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掙扎著,賀麟原本垂著的雙手終於忍不住攀了上去,只要拉開那雙禁錮他的大手,好換取一點微弱的空氣。
「你不是想死嗎?你真的懂了『死』這字的滋味了嗎?」晁翱笑著,無視不斷抓挖自己的雙臂的手指,他眼裡閃過了一串銀光,掐信賀麟脖子的手更是用力了。
「……放……」扯拖著仍舊無法掙脫晁翱的束縛,賀麟勉強由喉頭吐出一字,卻換來更趨窒息的痛苦。
就在兩鬼僵持之間,門外突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麟弟,麟弟你醒了沒?」
「大哥……快放手,大哥來了……」
「那就讓他看你怎麼死在我手裡啊!你不是想死的嗎?」
把求饒的眼神瞪了回去,晁翱依然沒有放手,看起來瘦弱的雙臂此刻堅如盤石,任由賀麟怎麼掙扎就是掙不開。
「麟弟……麟弟你還好嗎?」
「大哥,我剛服了藥正想睡,大哥可是有要緊事?」響應著白泓綰的問話,賀麟的『聲音』緩緩在房間升起,一時鎮住了賀麟的動作,眼珠下掃掃自己被人掐住的脖子,又試著動動張得老大的嘴巴,剛剛的聲音……
「也沒什麼,今晚河上有燈會,想找麟弟一同去逛逛,我們也許久沒一起看過燈會了,麟弟久病在床,也是很想出去走走的吧!」善解人意地說著,白泓綰話藏著一絲期盼。
「好啊!大哥的邀約,小弟我是怎麼也要去的!只是能讓大哥等等嗎?我現在想打個盹。」
『賀麟』的聲音再閃在房裡飄了起來,賀麟這次總算回神了,重新用力想拉開仍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手,他知道這定是晁翱的法術,他在用自己的的聲音代答。
「麟弟可要多睡點,晚上這才有精神陪大哥一起逛啊!大哥就去準備,晚點過來叫醒你!」興勿勿地腳步離開了,帶著能與賀麟一起賞燈會的喜悅而離去的白泓綰似乎根本沒有發現房裡的動靜,這讓賀麟鬆了一氣,至少不會讓大哥看到自己的現在這窩藏樣子。
還沒等賀麟感慨完畢,大量湧入口裡的冷氣便讓他喉嚨一寒,不由連連咳嗽,這才發現晁翱不知何時已以放開了掐住他脖子的手。
「這夜當賞你,讓你與你家大哥玩個痛快!但這個月裡,我一定要看到鬼胎的出現,你自己的看著辦吧!到時我可管不了是你自動懷上鬼胎,還是我用法術驅使你執行任務了!」
放下絕斷的話語,晁翱臉上再無半點嬉笑,五官端正的臉上滿是煞氣,一向帶笑的狹長鳳目沒有半點玩笑之意,放下滿載狠絕的最後一瞪後,晁翱摔門而出,余留冷冰冰的房門讓賀麟獨坐顫抖。
這次!晁翱是說真的,他下最後通碟了!
日沉西山,月掛梢頭,由傍晚就開始沸騰的聲響慢慢傳至悠靜的白宅,也驚醒了一直在發呆的賀麟。
隨著一聲聲規律的敲門聲,他整了整早已穿戴好的衣衫,再打開那扇自晁翱走後沒有再打開過的房門,果然,站在房門的那頭,一身白衣如雪,臉上掛著親善微笑的人正是自己的愛戀已久的大哥。
「大哥,我想……」
「麟弟,大哥今夜想由後門出去。」
打斷了賀麟未說完的話,白泓綰意有所指地看著賀麟,他知道賀麟想對他說什麼。
「我……」賀麟呆了,眼底一派無法置信。
「還是大哥現在重了,麟弟再也沒法抱大哥由後門離開呢?」白泓綰仍是笑著。可笑容不定期了絲牽強,眼底也多了分閃爍,語裡也加了點委屈。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不是說過不管何時,只要大哥想到外面去,後院那道高牆是攔不住『我們』的嗎?」
終於懂了,終於明白了,賀麟眼圈漸漸濕了,他以為大哥就算已經原諒他,可兩人已經無法回到舊日時光,但不是的,大哥正在努力著,努力著重新接納這個曾對他有不軌的義弟,這是不是代表,只要自己輕輕觸碰白泓綰,白泓綰既不會再揮開他,也不會躲到角落處嘔吐呢?
「既然是這樣,今晚就還要勞動麟弟了!」有禮一掬,可表情是輕鬆的,眼底的笑意也是輕鬆的,白泓綰主動伸出了手,「走吧,麟弟。」
「嗯……」賀麟眨了眨眼,把即將流出的淚擠了回去,用力地點點頭,把才想向大哥坦白一切的念頭丟開,這刻裡,他決定了,他不會再放手,不管是否有鬼胎那個任務,他是怎麼也不會再離開大哥身邊了,大哥是人他跟著,大哥是仙他也要跟著!只要能跟在大哥身邊,別說鬼胎,就算要他成魔也成!
白泓綰也沒有掙脫賀麟的手,亦步亦趨地走著,兩人沒一會就來到了後院那高高的圍牆底下。
「在回來的那兩月裡,我對著這牆,我在想,你不在後,這世間可還會有誰來帶我跳過這牆,讓我能自由自在地站到外面去呢?」站在牆下,白泓綰摸著那詞彙回憶的牆壁,眼底泛起了一層薄霧。
「所以我回來了,我來帶著大哥去看燈會……」
相視一笑,白泓綰搖搖頭:「是啊!順便再去嘗嘗那美味的……」
「豆花!」接下白泓綰的話,賀麟大手纏上了白泓綰的腰,穩穩當當地抱住了白泓綰,「那我們還等什麼,大哥可要看穩了,小弟這就帶大哥去玩一轉,順便讓大哥見識一下小弟越發厲害的輕功!」
「那大哥拭目以待,小弟可別學藝不精把大哥摔倒到牆角底下啊!」響應著第一回賀麟帶自己偷溜的戲謔話語,那備感親切的話語讓打小就在一起的兩人更是歡快了,兜了一圈,他們還是能再一起偷溜到外面去吃那香甜滑嫩的豆花。
「怎敢怎敢,我可不想再抄那百遍三字經了!」吐了吐舌,恢復死前的活潑姿態,賀麟一飛沖天躍上高牆,兩人瞬間便站在了高高的牆上俯視著變小的庭院。
「好久沒看過這風景呢!」歎了一聲,白泓綰似有所感。
「是啊!」附和著,賀麟笑說:「只要大哥不嫌,小弟可能每日讓大哥吃上一碗豆腐腦的!」
「哈哈哈,可別又是麟弟親手做的那碗便成!」
回憶往日裡賀麟的種種糗事,白泓綰泛泛起陣陣輕笑,拉了拉賀麟,示意他把自己的弄下去,賀麟會意點頭,兩人就向牆外跳去,只聞得笑聲在這半明夜空劃過,稍縱即逝,讓因聽到聲響而起來的護院很是摸不著頭腦,注視再無異相的圍牆良久,護院們這才嘀咕離去。
素來繁華的金陵這夜更是燈火輝煌,聲名遠播的十里秦淮鶯歌燕舞,倚岸而居的河船點著各式巧手製作的燈籠,遠遠望去竟似一條蜿蜒的五彩火龍把那悠悠的河水染個通透。
「秦淮仍是那樣的美!」即使自小看慣了這個美麗的景象,白泓綰仍不由出聲讚歎。
「而大哥仍是那樣的出名!」賀麟可沒有心情在乎那讓人驚歎不已的美景,不悅的他正瞪著他們二人靠近的大批書生,一看便知道這些書生是衝著誰而來的。
「大哥有名,麟弟不喜歡嗎?」促狹笑著,白泓綰又怎會不知賀麟心意拉住賀麟衣袖,他就想帶賀麟轉身離去,可身後馬上就傳來了好幾聲急切驚喜的呼喚。
「白大人……」
「白先生……」
「白老爺……」
無奈地轉回身,白泓綰慣性地掛上微笑,身為這城裡的名字,他向來無處可躲。
「聽聞大人辭官歸里,可小生們一直沒空探望,真是心裡有愧啊!」
「先生,過些日子書院想請先生過去授課解惑,這城裡有學識的人太少了,先生可莫要推托啊!」
「白老爺,我們正想上門拜訪。有關白家茶館下月的茶葉用度……」
好幾人同時發聲,一時亂哄哄的,讓已經習慣清靜的賀麟只覺一陣頭痛,他忘了,他們早已不是當年默默無聞的孩子,如今的白泓綰曾官至一品,如不是自己的逝世,他是絕不會辭官歸里的,即使他已離開朝野,可仍有相當的影響力,就算脫開這層關係不談,身為金陵流傳二十年的奇才白泓綰也是金陵城裡最富有的商賈,那些個想討點好處的人哪肯輕易放過與白泓綰攀交情的機會。
百般無聊地站著,昔前出來的愉悅氣氛早已沖淡,看到仍是好脾氣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吹噓亂捧的白泓綰一時沒有打斷眾人的意思,賀麟抿了抿嘴,決定自己先行去找一下那家讓他們念念不忘的美味豆花店。
踱著步,慢慢擠進擁擠的人群,賀麟四處張望著,只想快快找到那家讓他與大哥自小吃到大的豆花店,完全把精力放到尋找上,賀麟毫不在意地與人擦肩而過,也沒留意到旁人見到他單薄衣著的驚訝。
月兒慢慢移至夜空中央,越來越多的人潮也向著燈會撲來,原本還有些冷清的空氣在如此強勁的人氣下也不由變得熾熱了起來。
原本只是覺得腦裡有些悶悶的賀麟不以為意仍舊在人群中穿行,雙目不斷掃過一個又一個小吃攤子,在這個熱鬧的燈會裡,各式各樣的新奇玩意,各種口味的風味小食都紛紛排列兩旁,一時間,賀麟也無法找到那個豆花店在哪裡擺攤。
「要不要先回去呢?這裡怎麼越來越熱了呢?」鬆了鬆領口,完全忘記自己的只穿著薄薄兩件衣裳的賀麟覺得胸口越發生悶了,已成鬼身的他難道還能生病?困惑地又走了一段路子,賀麟發現不光是胸口生悶,自己居然眼裡也開始上霧氣了,頭暈暈的,手腳更慢慢開始發軟。
不成,他得找個地方歇歇,他快走不動,撐不下去了……
勉強向著陰冷的河堤邊擠去,與一個人擦身而過,賀麟就越加辛苦幾分,好不容易終於來到一處沒有太多人聚集的河邊,賀麟這才發現身上早已汗流夾背,薄薄的衣裳儘是一片汗漬了。
手腳發軟地倚在一棵大樹下,任由樹蔭完完全全把自己蓋住,賀麟不自覺地拚命吸取空中的冷氣,但怎麼他還是無法把身體之前攝取的暖氣擠出去,暖氣與身體內的陰寒不斷衝撞,雖然不如鬼差晁翱給予自己的疼痛,可也讓人忍不了的真喘氣。
就在他痛苦痛苦得幾乎要在地上打滾時,一聲怪叫傳進了他的腦裡,讓他精神一振,救星到了!
「哎呀,我都忘了,你是陰年陰月陰日又在陰穴復生的,所以你的身子不能接受太多陽氣!」一雙冷冰的大手覆在自己的冒著汗的額上,讓賀麟舒服地呼了一氣,原本為了忍耐痛楚而緊閉的眼睛稍稍睜開,果然看見那雙狹長鳳目出現在自己的上方。
伸手用自身的陰氣慢慢幫賀麟抒解他體內過多的陽氣,晁翱皺了皺眉,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他都忘了,這個賀麟不同一般的鬼,是不能受太多陽氣的,如果陽氣太多,這個身體恐怕會腐化了。
不過……
低頭看著自己的的一手冷汗,晁翱撇了撇嘴,在看到賀麟緩過氣後便把手往賀麟的衣服蹭去,鬼向來雖然冰冷,卻從沒有過這種粘沾的東西,現在弄得一手都是這種怪怪的感覺,真是不舒服。
「你居然也在這燈會上……」歎了一聲,看到這個神出鬼沒的鬼差,賀麟發現自己的居然沒有半點詫異,畢竟復活以來,每次自己的不舒適,都是由這鬼差撫平的,只是他幹嘛把手往自己的身上蹭,手不乾淨也不能把他的衣服當抹布啊!
「不成嗎?雖然說燈會是我賞你與你大哥共度,可沒說過我自己的不會來玩啊!」
一屁股坐在了賀麟的旁邊,正如這兩月兩人親密無意的相處,只要不扯及任務,晃翱向來對賀麟表現得非常親善。
「我不是這個意思。」看著晁翱又恢復這兩月來的孩子氣模樣,賀麟一笑,把無力的身子靠向了晁翱肩膀上,「幸好你來了,我還在想要如今這模樣要怎麼回大哥身邊呢?」
「那你不跟你大哥在一起,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幹嘛?」不解地看著那個擅自借用自己的肩膀的人,晁翱伸手就想把他推開,他從沒與人這樣肌膚貼近過,雖然賀麟同是鬼身,但他的體溫還是比自己的略高,這讓他覺得有點點的不自在,似乎被什麼捆住似的。
「我想買豆花給大哥吃……有一家店裡做出的豆花我與大哥已有十年沒吃過了。」懷念地笑著,不在意晁翱的推卻,賀麟想坐起來,可軟而無力的身子就是怎麼也直不了。
「你別動來動去的!要靠就靠吧。免得我更難受!」晁翱實在受不了那身熱氣在自己身上蹭著,一手抓住賀麟就往肩上帶,「真不知道我這來凡間是幹什麼的!任務磨蹭這麼久沒完,倒是不斷幫你收拾爛攤子。」
「來凡間就是為了讓你見識一下凡間的繁榮啊!省得你老待在冷冰冰的地府,我剛見你時,你可是真的像一塊冰一樣的。」回想那天爬出棺材後,猛地就看到一冰塊似的人駐在面前,那木頭似的面孔還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拆下來的,不過拆下來後這鬼差的真性情……
「那是威嚴!我不繃著臉,哪能使喚別人!」移了移位置讓賀麟靠得更舒服些而自己的也不會太難受,晁翱重複地解釋著,如果賀麟知道他真實的身份,他絕對不敢這樣子跟自己的說話!居然還敢嫌自己冰臉……
「是的是的!」不與晁翱爭論,賀麟閉上眼休息,身旁有著晁翱散發的鬼氣,讓他覺得渾身舒服極了。
……
「那個什麼『豆花』好吃嗎?」
突然的問話竄進已經快要瞅著的賀麟耳裡,他睜天雙眼側頭看著這張不知道又從哪裡借來的臉:「你要試試嗎?」
晁翱眨眨眼,先前還一副累相的賀麟如今精神奕奕地看著他,眼裡似乎寫著「吃吧,吃吧」兩字,猶如一個期盼糖果的孩子,他伸手把賀麟的臉皮往兩邊扯,頓時讓那張有點輕浮的大臉變成了扁平。
「你是想讓我用法力幫你重新跑進那堆可怕的人群裡去找那店,然後好向你大哥獻慇勤吧?怎麼開竅了?不再想著要逃了?」
「嗯……」有羞赧的笑著,賀麟不管臉上被扯動的臉皮有多疼,心底只為那個願意與他重拾舊好的大哥而雀躍著,他會順其自然地慢慢走完這段在人間最後的歲月,最後會如何,任務能不能完成,他會有什麼惡果都不會再去細想了,所以他一定要重溫一切以往的甜蜜。
看著那張臉慢慢的紅了起來,微涼的身軀居然有點點的熱氣浮上,晁翱一時也顧不上探測賀麟的真正心意,只把冰涼的手覆在了那淡淡的暈紅上面。
「好奇怪啊!你臉會變紅色的!而且這裡的皮膚會比你身上其它地方暖一些,與你相處兩月,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的臉會變色啊!」
「這叫臉紅!」不自在的轉過頭,終於緩過氣的賀麟一躍而起,「好了,別再研究了,現在要靠鬼差大人的無邊法力才能幫我找到那店,找到後我請大人吃一碗豆花,包管大人喜歡!」
「哎……」沒防備賀麟的躍起,晁翱看著空空的兩手,剛剛觸碰過的溫度仍纏在指尖,有一點點的暖,不會過度的熱,感覺非常的新奇。
想再次嘗嘗這種感覺,晁翱又伸手出去想捧住賀麟的臉。
賀麟見狀立刻伸手攔住那雙作怪的手,順勢一握,把晁翱牽住:「別玩了,你不是要逛燈會的嗎?來,就讓我這個地頭蛇帶你去逛一下吧!」
大步地向著那堆可怕的人海前進,仗著有一個活動的護身符,賀麟眉開眼笑地牽著不情願的晁翱又擠進了先前讓他痛苦不堪的人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