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笑眉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之下的呢?
我已經不記得了。
有時候很希望能像小說裡描述的那樣,我們最初的相遇發生在一個美麗的夜晚,如墨的天幕上掛著皎潔的月亮。我們清楚地記得當時周圍的環境,記得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花香,記得彼此眼神交匯時內心的震撼程度。
然而,現實之所以為現實,是因為它總會有許多遺憾。
我根本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發生在什麼時候。而笑眉?她甚至連我們是什麼時候成為男女朋友都不記得。以前有人告訴我,女孩子對於一些有特殊意義的日子一定會牢牢記住,而且會時不時地拿出來考驗一下男朋友。但顯然,笑眉是個異類。她迷糊得常常是手裡拿著錢包,然後卻四處尋找錢包的下落;又或者是明明自己戴著眼鏡,偏偏扯著嗓子大嚷:我的眼鏡在哪裡?!
所以我根本不指望她會記住。
——羅輯
這一年的寒假,我和龍基、文芬、明葉還有笑眉幾個好朋友到海邊去玩。
可能是因為冬天的關係,那時候的海邊遊人特別的少,整個海灘幾乎都是我們的天下。我們幾個就在沙灘與海水的交接處快樂地踏浪。海洋對於年少癡狂的我們來說,總有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所以我們才會在讓人打哆嗦的冷颼颼的寒風中投入大海的懷抱。
所有人在水裡非常的活躍,除了笑眉。
我看著海水一遍又一遍地漫過她發白的雙足。笑眉在浪的衝擊力下顯得搖搖欲墜,似乎隨時一個不注意,海浪就會把她嬌小的身軀吞噬。然而她的思緒根本不受影響,目光幽遠地凝視著前方,彷彿要望穿海平面的另一邊。
她剛和龍飛揚分手,情緒非常的低落。我們也是為了讓她散心才策劃了這次旅行。要知道,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不會在這種寒冷的冬季沒有到海邊去——當然,到了海邊的我們玩得瘋狂那又是另外一會事兒了。龍基玩到最後乾脆整個人一頭扎進海裡暢遊去了;文芬和明葉也相互潑得滿身是水,然後又興致勃勃地撿貝殼去了。我們都玩得忘記了原來的目的。
我悄悄走到笑眉身邊,不知道她有沒有察覺,總之她沒有回過頭來看我。而我也沒有去驚擾她的思緒,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她的身旁,看著遠方。
海水一遍遍漫過我們的腳丫,我心痛地陪著她一起想他。
海風鹹鹹地拍打在我們的臉上,我第一次知道「鹹」原來是一種介於甜與苦之間的味道,於是淺淺地又添了許多憂傷。
晚上的時候,我和龍基生了一堆篝火。
龍基大名李龍基,只是他這個人和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唐明皇沒有半點關係。他既沒有江山也沒有美人,有的只是一腔義氣,是我們的好哥們。我很喜歡向他借東西,即使明明自己也有,偏要用他的。這是心理變態吧?反正我總是想盡辦法測試他的慷慨極限。
「基哥,我的旱冰鞋壞掉了,你的借我穿一下好嗎?」有一次我又大發捉弄他的童心。
當時他正在家裡午睡,被我這個不速之客吵醒了居然沒有半點火氣,反而是爽快地奉上旱冰鞋。
「哥們,拿去用吧!」他豪氣萬千地說。其實他根本沒有去想我穿的鞋子尺碼和他的根本不一樣!他是超級大腳,我穿他的鞋子溜冰肯定會摔得頭破血流!
半個小時後,我又出現在他家裡把他從床上拉起來。
「基哥,摩托車借我開一下,我的送到維修站了。」我佯裝無奈卻偷偷用眼睛瞄他睡眼惺忪的樣子。心裡正在得意——這次會生氣了吧?
「行!」他馬上掏出鑰匙。
我悻悻地怨恨自己的詭計失敗,拿了車鑰匙走到他家門口又折了回來,心裡又產生了另一個詭計。
我笑得非常天真無邪,童叟無欺,「基哥,把你女朋友借我吧,我沒有呢。」
他當然也是非常乾脆。
非常乾脆地給了我兩巴掌。
我終於以一雙熊貓眼的代價測出了他的慷慨極限!
文芬是他的女朋友——假想中的女朋友。因為龍基根本不敢向人家表白——雖然他在家裡把掃帚當成文芬,已經虛擬過無數次示愛的情形!
每當文芬站在他的面前,淺淺地笑著的時候,他就什麼勇氣都沒有了。
沒用的傢伙。就像我一樣。
笑眉不會曉得,看到鬱鬱寡歡的她,我的心是多麼的痛。
她永遠不會知道。
我,終究也只是個沒用的傢伙啊。
明葉和文芬往我們這邊走來,大家圍著篝火而坐。
我轉頭看向海邊,發現笑眉坐在那裡,沒有半點移動的打算。海浪一波又一波地往前湧上來,似乎隨時一個浪過來就可以把她捲走。
此時的她看上去弱不禁風,惹人憐惜。
「笑眉看上去還是很不開心呢。」文芬小聲而擔憂地說,「也許事情發生得太意外了,根本讓人難以接受。」
「該死的龍飛揚,無端端的幹嗎要和笑眉分手呢!」明葉一臉義憤填膺,「他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玩弄感情的人啊。」
我們現在才高三,今年的七月將是我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而笑眉這個時候受到感情的打擊,我真擔心會對她的高考造成影響。
「也許他是擔心他們的戀情會影響笑眉的高考呢。」龍基輕輕地說。
我盯著他被火光照得通紅的臉,揣摩著他的話裡到底有幾分事實。
「你們男人為什麼總是自以為是呢!」明葉顯然對這種分手的理由不屑一顧,「你們只是以為會發生某種情況,就自己按自己的意願去作決定,根本沒有顧及女孩那邊的感受!」
「對啊,笑眉又沒有告訴他說他們之間的戀情影響她的學習。」文芬也表示贊同。
「什麼破爛理由嘛!八成是愛上另一個妹妹了,然後就扯出這樣的鬼理由。」明葉把一根枯枝放進火堆裡。
「可憐的是笑眉現在這種魂不守舍的樣子!」文芬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這一聲都歎到大家心坎裡面去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明葉又拿了一根枯枝往火堆裡拚命地戳,彷彿那是龍飛揚似的。
「都說男人真是害人不淺的東西!」明葉一臉不屑、咬牙切齒地道。
「哎哎哎——別把所有的男人都罵了啊!」龍基抗議道。
「那本來就是嘛!」明葉堅持己見,「男人都一個樣,天下烏鴉一樣黑啊!」
「什麼叫做天下烏鴉一樣黑啊,我告訴你——」
「夠了!」
我正想阻止他們兩個無休止的爭執時,卻聽到文芬喝住了他們。
「我們現在要關心的是怎樣讓笑眉重新快樂起來,而不是在這裡開辯論大會!」文芬漲紅著臉,卻異常嚴肅地止住大家的爭辯。
氣氛又凝結了起來。
不遠處的笑眉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見我們的談話,只是那樣呆坐著。
我的心臟又開始微微作痛。
周圍靜悄悄的,彷彿一切都和夜的寂靜融在一起。
過了好久,都沒有人打破沉默。
「我們來唱歌吧!」明葉忽然興致高昂地建議,試圖活躍一下氣氛。
沒有人敢吭聲,因為誰也不會愚蠢到去招惹她。
明葉很喜歡唱歌,可是偏偏擁有一副沙啞的嗓子,唱起歌來像是有人踩了鵝的脖子一樣。而且她的品味獨特,尤其偏愛革命歌曲。每當她在家引吭高歌時,她房裡養的金魚就會集體自殺。所以她養的金魚都活不長,她氣得天天詛咒我養了兩年的「小黑一家」早日反肚而亡。
更加恐怖的是,明葉的聲音破破爛爛就算了,她還一唱就沒完沒了,活像循環播放機。人家整個漫長的革命時期才誕生出來的歌曲她一個晚上就把它們唱到爛了。
有一次她老媽終於受不了地拿著掃帚衝進她的房間把她狠狠地斥責一番:「你這死丫頭是不是讓金魚反肚還不過癮,打算逼我們全家自殺?」
明葉也不是省油的燈,她立即反駁:「這能怪我嗎?您生我就生這麼一個爛嗓子,我容易嗎我?」
理直氣壯地把一切罪過推到生她的媽媽身上來了,她媽立即愧疚得不得了!以後每當她的歌聲引來家人的憤慨時,她媽總會說:「忍著點吧,大家都不容易啊。」
「我去找笑眉。」我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沙土,為自己找了一個逃離這個災難地的理由,也為自己尋找一個接近笑眉的借口。
「我去整理一下帳篷。」文芬也匆匆起身。
「我去幫忙!」龍基尾隨文芬而去。
瞬間,大家都找到借口完美退場。只留下明葉一個人一臉的無趣。
「你知道嗎,太靠近海邊會被海浪捲走的哦。」我走到笑眉身邊,坐了下來。
「那你為什麼也坐這麼近?」笑眉微笑地側過頭來看我。月光下她的臉龐出奇地純淨動人。
「因為我想和你一起被海浪捲走啊。」我揚眉,半真半假地說,和美女一起被海浪吞噬,是一種幸福呢!世間得有多少男子羨慕我的桃花運啊!」
笑眉難得地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已經沒事了,龍飛揚帶給她的傷害已經遠去了。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被海浪捲走——」笑眉的眉梢溢著笑意,「那就不用聽明葉唱歌啦?」
原來她聽到了我們的談話。
我裝出慌張的樣子,東張西望了好一會,才一臉緊張地用小心翼翼的語氣跟她說:「噓——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笑眉忍不住放聲大笑,我連忙拉起她,「還笑,被敵人發現啦!我們趕快轉移陣地!」
我伸出手去一把牽住笑眉的手,拔腿就跑。
我就這樣拉著笑眉沿著海邊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我們都累了,躺在沙灘上。
冬季的天空並沒有滿天繁星,反而有點灰暗,連月亮的光芒都是淡淡的。但是對我來說,是我見過最美的夜空,因為笑眉就躺在我身旁。
「羅輯——」我的名字由笑眉口中說出總讓我覺得莫名地激動,彷彿我的名字等了生生世世,就為了等笑眉來輕輕地喚出。
「嗯?」我的心底盈滿柔情,所以我的聲音也充滿了感情。不知道笑眉有沒有發現?
「謝謝你。」笑眉說,「謝謝你逗我開心。」
「為什麼要謝呢?」我盯著灰藍的天幕,真誠地說,「我是真的希望你快樂。我希望見到一個自信快樂的笑眉,所以即使拼盡全力要換回你的笑容。」
身邊的人兒沉默了很久,我的心不禁慌了起來。
都怪自己啦,幹嗎那麼衝動,什麼話都說啊?
完了,笑眉會不會不想理我啊?
我覺得自己在冒汗。
「好肉麻哦。」
嗯?什麼跟什麼?
「你好肉麻哦,羅輯同學。」笑眉笑著說,「有你這種好朋友我真是幾生修道啊!」
但是我卻見鬼的不想做你的朋友——不想只是朋友啊!
見她誤會了我的意思,我忽然又覺得很沮喪。羅輯啊羅輯,你不是怕她明白你的意思後疏遠你嗎?為什麼現在她聽不懂你的真情,你又覺得難過呢?
你真是一個貪心的男人啊!
「來,我們來張照片留念!」我伸出手,做出一個照相機的樣子。
「哎呀,哪有那麼難看的照相機!」笑眉打掉我舉在空中的手,做出一個比較好看的相機的樣子。
我愣愣地握緊自己的雙手,上面還留著笑眉指尖的溫度。
「準備啦,要微笑,一、二、三!」
我們同時對著那個照相機露出笑臉。
「喀嚓!」
兩人都忽然為這傻氣的舉動笑了起來,我偏過頭去看笑眉,而笑眉正巧偏過頭來看我。
也許是因為這裡的月光太朦朧。
也許是因為這裡的夜色太溫柔。
也許,我不需要別的借口。
於是,我吻了笑眉。
寒假很快就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到笑眉,自從那晚在海邊我吻了她之後,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並沒有特別地去找她,因為我害怕她當面的拒絕。只知道龍基他們到她家裡去,楊媽媽說笑眉到遠方親戚家度假去了。
轉眼間又開學了,這是我們高考前最艱難的一個學期了。
我依然和笑眉沒有太多的接觸,我學的是生物,她學的是化學。我們兩個雖然每天在一棟樓裡上課,可是卻是不同的班,不同的教室。
偶爾我也會在樓梯遇到她,她只是淡淡地對我點點頭,彷彿,彷彿那夜的事情從未發生過。
高三的忙碌使我和她的生活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我們都沒有喘息的時間,所以那件事情似乎漸漸被遺忘了。直至到高考完後那個暑假後期的某一天,我接了一個電話,命運開始改變。
當時我正在房裡對著T大的錄取通知書發愣。不知道笑眉考到了哪個學校?她的成績那麼好,我想她一定考得不錯。我們上了大學,會不會再也見不到面呢?正在胡思亂想時,忽然門外傳來媽媽的喊聲:「羅輯!你的電話!」
我懶洋洋地起身,心想著準是龍基那個臭小子約我去PUB。
「喂?」我拿起話筒,我沒好氣地喂一聲。
對方似乎遲疑了一下,然後才小心地說:「羅輯嗎?」
是笑眉!
我當時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一改先前的語氣,變得斯文有理:「是的,請問你是哪位呢?」
明知故問,據說是一個愛情戰術上的好招數。
線路那邊傳來笑聲,「好啊,考完高考你連死黨都不認識啦。」
「不不不,哪敢呢,忘記誰都不會忘記你啊。」我笑嘻嘻地應著。笑眉主動打電話給我著實讓我受寵若驚。
「是嗎?」明顯就是不相信的語氣,「剛剛你的語氣還很凶呢。」
「一定是你產生了誤聽。」我還在狡辯。
「你侮辱我耳朵的功能?」笑眉佯怒。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而已。」我在耍嘴皮子方面可也是有點功力,「不是聽說某人曾有外號叫『聾豬』嗎?我想這些都不是空穴來風吧?」
笑眉的聽力不太好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她常常因為聽錯別人說的話而鬧笑話。
「羅輯!」笑眉恨得咬牙切齒的,「我要掛電話啦!」
這麼一句話嚇得我連忙賠不是。
好不容易能夠聽到笑眉的聲音,我怎麼能夠放棄呢。天知道我是多麼的渴望見到她!
她不知道,在這段見不著她的日子裡,我是多麼後悔曾經吻了她!
「好啦,不要生氣,我是說笑的。」我心底非常緊張,怕她一個生氣,再也不理我了。
雖然笑眉並不是這樣小氣的人,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去在乎這一切,去擔心這一切。
我變得患得患失了。我看見身體內另一個自認瀟灑不羈的羅輯在奸笑著盯著我,彷彿已經看出我的秘密。
「好吧,原諒你。」笑眉挺大度地說。
「嘿嘿。」我笑了兩聲。「就知道楊笑眉同學是世界上最寬宏大量的美女啦!」
「你真是讓我見識了『阿諛奉承』的真諦啊!」笑眉驚歎。
「見笑,見笑。」我謙恭地說。
「呵呵呵——」笑眉一陣笑,「羅輯,跟你說正經的,我過幾天要離開這裡了。」
「啊?」我的腦袋「哄」的一聲亂成一片,導致我無法對剛剛聽到的消息做出任何反應。
「我考上了H大。」笑眉的聲音忽然讓我感覺很遙遠,很不真實。我無法握住一切我想留住的。H大和T大,一個在南方,一個在北方。我們之間,就這樣了嗎?
「恭喜啊。」我聽到自己說,不,我聽到我的軀殼在機械地說。
「謝謝。」也許是我自作多情吧,笑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傷感,「你沒有別的跟我說嗎?」
別的?
我還能怎麼說?叫她不要走?這根本就是荒謬可笑!
難道我讓她為了我而不上大學?還是我為了她不上大學?
愛情不是童話,我們的生活不是只有它。
除了愛,還有好多好多的責任、前途等著我們去挑戰。
而且,我根本不確定笑眉是不是和我有相同的愛的感覺。她對我的定位,也許仍如一直以來的那樣,只是一個好朋友。
「除了恭喜,我找不到別的可以說。」我又開始恨自己了,因為我說的話很絕情。笑眉也許希望我站在朋友的立場上說幾句不捨的話,可是我竟然說沒什麼可說的。
但是我實在不會應付這種場面。
因為我怕我會不小心洩露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
「哦。」笑眉的聲音輕不可聞。我隱隱約約感覺到一絲傷心的味道,但是我很快就認為那是自己自作多情的錯覺。
沉默了半晌,她忽然用輕快的語調說:「明天晚上我家裡會幫我搞個小型的聚會,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哦!」
「好,我一定會去的。」我承諾道。
是的,我一定會去的,為了見到我心愛的女孩。
當我到達笑眉家裡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人。我一眼看過去,卻發現了一個自己不想見到的人——龍飛揚。自從他和笑眉分手以後,就被笑眉的死黨列入拒絕來往人員的黑名單之中。但是今天,他居然被邀請了。
是的,我無法控制自己的妒意,更加無法忍受笑眉竟然邀請他。一個和她分了手的男人,一個傷害她的人。即使那個男人曾經是我最好的兄弟,我還是無法控制那種彆扭的酸溜溜的感覺。
可是那時候,我卻仍然還能維持基本的風度和禮貌,連我自己都懷疑自己中樞神經出了某種差錯。這種錯誤竟然讓我腦子裡面一個樣子,表現出來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楊媽媽親切地招呼我進屋,眾人發現了我,跟著起哄。大家正在唱卡拉OK唱得興起,因為明葉還沒有出現!我想等她來了之後,這幫人肯定會打死也不願意唱歌的。
笑眉應該在廚房裡面幫忙,我想。但是聽說她並不善於廚藝,所以一想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我就覺得一陣溫暖的好笑。
我坐在沙發上,面前的小玻璃茶桌上堆滿了水果和零食,地板上竟是餅乾屑,果皮——這些人!難道沒有看到垃圾桶嗎?真是過分,來打擾人家還把人家家裡搞得那麼髒兮兮的。
這是我喜歡的女生家裡啊!你們給點面子好不好!
我正想把這些東西收拾起來的時候,卻發現龍飛揚已經動手了。
我心裡又開始有種奇怪的感覺,奇怪到自己也無法說清楚,只是覺得難受。我不知道吃醋是不是就是這種樣子,如果是,那我肯定是一個大醋缸。我的胃開始翻騰著,酸氣不斷地上來,讓我受盡折磨。
更加諷刺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資格吃醋!人家是笑眉的前任男友,還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會和笑眉和好如初——不然笑眉怎麼會邀請他,對不對?而且他的眼裡有著明顯的對笑眉的愛意!我算是什麼東西呢?我只是一個朋友,一個不經她同意就吻了她的朋友,甚至還不是她的男友候選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死死地盯著龍飛揚忙碌的身影,他似乎也發現了,抬起頭來,怎麼啦?」
我忽然覺得一陣尷尬,連忙搖頭。
曾經,我們是很要好的兄弟。他和笑眉在一起我和龍基也做過不少努力,那時候我還沒有愛上笑眉。然後某一天我知道他和笑眉分手的事,忽然覺得既憤怒又有點開心。我才開始明白,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愛上了笑眉。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和龍飛揚漸漸疏遠。我不再去找他打球,也不再找他去溜冰,不再找他去PUB。
面對他,我的心中除了酸酸的,竟然還有一種,一種不見得人的感覺。好像我愛上笑眉是一種錯誤,是在覬覦兄弟的情人!
這時候笑眉從廚房裡走出來,打開放置在客廳的冰箱,給我拿了一瓶橙汁。
我看到龍飛揚的眼光從看到笑眉的身影後開始閃閃發亮。
「怎麼不去唱歌?」周圍很嘈雜,笑眉不得不大聲地朝我嚷。
我接過橙汁,竟然試圖在冰涼的瓶身上尋找笑眉指尖殘留的溫度。
「我會毀壞大家的聽覺神經!」我也以同樣的高音向她嚷。
「什麼?」她似乎聽不大清楚,我又重複說了一遍。
「呵呵,放心!」她在我身邊坐下,豪氣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比起明葉,你還差得遠咧。」
「呵呵,」我也笑了,「對她我甘拜下風!」
「對了,今天明葉不來嗎?」我覺得很納悶,「不然這幫小子怎麼還不趕快安靜下來啊?」我指指那些高聲唱歌的「豬朋狗友」們。
笑眉神秘地一笑,「因為她外婆今天生日,所以她大概要十點左右才會到哦。」
我看看表,才七點半,看來這些傢伙還要瘋很久。
不過也好,那我就可以和笑眉單獨聊得久一點。可是我忘記了,在這裡還有另外一個人在深情地看著笑眉。
「笑眉,你來唱一首吧。」龍基把麥克風遞到笑眉前面。
「好啊,好啊!」大家附和著鼓掌。
我看到龍飛揚在自豪地笑。
「笑眉唱歌最好聽了。」他說。
我有點黯然,笑眉是不是,是不是常常在他耳畔唱著動人的情歌?
笑眉一點都沒有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拿起麥克風,唱了一首梁詠琪《花火》。
來吧 伴我飛
多久都不會累
我已不在乎
所謂的是與非
如果愛是朵 很脆弱的玫瑰
我也願意承受
不完美中的完美
原來風雪可以讓我堅強讓我感動
墜落在我的夢 只要一點火種
依然照亮我笑容
原來命運還有一些在我掌握之中
眼淚的朦朧
透著一道彩虹
煙霧在消散
花火生命短暫
燈塔永不孤單
因為你是海岸
我完全陶醉在笑眉溫柔的嗓音裡,不能自拔。一曲盡了,我正想大叫Encore,卻忽然聽到龍基的聲音:「笑眉,你跑調啦。」
笑眉不好意思地咬著下唇笑了,「我沒有一首歌是不跑調的。」
文芬也笑了起來,「但是你從來都不害怕在大家面前唱歌啊。雖然你是跑調了,但是比起明葉,還算是好的啦。」
「對啊,笑眉是很有『颱風』的那種人哦。上台從來不會害羞,做任何事情都是充滿自信的樣子。」立即有人在對笑眉大加讚賞。
「即使是唱跑調的歌?」笑眉含笑地接上一句,眾人哈哈大笑。
咦咦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跑調?
我一臉茫然。
原來笑眉跑調了啊?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再也沒有別人的歌聲比她的動聽呢?我疑惑地抓抓頭髮,卻發現在一旁的龍飛揚也是一臉的陶醉。
開飯的時候,楊媽媽和楊爸爸坐在一起,笑眉坐在他們旁邊。本來我想坐到笑眉身邊去,可是龍基他們卻把龍飛揚推到那個位子上,可能是想給他和笑眉製造和好如初的機會吧。
我忽然有點厭惡這一切,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慫恿龍飛揚追求笑眉。
我坐到笑眉和龍飛揚的對面。我看到他慇勤地為笑眉夾菜。哼!不講衛生的人,我心裡有點不屑,可是卻又希望那個不講衛生的人是我。
這種場面對我來說真是折磨,既希望看到笑眉的一舉一動,卻又不希望看到自己心痛的場面。
我不知道笑眉是怎麼想的,雖然她只是一味地接受龍飛揚的夾菜,並沒有主動給予回應,但是也許是出於女孩子的矜持,而並不是不喜歡他。
對啊,她為什麼會不喜歡他呢?畢竟他們拍拖了兩年。
「來,我們為笑眉考上H大而乾杯!」楊爸爸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我們全都站了起來,舉著我們的酒杯——當然,裡面是汽水。
「乾杯!」
我們的杯子碰在了一起。
正準備喝的時候,我特意把手伸到對面,和笑眉再碰一次杯。
「恭喜你。」我說。
笑眉溫柔地笑了,她那兩道彎彎的眉毛一如她的名字般盈滿笑意。
龍飛揚也拿起酒杯和笑眉碰杯。
在那一瞬間,我看到他向我投射過來的敵意。
男人天性的好鬥讓我不甘示弱地散發出更強大的挑釁信號,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戰爭已悄悄拉開帷幕。
「可惜明葉錯過了這頓晚飯。」笑眉有點惋惜地說。
「是啊,楊媽媽做的菜非常好吃哦。」我露出一臉幸福的模樣。
「呵呵——那是我爸爸做的菜。」笑眉有點好笑地看著我。
「是嗎?那更是難得啊!」我努力開展我的口甜舌滑的功力,「楊媽媽好本事啊,找到楊爸爸這麼好的丈夫。笑眉更是幸福啊,楊爸爸做菜這麼美味可口,簡直和酒店裡的大廚有得拼啊!」
哈哈,哈哈,我自己都為自己說的話流汗了。
不過,這些話顯然對楊爸爸非常受用,他立馬對我印象大好,不斷跟我聊天,叫我吃菜。
於是我一個晚上都在聽他講當年,而且他激動起來還大唱革命歌曲,搞到我暗中接收了大家無數的白眼,他們都在怪我吃飽了撐著,幹嗎去招惹另一個明葉呢——
晚飯過後,那幫禽獸們一邊打牌卻又一邊開始攻擊笑眉家裡的冰箱。
不一會兒工夫,冰箱已經空了。
「嗚嗚,我要吃雪糕——」正在發出慘叫的是一個圓乎乎的女生,她叫蔡芫花,也是笑眉的死黨之一。這個女生對道家思想非常推崇,主張莊子的「無為」。
她認為「有為」能做成事情,但是「無為」能做成的事情更多。無論你通過意志來做成什麼事情,總會成為一種負擔,一種衝突,一種內在的緊張。你隨時可能失去它,它必須被保持著,而保持這種東西呢,則需要能量。
比如說她如果現在很努力地去買雪糕來吃,那麼雪糕成了她的負擔,因為她花了錢。她擔心在路上雪糕會因為她的摔跤而失去,又或者回到這裡我們會搶她的雪糕吃。所以她必須消耗很大的能量時時注意雪糕的「安全」。
她又認為只有通過「無為」得到的東西才永遠不會成為自己的負擔,才能永遠和她在一起。
比如說,別人買回來的雪糕才會真正成為她的囊中之物,她沒有負擔,因為不是她花的錢。
所以她決定通過別人的「有為」來完成她的「無為」。
於是她只是消耗了一點點能量就大呼「我想吃雪糕」,馬上就有人願意來進行這項「有為」活動了。
「我去買吧。」笑眉跟她說。
我保證,我看到了蔡芫花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唉,一代思想家啊!多麼會攻陷別人的心理防線!
「陪我去好不好?」笑眉輕輕地扯著我的衣袖,小聲地跟我說。
我感到心中一陣悸動。
當然好!我立即點頭答應,然後我們兩個悄悄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