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湘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是在凌鶴群的懷裡醒來?
十多天了,她每天都很認真地練功,白天他教心法,讓她自己練習,晚上他就坐在她身後幫她導氣。每天晚上,她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練功,不能打瞌睡,可是日復一日,她還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凌鶴群早就不訂兩間房了,他就是大大方方提了包袱進來,晚上照樣跳上她的床,白天照樣把她罵醒。
「喂!病娃娃,你頭髮伸到我的鼻孔了。」
柳湘湘又是慌地跳起來。「你怎麼又在這裡?」
「你要我說幾遍?」凌鶴群伸個大懶腰。「你練功不力,我幫你引導氣息,是要你自己學著引導調理,不是讓你好好睡覺!誰知你每次練著練著就往後倒,叫也叫不醒,我都被你壓疼了,還滿身瘀血。」
「你瘀血了?」柳湘湘難為情地低下頭。「痛不痛啊?我先幫你揉一揉。待會兒請客棧煎個九層塔炒蛋,九層塔行血,雞蛋補身……」
「你要叫他們煎蛋就煎吧!你臉色蒼白,才該行血。」凌鶴群跳下床,照樣做起了舒筋活骨的功夫。「我也不用你揉,你那個小手勁兒,連蚊子也打不死。」
「我身子不重,所以力氣小……」柳湘湘似乎抓到一點頭緒。「我既然不重,就算不小心睡倒在你身上,你可以把我推開呀!」
「誰說你不重?」睡著了,病娃娃就變成泥娃娃,推也推不動了。」他忙著甩手甩腳。「我的手都被你壓麻了,再這樣下去,我遲早血路不通,廢了手腳。」
「不會這麼嚴重吧!血路不通、活血化瘀……應該要吃桂枝葆苓丸,我找給你吃。」她聽得著急了,拿了藥箱子要找藥。
「那是女人的藥,我不吃!」
「吃個幾天,看看成效嘛!」柳湘湘正在翻找,突然隱約記得,她並沒有壓住他的手臂。
每當午夜夢迴時,她知道自己睡在一雙臂彎裡頭,而那兩隻手臂圈住她,替她擋住了所有的寒意,暖和了她冰涼的身子,讓她睡得格外溫暖而舒適。
偶爾,那雙手會在她的肩臂上滑移,撫著她長長的頭髮;彷彿,臉上有著溫熱的觸動,柔和的指尖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她總以為那是夢,從沒被父母擁抱過的她,不知道什麼是擁抱的滋味,而在夢中,她嘗到了。她不願醒,害怕那溫暖會消散無蹤,於是,她緊閉著眼,在那溫柔的撫觸中,再度沉睡。
難道那雙手?
「你……你半夜偷摸我……」她的眼睛紅了。
「你發什麼春秋大夢?我每天趕車累得要命,還得張羅你那難伺候的肚子,晚上又要教你練功,睡覺也被你壓得半死,我都睡昏了,還摸什麼?」
「你睡覺做了什麼,你當然不知道了。」
「奇怪了,我都說沒摸你,你這麼大聲嚷嚷,別人都以為你被摸了。」
「你每天和我同宿一室,我……我……還有什麼面子?」柳湘湘終於掉下眼淚。
「不准哭!」他走上前,舉起衣袖粗魯地抹去她的淚水。「哭泣傷神,傷了神身體就弱,身體弱又要胡亂香藥丸,這些天練的功夫都白費了。」
「你好凶。」她忍住了淚。
「我本來就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盯住她的淚眸。「你敢掉眼淚,再給我生病的話,我就把你放在半路上,讓你給野狗叨走。」
「可是……我們不能住在同一個房間,被人看到了難為情啊!」
「誰又認識你了?每次進到客棧,掌櫃的就喊公子、夫人,不然就喊少爺、奶奶,還有喊哥哥、嫂嫂的,也從來沒聽你出聲反對。」
「那是省得麻煩 嗦。」她臉蛋又泛起淡淡的紅暈。「免得愈描愈黑,人家反而誤會了。」
「這就是了,你還 嗦什麼?」他打開窗子透氣,清晨爽冽的氣息立即飄進房裡。「你別給我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我看我姐姐玩得太多次了。」
「什麼上吊的把戲?你說給我聽聽,好像很有趣的樣子。」柳湘湘興味十足。
要是教了你,這還得了?凌鶴群嘀咕著,轉身走向房門,嚷道:「要不要上茅房?不上的話,就乖乖到床上打坐練功!」
「等一等,我找到桂校在苓丸了,你先吃幾顆,外頭風冷,先活活血路也好。」
「自己一身是病,還管得了別人腦袋疼?」他理都不理她,大步走了出去。
柳湘湘只好把藥丸塞日瓶子裡,再走到窗前,伸出雙手測探屋外的天氣。
今日天陰,她掬得了一手涼風,也感受到涼涼的濕意,但她並不冷,再握了握手掌,手心手指都是溫熱的。
不知道是練功有效,抑或天氣漸漸暖和了,雖然體力依然虛弱,但她已經很少畏寒,而且連續十五天沒有病倒,更是前所未有的紀錄。
她滿意地笑了,站在窗前學凌鶴群大口吸氣,心滿意足。
「病娃娃,不要站在那兒吹風。」一隻大掌把她拉了回來,順便為她披上一件外衣。
「我不冷,這空氣挺清新的,是你叫我要常常吐穢氣,吸清氣。」
「要吸清新的空氣,到山裡再吸。去!先把身體練好了再說。」
「快,再教我下一個口訣。」她笑容滿溢,容顏嬌艷欲滴。
凌鶴群目光一眩,忙眨了眨眼,唉聲歎氣地。「學習興致這麼高?我把整套心法教給你,太師父可輕鬆了,最辛苦的就是當徒孫的我了。」
「有事弟子服其勞,你年輕力壯,既然你可以為師父他老人家分擔解憂,就不妨量力而為,師父他一定很開心……」
「你真 嗦!不用你教訓我,快坐好,要教你了。」
新的」天開始,外頭陰雨,在柳湘湘的心底,可是一個大晴天呢!
*** 在陰雨泥濘中,凌鶴群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客棧。
跑堂的笑容滿面招呼著:「客倌要住房嗎?你們一對夫妻正好,敝店只剩下一間客房了。」
「一間就一間,快訂了下來,先上壺熱茶吧!」
回頭看到柳湘湘哭喪著臉,他笑道:「我本來想聽你的話,打算訂兩間房,可天不從人願,你只好再將就一晚了。」柳湘湘知道自己一定要臉紅了,只得低下頭坐下,不再說話。
夥計上來一壺熱茶和四碟小菜,凌鶴群看了忙道:「涼拌小黃瓜不要,這個醃蘿蔔也不要,花生留下來。嗯,這碟小魚乾,把辣椒剔掉了再端過來,等一下,辣椒仔也要剔乾淨。」
夥計應聲去了,柳湘湘笑道:「你愈來愈婆婆媽媽了。」
他翻了白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看我每天跟誰在一起?」
背後突然被重重一拍。「喲!我說是那對俊俏夫妻?原來是我的鶴群師侄呀!」
定睛一看,來人是個英俊高大的年輕男子,笑容可掬地望定他們二人。
「是你!」凌鶴群嚇了一跳。
「就是我啊!」男子大方地坐了下來,再度用力一拍。「怎麼娶親了也不通知我?你當師侄的不夠意思,我那大師兄更不夠意思嘍!」
「別拍了,我的肩膀快被你卸掉了!」凌鶴群撥掉那隻手掌。「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道路四通八達,我怎麼不能在這裡呢?」男子逕自向柳湘湘一揖。「我該怎麼稱呼你呢!如果你是鶴群的妻子,我也該喊你的名……」
「不是的!」柳湘湘忙搖手,小臉羞紅了一片。「我是他的師叔。」
「你一定得說出來嗎?」凌鶴群臉色十分難看。「既然同門相見了,就由我來引見吧!小師叔,這個是你新入門的師妹柳湘湘。」
「呵,原來是湘湘師妹啊!我是……」
凌鶴群幫他接了下去:「這個不速之客是你的十一師兄風無垠。」
柳湘湘驚喜地道:「原來是十一師兄,我聽師父介紹過你了,我一直想說有什麼機會見到其他十位師兄呢!」
「你是見過大師兄了?」風無垠也是笑意盈盈。
「是的,我爹請大師已送我上山,大師兄就叫鶴群帶我上路了。」
「原來如此。」風無垠笑道:「鶴群有沒有好好照顧你這個小師叔啊?」
「她不是小師叔,你才是小師叔。」凌鶴群搶白一句,把「小」字說得很重。
「是了,你總是不肯叫我十一師叔,那你有沒有好好叫過十二師叔呢?」
「別想我喊她師叔!」
「真是倔強的師侄啊!小師妹,你就別跟他計較了……」
一聲小師妹讓凌鶴群起了雞皮疙瘩。「拜託你,小師叔,你們師兄妹第一次相見,用不著這麼親切。」
「出門在外,難得見到故舊,心裡是格外歡喜呀!」風無垠搖頭晃腦起來。「尤其今日夜雨,令人不期而然想起昔日,我和師侄你共秉西窗燭,煮酒論英雄的往事呵!」
「別自命風流了,你論什麼英雄呵?還不是在評比各地美女?」
「咦?師侄洩我的底了?」風無垠大笑道:「呵呵!小師妹,你可別當真,我們這個師侄心高氣傲,我武功不如他,向來被他欺負得很慘。」
凌鶴群總算有點笑意。「你也自知武功不如我了?你十年前和我比劍輸了,口口聲聲說要報仇,我以為你會奮發圖強練功,沒想到你練劍不成,兩年前竟然花了一千兩拜我太師父為師,反過頭來要我喊你一聲師叔。」
風無垠大歎道:「我年紀大了,四體不勤,不再想練劍,只想行吟天下。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心裡懸著這件事,總是不安心,正好師父他老人家又缺錢用,我正好花錢買個名分,挫挫你的威風。」
「反正你是『小』師叔,武功又差,有什麼本事挫我威風?」
「你也沒什麼威風了,鎮日游手好閒,也不娶妻,整日像個遊魂似地亂飄。」
「你怎麼口氣跟我爹一樣?」
「我就是跟大師兄學的啊!」
「你們兩個……」柳湘湘遲疑地問著:「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吧?」
凌鶴群瞪一眼。「男人講話,女人不要插嘴。」
柳湘湘低了頭,雙手捧住茶杯取暖,不敢再說話。
風無垠見狀忙道:「我說小師妹你別怕,鶴群師侄敢欺負你,我十一師兄幫你撐腰,回去叫大師兄把他修理一頓。」
「不要啦!」柳湘湘急道:「鶴群對我很好,還教我內功心法。十一師兄,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他是好人?」風無垠捧腹大笑。「你們在一起走多久了,一個月?真是奇跡啊!哈哈……」
柳湘湘不明白他在笑什麼,只見風無垠猛往凌鶴群肩頭亂拍。「你不是最討厭婆娘嗎?說家裡全是女人,又吵又亂,所以才成天出來和我們聊天喝茶。我看啊!今天若非小師妹文靜乖巧,你早就發瘋了。哈哈!」
「她文靜?」凌鶴群看了一眼臉色無辜的柳湘湘。「算了吧,她也很聒噪的。」
「小師妹,你聒噪嗎?」風無垠笑問道。
「我是不聒噪的,有話我才說。像我們坐在這裡這麼久了,天又黑又冷,你們肚子一定都空了,客棧的茶水只是暫時潤喉,你們不要一直灌,如果不吃點東西墊底,會很傷脾胃的。還有,鶴群,你臉上才冒出一顆膿瘡,不要吃花生,吃了只有更加惡化,哎……你還吃?」
凌鶴群又丟了一顆花生到口裡,苦笑道:「小師叔,你說她聒不聒噪?」
風無垠笑個不停。「比起你家三隻鳥、九隻麻雀好多了。」
「快變成十二隻麻雀了。」
「啊!恭喜了!」
柳湘湘不明所以。「我去大師兄的家,沒看到什麼鳥和麻雀啊?」
「哈哈!」風無垠猛捶著肚子笑道:「小師妹真是可愛啊!我肚子真的餓了,一起叫菜吧!跑堂的,來點菜嘍,」
「來了!」跑堂的慇勤地趕過來。「我們這裡有幾道推薦菜,要不要試試啊?」
風無垠看著菜牌子。「咦?招牌填鴨?好像不錯。」
凌鶴群道:「不行,鴨性寒,對病娃娃不好。」
跑堂的忙道:「客倌莫怕,我們這個鴨肚子裡頭塞了紅棗、冬菇、豬肉,事先用藥材熬過了,保證暖身補血,鴨皮又烤得酥脆,掃上麥芽糖,就算是冷水潭抓來的鴨也不寒了。」
凌鶴群望向柳湘湘。「可以嗎?」
她點點頭。「寒熱食性互補,就像當歸煮鴨肉,一熱一寒,就抵銷了。」
風無垠拍著肚子。「你們再討論下去,我就餓昏了。」
凌鶴群白他一眼。「為了照顧好你的師妹,你最好聽我點菜。」
跑堂的又推薦道:「另外我們有新撈的蚌,煮了清水蚌湯,肉質甜美,新鮮可口,可以嘗嘗。」
凌鶴群皺眉道:「又是寒涼的東西?」
柳湘湘向跑堂的微笑道:「請多放點姜和蔥,灑一小匙酒……」
凌鶴群打斷她:「你怎麼可以吃酒?」
「沒關係的,酒可去寒,大火一煮,酒味散去,我就不怕酒味了。」柳湘湘又向跑堂的道:「上一盤釀肉苦瓜吧!」
「不行!」凌鶴群立刻阻止道:「你不能吃苦瓜,瓜類性最寒冷,你吃了又拉肚子怎麼辦?」
柳湘湘搖頭笑道:「不是我要吃,是給你吃的,你最近火氣大,要吃點退火的涼瓜消熱。而且釀肉苦瓜裡頭有豬紋肉,我也可以吃。」
凌鶴群和緩了臉色。「好吧!再給你叫一盤炒青菜。小二哥,油、鹽不要太多,蔥、姜、蒜不能少。」
「知道了。」跑堂的等得腿酸了,也學聰明了。「客倌來個正宗十全大補羊肉爐如何?保證吃了手腳暖和,全身血氣通暢。」
「好!」凌鶴群立刻應允。
「呃……我說……」風無垠出聲了。「我想吃條活魚……」
凌鶴群又吩咐道:「那就清蒸活魚,多用些姜去腥,淋點烏醋,上頭蔥花切多一點。」
「可我想活角三吃,炸魚頭、辣豆瓣魚肚……」
「炸?辣?」凌鶴群抬了抬眉。「小師叔,你要害死你師妹嗎?」
柳湘湘忙道:「十」師兄喜歡吃什麼,就叫什麼呀!」
「不行!」凌鶴群道:「今天我請客,客隨主便,小師叔得吃我們的口味。」
「好吧!」風無垠無奈地攤開兩手。「咱們好不容易道途相逢,總該叫一壇老窖大麴來慶祝慶祝。」
「不能叫酒,病娃娃聞了酒味會頭暈。」凌鶴群又搖頭了。
風無垠歎道:「那沏壺龍井總該可以了吧!」
「龍井性涼,來壺普洱吧!」凌鶴群囑咐道。
跑堂的小二哥終於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往廚房備菜。
風無垠趴倒在桌上,無力地道:「你們每次點菜,都得這麼費事嗎?」
凌鶴群敲了敲他的背。「還不是你在旁邊 哩 嗦,妨礙點菜?」
柳湘湘問道.!「十」師兄,你不要緊吧?」
「我不要緊,我只是餓得手腳發軟呵!」風無垠呻吟著。
「手腳發軟?」柳湘湘尋思著。「那就是體弱無力了?我這裡有增強體力的藥丸……還是你今天淋到雨,著了風寒,叫鶴群給你把把脈,他也有吃風寒的藥。這樣好了,我有些參片,你先含一片補元氣、添精神……」
風無垠跳起來。「我怕了人參,吃了整整一年,我受夠了!」
「戲演完了?」凌鶴群好整以暇地道:「小師叔,你不能欺騙你師妹,她只有一根腦筋,也不會轉彎,所以不管別人說什麼事情,她都會信以為真。」
「這是小師妹秉性善良呀!」
「鶴群說我無知。」柳湘湘低頭玩筷子。
「我說師侄啊!你怎能這麼說你十二師叔呢?她可是很聰明喔!」風無垠不滿意地睨視凌鶴群。「我聽師父說過了,小師妹從來沒出過門,本來柳世伯是要請師父留府,慢慢調教師妹內功心法,可師父那個老頑童,早就待不住京城的深宅大院,正好小師妹也想溜出來玩,師徒倆就串通好了,說是養身練功就要到仙山靈境,於是老的先開溜,小的再上山尋師學藝。小師妹,我說得對不對?」
柳湘湘紅了臉。「我沒跟師父串通,我只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出來看看這個大千世界。」
跑堂的開始上茶,凌鶴群伸筷去撕剝填鴨,把一隻肥美的鴨腿扔到柳湘湘的碗裡。「什麼有生之年?說得好像快死了一樣!」
「幾次生生死死來回……」柳湘湘本欲再說下去,但她立刻住了口,抬頭笑道:「哇!這烤鴨皮好脆好甜,肉質也香嫩。鶴群,你怎麼不夾給十一師兄?」
「他大男人有手有腳的,不會自己吃嗎?」凌鶴群將鴨肚掀開,掏了一朵冬菇給柳湘湘。
「唉!果然是男女有別。」風無垠饒富興味地看著他們。「師侄啊!我記得你從來不幫你娘親夾菜遞筷的。」
「她有我爹的一雙手就行了。」說話之間,再丟一顆紅棗到柳湘湘的碗。
「有趣,有趣!你真是轉性了。」風無垠問柳湘湘道:「那小師妹你怎麼又跟這個凶師侄上路呢?世伯不派鏢局的人送你嗎?」
「開春以來,爹的鏢局一直很忙,一時調派不出人手。師父又有事要先離開,所以他就告訴我爹,說是大師兄有三個女兒,去過青城山幾次,可以托她們帶我去。」
「可是大師兄卻派了這小子送你?」
「那是三位姐姐師侄有孕,身體不方便。」
「你爹不知道嗎?」
「爹不知道。」柳湘湘低了頭。「他只是保鏢路過濟南府,把我帶到大師兄家中,轉了師父的信,和大師兄寒暄一會兒,又繼續趕路了,他總是很忙的……」
凌鶴群挖了一匙苦瓜裡的碎肉,倒在柳湘湘高高聳起的碗裡,自己再咬了一大塊苦瓜,問道:「喂!我上次問你同一件事,你怎麼不回答我?小師叔才問,你就回答他了?」
「你上次在那種地方問人家,我怎麼回答呀?」
「我在什麼地方問你?」
「就是那個茅……」看到滿桌佳餚,她硬是把「房」字壓了下去。
風無垠笑道:「鶴群師侄真是不解風情,聊天說話也不找個適當的場景兒。」
「我哪像你是個大情癡?非得花前月下,你死我活的?」
「唉!這你就不懂了,若非親自嘗過,又怎知箇中滋味呢?」風無垠也夾起苦瓜。「如今你也吃了苦瓜,應該瞭解我的感覺吧?」
「你們……」柳湘湘小心地問著:「你們在說什麼啊?」
「你吃你的飯,小心別噎著了。」凌鶴群仍是那命令的口氣。
柳湘湘只好默默低了頭,細嚼慢咽,聽兩個男人談天說地。
不講話也好,能夠聽別人聊江湖軼事,總比她躺在病榻上翻閱一本本書冊好多了,她心滿意足地微笑聽著。
一餐將了,凌鶴群照例向跑堂的要了一碗甜湯,今晚叫的是紅棗桂圓湯。
「你怎麼才叫一碗?我沒有嗎?」風無垠問道。
「你如果要吃藥,我會幫你叫一碗。」凌鶴群答道。
「我怕死藥了。」風無垠見到低頭挑蚌肉的柳湘湘,立刻會意笑道:「原來又是為了我的小師妹呀!」
「什麼你的我的?我讓你來照顧病娃娃一天,看你喊不喊累?」
柳湘湘忙道:「不敢麻煩十一師兄了。其實我不需要人家照顧,是鶴群師侄他細心,不但照料我的生活起居,還花費精神教我練功,他真的很辛苦,我很過意不去……」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吧!」凌鶴群挑了幾塊蚌肉到她的碗裡。
「可是他老罵你呀!」風無垠為她抱不平。
「鶴群他沒有罵我,我知道他講話的口氣就是這樣,看起來很凶,其實心地很好……」柳湘湘的臉愈來愈紅,趕緊吞了碗裡的蚌肉。
凌鶴群大口喝了一口茶。「哎!這茶冷了。」
風無垠為他倒了新茶,端詳著他。「茶冷了,還喝得滿臉通紅?又不是喝酒。」
「那是因為我吃了這爐羊肉,我每天跟著病娃娃吃補,吃得都虛火上升了。」
跑堂的正送上紅棗桂圓湯,聽了忙道:「客倌要退火,要不要喝碗綠豆萱仁湯?」
「那就上兩碗吧!」凌鶴群向柳湘湘伸出手。「拿來。」
她解開身邊的袋子,拿出一顆大黑泥丸,他接了過去放在紅棗桂圓湯裡,開始用湯匙搗了起來。
風無垠如見天下奇觀,嘖嘖稱奇:「這頓飯吃到現在,小師妹不必伸筷子,就有人幫忙夾了滿滿的一碗菜,就連吃藥,也有人服侍得妥妥貼貼啊!」
「我之所以會夾菜,是病娃娃食量小,一定得逼她多吃菜。幫她搗藥,是看她力氣小,搗了老半天,總是敲得飯碗叮叮咚咚響,惹人側目,我才幫她的。」說完話,藥丸也搗好溶化在甜湯中,凌鶴群推到柳湘湘面前。「可以喝了。」
柳湘湘舀起苦甜參半的湯汁,慢慢喝著。
她總覺得有些事情,今夜在風無垠的推波助瀾之下,就像是這顆原本堅實的大黑藥丸,一塊塊地崩開、化解,氣味也更明顯了。可這味道苦苦的,甜甜的,捉摸不定,到底是怎樣的事情在搔動她呢?
她昏昏然想著,全然沒注意到凌鶴群的目光緊緊盯住了她。
而風無垠看著這兩個人,笑得更加開心了。
*** 夜裡,雨聲淅瀝,雨水沿著屋簷滴下,不絕如縷。
他傳送給她的熱流,亦是不絕如縷,此刻在客店的小房間裡,他照樣懷抱著熟睡的她,給她最貼心的溫暖。
本來練完功之後就要離去,但怕天雨屋寒,她會睡得不安穩,於是又繼續摟抱她,非得讓她身體暖和,手腳溫熱,他才能安心。
他似乎也打個盹,睜開眼一看,桌上的臘燭又短了一截。他不離開是不行了,今天說好和風無垠同睡一房,他再不回去,會壞了柳湘湘的名聲。
輕柔地把她放在床上,掩了被子,再蓋上她從不離身的皮襖,拉了拉被角,確定把她遮掩得密不透風了,這才悄聲打開窗子跳出去,不忘回身把窗子關緊了再離去。
風無垠房間仍亮著燭火,難道這傢伙也點燈睡覺嗎?凌鶴群推開房門,就見到風無垠坐在桌前喝酒,桌上擺了一碟辣蘿蔔,一碗紅燒牛肉,還有一盤油炸豆腐。
「你還沒睡?」凌鶴群關好房門。
「我等你呀!咱叔侄倆多久沒一起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了?」風無垠為他倒上一杯濃厚的烈酒。
「得了吧!風無垠,人前我叫你一聲小師叔,人後你就別相心佔我便宜了。」
「也不知道是誰占誰便宜了?」風無垠笑道:「明明是把人家點穴,還騙她是自己睡著了,然後抱著人家不放,這叫作偷吃香喔!」
「你胡說些什麼?」凌鶴群坐了下來。「她可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你敢隨便亂講話,小心我劍下無情。」
「師侄都敢喜歡師叔了,你若有這個勇氣,師侄會砍師叔也不稀奇。」
「風無垠,你閉嘴,」凌鶴群仰頭喝了一口酒。
「難呵!名分、輩分這一關就跨不過去。」
「是啊!我們本來是一起打架長大的朋友,你突然變成長一輩的師叔,叫我一時之間怎麼能接受?」
風無垠知道他有意轉開話題,仍順著他的話道:「我那個時候快死了,又沒有兒子,總希望有個晚輩為我送終呀!」
「你意識都不清楚了,還拚命要我喊你一聲師叔!」凌鶴群想起往事,又感傷又好笑。「幸好太師父把你救了回來,否則我還得為你披麻帶孝。」
「一千兩銀子拜師,果然有效。」風無垠吃起牛肉。「聽說小師妹花了五百兩拜師,如果她能把師父整套內功學全了,調養好身子,這也就值得了。」
「太師父可好了,五百兩銀子入他自己的口袋,我當徒孫的每天教病娃娃武功,什麼也拿不到。」
「拿到美人芳心就好了。」風無垠笑眼瞇瞇,再為兩人斟了酒。
凌鶴群用力一拍桌子。「風無垠!你今天說的話最好馬上忘記,否則我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我被人家追殺的還不夠嗎?你慢慢排隊吧!」
「你呀!你真是不值得,為了一個女人,搞得武功全廢,差點一命嗚呼,如今在青城山躺了兩年,還沒覺悟嗎?」
「哈哈!」風無垠大笑道:「問世間,情是何物?凌鶴群,你又覺悟了嗎?」
「我活得好好的,覺悟什麼?」
「你剛陷進泥淖,我看一時也很難抽身……不!不!」風無垠飲了一口酒。「通常只會愈陷愈深,終究不能由b拔。」「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凌鶴群也喝下酒,吃了一口辣蘿蔔。「我要睡覺了,你儘管吃吃喝喝,可別讓我醒來看到一具醉死脹死的屍體。」
「醉死、脹死,總比迷迷糊糊睡死,還被師侄偷抱好多了。」
「風無垠!」這次眼睛瞪得很大。「你不信我殺了你?」
「小師妹都說了,你這人是面惡心善。」風無垠面不改色,繼續倒著酒。「你只是那張嘴巴愛唬人,否則從小到大,我也不知道被你殺過幾次了。」
凌鶴群神色凝重。「我幫她練功,你不要想歪。」
「我知道你是真心對待她,我不會想歪的。」
「你……」
「不過,前途渺茫,困難重重啊!」風無垠舉起酒杯。「來!我的師侄,為我們叔侄倆多舛的命運乾杯吧!」
「我才不像你那麼命苦。」凌鶴群舉起酒杯,用力一碰。「我男子漢大丈夫,不談小情小愛,前途光明遠大。」
風無垠一飲而盡。「話可不要說得太早喔!」
「等我送她上山,就一刀兩斷,沒有瓜葛了。」
「是嗎?只恐怕枝枝蔓蔓,纏得滿身掙脫不開了。」
「風無垠,你今天晚上非常討厭,講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凌鶴群又倒了兩杯酒。「我非得把你灌醉不可,省得聽你 嗦。」
「來灌吧!為世上的癡情男人乾杯,好生對待我師妹。」風無垠大喊。
「不必你 嗦。」舉杯相碰,盡在不言中。
雨夜裡,兩個男人喝酒吃肉,各自拋卻了心事,大談男兒豪情,雨聲愈大,他們的談笑聲也愈大。
隔了好幾間房的柳湘湘卻驚醒了,她是被寒冷的夜氣給凍醒。
今夜,他不在身邊,她彷彿失落了什麼。沒有那溫熱的胸膛,她覺得格外寒冷,單調的雨聲更讓她難以入眠。
她攏緊了棉被,側過身看著臘燭,微弱的光暈似乎帶給她一點點暖意,她口裡低低念著:「鶴群、鶴群……」
眼皮也漸漸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