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在現今社會,武術逐漸式微,然而六年一度的武術大賽,仍然聚集了從各地蜂擁而至的菁英,因為得到冠軍不僅代表個人武藝高超,更宣示其所代表的武術館,是整個武術界的龍頭!冠軍獎杯的頒發是由上屆的冠軍拱手讓出,親自交到當屆的冠軍手上,這代表一種傳承、一種至高無上的光榮。因此參加者莫不摩拳擦掌,准備爭奪祁風武術館從余老教頭時代,便蟬聯至今的冠軍寶座。
狄喬影帶著她們到貴賓席,仔細叮嚀董心蓮好好照顧邵英暄之後,就進入休息室了。
門口突然出現的一對儷人,引起邵英暄失神的注視。
楚悠悠挽著柯爾熙,一臉得意的表情。她今天不過是打了通電話,跟柯伯母聊了幾句之後,她就邀她陪柯爾熙參加比賽,而向來不易親近的柯爾熙,竟然連她悄悄的挽住他的手臂,都沒有意見。楚悠悠不知道柯爾熙其實是因為得失心太重,加上心裡有事,根本無暇分神注意到陪他來的人是誰,還在一旁沾沾自喜著早知道柯伯母這麼好打發,早就應該從她這下手,也不會讓邵英暄乘虛而入。楚悠悠對上邵英暄的眼神,哼!真是陰魂不散,連在這裡都會碰到她!
她趾高氣昂的抬起下巴,緊緊依著柯爾熙,十足十向邵英暄挑釁的樣子。
邵英暄強逼自己看著他們,柯爾熙對楚悠悠不閃不避的態度讓她寒心。
董心蓮看著強裝鎮定的她,遲疑的問:“英暄,你還好嗎?”雖然她不肯多說,但是,那蒼白的表情已經清楚說明她內心的痛楚。
邵英暄扯出一個微笑,“我沒事。”楚悠悠從來就不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她在乎的是他冷淡的反應。
在看到她的剎那,不可否認地,他的心湖的確有過波動,卻在看到看板上出現狄喬影的名字時瞬間明白——她來,是替喬影加油打氣的。
柯爾熙完全漠視她眼裡的控訴。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的是他,她憑什麼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所以他不願意再多看邵英暄一眼,因為每看一眼,自己就心痛一分。
柯爾熙禮貌的將楚悠悠帶到觀眾席,接著走回選手休息室。
把冠軍獎杯帶回去獻給還在醫院的父親,是他唯一的使命。對於讓他傷透心的邵英暄,他拒絕讓她再影響到自己平靜的思緒。他的冷漠,讓邵英暄徹徹底底的絕了唯一捨不得走的念頭,先前的輕憐蜜愛在揭開真相之後,變得毫無意義。與其說是余麗娜奸計巧施,不如說他們之間的感情一開始就脆弱得不堪一擊。
邵英暄下意識的握緊雙手,就連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都不曾發覺,直到鮮紅血液緩緩滲流而下。
一旁的董心蓮忙掰開她緊握的手指,心疼的叫道:“天哪!英暄,你到底怎麼了?”她小心翼翼的拿出手帕細心包扎好她受傷的雙手,看著依舊面帶微笑的英暄,忍不住紅了眼,“有什麼事說出來會好過一點。”
比賽開始了,邵英暄專注的看著正走到場中的柯爾熙,忘了掌心的疼痛以及董心蓮的殷殷詢問。
在冗長的比賽時間裡,邵英暄始終文風不動的微笑看著場中的每一場比賽。終於,兩組的優勝者勝出了——柯爾熙跟狄喬影將爭奪最後的冠軍寶座。
裁判宣布短暫的中場休息後,柯爾熙無意識地走向楚悠悠身旁,讓她幫他擦汗、遞開水。
楚悠悠不懷好意的示威,無疑投下炸彈。
邵英暄燦爛一笑後走向裁判身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裁判還來不及反應,跟著走過去的狄喬影立刻反對——
“不!我絕對不答應讓你下場比賽!”
邵英暄燦亮的眸子瞬間失去光采,她拉著狄喬影求著:“影,讓我親自下場替蓮姨奪回冠軍,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不管成不成功,我立刻跟你回日本!”
望著她臉上濃濃的祈求,狄喬影仍然有些掙扎。“不行,女孩子在先天上體力就吃虧許多,你忘了六年前……”
邵英暄急急打斷:“就這一場,這已經是最後一場了,求求你!”
“這……”狄喬影正要拒絕,卻看見她眼底升起的氤氳薄霧。除了蓮姨過世那陣子她天天哭得傷心欲絕,她一直是愛笑的女孩兒,他願意傾盡一切,甚至放棄整個伊籐集團以換得她的笑臉!思忖再三,狄喬影深深歎了一口氣“唉!我答應讓你下場跟柯爾熙比武,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無論結果如何,都會無怨無悔的跟我回日本,從此不再涉入武術比賽,你做得到嗎?”他在賭,賭他認識的柯爾熙不會傷害英暄。雖然冒險,但是在她的婆娑淚眼中,縱是鐵漢也得折服。
得到狄喬影的答應,邵英暄釋然的笑了,“我會無怨無悔的回日本。”
“即使拿不到冠軍告慰蓮姨在天之靈?”她過於平和的態度,讓狄喬影不放心的再次追問。
“即使沒拿到冠軍,我從今以後也不會再要求你或是自己,參與任何一場武術比賽。”她保證著。
如果冠軍獎杯不是她比賽的目的,那麼,她要的是什麼?
余光瞄向看台上柯爾熙和楚悠悠的親暱舉動,邵英暄忍住心頭抑不住的刺痛,努力維持住臉上的笑容,不讓疼愛她的哥哥看出一絲端倪。
以她今天的身體狀況要跟勢如破竹的爾熙決戰,坦白說她毫無把握。但是無論如何,這都將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的牽扯了,比賽結束不管獎杯由誰獲得,他們之間都將無法避免的結下不解之仇。
這樣也好,至少讓她有勇氣離開。
他們之間的糾葛,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被漠視許久的裁判不自在的輕咳幾聲,搞什麼東西,他才是現場最有權利答應換不換選手的人,不是嗎?
“裁判大哥真對不起,我哥哥就是太不放心我了!你答應我的請求嗎?”
裁判迷眩在邵英暄風情萬種的笑容裡,癡傻的回應:“我這裡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祁風武術館肯不肯了,你知道的,臨陣換人對對方並不公平。”
裁判壓根忘了武術比賽從來沒有女人參加過,這就是為什麼邵碧蓮會念念不忘要在武術比賽裡爭回冠軍、狠狠地讓柯賢慶丟盡臉,卻始終未能如願以償的原因了。
“讓我跟柯爾熙談談,如果他不願意,我也不好再麻煩你。”
邵英暄一行人走到柯爾熙面前,這樣突兀的要求讓他有些訝異,還來不及反應,楚悠悠卻率先發難。
“我們爾熙連續打贏那麼多人,已經很累了;邵英暄坐在旁邊休息夠了才要求換人,干嘛呀!你們不怕勝之不武嗎?”
楚悠悠示威的偎進柯爾熙懷裡,不料柯爾熙突然一閃,她失去平衡,狼狽的從階梯上摔了下去,跌了個四腳朝天,引來場內哄堂大笑。
對楚悠悠引起的鬧劇充耳不聞,柯爾熙面對神情認真的邵英暄,不置可否的回答:“我無所謂,由裁判做主。”
裁判推推眼鏡,朗聲說道:“本屆武術比賽最後的冠軍賽,由勝祁武術館邵英暄小姐,挑戰祁風武術館的柯爾熙先生。”鍾聲響起,“休息時間結束了,兩位請至場中准備。”
柯爾熙站在場中,望著亮眼如昔的邵英暄,敦厚的提出警告:
“我知道你有兩下子,但是你不會是我的對手;等一下的比賽我們就點到為止,以免有所受傷。”
邵英暄發出清脆的笑聲,“你不必擔心,我的功夫絕對比你想像要來得精湛。”她攏起頭發,將長發束在腦後讓柯爾熙看個分明,“六年前,我輸在體力不繼;如今我蓄勢待發,冠軍已是非我莫屬!”蓄意激怒他,她不要他的同情。
柯爾熙總算認出,邵英暄就是六年前那個一舉沖進冠軍賽的小男生!
“你居然女扮男裝參加比試!”他恍然大悟。
“為了冠軍獎杯,我沒有什麼做不到的。”邵英暄無所謂的自嘲。從昨天之後他就認定她是個卑劣小人了,不是嗎?
柯爾熙劍眉一蹙,大笑。“你倒真是心機用盡、不擇手段!”
想不到從六年前,她就處心積慮的要從他手中奪走冠軍,這般的工於心計令他黯然,這個局,竟布了六年之久!
背叛是最教人難以忍受的,而邵英暄一連串的欺騙,已然釋放出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狂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客氣了。”
邵英暄是故意要激起他激昂斗志的。只要他有一絲的留情,都將讓戰局拖延太久,而使得喬影發現她根本絲毫沒有必勝的把握。
但是,他眼裡毫不掩飾的鄙視,依舊讓她傷心不已。
就讓這一切趕快結束吧!她挺起搖搖欲墜的身子,正聲說道:
“今日一戰,於你是矢志守護祁風不敗的聲譽,於我則是誓死告慰蓮姨的委屈;就讓我們放手一搏吧!”
兩人展開預備動作,竟是一樣的起動式,柯爾熙再一次的吃驚。
邵英暄坦然說明:“蓮姨跟柯伯伯一樣師承余老,所以我們的功夫路數是一樣的。”她不再有隱瞞的必要了。
柯爾熙一邊閃開她的第一個攻擊,一邊問:“六年前你為什麼沒有使出祁風的招式?”
邵英暄不語,柯爾熙卻已然明白,是為了不讓他識出他們師出同門,致使身份曝光吧!
六年前她沒有用最拿手的招式應戰,就已經能夠打入冠軍爭奪賽,僅僅敗在他的手下,那麼,今天的她更將是他所遇過最強勁的對手!
他一直以為喬影才是他需要小心的挑戰者,如今看來,英暄的實力亦不可小覷。
柯爾熙小心的使出自己改良過的拳法,沒想到依然被她一一化解,她行雲流水的動作不僅能夠見招拆招,居然還能制住他,讓他幾乎無法隨心所欲的運拳!
柯爾熙豁然明白,沉痛指控:“昨天早上,你是故意跟蹤我到練功室的,對吧!”所有的迷團一一解開,沒想到事實竟然這麼不堪!
柯爾熙悲憤交加,下手越見凌厲。對於陰險的她,連些微的寬厚都是浪費!
邵英暄默默接受他的指控。
事實上是因為蓮姨心有不甘,才會花費十數年的時光苦苦思索祁風拳法的破綻,終於讓她創造出路數相同、卻能招招制住他們的“勝祁”拳法。
更何況,昨天撞見他在練功純粹是巧合。然而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釋都只會讓爾熙認為,她不過是在強辭巧辯罷了!
一夜未眠、整晚哭泣的疲累,加上柯爾熙咄咄逼人的攻勢,讓邵英暄幾乎心力耗盡,不得不反守為攻。
一連串的急進攻擊讓柯爾熙逐漸招架不住,恍惚中,他仿佛看見邵英暄掛滿示威的笑,手裡高舉著已經供在祁風武術館數十載的冠軍獎杯,得意的嘲諷他的自作多情;而生病的父親看著自己俯首稱臣,露出絕望的神情……
他不能輸,不甘心輸在她手裡!
除非他倒下了,否則她休想羞辱他、羞辱祁風!
終於,柯爾熙發出雷霆怒吼之後,使出“龍飛九天”!
那是祁風拳法中極狠的死招。招分九式:一到三式能夠傷人皮毛,四到六武毀人筋骨,如果傾其全力使完七到九式則會斷人心脈!
這門招式最陰毒的地方在於一旦開招,則有如箭在弦上、必須萬箭齊發,否則施功者就得自行吸收它所有內蘊的極大能量。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乍見到“龍飛九天”,邵英暄為之一驚!
聽蓮姨說,柯賢慶一直不贊同用這樣狠毒的招式應敵。沒想到爾熙竟然會對自己用出這樣絕情的手段!
蓮姨雖然明知不能在比武場上討回公道,但是在因情傷而沉潛的歲月裡,她早已想出一個能夠完全制住“龍飛九天”的招式——“鳳翔十方”。
它不僅在一到九式時能夠處處擋住“龍飛九天”的猛烈攻擊,還能在對方使完九式之後,借力使力的用第十式將“龍飛九天”所有施功者的功力返送回去。
換句話說,如果柯爾熙用盡全力使出“龍飛九天”,那麼,邵英暄的“鳳翔十方”第十式就會讓他自嘗苦果!當然,要是柯爾熙還念舊情,沒使出全力,那麼,他受到的傷害就會相對減輕。
但是,與“龍飛九天”一樣的,“鳳翔十方”同樣不能說撤就撤,如果沒一鼓作氣使完十式,那麼,強大的陰郁之氣將在施功者體內流竄,造成無法彌補的傷害。
邵英暄不知道的是,柯賢慶和柯爾熙父子秉性溫良寬厚,他們苦苦思索“龍飛九天”陰毒的地方,並已經加以改善了。如今的“龍飛九天”雖然招式不變,爾熙卻能隨心所欲地運用自如,不至於自傷傷人。
這樣的誤會隱隱藏下禍端……
一到三式,邵英暄應付的游刃有余;到第六式時,體力透支的她逐漸招架不住。但她依然嫻熟的避開攻擊,而且還加以還擊,讓柯爾熙越顯憤怒。終於她一個閃神,不小心讓他重擊到左肩。
柯爾熙並未因此而略有遲疑,他無動於衷的繼續下一式。在這當下,他們只是對手,必須分出勝負的對手!
而他不能輸!絕不能輸在她手上!死都不能!
這樣蠻狠狂暴的柯爾熙教邵英暄為之心驚。他——就這麼恨自己嗎?
在柯爾熙一氣呵成的使完“龍飛九天”九式之後,邵英暄暗暗運功,集合體內的巨大氣流,蓄勢待發給柯爾熙致命的痛擊!
肩頭傳來的灼熱痛感讓邵英暄痛得冷汗直流、幾欲昏厥,是蓮姨的遺願讓她有了支撐下去的力量。
是時候了!
就在邵英暄要使出“鳳翔十方”的剎那,突然憶起蓮姨臨終前所說的話
英暄,如果將來你有機會看到我的兒子,告訴他,我愛他!
記住,一定要告訴我的兒子,我是如何日夜思念著他的!
蓮姨無法瞑目的殷殷交代,跟這段日子來種種甜蜜的畫面,在邵英暄腦海裡飛快閃過,她深深望著眼前被淚水模糊的柯爾熙的身影,這個自己最深愛的男人哪!教她怎麼下得了手!?
體內強大的氣流漸漸不受控制,再不發拳只怕將震斷自己的心脈。邵英暄不動聲色地環顧四周,場邊擠滿屏息觀賞這場空前激烈比武的人們,——不小心就有可能誤傷到他們。豆大的汗珠從她頰邊源源流下,對面的柯爾熙仍然凝神觀察著她異樣的反應,准備隨時接招。
蓮姨,你也一定不會願意我拿你創造出來的“鳳翔十方”,來對付你心愛的兒子吧!
邵英暄閉上眼睛,心裡已經有了決定———既然不願意傷害到爾熙——分一毫,那麼,只能盡可能的讓威力強大的第十式平和的宣洩。
此時,冠軍似乎不再重要,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是真的想要從他手中搶下獎杯;堅持下場,其實只是捨不得讓他傷在哥哥手中——即便喬影跟他的功夫在伯仲之間,她也不願意賭這千萬分之一的機會!
再睜開眼時,邵英暄投給狄喬影一記歉意的眼神,旋即將體內所有的氣流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道匯集在左手,繼而發出一聲嬌喝,在眾人驚愕的注視下,她沒有對嚴陣以待的柯爾熙發出攻擊,反而用力往下一擊——
在轟然巨響中,地上的榻榻米硬生生地擊出——個巴掌大的凹洞。
邵英暄的左手像是已經骨折,不自然的垂下;龐大的痛楚襲來,她就像風中的柳絮軟綿綿的向後倒下……
“暄!”
氣急攻心的狄喬影由看台一躍而下,抱住已然失去意識的邵英暄直往外沖,慌亂的大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柯爾熙看著她莫名的自殘行為,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直到董心蓮匆匆走過身旁,他急忙拉住她。
“這是怎麼回事?英暄沒理由收起這掌的,不是嗎?”
董心蓮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看看榻榻米上那個窟窿吧!如果打在你身上,你接得下來嗎!?”說完立刻跟著沖了出去。
柯爾熙不解的望著地上的凹洞。如果,她從頭到尾的目的都只是為了得到冠軍獎杯好羞辱父親,那麼,為什麼會放棄最後這絕對具有殺傷力的一擊?
他甚至不能確定,如果這掌真是朝著自己打過來的,他真的接得下來嗎?
剛剛凌厲的攻勢陌生的連自己都不認識了,那個沉穩冷靜的他呢?柯爾熙全身泛起寒意。誓死守護冠軍真的全是為了祁風的名譽,還是只是不願意輸給英暄——在曾經毫無保留的付出真心,卻發現遭她背叛以後!
柯爾熙空茫的接過裁判手中的冠軍獎杯,卻不知怎地覺得其實輸的是他、是祁風武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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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喬影望著手術室外的紅燈,火爆的拉住從裡面走出來的年輕醫師。
“說!我妹妹情況究竟怎麼樣了?為什麼人已經進去快一個小時都還沒有消息!”
年輕醫師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支支吾吾的說:“嗯……邵小姐左肩胛骨有挫傷,左手腕因為受到重擊骨頭移位、手掌心骨頭碎裂,所以需要多花些時間照X 光片,再決定是不是要動手術……”
“我只問你,我到底還要多久才能進去看我妹妹?”年輕醫師慢條斯理的分析讓狄喬影心急如焚,他毫不客氣的打斷。
“檢查中您如果要進去是有些不太方便,不然,我進去問問何時結束好嗎?年輕醫師冷汗直冒。
狄喬影由鼻孔重重哼出一聲,表示答應。
年輕醫生急急脫開他的桎梏,如蒙大赦般的逃回手術室,壓根忘了他原本是想出來上廁所的。
董心蓮輕輕拍拍狄喬影的手,溫柔的說:“別擔心,英暄不會有事的。”
狄喬影難掩心頭的焦慮,“喧一定不能有事!如果她有事,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的!”
董心蓮握緊他的手。“別這樣!英暄不會希望看到你這麼自責的。”
狄喬影從齒縫中進出聲音:“該死的柯爾熙!如果暄有危險,我一定要他陪葬!”
“如果英暄不是把爾熙看得比她自己還重要,你想她會寧可自傷,也不願意傷害到他嗎?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報復,我們唯一能夠做的是誠心替英暄祈禱,希望她能平安度過這道關卡。”
狄喬影坐了下來,將整個臉埋在手裡,不讓人看出他的無助。
這般無能為力的感受他曾經有過,二十年前英暄失蹤的時候,他同樣受到憂心如焚的煎熬。
狄喬影挫敗地用力捶打牆面,兩次都是他保護不力,才會眼睜睜的看著英暄遭到劫難!
“喬影!”董心蓮心疼地從後面環抱住他。“求求你冷靜點!”
“孩子!”
狄喬影抬頭望進白醫師關懷的眼裡。老醫師一直是他們的家庭醫師,對於蓮姨和英暄的情況知之甚詳,就像是一個慈祥的長者。
狄喬影立刻站起來。“白醫師,我妹妹的情況如何?”
“英暄的左手受創嚴重,我們需要將移位的肩胛骨固定住,另外,手掌裡的骨頭碎片也必須動手術取出;你要簽家屬同意書嗎?”
狄喬影深吸一口氣,艱難的問:“會有危險嗎?手術後愈合的情況樂不樂觀?”
白醫師明白他的焦急與顧慮,誠懇的說:“孩子,相信我。我把英暄當成自己的親人,才會提出我認為最好的處理方法。手術都會有不可避免的風險,但是我會將風險盡可能地減到最低。
如果她能夠安心靜養,依她的身體狀況應該能夠復原的很快,只是畢竟筋骨受創嚴重,往後左手的靈活度勢必有些影響,而這部分也能夠借由物理復健慢慢恢復;我比較擔心的是,依她傷重的程度看來,就算完全治愈,將來恐怕也永遠不能再練武術了。“狄喬影閉上眼睛將聽到的話完全消化,許久之後才對著白醫師深深行了個禮,緩緩開口:
“我會簽同意書,暄就麻煩您多費心了。另外,請您安排,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她回日本。拜托您了!”他再度九十度的鞠躬。白醫師點頭,拍拍濃眉深鎖的狄喬影,轉身回到手術室裡。
董心蓮遲疑的問:“你……你們真的要回日本?”
“嗯!”狄喬影重重的點頭。“在比賽之前暄曾經親口答應我,在比試結束後願意跟我回到日本。再說,現在發生這種事,我是說什麼也不會讓她再繼續留下來!”
“喔……”董心蓮失落的回答。
狄喬影突然握住董心蓮的手問:“你願意跟我一起到日本嗎?”
他突如其來的表白讓董心蓮紅透了臉,吞吞吐吐的說:“我……我必須跟家人說一下……不能說走就走……”
“那好。事不宜遲,我會在英暄動完手術之後先送她回日本,另外再讓秘書幫你訂機位;其余的事就由你幫忙處理了。”
董心蓮溫柔點頭。“你放心的先帶英暄走吧!蓮居那裡我會安排妥當,學校那裡我也會幫你領畢業證書、再替英暄辦理……”她突然想到,“英暄要先請假還是辦休學?”
“都不必了。”狄喬影不在乎的回答:“T 大的畢業證書對我們毫無用處,我們不需要用它來繼承伊籐集團!當初如果不是暄堅持,我不會讓她留在台灣念書,而我也是為了方便就近保護她,才會選擇進入T 大。替我找個管家顧好蓮居吧!那才是暄最在乎的。”
聽他說得堅決,董心蓮不禁疑惑道:“難道你打定主意不回台灣了?”
“日本才是我們的家,那裡有父母翹首盼望我們歸來。台灣這塊傷心地,已經讓我摯愛的妹妹遍體鱗傷了,不管暄怎麼要求,我都不會讓她再踏入台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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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順利。
邵英暄從清醒之後就一句話也不說,就連麻藥退盡也不喊痛,平靜的像是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狄喬影忍不住斥責:“為什麼不發出‘鳳翔十方’第十式,竟然甘願將無法收勢的第十式用來貫穿榻榻米?”
“讓你為我擔心了,對不起……”除了這些,她實在無話可說。教她如何坦承是自己下不了手?“你!唉!”這樣楚楚可憐的她,讓狄喬影咽下所有想要狠狠罵她的話,只能問:“會後悔嗎?”
只要英暄有一絲的後悔,他誓必跟柯爾熙討回這筆帳!
邵英暄看出哥哥的意圖,輕輕搖頭,淡淡的說:“如果再來一次,我也會以同樣的方法解決。別怪旁人,都是我不好。”
狄喬影看著為情所困的妹妹,心疼的說:“你這又是何苦呢?”
“不苦。”邵英暄溫和而堅定的說:“我跟他之間從此再無瓜葛。”她望著上了石膏的左臂,解嘲的說:“這樣也好,欠他的全還清了,這才走得坦然。”
“你真的答應離開?”原以為還得經過一番勸說,沒想到她竟然主動說願意離開,狄喬影不覺有些驚訝。
邵英暄笑得燦爛。“當然要走,這裡已經沒有值得我留戀的了。”沒有人能夠看出她眼底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