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宇唐雖然身負武功,但輕功再高明,卻未能真如馬匹般跑得快,短程衝刺也許還能稍稍趕得上,但卻不能如馬兒般長力。
他在山道上奮力地跑著,一心只想快些追上柳染衣。
不多時,豆大的雨點打落了下來,寒冬的雨凍寒無比,刺得人骨發顫、皮膚發麻,他強自忍耐著濕衣貼在身上的寒冷不適,仍是足不點地向前飛奔,但追得愈遠,他心裡的疑懼愈大。
為什麼追了這麼久還看不見馬車的影子呢?
路上的輪跡因大雨的沖刷而模糊不清,到最後甚至完全消失了蹤跡。左宇唐心中一凜,連忙折返,重新細細勘察來時路途,深怕柳染衣因不擅駕馭馬車而發生意外。
在山路轉彎的地方,泥濘的地上有道淺淺的痕跡,真向樹木叢生的山崖而去,車輪的痕跡就是從此處中斷的。
當左宇唐猜測著可能發生什麼事時,他只覺得通體透涼,真冷到骨子裡去。
「不會吧?不會發生這麼可怕的意外吧?」他強自安慰著自己,但卻說什麼也無法阻止這個可怕的想法冒出頭來。
他朝著山崖而去,小心翼翼地攀爬著樹木而下,卻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看到車蓬布的破片,使得他不由回憶了下滑的速度,而愈接近崖底,車體的碎片就愈多,甚至還發現一幅大紅羽緞,那正是柳染衣所穿的披風。
「沾衣!」左宇唐放聲大喊,但如瀑般奔灑的大雨間,連回聲都沒有,包圍著他的只有無盡的寒冷。
好不容易抵達崖底,只見一條溪水蜿蜒流過,其上水勢因大雨而顯得湍急,四周林木雜草叢生,破碎的車殼半浸在水裡,馬匹則在不遠處哀鳴。
左宇唐躍進車裡察看,卻未發現柳染衣的形影,心裡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在四周丈許之處細細找尋,但邊柳染衣的一片衣角也沒發現。
他心下暗付,溪流雖然湍急,但水並不深,因此不大可能將人沖遠,而她若是由上面隨著馬車一同摔下來,勢必也無法撐著受傷的身體爬上去或走遠,唯一的可能是她半途但被摔出了車外。
於是左宇唐再度抓著坡上的樹朝上攀爬而去,一邊仔細地觀察四周,看柳染衣是否在中途被拋到車外,但來回搜索了幾遍,就是找不到柳染衣的蹤影。
「沾衣……」左宇唐聲嘶力竭地喊著,柳染衣的失蹤令他心慌不已,雖然全身又濕又冷、疲累不堪,但他仍不願意放棄尋找她的行動,冒著大雨在這片小小的山崖間努力搜尋。
夜幕在不知不覺間籠罩大地,左宇唐的心也隨著黑暗的降臨而低落,千百遍地思考著柳染衣可能的去向,但他連溪流的下游都找遍了,就是不見柳染衣的形影。
他倚靠在樹幹上不住喘息,眼見四周已然幾近伸手不見五指,雨仍是不住地下,唯今之計,他只有先回落腳處,糾集人手,待天明後再來尋找了。
心下計議已定,他便即回到碑的山路上,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步地向城裡行去。
當她駕著馬車離開芯妃祠時,半途她跨下馬車,將自己的斗篷脫下丟在馬車裡,再把馬車趕向山崖之下,故意要讓左宇唐以為她落崖而死。
這樣也好,當眾人都以為她死了之後,她就可以有真正的自由了。可是為什麼原該高興的她卻只覺得心裡什麼感覺都沒有?只有猶如行屍走肉般在洛陽城內閒逛?
夜幕低垂,年節的氣氛瀰漫著整個洛陽,泰記酒樓裡燈火輝煌、高朋滿座,一陣陣吆五喝六之聲不絕於耳。
陣陣酒香自酒樓內飄出,滿心煩悶的柳染衣這會兒只希望纏繞著她整顆心的惱人形影快些褪去,好給她一片清明空間。聽說酒能澆愁,也罷,就進去喝上幾杯吧!只要能趕走這令人不快的感覺,就算是毒藥也照灌不誤。
於是她信步走進酒巴樓,吸引了酒樓裡酒客詫異的注視。
柳染衣大搖大擺地在一張空桌上坐下,卻未見跑堂的前來招呼,而四周無數對注目的眼光看得她光火。
怎麼?女人就不能喝酒嗎?
她轉頭打量著四周,只見有桌酒客一個個腦滿腸肥、渾身銅臭的模樣,看來就像群奸商,還不時朝她指指點點的。
柳染衣陡地起身走了過去,拿起桌上的酒壺,將之往桌上重重一敲,喝道:
「看什麼看!沒看過女人喝酒是不是?」
一群商人個個瞠目結舌、面有懼意地看著她。
柳染衣揪起其中一個胖子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哼!自己的酒不喝,光是看著我做啥?」柳染衣提起酒壺,兜頭就往那人頭上淋下,「喝呀!本姑娘叫你喝!「
那胖子嚇得臉頰肥肉直抖,其餘人也只有縮著發抖的份兒,真不知這個瘋女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女……女大王……饒命啊!」胖子嚇得只有求饒的份。
「乖乖地喝,我就不難為你,」柳染衣擔拍拍胖子的頭,轉過頭去怒目瞪了眼一旁的人,「喝呀!還看!再看本姑娘就挖出你的眼珠子!」她說著便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快喝!」
其餘人戰戰兢兢地端起酒杯來喝酒,但大半的酒水都在顫抖間灑在衣襟之上,人人膽顫心驚地盯著那把刀子,掌櫃的和店小二也只有發愣的份。
「全都給我幹了,誰敢在杯子裡剩下一滴,就吃我一刀子!哼!你們一定在想,女人怎麼能獨自上酒樓來喝酒,對不對?說呀!憑什麼?」柳染衣說著將酒壺在桌上一敲,酒壺立刻破碎。
看著眾人膽顫心驚的模樣,柳染衣心中感到一絲報復的快意。
「喝!今天誰不醉我就不放他走出這個大門!」柳染衣拔出匕首往桌上一插,所有人立刻觸電似地將酒往嘴裡灌。
柳染衣得意地看著,這些男人真是天生賤骨,當女人溫柔和順的時候他們毫不在乎,甚至無情地作賤,非要女人撒潑發威他們才知道懼怕。
掌櫃看見柳染衣的行逕,心想這個瘋女人連刀子都拔了出來,只怕事態鬧大,便悄悄吩咐小二去報官。誰知小二偷溜出去後,柳染衣的眼光便轉向他,嚇得他猛發抖。
「你,怎麼不喝?」
「小……小的受雇照管這間酒樓、該當伺候……伺候諸位客官,不、不敢喝,萬一被老闆知道了……小人一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風了。」
「哦?你家裡有什麼啊?」柳染衣大刺刺地拖過張椅子坐下,有個傢伙想從門邊偷偷溜走,被她一瞪,頓時快手快腳地回原位猛灌酒,深怕惹惱了這個女大王,致使腦袋搬家。
「說話啊!本姑娘問你,你敢不答?」柳染衣說著便以匕首相嚇,掌櫃便縮身櫃檯後,只露出一顆臉色發白的腦袋。
痛快!太痛快了!
「回、回姑姑……姑娘的話,小、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兩個女兒……還有個老婆……另外還有個妾,已經有身孕了,一家……一家……還有兩個弟妹……」那掌櫃的惟恐自己說得不夠可憐,拚命地捏造了一堆家人,以顯示他肩負之重,只盼能讓柳染衣稍起惻隱之心。
誰知柳染衣雙眉一軒,大踏步衝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領,罵道:
「你已經有妻子獨生子了,卻還不知足,居然還納妾!你這樣對得起你的妻子嗎?她辛辛苦苦替你操持家務,你是這般報答她的?」
「小人知錯,請大王饒命!小的……小的立刻回去休了妾室……」掌櫃的見亮晃晃的匕首在自己眼前晃動,嚇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求饒,渾然忘了自己根本沒有納妾。
而其餘酒客人人自危,因為他們的妾可不止一個。
「休了?這樣你教她怎麼見人?怎麼過日子?你們這些男人真是可惡至極,為了自己竟然要把已懷有身孕的妾室休掉?」
就在柳染衣大發雌威,意欲修理這些該死的臭男人一頓時,卻從門口湧進一堆官兵一個小二指著她的鼻子,說:
「啟稟官老爺,就是她!她帶了凶器,可得小心著。」小二說著便閃身躲到柱子後面,深怕柳染衣武功高強,挾他為質。
眾官兵也是膽顫心驚,心想這女人想必武藝驚人,才敢這般明目張膽地於酒樓之上斯壓良家夫男。於是,約有五、六名官兵同時一湧而上,柳染衣嚇得花容失色,縮成一團。
這時一名官兵抓住她的手並向後拗,原似會遭到激烈的抵抗的,誰知容易得過份,倒把他自己囊了一跳。
「原來是個弱女子,她不會武功的。」
此話一出,酒樓裡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剛才自己竟然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嚇得露出種種醜態。因此甚覺羞赧。那掌櫃的更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原來……大夥兒全被她給耍了。
「你膽子真是不小哇!竟然敢在洛陽城裡鬧事,走!」一眾官兵押著她離開酒樓。
此時柳染衣只覺得手臂痛入骨髓,好像斷了似的,眼淚不住地在她眼中打轉,但她倔強地不願讓它落下,她才不要在臭男人面前示弱呢!
「真是個瘋婆子,我還以為她有什麼驚人藝業呢!」「嘖!真是浪費了這張臉蛋兒,比暢春園的喜寶兒還美得多呢!」「喀,美有什麼用?瘋子一個。」「你猜她許了人家沒有?」「幹嘛?你想要啊?」「肯定沒有,誰會娶個瘋子?就算有,也肯定被休。」「搞不好就是因為被休才發瘋的。」
眾官兵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剛開始時柳染衣還不覺什麼,畢竟這些官兵品行還算不壞,至少沒對她動手動腳地,可是產她被休卻令柳染衣不滿,這是什麼話?難道這些男人腦子裡就只有休妻這檔子事嗎?太不公平了,為什麼男人有權利離棄自己的妻子?而在離棄妻子之後,卻仍絲毫不覺愧疚?
「閉嘴,統統給我閉嘴!我才沒被休!」柳染衣發瘋似地亂吼亂叫著,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
「看來她真的被休了。」一群官兵嘻嘻哈哈地推論著。
就在此時,左宇唐恍惚間以為自己聽到柳染衣的聲音,便向著聲音來處急奔,卻見一群官兵押著一個女子,而那女子……不是柳染衣是誰?
這時他完全沒空去為見到她而欣喜,更無暇去細思她是如何逃離落崖之劫的,只是飛也似地衝上前去,掌擊足踢,迅捷無倫地攻擊著那群官兵。官兵陡然逢遇強敵,也沒空弄清這個男子為何攻擊他們,雙方就混戰了起來。
左宇唐武功不弱,從官兵只能苦苦支撐,只覺得今天真是流日不利,接連遇上兩個瘋子。
柳染衣乍見左宇唐出現,心中是百味雜陣。他是來救她的麼?為了什麼呢?既然他已經有杜連雲了,又為何要掛念著她?
此時官兵都忙於和左宇唐廝殺,無人有餘力看管柳染衣,於是她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就跑,雖然雙手都被反綁了,但至少腳是自由的,她不想見到左宇良,只想史得遠遠地,讓他再也找不到她。
「沾衣!」左宇唐伸手架開一柄向他揮過來的大刀,想也不想地逼退了一眾官兵,躍出烏黑圈追趕柳染衣而去。
柳染衣不辨東南西北地亂闖,但她是閨閣弱質,怎麼可能跑得過左宇唐?因此她三兩下就被追上,左宇唐將她攔腰一抱,她卻兀自在他懷中扭動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
「沾衣ふ你冷靜點,是我呀!」左宇唐誤以為她瘋病發作,因此極力安撫著好,「別怕,是我呀!」
但柳沾衣又哭又鬧的,一時之間倒叫他束手無策,又擔心那群官兵會追來過,只好打消替她解開繩子的念頭,直接將她橫抱而起,向臨時租賃來的屋子飛奔而去。
左宇唐抱著柳染衣回到房裡後,兩指輕輕一扯,就扯斷了縛綁著她的繩子,而當柳染衣雙手一得到,她一掌就向左宇唐臉上摑去,弄得左宇唐心急如焚,看樣子她的瘋病還真不輕,這會兒他要怎麼做才能使她平靜下來呢?
「我討厭你,我不要見你,你當我死了不好嗎?這樣你就可以開開心心地跟杜連雲在一起了,你放開我!」
「你……」左宇唐聽她這麼說道,才知道她是清醒的,難道馬車落崖的事全是她的奸計?因為杜連雲的關係而刻意他?
「馬車的事是你故意安排的?」左宇唐的語調出奇的平緩,卻挾帶著難以言喻的憤怒。沒有人可以這般惡意的作弄他,即使是他所摯愛的女人。
「是又怎樣?反正你也不會關心我。「左宇唐翻騰的怒火並未使柳染衣退卻,反而挺起胸膛和他怒目對視。
「你……你知不知道你幾乎嚇死我?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那件斗篷時,你的心差點停止?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我多痛恨讓你發生意外的自己?」
左宇唐氣得額頭青筋隱現,原本溫和的雙眼此時卻燃燒著熊熊怒火,柳染衣從未看過他這個模樣,不由得怔住。
「我……你真會擔心我嗎?」
聽到柳染衣這麼一說,左宇唐不由得忿怒地舉起手,就要往柳染衣臉上摑去,柳染衣嚇得閉上眼睛別過頭。過了半晌,才覺得左宇唐的手掌並未她臉龐落下,使得她睜開了眼睛,卻見左宇唐左掌高舉,隨即重重一甩,沉痛的色彩在他眸中一閃而逝,頭也不回地大跨步朝房門而去。
門戶乍開,寒冷夜風陡地襲來。然而左宇唐已絲毫感覺不到,憤怒將他整個人填得滿滿的,再也沒有餘暇思及其它。
柳染衣怔怔地看著左宇唐的衣衫在風中飄動,她到底做了些什麼?天啊!他決然的背影令她覺到自己的錯誤。她不該這樣試探他的,畢竟,他對她的溫和照指並非偽裝,這點,她潛意識中是再清楚也不過的了。可為何……自己竟還是做出這般殘忍的事?狠狠地刺傷了他的心……不該呀!
柳染衣咬著下唇深自反省,只為了自己愚不可及的自尊心,她竟毫不在乎地傷害他,傷害那對她百般呵護、容忍的左宇唐,那與她有結髮之情的男子……他要離開她了麼?那溫柔的凝眸真不再傾注於她身上了麼?這想法叫她害怕,全身不受制地顫抖著。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左宇唐的背景在她眼中逐漸朦朧了起來。
不!她不要這樣!她不要這種結局。
「不要走!」柳染衣追了上去,她不能坐視他離去而不採取任何行動,雖然他的背景離她愈來愈遠,但她還是死命地追,她不能坐以待斃,「不要丟下我……」
淒切的呼聲傳進左宇唐耳中,使得他邁開的腳步顯得遲疑,他難道真的就這麼丟下她嗎?他回過頭,她纖瘦的身形在暗沉的夜色中向他飛奔而來,在寒風中脆弱如柳枝般搖曳……他怎能棄她於不顧?他曾誓願要愛護她一生一世的呀!難道他真要為了這戲弄而背棄他的心中誓言?
一個踉蹌,柳染衣跌坐於泥濘地上,但她仍是不停歇地呼喊著他,淚水紊亂了她的粉頰,一道道淚痕猶如創痕,劃過她原本無憂的臉上,也割裂著他無由自主的心。
他真該死!他怎能讓憤怒蒙蔽了自己的心?她會這般戲弄他,不就是為了試探他的真心嗎?可他卻愚昧地忽略了她的心思,這不就是證明她在乎他嗎?若她心中沒有他的存在,一切都只是為了試探自己的情意啊!
而他卻差點因此打了她,更差點離開了她……左宇唐忿忿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隨即飛奔到柳染衣身邊,將她扶起。
「對不起……」包含著自責與歉疚地話語不約而同地自他們兩人口中溢出,交換的眼神中傾訴著相同的意涵。
左宇唐將柳染衣攬進懷中,此刻,他只能以無聲的擁抱來剖示他的心,凡胎俗物所發明的語辭完全不足以表達他的心緒,僅能憑藉最真實的行動來傳達他最想告訴她的一句話:他愛她!
柳染衣倚在他的胸膛上,感覺著自他堅實雙臂傳進她內心深處的悸動,那激烈鼓動的心跳聲音毫無保留地傾洩真摯情意……瓦解她的心防、醜惡嫉妒的遮蔽、以及無謂而愚蠢的自尊。
她早就交出了自己的心了,不是嗎?毋需言語,赤裸裸的表白僅會破壞這心心相印的體會,緊密相契的心跳聲是他們相愛的明證。
「別哭,都是我不好,」左宇唐拭去她的淚,「對不起。」
柳染衣微微搖了搖了頭,伸手緊握住他的,將他的手貼在自己頰上,感覺他體溫的氤氳,像春日的暖陽,驅走身周的凜冽。
他的手順勢輕撫著她的唇瓣,冰冷而乾澀的觸感令他心疼,不自禁地俯下頭去親吻好,讓滿溢的愛意溫暖她的雙唇,將她帶離刺人膚骨的嚴寒……
左宇唐緊擁著她,柔柔青絲因風拂弄他的臉龐,若有似無的輕觸撼動他的心湖,如果可以,他真想永遠不放開這副嬌弱的身子,讓自己成為她畢生的倚靠,替她阻擋一切塵世風雨。
雪下了,柔珠般灑落在他倆身上。
左宇唐深恐柳染衣受寒,便抱著回到房中,細心地升起火盆,又忙著幫她察看是否有受傷,直到確定她沒事,這才舒了口氣。
「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左宇唐拍拍她的手,留戀地望了她一眼後,便要轉身離去,但柳染衣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說:
「你不會丟下我吧?」盈盈大眼中滿蘊著真摯懇求,細細的牙齒輕咬著下唇,這副嬌怯的模樣讓左宇唐心疼不已。
「不會的,」左宇唐輕刷著她的長髮,為她拂開因淚水並依附在頰上的發叢,「我發誓,我絕對不丟下你的。」
難以自己,淚再度自柳染衣的眼中落下,幸福的感覺充塞在她的心裡,即使這只是謊言,卻仍令她甘心忘卻事實,只為留住此刻所感覺到的愛情。
真傻,不是嗎?
可是,那甜美的滋味是叫人難以捨卻的,即使最後面臨是將是淒絕的幕落,她也寧可選擇忘記明天,而保留這個瞬間來孵養未來的心碎……
柳染衣主動偎向他,雙手攬住他的腰,以細小如蚊的聲音說著: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的,其實我……」
「不要再說了,什麼都別說了。」左宇唐柔聲打斷柳染衣的話,凝視著她。她不該對他懷有歉意的,因為鑄成這番錯誤的人是他,如果不是他一直猶豫不決,也不會讓她誤會到這種地步,更不會讓她險些遭受被捕入獄的危險,如果剛才他沒發現她的話,深閨弱質的她必定難耐獄中的煎熬,然後……他真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
此刻,他決定拋棄自己的優柔寡斷,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更為了兩人之間的這份愛情,他人的看法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真實地面對自己的心來做決定,即使他將傷害到全然無辜的柳染衣。
「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看著左宇唐認真的表情,柳染衣笑了。看來,這不是個適於解釋一切的好時機,不過也罷,反正不管她名之為何,她就是她,不是嗎?
「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柳染衣話中有話,但左宇唐卻將之當成了許諾終身的誓言。
他們兩人默默地凝望著彼此,被夜的闋靜包圍著,助長著情意的蔓延。
柳染衣緩緩閉上雙眼,微啟的櫻唇邀約他的憐愛,兩人的唇舌自然而然相互交纏,編織著忙於戀人們的夜色……
雞啼聲起,但紛飛的雪仍令天氣陷於暗沉。
左宇唐自沉睡中甦醒,第一個映入他眼簾的是柳染衣嬌憨的睡容,一縷青絲拖於枕畔,小小的肩緊偎著他的,這象徵依賴的動作讓他不自禁地感到歡喜,即使在睡夢之中仍露出害怕失去他的表情,對他而言,能得到她全部的珍愛已令他此生再也別無所求。
但是,他卻不自禁地想起他的妻子——柳染衣來。他該以什麼樣的面目去面對柳染衣呢?又該怎麼說?他甩了甩頭,決定先拋開這些總是,畢竟,他們兩人的結合已是既茂事實,即使他必須雙膝落地以求得柳染衣的諒解,他也毫不猶豫,更不會後悔。
他輕輕地移開柳染衣置於他胸膛的手,小心翼翼地起身披衣,惟恐驚醒了她,他不希望打擾她的睡眠,只因漾於她嘴角的淺笑。
「該準備回長安了。」左宇唐想著,畢竟他不可能讓她這樣妾身不明地和他一起待在洛陽,他必須快些回長安料理所有的事情,首先他必需求得柳染衣的諒解,因為他說什麼也不願讓柳沾衣成為他的妾室,他要正式迎娶柳沾衣為正妻,而柳染衣……
他只好對她說聲抱歉了。
左宇唐悄悄地離開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去僱車、僱人,他決定今天就啟程回長安。
細雪如粉櫻般落著,但寒冷的天氣一點也不影響左宇唐的好心情,他踏著輕快的步伐走著,心裡快樂地描繪著未來的美好藍圖,卻不防一匹馬朝著他直衝而來,他飛快地閃身而過。
只見馬上伏著一名女子,緊緊地抱著馬頭,而那匹馬放開了四蹄狂奔,路上的行人紛紛走避,由那匹馬橫衝直撞不辨方向的情形看來,那馬想必受了驚嚇或什麼的,已經完全不聽馬主的指揮了。
左宇唐想也不想地躍上屋頂追著那馬,只聽到馬上的女子拚命的喊著救命,他抓穩了時機,縱身往馬鞍上跳下,正落在那女子身後。他伸手使勁地勒住馬韁,但那匹瘋馬卻仍狂奔不已,左宇唐無法,只好自背後攬住那女子的腰,抱著她飛身離鞍。
「姑娘,你沒事吧?」左宇唐匆匆將那女子放下,回頭望著那匹還在亂跑的馬。眼見它踢翻了路邊的小攤、害得閃避的行人跌倒……
整條街被鬧得不成樣子。
他一瞥眼間見到一旁背著十八般兵器想做點街頭賣藝營生的漢子,便抽過漢子背上竹簍裡的一把長槍,朝著瘋馬奮力一擲,長槍如飛蛇秀掠過行人頭頂,不偏不倚地正中馬頭,只聽得那馬一長嘶,不辨方向地朝前跑了幾步,便撞上牆壁倒了下來。
「多謝大俠救命。」那女子走上前來,向左宇唐微微一福。
「不必客氣。」左宇唐笑笑,揮著衣袖拍去身上的塵土,便舉步欲離去。
「大俠請留步。」那女子追上來,笑吟吟地攔住左宇唐的去路,「請教大俠貴姓大名?」
「在下身有要事,請姑娘讓路。」左宇唐客客氣氣地陪著笑便要閃身離開,不料那女子還是擋在他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大俠救命之恩,小女子永銘在心,望大俠給小女子一個機會,讓小女子表達謝意,一酬大恩。」
「此乃舉手之勞,此許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左宇唐因為杜連雲的教訓,實在不願再和任何女子在所牽扯,以名以招致柳染衣誤會。
「我的命在大俠而言固是小事,對我而言卻是大事,請容小女子有報恩的機會。」
左宇唐這時是後悔不已,他真不該多管閒事去救這個女人的,寧可她從馬背上摔下來跌死,也好過自己面臨被她糾纏不休的窘況。他決定不再理會她,自顧自地逕自往前走,但那女子卻似牛皮糖般緊黏著他不放。
「大俠……」那女子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姑娘,請你放手,大街之上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可是……受人滴水之恩,自當泉湧以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呢?你不讓我報答你,我會良心不安的。」
左宇唐此時只想甩掉她,便想也不想地伸手想拉開她緊握著他衣袖不放的手,但那女子的力氣雖不大,卻特別有纏力,拉開了左手右手就替上來,拉開右手便以左手代勞,總之就是說什麼都不放手。左宇唐無奈,只好雙手並用,才將她兩隻手都拉開,但在這種動作之下,他要怎麼樣才能甩開她?總不能用踢的吧!也不能把她丟開,若是就這麼直接把她甩出去,就鬧得太難看了些。
偏偏那女子見報恩不成,眼淚就掉了下來,不明就裡的人一看,難免要做出不堪的猜測了。
左宇唐正左右為難,急得如熱鍋上螞蟻似的,卻偏偏屋漏逢連夜雨,杜連雲說巧不巧地出現了。
杜連雲瞪大了眼睛看著左宇唐雙手抓住一個淚漣漣的女子,一副意圖強迫對方,而對方抵死不從的勢態,心下不由得暗暗搖頭,這左宇唐未免也太會做戲了,平常裝得一副木頭樣,誰知一離了長安城卻是這般貪花好色,竟在大街頭演起這樣強逼良家婦女的戲碼來,虧他當初還有臉義正辭嚴地斥責她呢!
原來他不是個呆木頭,這會兒倒叫她興趣缺缺了,原本她還覺得戲弄木頭書生應該會挺有挑戰性的。
但她還是走上前去,一手搭著左宇唐的肩,風情萬種地對他露齒一笑,說:
「哎呀!左公子……」
左宇唐看見她朝他伸過來的魔爪,想也不想地便騰出一隻手來抓住那只魔掌,惟恐被她碰到自己的身體。
天哪!他到底是走了什麼楣運?為什麼在一切正順利時卻遇上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女人?萬一被他所愛的柳沾衣看到,那他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嗎?由前兩次經驗看來,柳沾衣可是不折不扣的醋缸呢!
眼看著住處大門就在前方不遠處,現在他只希望上天保佑,千萬別讓柳沾衣看見這一幕才好。
但老天爺很顯然沒聽到他的祈禱,他和兩個女子糾纏在一起的情景已然完完全全地映入了柳染衣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