闆一副春心蕩漾的脈脈含羞之態，果然是名符其實的淫大哥……
「銀老闆，」全本淡淡一笑：「若你願意喊玉官一聲爹，我便不介意喊你為銀大哥。」
「啊？」
啊什麼啊？你樂意喊我還不樂意答應呢！
「全本，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嗎？如果管他叫爹，那可真是我人生第一奇恥大辱！」
「……」我最近好像成了很多人的第一奇恥大辱？
全本笑了一下：「不要小看我爹，我相信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全本……
「曾經。」全本又加了兩個字。
「……」最後兩個字根本就是多餘的嘛！！
「全本，你真打算好了？要離開這裡？」
離開？我一怔，為什麼全本沒有跟我提到過？
「嗯……不知為什麼……昨天開始我就很不安，我想還是離開比較好……爹是個馬虎人，除非刀架到脖子上才會知道危險，所以還是我來決定吧。」
「是王爺的事情嗎？」
全本咬了咬嘴巴：「第一次見爹的時候，他衣飾華麗，身上那麼多黃金丟了卻不以為意，一定非富則貴。而且當時他曾說過他非常有錢，也是很大的官，那種自信並不是裝出來的……所以，我想那個王爺是確實認識我爹。」
「那不是正好嗎？讓你爹回憶起以前的事情，如果他真那麼有本事，你也不必吃這麼多苦了。」
全本將銀老闆給他的那一小包銀兩似的東西放進衣襟內，輕輕一笑：「正因為認識，不論是仇家還是親人，爹大概或多或少都能想起一些事情。可是，一旦想起來，他就不是我的爹爹了，我也不再是他唯一的親人，若他真是大富大貴之人，自然用不到我，那我……還要為了誰而努力呢……」
全本……？
「所以，我寧可他事後後悔，也要讓他離開這裡。」
「你要瞞他？」銀老闆一陣愕然：「難道你希望他一輩子想不起來以前的事？」
沉默了一下，全本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與其他想起來後生活有所改變，我與他再不像今日這般父子，那我寧可他一生都這樣混混噩噩，由我來保護他。」
全本……
心裡暖暖的，又有些痛痛的，暖的是全本一心為我，痛得仍是全本一心為我……
如果……只是如果，我真是大富大貴之人，而且還是能跟北鎮王相識的達官貴人，我衷心的希望我能夠想起來以前的一切。因為至少我可以讓全本錦衣玉食，不必再為三餐而苦惱，更不用他小小年紀便為我的十年後打算……
可是……
我貓著腰重新溜回了房間，把鞋一甩又窩回床上，然後故意大聲的打了一個呵欠，接著便高聲喊道：「全本，今早吃什麼？」
一陣靜寂後，全本若無其事的走回屋裡，銀老闆自然而然的消失不見，而全本的眉毛又習慣性的皺成了川字形：「還沒洗漱呢就想著吃，今早喝紅豆粥。」
「有炒雞蛋嗎？」
「沒有。」
「為什麼沒有？！」我失聲叫道：「喝粥肯定要吃饅頭，吃饅頭肯定要吃菜，吃菜當然是吃嫩嫩的炒雞蛋！」
「我沒買雞蛋。」全本皺皺眉。
「為什麼？」我不死心的追問。
「因為母雞沒下蛋。」全本低下頭開始疊被子。
「為什麼沒下蛋？」
「……」全本抬頭看看我：「因為母雞還沒從蛋裡孵出來！」
「沒孵出來的不就是雞蛋嗎？為什麼不能吃？」
「爹。」
「在。」
「你在找我麻煩？」
「沒有啊！」青天大老爺，我冤啊！
「你今早就喝白開水吧。」
全本疊好被子，然後將我亂甩的鞋重新放到床下我觸腳可得的地方。
「全本~~」我心頭一熱，甜甜的說：「爹最愛全本了~~」
「讓你喝白開水就能得到你的愛？」全本翻了個白眼，但是臉微微的紅了起來。
「乖~~讓爹親親~~」
「少煩！」全本咬著牙揚起手，我急忙低頭，躲過了這一巴掌。
「不許躲！」
全本不爽的叫道，然後又一巴掌扇了過來！啪！正中我的腦門！
痛~~~~~
全本萬分愕然的說：「你怎麼不躲？？」
「你不是不讓我躲嗎……」我倍感委屈。
「讓你不躲你就不躲了嗎？！笨蛋！」
「……」
這孩子真難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