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請您不要這樣,山田部長!」石景彰吾發出因恐懼而顫抖的聲音,像風中落葉般無依飄零。此刻,將他狠狠按在洗手間內隔間牆壁上的,是LEAFER聲優事務所的執行部長山田樹。這樣的大人物可不是他這種今天才來面試的新人隨隨便便就得罪得起的,換言之,如果石景不答應山田部長的無禮要求,那麼他就休想通過今天的面試成為LEAFER旗下的一名聲優。
想成為一名聲優,是石景國中時就開始的夢想。沒上過聲優學校,沒受過專業教育,只是憑著自己對聲優這個職業的迷戀,在高中畢業一年之後,毅然放棄大學的學業來到這裡,參加LEAFER聲優事務所的新人選拔面試會。
「聲音很好,再多叫幾聲聽聽,嘿嘿……」發出猥褻的笑聲,山田以自己的部長身份將身高不足170公分的石景壓在牆壁和自己的身體之間,對他上下其手。
雖然聽說過業界的一些醜聞,可親身體會到的感覺果然還是不同,就算自己是男的,也一樣會受到變態部長的性騷擾,這個荒唐的世界究竟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呢?石景恐懼著,不知所措的同時,為自己身體被對方挑撥得開始起了反應而陷入自我厭惡之中。
「部長,請放開我……」微弱的抗議換不來對方的尊重和良知,猥褻的手依然隔著衣料在他的下體上蠢動。石景不知道,他越是抗拒對方就越是興奮滿意。
「啊……」呻吟忍不住從唇角流出,在山田淫靡的笑聲中,石景幾乎死心了,反抗不了就隨他去吧,按照這個現實世界的生存法規,他將為今天付出的代價而得到相應的補償。
「咳!」隔間外突然傳來男人的咳嗽聲,山田急忙摀住石景的嘴,用凶狠的眼神威脅他不得出聲求救。
漫長的沉默延續了幾分鐘,門外傳來石景做夢都會夢到的聲音:「山田部長,我在二一四號休息室等你,五分鐘內。」
——那是黑川智的聲音!那個讓石景對人的聲音產生迷戀繼而想成為聲優的男人!
腳步聲,開關門聲,在確定隔間外面不再有聲音之後,山田終於放開了已經由恐懼轉為震驚的石景:「算你小子好運,複試的時候記得來辦公室找我哦,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捧紅你!」
石景低著頭閉著眼,不敢看對方的臉,直到這個可怕的變態部長離開十幾分鐘之後,他才長出了一口氣,心跳終於穩定下來……剛剛,他差點就可以見到黑川智本人了!可惜這樣的初遇還是不要發生的好,如果讓自己崇拜的人見到自己此刻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那自己要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他?
黑川智,LEAFER的台柱,當紅一線聲優,同時也是讓石景對LEAFER產生無限憧憬和嚮往的最大動因。作為藝人,黑川是十分低調的,雖然長了一張稱得上是英俊傲人的臉孔,但總是帶著墨鏡,給人很酷很冷的感覺。黑川的聲音很男人很有魅力,低沉的時候給人安穩的舒適感,高昂的時候充滿了鮮明的力度與魄力,風格多變,好評無數。更因為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出道為兒童劇配音,所以在兩年前年僅二十六歲的時候,就成為「最受歡迎男聲優排行榜」的NO.1,這是聲優界的最高榮譽之一。
石景開始迷上黑川的聲音時,黑川還不是NO.1,且活躍於各種聲音舞台之上。而現在,當黑川終於攀上事業的頂峰之後,近兩年來參與的作品卻幾乎都是BL,即同性戀題材作品,並獲得「BL界攻之帝王」的稱號。石景不是同性戀,可他也聽黑川的BL drama CD,而且還聽得欲罷不能。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黑川究竟為何甘願沉淪在BL這個「墮落」的世界中而樂不思蜀呢?BL,男人和男人的愛情,不被社會認可,不被道德允許,雖然現在已經成為一種流行、一種風尚,走紅並風靡於以女性為主體的群眾裡,但在石景的心中,BL仍然是道德包圍圈之外的禁忌。
正當石景習慣性的沉思著,隔間的門突然被敲了幾下,他反射性地低頭審視並整理自己身上被山田弄得一塌糊塗的衣服,可時間來不及了,門應聲被拉開,出現在門外的是石景做夢都想見到,可是非常不想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見到的人——黑川智。
「你不是去二一四號休息室了嗎?」石景下意識地問出疑惑,隨即意識到自己的無禮,立刻低下頭改口,「對不起,黑川先生,我太沒禮貌了,真對不起……初次見面,我是今天來面試的石景彰吾,請多關照!」
和黑川交談,成為黑川的朋友,是石景畢生的理想,可他此刻竟緊張得不敢抬頭,帶著墨鏡的黑川原本就高出石景一個頭的身高給人更大的壓迫感。
「我以為你不打算出來了。」黑川的聲音很輕快,含著隱藏的笑意,摘下墨鏡,單手抬起石景低垂的下頷,仔細審視。
石景驚訝得張口結舌,還不知道該做出何種反應的時候,便被對方奪去了自己鼻樑上的深度近視眼鏡,世界一下子全部模糊了,沒有眼鏡,他跟瞎子差不了多少。
尋找焦距的迷濛大眼本能地半瞇起來,黑川有點驚訝地發現這孩子有一雙十分迷人的眼睛,嗯……皮膚的質感也很好,挺直的鼻和紅潤小巧的唇都很誘人,明明是應該去考偶像明星的料,怎麼會跑來考聲優呢?
「我、我……您……」結巴了半天,由於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石景完全不知所措。
黑川把他的驚惶失措看在眼裡,唇角勾出一個若有所思的笑意,突然間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就是在申請表上『嚮往LEAFER的理由』一欄裡填上我名字的石景彰吾嗎?」
對方的熱氣就吹在自己的耳垂上,石景從來不敢想像自己有一天能跟黑川智如此接近。可這感覺好詭異,眼前戲弄他的這個人根本不像他想像中的那樣,除了聲音和長相雷同之外,其它的則彷彿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如果說今天之前黑川智在石景心中的形象是一個溫和可親的救贖天使的話,那麼他真正見到的這個黑川智就完全是一個以戲弄他為樂的惡魔了。這種巨大的落差感衝擊著石景的思維,讓他幾乎頭暈目眩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填?你嚮往我嗎?嚮往我的什麼?」黑川繼續在石景耳邊吹氣,還忍不住舔舔他弧形優美的耳垂。
石景倒抽一口涼氣,一種被愚弄的感覺狠狠撞擊著他的靈魂。原來黑川也是這種人,原來黑川並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好人!被欺騙和愚弄的感覺鮮明無比,他幾乎忘了之前的一切幻想都只不過是他對黑川智的一廂情願罷了。
「我以為你不是這種人,果然是BL改變了你嗎?」石景哀怨地開口質問,看不清對方的眼睛盛滿失望與悲傷。
手臂收緊,黑川把石景細瘦的腰身攬住貼近自己的身體,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迷茫的眼睛,嘿嘿地笑了。
「你知道什麼是BL嗎?」冷冷的聲音,絲毫不帶笑意。
「我不喜歡BL!」石景想反抗又無法動作,因為對方的吻就這樣毫無預警地壓了下來。石景永遠記得,這是他的初吻,也是黑川智第一次給他的使人情潮澎湃的激情舌吻。
「你的聲音很適合做『受』,如果你進了LEAFER就一定要從『受』做起,如果你不懂得BL的真意就不要再來了。」黑川貼著石景的唇邊冷淡地說道,說完便放開他,把他的眼鏡塞進他的手裡,轉身欲離去。
「等等!」自始至終都只能呆滯地承受對方襲擊的石景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黑川的背影大喊,「你不是這種人對吧?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黑川的背影稍做停頓,卻沒有回答。
「回答我呀!拜託你回答我!黑川先生!」石景握緊手裡黑川還給他的眼鏡,幾乎忍不住想哭的衝動,此刻他竟然有些慶幸自己的眼前模糊一片,讓他不用清晰地看到這個真實且殘酷的黑川智。
「很遺憾,我就是我,請不要對我產生任何不必要的幻想。」黑川的背影這樣說著,然後消失在石景模糊的視線中。
石景幾乎失去站立的力量,靠著牆壁才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黑川對他的影響力太大了,不光是他的聲音,還有他的吻,那個沒有任何理由發生得完全不合時宜的吻。更重要的,是他心裡長久以來對黑川的憧憬和寄托。長久以來,缺乏家庭溫暖的石景把黑川的聲音當成生命的寄托,只有在聽到那個人的聲音時,他才覺得世界是美好的、人生是光明的。可今天,當他親眼見到黑川智本人的時候,夢想被打碎了,突然發覺之前的自己就像個跳樑小丑,被自己的無知和自以為是所深深愚弄的跳樑小丑。
石景戴好眼鏡,世界重新回到眼中,彷彿有一點兒不同,又彷彿什麼也沒有改變。
「如果不懂得BL的真意就不要再來了。」——耳邊迴響起黑川的警告,心驀地緊了一下。黑川說得對,如果不喜歡BL就不要再來了,可他放不下的不光是成為聲優的夢想,還有黑川智這個人。直到現在這一秒,他仍然無法相信自己嚮往多年的黑川竟然會是那種下流之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解呢?石景彰吾,你還在幻想啊?自以為是也不能這麼自欺欺人吧?自嘲地苦笑起來,此時此刻他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人生彷彿再次失去了方向。
茫然地走在LEAFER大廈的走廊裡,身邊是一間間休息室的門牌號碼,石景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他快速地跑過每間休息室,果然,這棟大樓裡根本沒有那個所謂的「二一四號」休息室!黑川剛剛那麼做單純是為了幫自己解圍嗎?心中的疑問更加沉重了……懷著不確定的心情,石景走出了LEAFER大廈。
透過監視器望著石景離開的身影,黑川忍不住笑了起來。旁邊的山田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個在私下場合輕易不苟言笑的黑川智,竟然如此毫無防備地笑了。
「山田部長,您覺得這孩子如何?」黑川問。
「聲音很特別,像水果冰塊一樣清涼甜美,很有光澤感,是個可造之才……那黑川先生的感覺呢?」山田試探問。
「我的感覺……」黑川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緩緩說道,「簡直就是——活色聲香。」
***
複試的日子轉眼而至,落葉紛紛的景色宣告著秋天已經到來。
自從上次與黑川智初遇之後,石景就變得患得患失,彷彿靈魂的一部分被抽離了,可那個全新且真實的黑川智的形象,也漸漸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雛形。之前是他太主觀,自私地將黑川歸類為自己心目中的完美人類,殊不知這樣做也正是陷入了可憐的追星族誤區。經過仔細思考之後才赫然醒悟,他所嚮往的那個黑川其實只是自己妄想中的虛像罷了,而真實世界中的黑川本人則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另外一回事。也只有這樣想,他才能讓自己覺得安慰一些。
可黑川為什麼要出手救他?如果真是冷酷殘忍之人又怎麼會在那種勢必會得罪老闆的情況下出手相助呢?這個巨大的疑點,石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然而,震驚過後,他竟然發覺自己不會很排斥這個全新的黑川智。就算他強行奪去了自己的初吻,就算他對自己說出那樣無情的話,他也無法徹底地討厭他、排斥他、甚至憎恨他。相反的,他甚至想更多的接近他,瞭解他的真實世界和他的人生觀、價值觀……想和黑川智成為朋友,這個長久盤踞在心中的夢想,此刻竟變得愈加鮮明……
懷著不可能被選中的自卑心理,石景再次踏入LEAFER大廈。其實他今天來不只是為了複試,更多的是想再見黑川智一面。只要再見一面,只要再一次聽他親口對自己說出那種冰冷的話,相信自己就會徹底對那個人死心了。為了從黑川智這個枷鎖中解脫出來,石景決定不逃避。儘管他之前的人生裡十之八九都在逃避什麼,可這次,他決定不逃。
嘉賓評委席上,黑川智的坐位始終空著。石景的心情跌落谷底,期待落空的感覺緊緊包圍在週身。在輪到他上台的時候,突然有人闖入會場,正是遲遲沒有出現的黑川智。他環顧四周,最後把目光落在距離最近的石景彰吾身上。黑色墨鏡遮住他的眼睛,石景看不到他的眼神。
「對不起,救場如救火,借用一下這個人,請多原諒。」例行公事的聲音沒有波動,黑川說完就一把拉過石景的手臂,將仍處於呆滯狀態的他帶離了現場。
石景只覺得不可思議,拉住自己手臂的大手是那樣有力,讓他只能全力隨跟上對方的腳步,彷彿稍有分心就會被丟下一般。可是,他這樣拉著自己究竟要做什麼?沒等石景開口問,黑川邊走邊回頭對他說:「有一個人病了,你來代打。」
「啊?」這怎麼可以?先拋開他還沒通過最後的考核不說,就算他已經與LEAFER簽約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出演角色,這人是不是瘋了?
「我相信我的眼光,你就照你平時說話的方式自然地把台詞念出來就可以了。」來到某間錄音室外堂,黑川把劇本丟給石景,隨即便走進錄音間投入了他的角色。
第一次隔著不透音的巨大玻璃窗參觀BL drama CD的錄製現場,石景感到天大的幸運與興奮。第一次看到錄音時的黑川,果然和他想像的一樣,進入角色之後完全變成了劇中的那個人,喜怒哀樂都表現在那張英俊的臉上,充滿了男性的魅力。由於過於著迷,等輪到他進錄音間的時候,只匆匆看了一遍劇本。
石景十分緊張,他要演的是一個串場的小角色,受方主角的雙胞胎弟弟,台詞不多,大概只有十幾句。可是他完全沒有經驗,在進入錄音間的瞬間覺得自己的神經幾乎要崩潰了。
已經錄完音的黑川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而是主動把雙手發抖的石景領到話筒前,幫他帶好耳機,手把手地教他該怎麼做。
這是石景第一次參與錄音,摘掉了墨鏡的黑川始終緊盯著他的臉,石景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彷彿要將自己看穿,可他卻只能緊盯著劇本,不敢回望對方。
每句台詞都重複了三遍以上才成功,儘管石景覺得自己狼狽不堪,但最終能夠完成錄音就已經令他感到受寵若驚了。摘掉耳機,歎了口氣,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呀。
「如何?錄音的感覺如何?喜歡做聲優嗎?」黑川問道。他給石景的角色是個單純可愛的少年,以石景的聲音不用任何修飾就可以勝任,所以他才會放心把角色丟給完全沒有經驗的他來發揮,而事實上,石景也沒令他感到失望。
還沒從初次錄音的激動情緒中回復過來的石景用力點頭,本能地回答:「喜歡!我一直都想成為一名聲優!」
黑川笑了,很柔和,臉上酷酷的線條全部都融化了。石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黑川智,又一個新的痕跡刻錄在他的心底。
「不論如何,謝謝黑川先生給我這次機會!」石景急忙低頭道謝。
「現在可以回答我上次的問題了嗎?」黑川收起笑臉。
「啊?」石景不解的抬頭。
「就是你為什麼嚮往我?嚮往我的什麼?」
石景隔著厚厚的近視鏡片望著黑川,遲疑片刻說,「那是因為……我喜歡黑川先生的聲音,我想跟黑川先生一起錄音!」
「哦?」黑川挑眉,上揚的唇角彷彿隱藏著讚歎的味道,「既然如此,你願意跟我一起配BL嗎?我記得你上次好像說不喜歡BL……是嗎?」
審視的目光投來,石景急忙別開眼睛,話題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黑川似乎在製造一個圈套,石景感覺到異常,卻不得不落入對方的算計之中。因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嚮往已久的那個黑川智。
「只要能跟黑川先生一起工作,我願意從BL作品學起。」石景小聲說,最終他還是無法抗拒黑川的淺笑和溫柔的嗓音,甚至已經忘了上一次見面時他對自己說了什麼和做了什麼。
「呵呵,這話說得就好像『只要能和黑川在一起,我願意做受』一樣……」黑川呵呵地笑言。
「黑川先生,請不要開這種玩笑!」石景氣惱道,卻無法找出任何詞彙反駁對方的言論。
「咳咳……」門口突然傳出男人的咳嗽聲,石景回頭看見LEAFER的另一個受君台柱——寶井四郎。
「黑川哥,你別老是忙著調戲新人,今天給你的人情,可要給我牢牢記住哦!」寶井的聲音很溫柔,即使言語不善也可以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寶井君,今天謝謝你了。」黑川丟給對方一個道謝的手勢,便抓起石景的手帶他離開。
「那個人情是什麼意思?」石景忍不住開口問,可問了他就後悔了,他有什麼資格問黑川這種私人問題呢?
出乎意料之外,黑川沒有無視或隱瞞,爽快地直接回答:「他就是今天因為嗓子壞了而不能出演你那個角色的人。」
石景突然頓悟了,原來是黑川安排了這一切。可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呢?直到被拖進部長室,石景依然處於困惑之中。黑川與山田部長到內間交談了一陣,然後順利地幫石景拿到了LEAFER的合約,讓他成為一名聲優新人。
今天的黑川態度很奇怪。一反上次的強硬與冷酷,變得比較接近他之前想像中的那個溫和的樣子了。可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黑川智呢?石景心中的輪廓再次變得模糊。本來想對那個人死心,可現在卻成了完全相反的局面。
合約最後一條規定,由於石景沒有受過任何專業的聲優教育,所以要安排一名前輩對他進行特別指導,而這個人就指定為黑川智。所以當黑川提出要石景跟自己回家做發聲練習的時候,石景完全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就這樣落入對方早已為他準備好的圈套之中。以至於後來當黑川對他提出更加無禮的要求時,他也同樣毫無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