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灰姑娘 第六章
    駛進車庫,章晏霆下車,斜倚車門,點燃手中的煙。遠遠的,屋子裡透出燈光,橙黃的光暈暖了晚歸的心。因為工作的關係,他一年到頭都在外地,不是辦演唱會,便是在上海的音樂製作中心。

    人前,他是眾所矚目的天王巨星,離開鎂光燈,其實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一個溫暖的休憩處。有人在家裡等候,有人會在天黑的時候,為他點亮一盞燈,就已足夠。

    煙味慢慢充滿胸臆,跟心裡的滿足融成一氣。返家的一路上,他感受到不曾有過的歸心似箭。摁熄煙蒂,他走向自己的家。

    屋裡,那個名為他妻子的女人閒逸地坐在沙發上,頭髮隨意盤起,幾縷不聽話的髮絲垂散在頸部,更添幾分性感。她素著臉,膝上放著迭稿紙,咬著筆桿,似乎不知如何下筆。

    感覺到他的凝視,忽然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他時,她眨眨眼,彷彿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接著望向牆上的鐘,嘴裡嘟囔著:

    「才八點?」

    章晏霆嘴角彎出淺淺笑弧,走到她面前,「小陳跟你說我會晚一點回來?」前後一聯想,就可以猜出為什麼她能準時放熱騰騰的餐點在他的起居室,卻又不會碰到他了。

    賀盼盼用筆頭抵著鼻側,皺起眉,不明白他今天為何有些不一樣。因為婚禮後,她就沒再見到他的面,即使是車禍前,他對她也稱不上和善,那麼,現在掛在他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太不尋常?

    她不解的樣子好可愛。章晏霆坐在她對面,悠哉的說:「我餓了。日本料理太生冷,我吃不慣。」

    他都知道了?

    章晏霆從她眼裡看出她的疑問,「我知道了,謝謝你。」

    瞄了下她膝上的稿紙,釋出善意,「你在煩惱交不出訪問稿嗎?這樣吧,如果你煮的海鮮面夠好吃,說不定我會回答你一個問題,省得你閉門造車,寫出一篇未授權的訪問稿。」

    賀盼盼好驚訝,「你知道我沒有失憶?」

    「嗯。」他輕描淡寫地,無意說明結婚那時他就看出來了。「我餓了。」

    這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還有許多疑問,但賀盼盼不急著先問清楚,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聽小陳抱怨過幾次之後,她知道這個男人有多挑食,這也是她會煮東西給他吃的緣故。

    如果儀雅願意,她可以寫出一篇「偶像的十大缺點」,裡頭詳列他挑食、-、酷、難相處……等等令人不敢恭維的缺點,可惜儀雅要的是吸引人的採訪稿,而不是會引起他的Fans炮轟的詆毀,她只好努力找出他值得大書特書的地方,只是截至目前為止,章天王在她眼中好像沒有太多可以歌功頌德之處。

    一隻手指在她眼前搖晃,「我餓了。」

    「喔。」賀盼盼趕緊回過神,「等一下,我馬上去下面。」

    幸虧她有相當善於廚藝的母親,她雖然不常煮,但看多、吃多了,也學會不少母親的拿手菜。

    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拿出冷凍庫裡預先冰存的海鮮湯塊,翻出鮮蝦、青菜,瞥到水槽裡還有下午出去晃時順道買回來的蛤蜊……就這樣子吧!

    「我懷疑你偷看了我媽的食譜。」

    突然冒出的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章晏霆幫她撿起掉到地上的一片菜葉,「所以才知道我喜歡吃海鮮,更對貝類無法抗拒。」

    他的讚美讓她有些不自在,轉過頭專心沖洗菜葉,「你媽真的有留下食譜?」

    「沒。至少我沒看過。」

    他就站在身邊,居高臨下,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暖暖的氣息呼在自己頭頂。不願意避開示弱,她裝作若無其事的開新話題:

    「沒有聽過你爸媽的事,他們在哪裡?」

    章晏霆的手指從她微露的肩部往上移,慢慢地劃過她的頸側,引來一陣微顫;她轉身,藉著拿鍋子的動作避開他的觸摸。

    她技巧的迴避惹來他的低笑,「這也要寫進去嗎?我爸媽定居加拿大很多年了,他們住在多倫多,每天東逛西晃,有時要提防會偷垃圾的浣熊,有時則要趕走偷渡到地下室的臭鼴,開車時還得讓路給慢吞吞的白鷺鷥,兩個老人跟一群動物對抗,日子過得非常乏善可陳。」

    「這可以寫嗎?」她很訝異,他對自己跟家人的私生活向來封得滴水不漏,怎麼會跟她說這些?

    他低頭,額頭近得幾乎要碰到她的,「隨便你。」

    他一直相信她不會像八卦記者般寫出措辭聳動的文章,先前會有意刁難,是對她拿採訪當公事的態度不滿。

    他突然的好說話讓她不能適應,差點要以為這傢伙只是長得像章晏霆,其實骨子裡根本是另一個人。

    將疑問擱在心裡,她藉著忙碌的動作收拾紊亂的情緒。

    放面,水滾,放人蝦子、蛤痢跟青菜,然後熄火。

    面一端上桌,章晏霆就迫不及待的吃起來。

    看著他心滿意足的吃著自己煮的面,賀盼盼心裡也暖暖的。

    突然,他問:「你為什麼用手寫?我以為你們慣用計算機寫稿。」

    「我的筆記型計算機不在身邊。」

    「明天帶你去買。」

    他沒有追問車禍那天的事,也沒有問她為什麼願意換了張別人的臉、用別人的身份過日子,他們的對話像是正常的夫妻。

    但,賀盼盼仍然好奇:「既然明知道我不是曾野綾子,為什麼答應和我結婚?」

    章晏霆盯著她,反問:「既然不是曾野綾子,為什麼願意結婚?」

    賀盼盼聳聳肩,「我不在乎。」

    「你在乎過什麼?」一個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人,又真正在乎過什麼嗎?

    賀盼盼又是聳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如果需要我退出,我隨時可以離開。」這段日子就算是緩刑,該面對的,她也必須去面對。

    「或許不會有那一天。」他嘴裡含著面咕噥著。

    「什麼?」她沒聽清楚。

    「我說,放心,我會跟你說的。」喝完最後一口湯。

    「謝謝。」

    氣氛冷了,她默默收起空碗往廚房走;他望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賀盼盼下樓看見章晏霆坐在沙發看報紙,輕佻秀眉。他當真要去買計算機?

    章晏霆聽到腳步聲,收起報紙,說:「我們先用完早餐再出門。」

    「等我一下,馬上就煮好。」賀盼盼問:「皮蛋瘦肉粥?」

    他點頭,「別加芹菜。」

    賀盼盼輕笑,「我知道你不吃芹菜、菠菜,連各種瓜類都不吃。」他的挑食讓小陳傷透了腦筋。

    「人是萬物之靈,總有些特權。」章晏霆對自己的難伺候一點也不慚愧。

    才片刻,她就端出兩碗香噴噴的皮蛋瘦肉粥。

    章晏霆一下子就吃完了自己那碗,望著她剩下的半碗,「你吃不下?」

    「嗯。」其實只是太燙了,但賀盼盼還是讓出自己的半碗,推過去,「如果你不介意,剩下的讓你吃。」

    「不介意。」章晏霆接過她的碗,直接就著她的湯匙吃。

    看著他毫不在意地吃著自己吃剩的粥,心裡湧起一陣複雜的感覺,感覺幸福,卻又有些心虛。賀盼盼想打破這份曖昧,不留給自己幻想的機會,便找話題:

    「你的頭還會痛嗎?」他腦部瘀血的部分都消了,看起來好像也沒有後遺症。

    「不會痛了。」章晏霆吃完最後一口粥,「你呢?傷口會痛嗎?」

    「還好,你弟弟的醫術確實高明。」感覺提到她的臉,氣氛變得有些僵,她自我調侃:「就是太對不起曾野小姐了。」

    她對被換了張臉毫不在乎,還能自我調侃的態度讓章晏霆臉一板,有些不高興。

    他又變成酷酷、難相處的章大天王了,原來這張別人的臉才足讓他平易近人的原因……

    藏起不該有的失望,嘴角掛上若無其事的笑意,「我先把碗洗一洗……」

    章晏霆抓住她要收碗的手,「留給阿嫂收拾。」明明是不想她做這些粗活,從嘴裡說出來卻變成,「換件衣服出門了,我趕時間。」

    「我馬上就好。」她藏起被嫌棄的尷尬。

    賀盼盼站起來,臉上神色未變,但他知道她不高興。看著她挺直背走出廚房,他的心竟像被揪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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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去買了筆記型計算機,當然是由他付錢的。他知道車禍當天她身上沒帶任何證件跟錢包,否則彥霖也不會誤認她是曾野綾子。

    「給你。」

    賀盼盼挑眉,看著他遞過來的金融卡跟信用卡附卡。

    「拿去。」

    「謝謝。」賀盼盼收下,「以後我會還你的。」

    「隨你。」她的客氣讓他不悅。章晏霆臉色稍沉,提起她新買的計算機,「我去開車過來。」

    他不高興?又為了什麼?賀盼盼看著他的背影不解著,卻沒有發現自己越來越注意他的情緒波動了。  

    走到門口,計算機公司的小姐竊竊說著:

    「章晏霆耶,他本人更帥,又好有個性喔!」

    店員乙說:「那你剛剛為什麼不跟他要求合照或者簽名?」

    「我不敢說呀,他酷得讓人不敢接近!」店員甲握著筆,「他用我的筆簽信用卡賬單,這枝筆我要永遠保存下來!」

    「少發花癡啦!人家有女朋友了?!」店員丙涼涼潑下冷水。

    「就是說嘛!那個小姐好美喔!俊男美女的畫面讓人看了都覺得好幸福唷!」店員乙說。

    章晏霆素來對感情生活很低調,因此大眾都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了。

    「要是我也有那張臉就好了!」店員甲不勝遺憾的說。

    正要走出門外的賀盼盼頓了一下,店員無意說出的話,像根針戳破幸福的氣球,讓她的心悶悶的。

    他對她不再冷漠,然而這個改變卻是因為這張臉。

    她不在乎換掉原本的容顏,卻該死的介意極了新的容貌的原主人!

    你有什麼好介意的?頂著曾野綾子的臉,你取代了她,也竊佔了所有屬於她的一切……包括他。

    走出店外,眼睛有些酸、有些濕,賀盼盼垂頭閉眼,不讓在何人看見。

    叭──汽車喇叭聲輕輕打斷她的思緒。

    一抬頭,章晏霆的車已經開到身旁,他看出她的異樣,眼裡有著關心。

    這個關心是給她的嗎?還是給曾野綾子的?她想問,卻哽在喉間沒問出。搖搖頭,甩去不該有的傷感,她準備上車,卻不小心踢到停放在路旁的機車,痛!裸露在高跟鞋外的腳趾肯定受傷了!

    「怎麼了?」聽見她的輕呼,章晏霆探頭問。

    這份關心如果不是給我的,拜託你收回去!賀盼盼在心裡吶喊著。別讓我漸漸習慣你的關心、你的溫柔,將來卻又必須還給真正的曾野綾子!

    今天的她是怎麼回事?特別脆弱。

    「沒事。」她擠出客氣的微笑,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好痛!賀盼盼忍著,沒彎腰看腳趾,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雖然她臉色平靜,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腳受傷了?」說著,便側過身子要看。

    賀盼盼將腳往前伸,不讓他看見,「沒事!你不是趕著開會嗎?」      

    別對我溫柔,那會讓我沉溺更深!他的溫柔給的是這張酷似曾野綾子的臉,不是給賀盼盼。

    章晏霆看著她,對她的慣常隱藏情緒很是不捨。這女人,總能引起他濃濃的心疼。

    他的眼神引來她的注意,賀盼盼雙手環胸,回視著他。

    她的樣子像戒備著的野貓。他終於移開視線,發動車子,說:

    「我們回家吧!」

    回到家,章晏霆拿了罐軟膏給她,「去瘀血用的。」

    「謝謝。」賀盼盼沒有表情的接下,順手放進口袋裡,如果沒有看到她眼裡快速閃過的感動,他會以為她真的天性冷淡。章晏霆看著她走向廚房的背影。是什麼樣的成長過程造就出她冷漠、慣於隱藏的個性?

    背後的視線讓她很難忽略,賀盼盼忍著微微犯疼的腳,若無其事地走到廚房,走離他。

    她可以上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等他出門再下樓,但逃避不是她的風格,所以她決定視若無睹,照樣做她的事。

    但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烈,在洗菜、烹煮的過程中,依然感覺得到背後傳來的注視。甚至,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慢慢的走進廚房。

    為了證明自己無所請,也不想再讓脆弱的那部分冒出來,她決定不理會他的存在,逕自做自己的事。

    「需要幫忙嗎?」

    他剛坐在客廳,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看見她踮腳伸手,想拿放在上層櫥櫃裡的高鍋,卻她拿不到,又不開口請他幫忙,心裡對她的獨立有些不是滋味,他冷眼看著,直到她站上那張搖搖欲墜的高腳椅。  

    「你會跌倒的!」他伸手輕而易舉地拿到她想要的那個鍋子。

    倏然走近的他讓她嚇了一跳,重心不穩,整個人往他身上靠去。

    他抱住她,聞到她甜美的氣息,更察覺到了彼此的身體是如此的貼近。

    他收斂心神,將高鍋遞給她,這才清楚看見她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順著他的眼光,她也看到了,卻若無其事地以雙手接過鍋子,然後迅速地跳下椅子、跳離他。

    他往前一跨,迅速握住她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的左手,拇指尖輕輕撫過那些陳年刀痕。

    他的動作讓她自然的挺身,抽不回自己的手,賀盼盼瞪著他,叛逆的眼神似乎告訴他──不關你的事!

    該死的不關他的事!

    章晏霆略一施力,以不弄痛她的力道將她拉近,一隻手箍住她的纖腰,兩人四目對望,她昂起下巴,十足的不馴。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以眼神說著。

    我該死的心疼極了!他沒說,將她的左手拉到嘴邊,極其輕柔地吻過那些泛白的刀痕……

    他唇的柔軟從腕間隨著血液的循環迅速往上傳,傳到心臟,溫暖她冷硬的心。這還不夠!他的唇還沿著皓白的手腕往上,停在她的嘴唇上,柔聲說:

    「以後,有我。」

    砰!心裡高築的圍牆在-那問崩塌!他眼裡的了然與不捨讓她感動莫名,無法抑制地,兩行淚從眼角垂落,她想抬起頭,阻止淚水氾濫。

    「別忍。」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腦後,「哭吧!有委屈就哭吧!」

    曾經,她多希望有雙堅強的臂膀攬著自己,承擔下生命中所有的苦厄,但,沒有,沒有人能承擔下她身為賀旺德女兒的原罪。從小到大,多少次父親在外捅了樓子躲起來,債主們上門要錢,都是她們姐妹出面,終於,她們學會了,只有更強悍,才能無視於窮兇惡極的討債嘴臉。

    面對週而復始的麻煩,母親終日只會以淚洗面,久而久之,她們變得越來越堅強……如今,這個男人卻要她哭出來?

    賀盼盼控制不了氾濫的淚水,卻仍咬著唇,昂起下巴不肯低頭。哭是弱者的表現,她不哭!

    唉!他輕輕喟歎,將她倔強的頭顱壓在胸前,讓她的淚濕了他的衣,也濕了他的心。

    雖然頭被壓在他胸前,賀盼盼的手仍然強硬地握著拳頭,垂放在身側,他耐心地拍撫著她的肩,輕柔的動作像在安慰心愛的人。

    終於,賀盼盼放開緊握的拳,環著他的腰,輕輕地在他溫暖的胸前啜泣,卻深深震撼他的心!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他要撫去她所有的痛,不再讓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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