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究竟應該怎麼樣定義?什麼樣的人生才叫完美?
如果,將宋憶齡的人生分為三等分。
如果,所謂青春期便等於叛逆期的話,那麼,在她十六歲之前,都稱之為「童年」,因為那段時間她的生活中只有家庭和學校,而人僅在童年階段才會時常將「媽媽說、老師說」掛在嘴邊,單純得不能再單純,甚至,她根本不懂叛逆為何物。
十六歲至今,稱為第二等分,除了十七歲那年的人生插曲,她的生活還是只有學校與家庭,因尢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癖」,例如戀家癖、戀床癖、戀物癖、潔癖等,所以她不喜歡出門,更別說是遠行了;於是,她二十幾年的生命除了單純、單調、平淡、平凡之外,找不出其它精彩一點點的形容詞來了。
至於第三等分,是不可知的未來。有多長無法預知,但可以確定的是,倘若她不肯改變一下她的人生觀,那麼,即使她長命百歲,那一成不變的生活還是會一直跟著她……
人的一生也許求的儘是平穩知足,但是,當臨死前,腦海裡所浮現的一生竟然沒有一絲絲回憶,只有日出日落、只有物換星移、只有呼吸……如此,算不算是白活一場?
曾經看過這麼一段文字:如果我只有六十年的生命,那麼我寧願一半幸福、一半痛苦;雖然一般人害怕痛苦的滋味,但如果沒親身體驗過,又怎麼明瞭什麼叫痛苦?為人不易,不該白活。
當時,她心裡是很有感覺的,只是,時間一過,她依然故我。
不知為何,任何改變都會令她感到強烈不安,所以,她把自己關在她認為安全的圈圈裡,不論外界如何變化,她仍舊是她。
有人怕她自閉、有人罵她懦弱,但她不予理會,她喜歡這樣的生活,何須在意別人眼中的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當然,她並不排斥任何可能的改變,也許只是一個念頭。
有人覺得財富是人生最大的目標,有人覺得是權利、有人覺得是興趣、有人覺得是安穩……每個人對人生下的定義不同,也都不喜歡被別人所干涉,人人有權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種想法也許有些為她的消極自圓其說的意味,但何妨?就算她會平凡一生,又或者老天突然決定召她回去,她都不在意。
「叩叩。」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宋憶齡的沉思。
她在電腦前坐了好幾個小時了,但因為沒有靈感,始終打不出句子,不知不覺便發起呆,這下正好,有人來叫醒她。
伸了個懶腰,她緩緩走去開門,卻在見到來人時整個愣住——
「誰讓你進來的?」
他打從那夜掛她電話後,便失蹤了幾天,這會怎會貿然出現在她家?
「你媽啊。」楊啟猶猛對她微笑。
「怎麼可能……」媽咪不是對他反感到了極點?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今非昔比了呀,咱們兒子都那麼大了,而你也成熟了。」
「什麼意思?」她在揣測他這句話背後的真正含意。
「嘿,你的反應愈來愈好了。」
「別打馬虎眼。」她是聽出些端倪,但她一點都不相信媽咪會更改初衷,分明是他在那自以為是!
「我是來請你吃晚飯的。」
「不想去。」
「為什麼?」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說。」
「邊吃飯邊談,餓著肚子讓我不想多說話。」他狡猾地交換條件。
「你有什麼企圖?」宋憶齡忽然戒慎地盯著他。
楊啟猶將手一攤:
「對你,我能有什麼企圖?敢有什麼企圖?」
「別帶我去太高級的地方。」宋憶齡考慮了三分鐘才答應他。而特此聲明,是因為她瞭解他絕對不會把帳單平均分攤,但她又不想欠他幾頓飯的人情;畢竟,他們除了共有一個孩子,什麼關係都不是。
「那去普通高級的餐廳就好。」
語畢,他霸道依舊地拉著她就往外走。
坐進以前常來的牛排館裡,和楊啟猶那段轟轟烈烈的戀愛回憶驀地傾巢而出,像投影機一幕幕晃過。
然而,時間真的能改變一切?
至少在她而言,對於楊啟猶,回憶依舊,但當時心底那股強烈的感覺已經不再了。如今面對他,只是面對一個朋友般,甚至是還稱不上知己的朋友罷了。
「好久沒跟你共進晚餐了,吃什麼?」楊啟猶瞅著她問。
「照舊。」宋憶齡脫口而出,旋即忙不迭地輕咬住下唇。
「雞排?」他明白她是個半素食主義者。她受不了齋食的清淡無味,但舉凡有眼耳鼻口的東西又不敢吃,比如魚蝦蟹、比如牛羊豬等等,這些比較平常的食物她都沒膽子碰了,就更遑論其它;認識她以來,唯一見過她吃的肉類只有雞,好笑的是她只敢吃看不到骨頭的雞胸部泣。
呵,坦白說,他這美食主義者跟她外出吃飯的確是有些傷腦筋和無趣,但他實在也找不到其它好理由約她。
「嗯。」
「要不要來瓶香檳?」
「慶祝什麼?」她有些意外。
「非得慶祝什麼才能開香檳嗎?」楊啟猶眉稍微挑。
「還是不要了吧,每次都喝不完。」
「有什麼關係?」
「浪費。」
「好吧好吧,依你。」
點完了餐,兩人之間忽然陷入一陣沉默,氣氛顯得有些尷尬,宋憶齡於是別開視線張望。
接著,濃湯、沙拉等餐點陸續呈了上桌,楊啟猶像是在溫習回憶般的慢慢品嚐,宋憶齡則一反常態地埋頭猛吃。
「嘿,你很餓呀?」楊啟猶見狀挪揄道。
「嗯。」宋憶齡虛應一聲。
「好吃嗎?」
「是記憶中的味道沒錯。」
「真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今晚特地約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是突然想找你一道吃吃飯罷了。」
「這不太像是你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會做的事。」宋憶齡嘀咕。
「等會吃飽後想不想上哪逛逛?」楊啟猶殷切地詢問。
「不了,我現在很少晚上還在外逗留。」宋憶齡婉拒。
「你又不是未成年的小丫頭,當什麼乖寶寶?」
「你管我。」宋憶齡不搭理他,只自顧自地吃。
自討了沒趣,楊啟猶也沒再開腔。
結束了這頓飯,宋憶齡以為他會直接送她回家,孰料待她發覺時,車已驅至壽山山腰——
「到這兒來幹嘛?」
「看看夜景再回去。」
「無聊!」
「哎呀,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情調了?以前你不是最愛看夜景的嗎?」
「以前是以前。」她忽而專注地研究起他。「你今天很奇怪喔,為什麼一直跟我提以前?」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咱們本就是舊情人。」
「胡說八道!」宋憶齡很快地駁斥。
「否認?」楊啟猶頓了一下。「莫非你有男朋友了?」
宋憶齡本想點頭,但思及她從來不擅於說謊,幾次被追根究柢後總換來自取其辱的下場,實在沒必要,便搖了搖頭。
看見她的答案,楊啟猶隱約鬆了口氣。
在幽靜的山腰邊、迷人的月光下,儘是一雙雙濃情蜜意的愛侶,看著美麗的夜景,喃喃著甜言蜜語;若是經過隱密處,瞥見了車子搖晃得猛烈,千萬不必大驚訝,那只是情難自禁的情侶們將愛意化作及時行動。
好不容易,楊啟猶找到了一個空位,他將車子停好,但並沒下車的意思,悠然地將雙手枕在後頸,眺望著擋風玻璃外的天空。
宋憶齡凝視著他的側臉,忽然有股異樣的情緒滑過心頭。
他如此認真專注的神情是不易見的。認識他這麼多年來,她見過的次數都屈指可數,然而,這模樣的他卻是格外地吸引人,比起平日那副玩世不恭,此時的他給人一股很穩重安全的感覺。
「怎麼這樣看著我?」楊啟猶驀然轉頭,攫住她的視線。
宋憶齡像是個偷窺者被捉了正著似,目光忙不迭地慌亂逃開。
「是不是憶起我的好,不由自主地再次愛上我了?」他促狹道。
「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棒的夜空對不對?」
「我倒不知你何時變得這麼詩情畫意了。」
他抿嘴一笑,霍地將臉趨向她,目光如炬。
「做什麼?」她反射性地將背往後靠。
「我想吻你……」他吐氣般的輕聲說。
「不行!」她本能地大聲拒絕,回音彈蕩在車內,顯得有些尖銳。
「反正我們又不是陌生人。」
「還敢說你沒企——」
楊啟猶沒給她把話說完的機會,一掌捧住她的後腦勺,低頭覆蓋她的唇瓣——
宋憶齡試圖掙扎,手舞腳踢,但他卻沒有絲毫鬆手的意思,反倒愈吻愈深,一步一步引領她走進比回憶更美好的勝地……
漸漸,她忘了要掙扎,緩緩沉淪進官能世界,感受著肌膚與肌膚間的纏綿……
他似乎記得她的每個敏感處,極盡挑逗地輕舔細咬,溫熱的吻細細地落在她身體的每一寸,讓她感受到了女人在男人懷裡時的備受寵愛……
由於偷嘗禁果得早,對於性,她其實還處於一知半解,而,一步錯步步錯,即使在生過孩子的現在,她也沒長進多少。
知道愛可以在任何地方做是一回事,但親身體驗則又是另一回事;以前她覺得在車上做愛的人好有勇氣,也很不可思議,然而萬萬沒想到,此時此刻,她正在享受著這件事……
纏綿過後,她窩在他的胸膛低低喘息,聽著他的心跳,待時間平緩兩人的氣息。
「你的身體顯然還記得我。」他撫著她的發,用一種慵懶的調調說。
「你計劃把我帶到這兒計劃了多久?」她也懶懶地抬眼覷他。
「你在我家過夜那晚起。」
「為什麼?」
「你覺不覺得我們有復合的可能?」
這問題讓宋憶齡低下頭沉默了好半晌。
「怎麼不回答呢?」他捧起她的瞼端詳著。
「不可能。」宋憶齡低聲說,沒正視他的眼。
「你沒嫁、我未娶,為什麼不可能?」他的聲音有著掩不住的焦躁。
「啟猶……很多事情錯過了,就不可能再重來……」宋憶齡試圖婉轉些。
「你難道要漢漢永遠沒有媽媽?」
「我從來沒阻止你將任何一個女人娶進門。你想要誰當漢漢的媽媽,那是你的自由。」
「他知道你就是他的媽媽,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了。」楊啟猶篤定地說。
雖然宋憶齡並不完全知曉他這幾年的私生活,但他能對她說出如此堅貞的話語,還是頗教人感動。不過,感動歸感動,並不能因此改變什麼。
「啟猶,別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好嗎?」
他沒有答腔,把她放回旁邊的位子,著手整理完衣服,道:
「送你回去嘍?」
她點點頭,無法從他的表情端看出他的心思,但她還很感激他這難得的尊重與體貼。
一路上,兩人都沒再交談,抵達宋憶齡家後,楊啟猶連再見也沒說,她一下車,他即飛馳而去。
一進到房裡,宋憶齡便習慣性地打開電腦,連上了線,然後在蕃邦尋找著Chris的名字。
有些意外,今晚的時間還算早,聊天室裡卻已經擠了十幾個人,可見Chris人氣之旺!
迫不及待地進了房,一開場便甜甜地叫了聲「親愛的C」,像是在召告天下這人氣極旺的寨主已名草有主了般,至少在這間聊天室裡的情勢是如此。
幸好,Chris也不避諱地喚了聲「親愛的衣服」。
接著就有一堆人開始發問——
「誰是衣服?」
「為什麼叫衣服?」
「你們認識多久了?」
「ㄏㄡ觥—曖昧喔!」
Chris對於這一連串的問題,只是呵呵笑著一一回答。
宋憶齡仔細地注意這幾位詢問者的性別,果不其然,都是女性,而因著Chris在言辭上的全然袒護,宋憶齡覺得受寵若驚,卻又竊喜不已。
「你們兩個果真有問題……」
在場的Anthony算得上是老朋友了,記得他因為不愛打字,所以總是不多話,螢幕畫面直跳,不出聲的人免不了會被忽略,也是這時,宋憶齡才發現好久不見的Anthony也在。
「呵呵……Anthony,我們一點問題也沒有。」正當宋憶齡在電腦後悄悄難為情時,Chris站出來說話了。
「ㄜ——Eve想和C談戀愛耶!」Firelady跟著突然冒出了一句。
「沒——沒有的事。」宋憶齡趕忙否認。
「噯,你自己寫在網頁上的呢,否認無效。」
「那是……那是……」打出來的字雖是一副為難狀,但私底下,宋憶齡仍是竊喜。
「喂,Chris呀,有沒有考慮換個『親愛的』?」
「這……」
Chris居然沒有一口否決,看得宋憶齡咬牙切齒。
「哎呀!當眾搶起人來啦!」
「是你自己否認在先哪!Chris,我把電話抄給你,明天下午一塊去吃下午茶如何?」意圖這麼的顯而易見,可以想像Firelady正在賊笑的神情。
「別去呀C,小心誤入美人關!」宋憶齡連忙阻止。
「Chris,不許見異思遷,你可得對咱們的小伊芙負責喔!」Anthony聲援Eve。
「八字都沒一撇,算什麼見異思遷?Chris,等著你喔!」
「咦?我的人緣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啦?(搔搔頭)」Chris故作無辜狀。
「你本來就人緣特好。」宋憶齡接上這麼一句,不知該喜該憂。
「Chris,來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至於Eve若想阻止,有本事的話就親自到台北來呀!」
這Firelady雖是初次見面,但實在不容小覷,竟然向她下了戰帖,最最那個的是,她刊登在個人網頁上的相片還真是美得讓人備感威脅!
不過,她的話還是教人瞧出了破綻,那言下之意分明是以激將法在誘宋憶齡北上。
明白了這一點,宋憶齡抿嘴一笑,鬆口氣後決心與她抬起槓來。
「算了,誰教我跟C相隔了個天南地北呢..你們那是近水樓台,我也干涉不了,盡情發展去吧!」
「咦?就這樣放棄啦?」果不其然,Firelady改了口。
「嘿,不正合你意?」
「喲——Chris,有兩個女人在為你爭風吃醋呢。」
Anthony逮著機會挪揄向來談笑風生的Chfis,這突如其來的兩女之爭,顯然暫時奪去了他的語言能力,只見他好半晌沒接上個字。
「不好玩,你一點戰鬥精神都沒有嘛。」Firelady很快便打了退堂鼓,她可無意弄假成真。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嘍。」但宋憶齡意猶未盡,不想就此罷休。
「笨丫頭!找個機會上來見個面嘛,這才好把Chris牢牢拴緊呀。」
「八字都沒一撇,拴什麼東西呀?」
「那你這豈不矛盾得緊?又叫親愛的,又說沒什麼。」
「電腦是電腦,現實是現實,不論在電腦裡的言語有多麼親暱,現實生活裡到底還是陌生人呀,傻丫頭!」
「這可好,一個笨丫頭,一個傻丫頭,結拜姐妹算了。」Anthony亂出餿主意。
「嗟!誰要跟她當姐妹?」
「哼!誰要跟她當姐妹?」
兩人竟然很有默契地嗤之以鼻,電腦後的宋憶齡一瞧不禁咧起嘴,神經兮兮地笑。
她有預感,她們兩個很有可能會變成很好的朋友。
「Chris,你趴在鍵盤上睡死啦?寨主耶,這麼久不開腔是不是打算惡意倒寨啊?」Firelady字裡行間似乎總免不了一股咄咄逼人。
「非也,不趟入女人的戰爭方為明智之舉呀。」
「爭你嗎?哼!臭美。」
「F,你也太善變了吧?前一刻還當眾搶人,這會就翻臉不認人了喔?那豈不是將我們的C視若無物?」
「親愛的衣服,沒關係啦,只要你對我忠實就可以了^_*。」
「喔,不不,我恐怕也要移情別戀去了……Anthony,找個時間咱們一道去看場電影如何?」宋憶齡故意說。
「好呀,只要你來台北,我一定奉陪。」Anthony非常之配合。
「就這麼說定啦!F,可別又跟我搶人喔!」
「嗚嗚……衣服不要偶了……」
「沒用的傢伙,不許哭!人被搶了就趕緊要回來啊,笨蛋!」Firelady痛罵。
「F,你幹嘛一直75C呀?他有得罪過你ㄏㄡ?」宋憶齡打趣問。75,意即欺負。
「誰75他啦?我這是在幫他。」Firelady還振振有辭。
「哎喲,原來你都是這樣幫忙人家的喔?那日後我最好不會有需要你幫忙的地方。」
「什麼東西!哼,那也得我肯幫你才有話說。」
「是是是(打恭作揖)。」宋憶齡邊打字邊笑,這個F真是有趣。
「呵,今晚可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這麼精彩的對話可不是每天都有呢,至於C……哈!打上網開始,還沒碰過吃癟的情況吧?」Anthony糗道。
「哼,損我啊?我也不見你說上了多少話。聽說一個地方只要擁有兩個以上的女人,就沒有男人開口的餘地了。」
Chris這話立即引起房間裡的其他女人抗議,大伙你一言、我一語,更加沒完沒了了。
而相較於聊天室裡的熱絡,宋憶齡與Chris用ICQ來溝通的悄悄話便顯得情意綿綿,不為外人所知。
當他陸續發給她「啵」這個字眼時,她腦海裡忽而浮現方才在車上與楊啟猶的一片春宵……
她是不是個浪蕩的壞女人?前一刻才跟過去的情人做完愛,這會兒竟然又用電腦在跟別的男人談情說愛……真糟糕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