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挑高書房,全是燧人最偏愛的棗紅色系。牆上羅列著幾幅奧匈帝國時期的國王畫像,花梨木和紫檀木刻制的古董木桌椅,讓整個室內看來更平添幾許威肅莊穆之氣。
"天魅!"坐在天魅對角線方向的盤古受不了這種對峙氣氛,朝天魅喊了一聲。"你跟你燧人爺爺認個錯會少塊肉嗎?脾氣怎麼拗得跟你那老太翁一樣。"
盤古抽著雪茄,留著兩撇仁丹胡的他,年近五十還保有一頭濃密的髮絲,體態福滿且圓潤。
"不過就是去市區玩玩,又沒做出傷天害理、殺人放火的事,我幹麼要認錯?"天魅的雙眸透露出叛逆的光芒,口氣聽來頗不耐煩。
"你說這是什麼渾話?身為西門世家單傳的子孫,應該要好好固守你爺爺留給你的葡萄酒王國,怎麼能跑出去飲酒作樂、通宵狂歡?這要是讓老太翁知道,你要我怎麼跟他交代?"燧人是四位輔佐長老中脾氣最暴躁,也是管教最嚴厲的,這點是大家所公認的。
"爺,身為釀酒人,自然要四處尋訪民情,看看現在一般百姓喜歡什麼樣的口味,這樣才能迎合世人,釀出最好的酒來得到全世界的認同,我不過是去做做市調,你需要氣成這樣嗎?"天魅說得頭頭是道。
"荒謬!要做市調自然有我們自己的品酒師,犯得著你親自出馬嗎?我看你是巧立名目,想去風流快活吧!"燧人還猜不透他肚裡那幾條蛔蟲在想什麼嗎?
"爺,你說這話就太不近情理了,又想要我好好把事業做大,又不准我到處去走走看看,窩在家裡就能生出鈔票來啊?"他無法跟燧人溝通下去,屁股拍拍就準備走人。
"你……"
"我說老哥,你怎麼老和天魅犯衝!他也不過是出去玩玩,年輕人你要他老待在家裡是會悶出病來的。"盤古思想比隧人開放,他也覺得隧人太過大驚小怪。
"好,你要真有心,下禮拜我就舉辦一場品酒大賽,網羅全歐洲品嚐美酒及調酒的精英,讓你好好去跟他們切磋酒藝。"燧人為了不讓天魅老有借口往外跑,只好想出這個綁住他的方法。
天魅相當痛恨這種獨裁的作為,但換個角度一想,若在這回的比賽中,那位讓他心儀不已的酒娘也能參加的話,此項提議,無非是順水推舟,了他一樁心願,何樂而不為?
"好哇,不過獎金要提高到一百萬法郎,咱們西門世家怎麼說也是端得上檯面,要玩就玩大一點。"天魅將獎金提高,無疑是要引那位酒娘上勾,好來個引"娘"入室。
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妙招!
他暗自打著算盤,信心滿滿等候嬌客自動光臨。
品酒大賽的消息很快便登上巴黎的各大報頭條,只見報上斗大的標語寫著——
世界調酒錦標賽:獎金一百萬法郎
當笥儂看到這則報導時,她驚訝得差點被嘴裡的吐司噎著。
"天啊,這可是一筆天文數字。"
笥儂坐在吧檯後看報,情緒激動地大叫出聲,聲音大到連瓦西都停下手邊的工作,不解地看著她。
"又是誰中了樂透彩券嗎?"瓦西一邊整理著晚上要用的酒,一邊回應笥儂的激昂情緒。
"這可是比樂透彩券還要令人興奮!"她興高采烈的跑到瓦西身邊,並指著報上一則廣告的標題。"瓦西爺爺,這對我來說再簡單不過,到時候要是得到一百萬法朗,我們就能將店裡的債務還清,不用再舉債度日了。"
瓦西接過報紙,斗大的標語下方有一列舉辦單位的名稱,他注意到"西門世家"這四個字,多年前的悲慘往事瞬間浮上腦海。
"不行,我不准你去參加。"瓦西沒說什麼,一句話便推翻笥儂的想法。
"為什麼?這可是難得的大好機會,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對雞尾酒有獨特的天賦,也許他們會聘請我當調酒師,到時候就用不著再窩在這間小酒吧,又臭又髒又沒出息……"笥儂一時嘴快,不慎說出讓瓦西傷心的話。"瓦西爺爺,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你不要生氣。"
"總之我不准你去就是了,什麼事都不許多問,你到裡頭去告訴納德,要是房東來收房租,就說我下個禮拜會親自拿去給她,不要再一直催了。"瓦西沉著一張臉,這點讓笥儂相當不能理解,明明已經捉襟見肘,卻還在苦苦死撐。
"那你至少要給我一個理由,這樣大好的機會要是不參加的話,那否定太可惜了?"笥儂噘起嘴,猜不透他的想法。
瓦西定了定神,猶豫著該不該跟笥儂說出詳情,但最後想想決定還是先別說,只因為怕他這麼一說,她的心靈一定會遭受很大的創傷,萬一因而有什麼閃失,他怎麼對得起笥儂的父親?
"跟你說不准去就是不准去,你要是再這麼囉嗦,以後就別再跟我講話。"瓦西扛著酒瓶,一步步走到門口,不想再與笥儂談論這個話題。
她重重跺了跺腳,回想起瓦西爺爺年輕時還有說有笑,但從她父親過世後,瓦西爺爺的脾氣便變得又臭又硬,不管商量什麼事部不會有好結果,唯有小田鼠還會多少聽一點她說的話。
"喂!田鼠哥,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笥儂走進廚房,見納德正滿頭大汗炸著洋蔥圈和薯條,遂神情愉悅地朝他走去。
"笥儂,早跟你講過幾百遍,不要再叫我田鼠哥,叫我納德哥!"納德長得濃眉大眼,身材粗壯有型,臉上雖然有些痘痘,但仍遮掩不住那一臉小男人的成熟味道。
"改不過來了嘛!對了對了,你看看這則報導吧!"她將報紙往他的臉上湊去。
納德份內的工作都快做不完了,根本沒有空看報紙,他伸手一揮,不堪其擾地說:"好妹妹,我這些東西都快炸不完了,你先別來煩我,要是爺爺發現我沒做完,我就慘了!"
"你看個一分鐘會死啊?我就不信你一分鐘能多炸幾個洋蔥圈。"她搶過他的油鏟,順手遞上報紙。
納德漫不經心的看著笥儂在報上所指的位置,本來散漫的心思在看完整個內容後,眼睛卻大亮起來。
"一百萬法郎耶!真的是一百萬法郎耶!我要炸多少洋蔥圈才能賺得到這麼多錢,參加、參加,我舉雙手雙腳鼓勵你去參加!"納德猛點著頭,十足贊同支持。
"你也支持我去?"太好了,總算找到支持者。
"廢話,憑你對酒的認知,這獎金明明就是為你而設的,換成是我,我第一個跑去報名。"納德對笥儂充滿信心,贏得這筆獎金對她而言,無疑是探囊取物,輕而易舉。
"可是瓦西爺爺怎麼樣都不肯讓我去。"笥儂壓低聲音,在納德耳邊咕噥著。
"有說是什麼原因嗎?"
納德年紀還小,是故不清楚笥儂的父親和西門世家的冤仇。
"瓦西爺爺的脾氣容許我問那麼多嗎?"她毫無意識地攪弄鍋裡的洋蔥圈,無奈的說。
"說的也是,不過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實在太可惜,不然這樣好了,我請我兩個朋友來代班,就跟爺爺說……我們要去參加朋友的婚禮,這樣保證萬無一失。"納德心想,要是笥儂能順利贏得獎金,他肯定能分上一筆。
"對對對,如果我們真把獎金拿回來,爺爺就不會實怪我們了。"
笥儂和納德兩人相互擊掌,預祝這次行動能旗開得勝。
兩人愉快地炸著洋蔥圈和薯條,心裡高興地計劃著要如何花掉那一百萬法郎。
西門世家所舉辦的品酒大賽這項活動,很快就驚動整個巴黎社交圈。
許多豪門企業和政治人物無不想盡辦法想和西門世家攀上關係,只要能沾上一點點關係,那鐵定是祖上積德、祖宗庇蔭,因此,當品酒大賽的消息一發出去,政商名流和豪紳富賈紛紛前來赴會,就連一些不相干的女仕們也魚目混珠的混進來,為的是想一睹西門少爺的風采。
更有人謠傳,這回的比賽不僅是要選出幾位品酒師,還有可能順便替西門少爺找尋對象,為的就是要讓這位放浪不羈的公子爺,收起玩心好為家族企業奮鬥,開創西門世家更廣大的商場生機。
"哇,好氣派的會場,簡直跟博物館沒兩樣。"穿上大會規定的比賽服飾,笥儂一手挽著納德,面色緊張地來到參賽場地,只見燈飾如海,兩旁桌面各擺著西式糕點,顯現主人的氣派大方。
"要是你能來這種地方做事,說不定還能勾引到傳說中的西門少爺,這樣一來,我也就能沾沾你的光,當當有錢人。"納德對笥儂抱著無窮希望,認為只要她一人得道,底下的雞犬就都能升天了。
"你少在那邊做白日夢,我又不是針對那位公子哥兒來的,況且侯門深似海,嫁進來也不見得會幸福到哪裡去。"笥儂擺擺手。這種事還是少碰為妙,她放著自由的日子不過,而被傳統禮教綁死,有沒有搞錯啊?
"別把事情想得那麼糟,想想那些珠寶、首飾,還有數不完的鈔票,你就會認為任何的苦痛都是可以忍受的!"納德不斷遊說她,想到自己美好前程都需要倚靠笥儂時,即使讓他說得口乾舌燥也在所不惜。
"算了吧,你看日本的太子妃連出門逛個街都有好幾十個保鑣在一旁護著,要我過這種生活,我寧可當個普通老百姓。"她拿起一塊馬蹄條糕點往嘴裡塞了進去。
"你說得也是沒錯,但我就是不懂,明明知道嫁給西門少爺會失去自由,為什麼還是有一大堆女人非要往裡頭鑽?要是嫁給我納德,我一定天天帶她遊山玩水,才不會把自己的老婆關在家裡頭。"納德神氣的說,至少這點他就比西門世家的少爺強。
"明白就好,以後少再跟我出餿主意,管好你自己就好。"笥儂擦擦嘴,準備等待比賽的開始。
殊不知兩人的對話和舉止,全被場內的監視器捕捉得一清二楚,此時天魅正坐在二樓套房內看著監視器的螢幕,冷冽的嘴角不禁勾起一絲勝利的微笑。
"主子,你看,那邊那個女人不就是我們在酒吧裡見到的酒娘,果真被你料中,她也來參加比賽了。"白魁站在天魅左後方,將主子的一舉一動全看進眼裡。
"我沒眼睛看嗎?記住,等會傳達我的命令下去,告訴那些評審,不管燧人爺要錄取多少名額,最後的優勝者必須是她。"天魅十指交疊靠在下巴處,慢慢推衍他的計策。
"這……主子,那些評審大多是燧人爺和盤古伯請來的,只怕我這樣跟他們說,他們不見得會照我的意思去做。"白魁一臉為難,認為這差事處理起來並不順手。
"你是聽我的還是聽燧人爺的?叫你去做就去做,廢話一大堆。"天魅處處受燧人爺掣肘,早就想將心中的不平爆發出來,若非看在燧人爺替西門世家勞心勞力了快四十年,他會毫不留情的將燧人爺趕回老家吃自己。
白魁摸摸鼻子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做,誰叫他是主,而自己是僕呢?
白魁的前腳一出,黑魄便趨到天魅面前。
"主子,盤古伯要我請你下去為這場比賽講幾句話。"黑魄恭敬地迎請天魅。
"說什麼?,沒什麼好說的。"從剛剛透過監視器聽到笥儂和那男子的對談,他曉得要是他出現在會場,對自己是沒什麼好處。
"可是……現場有很多佳賓都希望能看到你,她們全都是衝著你而來的,有些小姐的條件還不錯,盤古伯建議你不妨下去看看。"黑魄說得眉飛色舞,宛如是盤古伯派來的信差。
天魅將旋轉椅一轉,瞪著黑魄。"他用多少錢收買你?好小子,你吃裡扒外,當起盤古伯那老傢伙的走狗?"
這……"他一時興奮全忘了形,不知不覺就自個兒掉了餡。
"不要老是想要幫我亂點鴛鴦譜,我要跟誰不跟誰,這點我還有自主權,你跟他說我人不舒服,不想下去,我自會從螢幕上觀看整個比賽流程。"他才不會中盤古伯的計,這一下去,他就會像塊鮮美的臘肉掛在上頭,不引起那些小母狗一陣騷動才怪!
他雙手支在後腦勺,兩腿跨在辦公桌上,一點也不將盤古伯的話放在心上。
品酒大賽在天魅刻意的黑箱作業下,讓笥儂成了獨一無二的優勝者,而參賽者每個都忿忿不平,認為笥儂不管在調酒或鑒酒的能力上都不屬於上上之選,對於她能夠脫穎而出相當不理解。
當比賽結束後,白魄依照天魅指示,將笥儂帶到辦公室。當她踏進氣派非凡的豪華天地,整個眼睛都亮了起來。
"哇,這裡簡直比總統辦公的地方還要寬敞。"笥儂瀏覽過整個環境,最後才把眼光停駐在眼前的天魅身上。"你……你不就是那個……大帥哥!"
她不能置信眼前的所看到的一切,一直以為救她的那位英雄只是路見不平的過客,可萬萬沒想到,竟會在這樣的情境下與他碰面。
"我們又見面了。"天魅的笑容帶些冷凝。自己千辛萬苦讓她慢慢走進他生命裡,他不需要在此刻操之過急。
"真的好有緣,原來你就是這釀酒廠的負責人?"她這回總算可以專注地打量他,那對眼睛看來雖慵懶無神,但卻獨具特色,高挺的鼻樑如陡峭山壁,配上桀騖不馴的薄唇,構成一張世紀末美男子俊容的最高標準。
"什麼負不負責人?還不是在混口飯吃的。"他喚人端來兩杯咖啡,並朝她走近。
他每靠近一步,笥儂的神經便寸寸拉緊,在她的觀念裡,這些銜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對女人的態度跟嚼口香糖一樣,等到甜味一失,便隨口吐掉,這點讓她全將注意力集中在她該拿的獎金上,其餘的皆摒除在腦外。
"我……我贏了這場比賽,是不是……可以拿到一百萬法郎?"當他走到她正前方時,她才敢稍稍抬起眼來看他。
"當然了,這是我開出的條件,我一定會付錢給你,不過……"天魅不可能讓這樣的秀色佳人拿了錢就走。
"不過什麼?難道還有其他的附加條件?"笥儂目不轉睛的看著天魅,對於他,她可是有些畏懼。
天魅朝她尖挺的小鼻頭點了一下,著實嚇了笥儂一跳。
"沒錯,你要在我這當三年的品酒師,並且還要簽約。"他想用這種方式將她佔為己有。
"什麼?還要簽約?"她還以為想做就做,不做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怎知……"不……不行的,我要是簽了約,那我爺爺店裡的生意就沒人幫忙了,我們只靠那家小店維生。"
"你們那家店一個月能賺多少錢?"他兩手插在口袋,開始評估他的投資報酬率。
"大概……十萬法郎……不,不不,應該是二十萬法郎。"笥儂一下子多唬了四、五倍。
"成交!"他一掌拍向茶几。
他果斷的決定笥儂不禁訝然。
"你能不能講話平順些,不要忽大忽小。"她拍拍胸口,安撫受驚的心臟。
"好,那我一個月就花二十萬法郎請你,白魁,把合約書拿進來。"他早就把合約書擬好,就等她開口喊價。
白魁將擬好的合約書擱在兩人中間,暗自佩服起主子的高瞻遠見,事事規劃周詳。
笥儂將合約大致看了一遍,然而愈看愈覺不妙,這跟賣身契絲毫沒有什麼兩樣。
"為什麼我毀約的話就要罰獎金的十倍,那是一千萬法郎耶,你要我去搶銀行啊?"笥儂發現這張合約對她毫無保障,擺明就是坑人的把戲。
"照你這麼說,要是你被別家企業挖角,我不就損失慘重?"他就她的話找出語病。
"不……也不是這麼說……那這一條又怎麼說,你怎麼能要我跟你住在一起?員工和老闆哪有住在同一屋簷下的?"這一點她相信他無法自圓其說。
"我身邊的兩個侍從就跟我住在一起,這有什麼好稀奇的?"他已經快要失去耐心了。
"他們是男生,我是女生!"她得讓他明白兩性的清楚劃分。
"那又怎麼樣?我家菲傭也是跟我們住,她還不是活得好好的。"他換了站姿,不懂她在擔心什麼,怕住進賊窩嗎?
"你拿菲傭跟我比?"她氣得胸口鼓漲漲的,對他吐出來的每個字都相當反感。
"照你這麼說,你就是有嚴重的種族歧視了。"他神情慎重地告誡她。
"才……才怪!"她沒轍了,這男人的嘴巴像刀一樣磨得兩面都發光,不管她說什麼,他總有辦法把她堵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然她很不願意妥協,可是為了瓦西爺爺的小酒吧,她想,就委屈三年吧,三年之後她就拍拍屁股走人!
"可以簽了吧!"他看她握著筆,思緒不知飄向何方,不禁出聲提醒她。
在一陣猶豫下,笥儂還是簽了。
"這裡是一百萬法郎,從明天開始,你就搬來我家,並且開始上班。"他瀟灑的撕了張支票給她,並拿回合約書。
天魅將她送到門口,看她沉重的背影,不禁讓他回想起剛剛的應對模式,也許自己給她的感覺有點像在逼良為娼,所以才會讓她這樣魂不守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