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好暗、好熱……
這裡是哪裡?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溫靖芝努力地眨著雙眼,卻還是看不見任何東西。
「不要!不要!……」
「放我出去!媽媽,我不敢了,雅蒂以後再也不哭了。雅蒂不會再罵弟弟,求求你放我出去……」
「爸爸!……爸爸!……快來救我,雅蒂不敢了,以後都不敢了……」
「雅蒂以後會乖乖聽話,好好照顧弟弟……」
「不要把雅蒂關在這裡,這裡好暗……誰來救救我!」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 ※ ※
一聲只能用淒厲來形容的尖叫聲突然在夜裡響起,實在是會把一個好好的人給嚇得魂飛魄散。
「喂!你怎麼了?沒事吧?」葉桐好不容易才抓回差點被嚇掉的魂,看向這一連串尖叫的來源。
躺在另一半床上的溫靖芝正緊閉著眼睛,從喉嚨裡擠出一聲聲痛苦的低吟,間接著幾聲慘烈的尖叫。
像是被惡夢給緊緊糾纏住了似的,溫靖芝聽不見葉桐的呼喚,只是蒼白著一張臉,用一種異國的語言喃喃自語著,聲音就像是個充滿恐懼的小女孩似的。
「喂!你醒醒啊!你是在作夢,不要怕……」
葉桐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乾脆坐到溫靖芝那邊的床沿,把她冰冷的身軀摟進自己的懷裡。
冷汗沁濕了溫靖芝的睡衣,還把那般無助的恐懼傳達到葉桐的手上,讓葉桐幾乎說不出話來。
「噓!沒事了,醒過來就好……沒事了,沒事了……」葉桐像是在哄孩子似地,抱著泣不成聲的她輕輕地搖晃著,直到她終於平靜下來。
溫靖芝那一雙原本明亮的眼睛,現在卻因為莫名的恐懼而渙散失神,讓葉桐光是看著就覺得心疼。
「我沒事了。」就這麼發呆了半個小時,溫靖芝終於開口說話了。
葉桐的手並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他怕他只要一放手,她好像就會消散在空氣裡似的。
「很抱歉,我吵到你睡覺了。」溫靖芝的聲音又回復了從前的高傲。「我只不過是作了個惡夢,沒什麼。」
葉桐根本不相信她說的「沒什麼」。任何一個會在睡夢之中發出那種淒厲尖叫的人,都不會「沒什麼」的。
「被你那麼一叫,害得我想睡都睡不著了。」葉桐的手安撫地環著溫靖芝僵硬冰冷的背。「你還睡得著嗎?」
溫靖芝無聲地、慢慢地搖著頭。她怎麼可能還睡得著?
「既然睡不著,那我們就聊聊天吧!」葉桐抱著溫靖芝往後靠到牆上去。
「我不會聊天。」溫靖芝說的沒錯,她很少和人聊天,因為她沒時間,也沒必要。
「拜託,聊天很簡單的,有嘴巴會說話的人都會聊天。」葉桐感覺到體溫慢慢地回到溫靖芝的身上,讓她至少不再像一尊冰塊雕成的人像。
「要不然這樣,我問你一個問題讓你回答我,然後你再問我一個問題讓我回答你,到我們之中有一個人睡著為止好不好?」
「很無聊的遊戲,」溫靖芝竟然就這樣任由他抱著,一點都不想掙脫。「光是聽了我都想睡覺。」
「試試看嘛!」葉桐用他的聲音誘哄著她。「我又沒說你一定得說實話,只要回答問題就好了,沒人會打分數的。」
「隨便你。」雖然語氣還是冷冰冰的,溫靖芝的頭卻已經軟軟地靠在葉桐的肩上。
「那你先問好了。」
「我不知道要問什麼。」
「隨便你問。」葉桐說著:「你問什麼我就回答什麼。」
溫靖芝好像真的不知道應該問些什麼,卻在葉桐期待的眼神下,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個問題。「你是作家?寫什麼東西的?」
「我是個混得還不錯的作家,寫一些還算有人要看的東西。」葉桐的聲音裡又出現了笑意。「不過那已經是我上一個職業了。」
「你問完,該我問了?」
溫靖芝還是冷著一張臉沒反應。
「你是做什麼的?」
「老闆。」溫靖芝說著:「很多人的老闆。」
「老闆?賣什麼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溫靖芝提醒他規則。
「好吧!那換你問。」
「寫小說很賺錢嗎?」
「剛開始進這行的時候,每天只要有一包速食麵或是一碗茶泡飯都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很少人知道他以前曾經過過這種苦日子。「後來書賣得多了之後,錢就開始賺得多了。」
「我還是問剛剛那個問題。」葉桐好像懶得再想另一個問題了。
「什麼都賣,只要能賺錢的,我都賣。」溫靖芝兩眼無神地看著空無一物的牆壁。「我通常會先買東西進來,然後讓它們替我賺錢。」
「寫小說好玩嗎?」
「剛開始是很好玩,可是等到開始有工作壓力的時候,就漸漸地不好玩了。」葉桐苦笑。「人有時候很犯賤,沒工作的時候成天盼著有稿子寫,等到稿約多了,卻又開始埋怨工作太多。」
「換我問你了。」葉桐低頭看著溫靖芝交疊的雙手。「當老闆好玩嗎?」
「我不是為了好玩才當老闆的。」溫靖芝淡淡地說道。
「那你是為了什麼才當老闆的?」
「為了不讓別人餓死。我說過,我是很多人的老闆,要是我不當老闆,那些人不都要捲鋪蓋走路?」
就像溫傑所說的,「鯊魚」的存在是為了讓更多人過更好的生活。
所以溫傑和她買下岌岌可危的公司、工廠,好讓他們的員工能繼續生活。
「說得也是。」葉桐點點頭,已經在等溫靖芝問下一個問題。
「你說作家是你上一個職業,那你下一個職業是什麼?」
「老實說,還沒想到。也許跟你一樣當個老闆也說不定。」葉桐無奈地笑了笑。「你呢?回去之後還是當老闆?」
溫靖芝點點頭。
「當老闆雖然不好玩,我卻還滿喜歡那份工作的。」說實話,她是想不出除了當溫氏的老闆之外,她還能做些什麼。
「最後一個問題,問完我就沒有其它問題好問了。」溫靖芝已經懶得再和他玩這種問答遊戲了。
「你問,我在聽。」
「你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
這個問題倒是讓葉桐愣了一下,他原本以為她不會問的。因為他猜想,這是她最不希望被他問到的問題,沒想到她卻先問了出來。
葉桐想了一下,好像已經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了。「我猜你一定想不到我會回答你這個問題。」溫靖芝就是希望他拒絕回答這個問題,這樣下次他要是對她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就可以拒絕回答。
「你這個人真是厲害,幸好我不是你的生意對手,要不然我一定每天都頭痛。」葉桐搖頭笑說:「算了,其實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你問了,我就老老實實地告訴你。」
葉桐看著溫靖芝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上的那對深邃胖子,清清楚楚地說了出來。
「我的身體有點小問題,有個說重要不重要,說它不重要又好像很重要的地方沒了反應。」葉桐看著地無奈地笑了笑。「醫生說了,這種症狀好像叫做「心因性性無能」。」
※ ※ ※
原來他是寫這種小說的啊!
溫靖芝把看了一半的小說擺回桌上,打了個呵欠。
難怪她總覺得在哪兒聽過葉桐這個名字,現在她總算想起來了。
他是溫氏企業秘書課的秘密偶像,上次溫氏好像和他們出版社合辦了一個公益活動,很多的女職員都想著能在那天要到他的親筆簽名。
蘇彥祺出國結婚的事情剛傳出去的時候,也常有一些女職員向她推薦他寫的書,希望她看了葉恫的書之後,在感情路上能少些挫折。
她從來就不曾相信,這種專騙女人錢的軟趴趴的小說能有什麼幫助,到現在還是這樣覺得。
沒有一個男人會像他書裡寫的那樣,既勇敢又機智,既多情又溫柔,然後還得加上專情癡心。
一個男人一旦多情溫柔,就八成不會專情癡心,要是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多情溫柔又專情癡心的男人,那麼他有九成九的機會是別人的老公。
還有,要是真有個男人會像他書裡寫的這樣溫柔耐心地愛一個女人,那麼這個男人如果不是忍功特別好的人,就是個根本「不行」的人。
不要問她為什麼知道,她有眼睛、她有耳朵,活到現在也已經有二十多個年頭,她認識的男人雖然不是非常多,卻也不算少,她總會從他們身上學習到一點東西。
「怎麼了?書不好看?」葉桐換下了浴衣,穿上了一件藍色天鵝絨睡袍。
「不怎麼好看。」溫靖芝連應酬都懶得跟他應酬,直接對著他的衣服皺了皺眉。
「早就知道你會有意見,」葉桐摸摸鼻子喃喃自語:「這種東西不是給你這種人看的。」
「哦?那是給什麼人看的?」溫靖芝顯然頗為疑問。
「這種書是給對愛情還有希望、還相信愛情的人看的。」葉桐深深地看著她,接著遺憾地搖搖頭。「像你這種光是看到水就怕淹死的人,根本就不該看這種書。」
「誰說我是光看到水就怕淹死的人?」溫靖芝瞪了葉桐一眼,十分不滿意他的比喻。「你要是知道我是誰,就不會這麼說了。」
要是有誰敢說溫氏的「美人鯊」怕水,她還真想看看那個不要命的傢伙到底長得什麼樣?是不是比別人多了一顆膽子來著。
「很不巧,」葉桐對著她賴皮地笑了笑。「我剛剛才想起你是誰。」
「真的?你以前認識我?」溫靖芝對著葉桐得意洋洋的表情揚了揚眉。「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誰認識你啦?我是認識你的特別助理,沈嘉華小姐。」
看來他的確知道一些什麼了。
「你怎麼想起來的?」溫靖芝當然知道為什麼,還不就是昨天晚上的問答遊戲。
「你常常喜歡問一些你已經知道的事情嗎?」葉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那你實在不應該當老闆,應該去當老師才對。」
「很有幽默感。」溫靖芝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雖然她以前也覺得老師怎麼老愛問一些她本來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謝謝。」
真是奇怪的男人,呆子都聽得出來她一點也沒有讚美他的意思,為什麼他還能笑得這麼開心?
好像不是他早已習慣的那種爾虞我詐的「假開心」,而是真的很開心。就好像他不是來這個地方治病,而是本來就打算來這個地方度假似的。
溫靖芝的手撫上自己的手臂,依稀還感覺得到,昨晚他的身體所留下來的溫熱,她疑惑地看著精神好得不能再好的葉桐。
他昨天晚上那樣抱著她,到底是怎麼睡的?
「其實怕水的人也沒什麼好自卑的,」葉桐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反正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游泳。」
所以,也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會談戀愛。那麼,寫愛情小說的呢?是不是就特別會談戀愛?
「我沒有時間成天泡在水裡。」溫靖芝當然聽得懂他的話。「我雖然不怕水,卻不特別喜歡水。」
「而且你還覺得在水裡面會讓你行動遲鈍。」看見溫靖芝眼裡的讚賞,他笑了。
「既然你都已經瞭解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
溫靖芝原本希望話題就此打住,可是葉桐好像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依照布萊克醫生的說法,我應該是你的治療師沒錯。」葉桐又提起這件事。「既然我們兩個人在這裡實在很無聊,你又沒公司可以管,我們為什麼不試試看,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
「我不會治你的毛病。」溫靖芝看著他,好像他剛剛多長出了一個頭出來。「更何況,我想我的毛病你可能也沒辦法治。」
「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的。」葉桐似乎對自己的提議相當有興趣。「反正試試看又不會少一塊肉。」
溫靖芝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很老實地告訴他:「就算要我少一塊肉,我也不想變成你的試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