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起。屋簷上挑著的紅燈籠猛地一晃,「哧」地一聲,也不知是被風吹著還是被雨水打濕了,燈滅了。只餘下幾縷輕煙長長地漂浮在夜色裡。
整個世界一下子從柔和的紅光中,跌入了沉寂的黑暗。
本來守在床頭閉目養神的韓劍,也是一震,驀然睜開了眼,眼中流過一絲銳芒!--武人的直覺告訴他:這樣一個寂靜淒清的雨夜,正是狩獵與暗殺的好時機!
雖然……在結局到來前,沒有人知道究竟誰是獵人而誰,才是被獵者--
燈火滅。寂靜。不是千古枯寂萬籟無聲,畢竟這裡不是大漠--然而,聽雨聲清晰地敲打著屋瓦,每一聲都似敲在心頭,一點,一滴……千古愁人,一時魂消。
在雨夜的黑暗裡,韓劍屏住了呼吸,慢慢地,他握緊了手中的劍。他知道,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
門後,廊柱旁,屋頂上,屋簷一側……還有燈籠的影子裡,一、二、三……十一,十二……不知道有多少人。
韓劍的額頭微微滲出了汗。
來的人是殺手,他知道,雨聲能掩飾夜行人的蹤跡,但是一旦遇上殺氣,卻只會令殺氣更濃更烈,就如陳年的酒!
他們,自然是來殺雲兒的。
可是……聽到那微弱的呼吸,韓劍深深地吸了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柳煜雲,少年的容顏在夜色裡蒼白異常,就好像一縷在人世間戀棧不去的魂魄……韓劍心裡一震,我絕對不讓他們傷害雲兒一分一毫!
--決不。
想到此,他的心忽然靜了下來,眼中神芒電閃,手,更用力地握住了劍。
他靜靜地坐著,聽到遠處街巷裡,有人打更:
一更天。
更聲未止,輕煙猶未散盡,角落裡卻驟然閃出千萬點銀光!
--是暗器!菩提子鐵蒺藜月牙鏢飛燕銀梭並袖箭飛刀追魂釘錐心芒--牛毛急雨、流星飛逝、水花漸舞--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片暗器雨中!
糟糕,如此大面積的攻擊……韓劍心中一震,卻想不出對策,只好將整個身子護在床前!他抖擻精神,手中長劍疾然一震,清吟聲中劍光直直如一道青虹,已、然、出、鞘--劍鋒憑空一轉,流泉似的劍光-那傾斜而出銀河九轉急捲而落!
「叮--」一聲長吟。
劍光卷處,暗器竟如遇了火的飛蛾,紛紛墜落,發出一聲輕響……然而,暗器數目太多,速度又太快,那響聲彙集在一起,聽來就好像只有一聲!
攻勢盡潰。
韓劍右手持劍,左掌當胸,咬了牙緊緊護在床前,眼睛定定望著前方的黑夜,竟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窗外,雨聲淒迷。黑暗的角落裡傳來幾聲急促的呼吸,不知是害怕恐懼還是興奮緊張。
夜正長。
平和只持續了片刻。三道黑影三道青芒驟然破窗而入,木屑紛飛中已毫不留情朝著韓劍頭頂、腰際、雙足各砍一刀!刀風凌厲殺氣騰騰,刀光眩迷了人的眼!
一刀斷足,一刀裂腹,一刀破顱--每一刀都一往無回充滿了殺伐之意!
然而韓劍可以躲開。那三刀的目的本不在他,只要他稍稍向右一閃,就毫髮無傷;可是這麼一來,他身後的柳煜雲就難逃一死!
韓劍咬緊了牙關,他不閃,就算死也不--
他出劍,不閃,不避,甚至連劍也不用來抵擋,而是順勢一點一劃一帶一轉--
他一點,長劍頓時有了生命一般,倏然點上腰際那刀的刀尖,「噹」地一聲,刀折; 他一劃,手中劍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子,輕輕托住了那斷刃; 他順勢一帶,那斷刃急飛出去,直急雙足那刀電光火石一瞬間斷刃擊落第二柄刀!
與此同時,韓劍把劍一轉,巧妙至極地「拈」上了頭頂第三把刀,他用力一引,那人拿捏不住,刀脫手飛出,「錚」地一聲飛釘入牆三分有餘!
一-那,韓劍只用了一招。分出勝負。
黑衣人震驚,一人拔足欲跑,一人呆立,而一人勉強舉掌打來!
韓劍哪容得他們再行反擊,雙手疾出,飛快地點了三人穴道,才喘了口氣,慢慢平復心中的驚詫:他這一招「風轉雪落勢」,本來是柳煜雲自創的銀索索法。三年來韓劍與柳煜雲對招,常常在這個節骨眼上吃虧摔斤斗。韓劍氣不過,倔強性子發作,硬是把那招索法學會了。
他本來也只是一時興起,哪知道這一招威力竟是如此強大!
韓劍頓時震愕當場,暗想:「雲兒果然是才智絕倫,若不是他天生體弱,我再過多少年也不能如現在般和他打成平手啊。」想到這裡,又是一陣難受,心疼難以自己……在這強敵環伺的黑暗裡,韓劍,卻忍不住回了頭,去看柳煜雲一眼……
青紗斗帳裡,少年的容顏如雪蒼白,清麗荏弱得令人魂為之傷……這個孩子,比秋風裡的枯葉還單薄的孩子,卻需要忍受怎樣的痛苦與劫難,才能有這樣的冷厲剛強?!
韓劍不由心痛,難以遏止的,久久地痛了。痛得幾乎握不住手裡的劍,卻只想把那個孩子緊緊擁住,哭一場,即使被笑話也無所謂的……一時,片刻,或許只有這一眼中,他竟忘記了身在戰場!
然而,他畢竟身在戰場。
就在他分心、傷心、痛心的一刻--一柄冷森森的娥眉刺,伴著一雙閃爍不定的目光,悄沒聲息地從門外摸了進來,腳步很輕很輕,慢慢地,到了韓劍的背後--
韓劍分了心,沒有絲毫防備。
微明的眼眸裡流過一絲寒光--然後--娥眉刺慢慢地--慢慢地--向著那毫不設防的後頸--一寸一寸接近--
窗外的人寂靜無聲,屋裡的人依然沉迷。一瞬間似乎只剩下了雨聲,在天地間,孤獨淒清。
黑暗中的眼眸裡掠過一絲淡淡的笑意,三寸,兩寸,一寸……冰藍的尖刺快要戳到韓劍脖子了!
黑暗中的笑意更深了。隱隱的,還似乎有些嘲弄。
韓劍的心全不在自己的身上,這次,還有誰能救得了他?!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黑衣人忽然覺得眉心一冷--不痛不癢的,只是一冷,隱隱的還帶著些許雪花綻放的輕柔……他本來不在意,只是專心地暗算韓劍,然而--
手卻不聽使喚?怎會如此?!
黑衣人心裡一震,這才覺得冷徹心扉,那感覺是……莫非……這一刻他心中轉過千百個念頭,這一刻他看到一道蒼白如雪的人影--
蒼白的少年,蒼白的容顏,蒼白的衣,除了漆黑的發,白得就如將逝的雪花。但是,少年有一雙很清很亮的眼眸,此刻,正冷冷地望著他。
原來是他!黑衣人心頭劇震了一下,他張了張唇,想要說什麼話,卻只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如煙,如夢……很溫柔的歎息。
歎息聲裡,他最後在想什麼?
只有歎息沉落在黑夜裡。
「雲兒,雲兒,你醒拉!」韓劍全沒有生死大劫的危機感,一見到那白衣少年--柳煜雲醒來,只高興得眉飛色舞。
「我若不醒來,你就死了。」柳煜雲冷冷地回了一句,剛才若不是他及時轉醒,用「冰心針」殺死暗算者,這時躺在地下的無疑會是韓劍,「戰鬥的時候居然分心,死了也怪不得別人!」
「雲兒……」糟糕,他生氣了。韓劍偷眼看著柳煜雲,後者臉上猶如結了一層冰雪,韓劍心裡不覺打起了鼓,「對不起,我……」
「你到外面去解決他們。」還沒等他說完,柳煜雲已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好,雲兒……我這就去!」雲兒真的生氣了……韓劍有點心虛地點了點頭,暗吐了個舌頭,滿口答應著掠出窗外,心中,卻歡喜了,雲兒醒來了,這一次又醒來了……
韓劍卻不知道,就在他穿窗而出的一-那,柳煜雲的眉頭緊緊地鎖起……錐心刺骨的疼痛蔓延上來,彷彿要將他吞噬一般……不能讓韓劍知道……想到此他無力地舉起袖子,掩住即將發出的咳嗽聲。
然而……袖子卻止不住那不停湧出唇角的鮮血,漸漸擴大,殷紅了一片衣襟……
韓劍確實不知道,柳煜雲為了替他解決暗算者,在病發的緊要關頭動了真氣,以至於病勢加重;柳煜雲卻也不知道,韓劍之所以會在戰鬥的時候分心,正是因為自己。
--命運這東西,有時真的很難說。
柳煜雲把眸光凝在窗格上,許久,才淡淡地笑了一下。笑容一閃即逝,淡若無痕的苦……和傲然。
韓劍掠出窗子時,整個杭州城都在雨中。夜色和雨光交融在一起,構成了濕漉漉的整個世界。遠處,有幾處燈火樓台,點著柔紅柔紅的大燈籠,或是一兩點油燈在漏著微明……
霧失樓台。光明在雨幕裡黑暗中,只顯得飄渺無依。
韓劍卻來不及感到淒冷。他身子剛掠出窗子,就是唰唰唰唰唰一陣急響伴著千萬點寒光!無數柄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毫不客氣決不留情地找上了他,快,狠,准,穩,招招對著要害招呼!
--韓劍縱有三頭六臂七十二變此時也是無法抵擋!
攻勢來自四面八方。
怎麼應付?韓劍倒抽一口冷氣,只急提真氣,足尖在窗沿上一點,身子一掠而起,手中劍光急展!
他竟然不閃不避,反而向著刀光劍影殺氣最凌厲的那個方向--
一劍直刺!雨水迷茫的黑暗裡,驀然一聲清吟!沒有人來得及驚懾,沒有人反應得過來,只覺得一股劍意-地衝入心中!那是凌厲不可逆轉有如時光有如命運的氣勢--
那一劍,快得像要追回曾經走過的,萬水千山,歲月流年。
一劍出。卻連天地也來不及變色。
來不及反抗,這一股劍意摧毀了他們的鬥志。十來個人只覺得胸口一麻,身子已經動彈不得。
雨還在下,遠處有更聲敲了兩下,聲音帶著蒼涼。
二更天。深巷寒。
韓劍已經落在屋頂上,駐著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剛才這一招,叫做「點睛」,取的是「畫龍點睛」之意。也就是要在一瞬間集中所有內力擊向敵人最強之處!以劍意懾敵,以速度驚人。一下子擊破了最強之處,敵方自然潰不成軍。這個道理人人都明白,不過要練成這「點睛」的速度,卻又談何容易?
韓劍幾乎站不住腳。過度的內力消耗,使他臉色漲得通紅,雨水混著汗水從頭髮上一滴一滴落下。不過,他在笑--雖然累得半死,卻笑得很得意。
「雲兒要我解決他們,我卻能活捉,嘿嘿……這次連雲兒也會佩服我。」越想越美。
他咧開嘴,幾乎沒笑出聲來--
「一個也不許走!」驟然,一聲冷冷的斷喝,如冰如雪驚破了韓劍的幻想。
韓劍猛吃一驚,那聲音是……雲兒?!怎麼回事?
他一時無力翻下房頂,只好從屋瓦上往下看。
雨夜。亭台樓閣的影子畫出班駁的黑暗,交融著雨光看來,濃濃淡淡有如水墨畫的印子,染開來便成了一片蒼茫。
柳煜雲不知何時到了窗前,冷冷而立。蒼白的手裡執著燭台,火光明滅中,更顯得他身影單薄。少年望著窗外,他的眼眸很清很亮,卻冷,比黃泉的幽魂更冷。
「出來,你們逃不掉的。」他開了口,連話聲也和冰雪一樣,冷得讓人心驚。
大燈籠驟然一晃!三道藍印印的光芒急閃,韓劍在上頭看得分明,那是匕首,還淬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小心!」他心裡一震,想要驚呼提醒,卻又怕柳煜雲分心,只硬生生把那一聲呼喊吞回肚子裡去,一顆心劇烈地跳動,像要衝出腔子似的!
寒光閃動,催魂奪魄!燈光照出六隻眼眸,充了血,滿是野獸般的殺氣:無關報酬,只為生存,他們已經別無選擇--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所以,必須殺了柳煜雲,一定。
柳煜雲冷然看著他們,沒有出手。待到他們撲近,他舉起燭台在三人眼前一晃。
一晃而過。燈火眩迷了人的眼。三個人不由自主慢了一拍。然後,他們覺得脖子一涼,然後是天旋地轉種種對的錯的紛至沓來愛的恨的想說的話和來不及見的人……一縷怨恨如抽絲般游上心頭,漸漸漫成血色……然後,就看見了天,天上有雨。
只一招,一個-那的錯失,三個殺手成了冰冷的屍體。
柳煜雲沒多看他們一眼,只冷冷道:「韓劍,下來罷。」
黑衣一閃,韓劍有些心驚膽戰地躍了進來,帶來一身的水--他實在是心虛:「一次戰鬥之中,就接連兩次失誤……嗚哇……不知道雲兒會怎麼說呢……」
想到此,韓劍只覺得臉上發燒,支吾個不停:「雲、雲兒……我……」偏偏越是心虛就越容易口齒不清,韓劍支吾了半天,卻什麼也說不出,只急得紅到耳朵跟。
「戰鬥分心,」柳煜雲轉身把燭台放到桌上,看也沒看一眼韓劍,只扶正了凳子坐下來,「一遇上敵人就慌張,經驗太淺……」
「雲兒……」韓劍紅了臉,卻也拿了凳子坐在他對面,「我知道是我不好,你就別提這事了行嗎?」聲音越說越小,最後一句更細如蚊鳴。
聽韓劍這麼一說,柳煜雲卻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深很深,韓劍一震,這眼神……很不尋常……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
柳煜雲凝視他半晌,歎了一聲:「韓劍……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放心得下?」
「……雲兒……」韓劍身子一震,心中一時不知是憂還是喜,最多的,也許還是深深的疑惑,「雲兒,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說這種話?」
「……」柳煜雲微微一震,卻不答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只是覺得,日後的局勢會比我想像中的更凶險。」
「凶險?」韓劍一呆,注意力頓時被吸引過去,再不追究那句話的深意。他卻沒有發覺,就在那一刻,蠟燭悄悄地流下一滴眼淚。
聽他這麼一說,韓劍不覺皺了皺眉頭,驀然他想起一事,眼前一亮:「對了雲兒,方-我制住了那幾個殺手,現在正好可以問問他們!」說著就站起身來往外走,卻只覺袖子一緊,韓劍一驚,柳煜雲冰冷蒼白的手指正扯著他的衣袖。
「雲兒?」韓劍疑惑了。
「沒用的。」柳煜雲淡淡地說著,眼神寧定而清冷,「他們已經死了。」
「怎麼會……」韓劍一震,「我明明有手下留情……」
「不是你殺的。」柳煜雲打斷了他,語氣很冷,「他們是殺手,完成不了任務就只有死。在被你制住的時候,已經全部服毒了。」他靜靜地凝視著燭光,看見燭淚一滴滴往下流,最後凝固成蒼白的疤痕。
最美麗的光明裡有著最深刻的傷。
「好殘忍……」韓劍不禁發了感慨。
聽到他的歎息,柳煜雲回轉頭,看了他一眼:「你心腸太好,實在不適合這個江湖。」說罷,卻是一笑。
韓劍心裡一震!燭光下,柳煜雲笑得淡淡的,他的神容映著昏黃的光芒,眼神裡雖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東西,看上去卻更顯得清麗出塵。
……美得有些不祥……
「什麼話!這麼多年我還不是闖過來了?」彷彿為了驅散心裡那種想法,韓劍猛搖了搖頭,反駁出口。
「那是因為你運氣不錯。」毫不理會韓劍的委屈、不甘、哀怨、憤怒,柳煜雲冷冷地回了一句,「不過這次……」他看著百孔千瘡的蠟燭,凝重地說道:「這次,恐怕就沒有這麼好運了。」
「雲兒……」韓劍一怔,隨即有些惋惜地歎了一聲,「可惜那些殺手都死了,不然倒可以問問他們。」
柳煜雲搖了搖頭:「殺手是不會知道僱主的用意的,他們只負責拿銀子,然後就是殺人或被殺,不過……」他微微一笑,「這次,他們倒是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
韓劍大奇:「為什麼?」
柳煜雲看了他一眼。青年正滿臉疑惑,他容顏成熟了,那眉目間的神色卻天真如故,還帶著少年的生氣……全不像自己這般,早已是……忍不住在心裡苦笑了一下,臉上卻一片淡然。
他說道:「會請殺手殺人的人,說來也只為了兩個原因:一是他想殺的人,是他殺不了的;二麼,就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人是他殺的--也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微微冷笑著,笑容中有傲然的神色:「這不是和內奸的身份十分契合麼?」
聽他一說,韓劍不覺吃了一驚:「雲兒,你已經知道那內奸是誰了?!」
「還沒有,不過,我倒發現了一件事……」柳煜雲靜靜地看著窗外。窗外還是一片淒迷的黑暗,潮濕的空氣裡儘是血的腥味。
彷彿為了驅散這鬱悶的空氣,他挑起了清秀的眉,眼中燭影閃動,孤獨冷傲:「到目前為止,這個行動的確是步步針對我:分舵滅了,遺跡裡有我師姐的金釵,我又怎能坐視?同時,此事引得師姐為難,也孤立我,令我無法投靠師姐;正好派出殺手對付我……」
韓劍聽得心裡一寒,一時只是呆呆地望著柳煜雲,說不出什麼話來。
柳煜雲冷冷地笑了,他繼續說下去,語氣有那麼一點嘲諷的意味:「當然了,他們知道那些殺手奈何不了我,所以,他們真正的殺手鑭,就在下一步!」
「下一步?……」心中再次湧起不祥的預感,連韓劍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覺得……今天的雲兒很冷很冷……不是平常的冷漠傲氣,而是……帶著一種狂傲,不多見的情況……沒來由,韓劍深深地打了個寒戰。
「不錯,下一步。」柳煜雲緩緩點了點頭,「剛才你與那些殺手交手之即,可曾覺得他們的招式有些怪異?」
韓劍一怔,還沒來得及開口,柳煜雲蒼白的唇邊浮出一絲笑,淡淡的令人心驚,繼續道:「老實說罷,他們本是正教各大門派的弟子。只為了高薪的報酬,自願當了殺手……但是,無論怎麼隱瞞,他們的真實武功還是會洩露出來……」
「正教的人?!」韓劍忍不住一聲低呼。
八百年來,正教與蒼聖神教紛爭不休,早已是白骨累白骨,屍山堆屍山……愛和仇恨是不一樣的東西,愛容易開始也容易結束,仇恨,卻能從血液中一代一代傳承下來……不到有一方毀滅,不會休止。
而且雲兒……韓劍心裡一震,他記得,雲兒的父親柳獨雁就是為了保護教派,才冒死擊殺了六大高手,自己也因此而死;至於雲兒的母親梅映月……更是為了保護愛子,慘死在正教圍攻之下!
難怪雲兒今天如此反常。韓劍忽然想明白了,卻只覺得心口一痛,一時連呼吸也困難。
「雲兒……殺死你父母的仇人……」艱難地,話出了口,韓劍小心地看著對面的少年。
「不是他們。」冰冷的眸子閃動一下,彷彿猜知了韓劍的心事,柳煜雲淡淡道,「殺我父母的人,六年來已經被我殺光了……只不過……」他笑了,笑容依然是淡淡的,「本教之中,卻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父母妻兒,是死在正道中人手裡的。我是殺不光正道的人的,一早就知道了……所以,更要保護本教,決不能為報仇而不顧一切。」
「這樣就好。」韓劍心裡微微舒暢一些,鬆了口氣,歎道,「雲兒,我剛才很怕……」說到此,他頓了一頓。
「怕我會捨命報仇?」柳煜雲揶揄似地,一笑。
「嗯。」韓劍臉一紅。
「你記著……」柳煜雲驀然斂了笑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會死得毫無價值,無論如何。」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韓劍,眸光如雪清亮,就像要一直看到韓劍心裡去一樣--許是因為這一眼,這以後韓劍總是覺得,柳煜雲的笑容很淡,而眼眸很深。深得,像在他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
「殺手們因我而死,他們的師長怎會放過我?」柳煜雲很快恢復了他的鎮定,他的冷和傲然,「所以我想這嫁禍之計,也是萬事具備只欠東風了。內奸只需要告訴各派高手我們在這裡,不出半個時辰,我們就會被圍攻而死了吧?」
「雲兒!」韓劍一震,心中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他猛一跺腳,「那怎麼辦?!」
「……你走吧。」柳煜雲淡淡地看了韓劍一眼,淡淡地扔下一句話。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窗外的黑暗已經漸漸褪去顏色,顯出如死一般的,黎明的白。黎明平靜地奪取黑夜的呼吸……一如他說的這句話,淡淡的,平靜地。
然而一-那韓劍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雲兒……你、你說什麼……」震驚無法掩飾地出現在他臉上,那一刻韓劍全身無可遏制地顫抖,「你在說笑吧,是不是?」聲音發著顫。
「沒有誰和你說笑。」白衣少年夷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可以凍結所有的熱血,「我叫你走就走。」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凜然氣勢!
韓劍一瞬間呆住。空氣凝滯。
「……雲兒,我不走……」片刻或是許久,一個微笑湧上嘴角,像風雨後的陽光,「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把敵人的目標都攬到自己身上是不是?」
柳煜雲轉過頭,避開那朵笑容……也避開,那溫柔的氣息……
「你總是這樣的……三年前也是這樣……」韓劍眸中閃過黯然,「總是這麼要強,全不顧自己性命。可是,我卻不是三年前那個傻瓜啊,雲兒,你就不能妥協嗎?」
「我……我三年來辛苦練功,難道就是為了在一旁呆看著你去拚命?!」激動的情緒,終於上來了,他不覺地加大了聲音,「這次,我說什麼也不能……」
清冷的光芒伴著凌厲的氣勢乍然一閃!無情地,截斷了他的話語。
韓劍根本來不及閃躲,只覺得手腕一涼,寒意-地沖上心頭!他低頭一看手腕上,有一截細細的針……晶瑩剔透,寒氣逼人,隨著那一絲鮮血從傷口滲出,淒艷殘酷……手腕上的傷不重,然而韓劍只一看,臉上的血色就褪盡了。
「雲兒,你……」捂著傷口,絕望似的抬起頭,看見柳煜雲單薄的身影背對著自己立在窗前,無法接近的孤獨冷傲。接近了,難道就注定要遍體鱗傷?
「你還不明白麼?」白衣少年的聲音鎮定冷漠,沒有一絲顫動,他冷笑,「我告訴你,幾根針都躲不開的無能之輩,連給我當替死鬼的資格也沒有!」一句話如一把利劍,斷絕了最後的希望。
韓劍慢慢地低下了頭。藉著眼角的餘光他看見,許久不見的曙光正透過黎明蒼白的容顏,一片一片浮上來猶如杜鵑泣血的嫣紅……需要多少血呢,染這一天的紅?
韓劍不知道,只是在那一瞬間,他有著身化杜鵑的衝動:如果……雲兒……我把這一腔的血都嘔給你看……眼淚不自覺地滑下臉龐。
韓劍緩緩站直了身子:「我走……你多保重……」咬著牙,拼出一句話,他只覺得心揪著疼,彷彿……可以滴出那紅艷紅艷的杜鵑血來。
雲兒,如果那是你的希望,我會照做。強忍著回頭的衝動,他推開門絕塵而去。
傷心處,別時路,有誰不同……那一刻,窗外的紅霞正拼出了如血的酡然,而風雨過後的小屋,只留下白衣的少年。
韓劍不知道,就在他推門出去的那一刻,一聲輕歎自少年唇角逸出,無人聽見。
韓劍也不知道,就在他背影消失的時候,一道深深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如有千均。
那一刻柳煜雲微微揚起了劍眉,眸光流轉:「韓劍……若你不明白我的心意,那我就會死得毫無價值……不過,我可以相信你。」何況,既然是自己的決定,就不應該有後悔。
現在要做的事,就是靜下心來,面對即將到來的劫難!
下定決心,少年傲然也淒然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