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切都是左宇唐的錯!
天空裡浮雲飄過,遮掩住原就不甚明亮的月色。左宇唐暗暗感激著老天爺幫忙,沒有下雪,否則積雪地可是很留下足印的,在那種天候裡,就算有登萍踏浪的本事也沒轍了。
他選擇了柳府裡房舍較稀疏的後院為翻干牆地點,輕輕巧巧地飛身而過。
左宇唐小心翼翼地藉樹林或花叢隱匿身形,每踏出一步都慎重不已,因此走得特別慢。偏偏他既不知道柳沾衣的房間在哪裡,又不能找人問,所以耗費了不少的時間。
此時,兩個年老僕婦自一旁的迴廊走過,左宇唐急忙縮身一堵牆後,卻聽到牆內有女子喝罵的聲音,他凝神傾聽,覺得那依稀是柳染衣的聲音,不斷在罵著「可惡」二字。
待那兩名僕婦走遠後,他閃身至窗邊窺視,卻發現窗戶被木條釘上了,因此他只能從隙縫間望去。
只見柳染衣在裡面拚命地踢著那堆稻草,又哭又罵,原本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已然散亂,髮絲因淚水凌亂地貼在臉頰上。而左宇唐看到她那狀若瘋癲的模樣,立刻先人為主地將她當做了柳沾衣。
左宇唐見狀只覺得心疼不已,她怎麼會被安置在如此簡陋的地方?居然連睡覺的床都沒有,也沒有人,這實在太過份了,就算她身染瘋病,也不該這般對待她啊!
他心下大怒,立刻飛奔到門口想要將她帶離此地,但卻發現門上了鎖的,這會兒他更是怒不可遏,柳家的人居然敢監禁她?而柳染衣居然坐視自己的妹妹遭受這種待遇?她還算是人麼?
左宇唐怒氣騰騰地提腳,頓時將那扇木門踢破,木片木屑四散紛飛。
木門破裂的巨大聲響嚇了柳染衣一跳,再看到左宇唐劍眉倒豎、兩眼圓瞪,怒火沖天地站在門口,嚇得柳染衣縮身在桌子後面,不住地簌簌發抖。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幹嘛一副要殺人的樣子?柳染衣心想。
她不禁猜測著會不會是他誤信了柳夫人的話下真的以為她不貞?據說男人最恨被戴綠帽子的了,而多的是做丈夫的揮劍宰了紅杏出牆的妻子的故事,他……該不會是來殺她的吧?
天哪!天地良心喲!她從沒做過那種事呀!柳染衣這時只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心裡拚命祈禱著,希望左宇唐千萬別走過來。
只見左宇唐皺著眉頭一步步接近她,看著她滿臉驚惶的神色,他的心好疼呀!柳家的人到底是怎麼待她的呢?據他判斷,她的病並不嚴重,何以他們竟不延醫診治?
他伸出手想安撫她,卻不料她飛快地繞著桌子另一邊,說什麼也不願意靠近他,口裡還直嚷著:
「你別過來!別過來!」
左宇唐不覺黯然,難道她不記得他嗎?不過轉念又想,她現在也許神智不清,不是該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最要緊的是必須快些將她帶離此地,不要再讓她受折磨。
「噓……別嚷,別怕……」左宇唐試著安撫她,可卻愈安撫愈糟,柳染衣終於到了忍受的極限,忍不住大喊:
「救命呀!」淒厲慘叫劃破黑夜寧靜。
左宇唐心下在急,萬一驚動了柳家人那就糟了,他是萬萬不能被發現呀!事情演變至此,他不得不採取強硬的手段了。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縱躍到柳染衣身邊,伸指點了她的昏穴,將昏暈的柳染衣橫抱起來,飛快地脫離此地。
當柳家的僕役親兵抵達時,只見到空蕩蕩的房室,左宇唐早帶著柳染衣離開了柳家。
月夜裡,左宇唐帶著柳染衣沒命地狂奔。
他腳下迅捷地跑著,腦子裡卻不住的盤算著要帶柳沾衣去哪裡。回左家嗎?不行,柳沾衣失蹤,柳家必須會到處找尋,萬一被發現人在左家,那他夜闖柳府的事就曝光了。
那要去哪兒呢?找好朋友幫忙嗎?如果找魏虹宇,依魏虹宇的個性一定會叫他把人送還柳府,然後再依正當手段讓柳家人停止折磨柳沾衣。
可他說什麼也不能這麼做,一是夜行之事不能洩露,二是他著實不忍讓她再多受一分一秒的苦。那找李衡嗎?更不行了,那傢伙根本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駱雲呢?也不行,他大大嘴巴了,怎能將這麼重要的事告訴他?一旦被他知道,明天全長安城的居民就有新聞聽了。
看樣子,他只能帶著她先避到城外去了。
但是,城門關著的,他要怎麼出城去呢?左宇唐心念急轉,隨即向著李衡的睿王府而去。
他先越牆而入,將昏迷的柳染衣安穩地放置在樹上,然後就直奔李衡的寢殿,摸著黑一把推開房門,跑到床邊掀開布幔就把李衡從睡夢中揪起來。
「啊——誰啊?」李衡嚇得尖叫。
「是我啦!」
守衛們嘈雜的腳步聲接近,紛紛呼哨著。
「王爺!王爺!」李衡的小廝——小童也被驚醒,連聲問道。
左宇唐一個箭步衝上去緊搗住小童的嘴,將他一起拖到床上去躲起來。
「我沒事,沒事。」李衡拍著胸口,對自門口湧進的衛士們說道,隨即揮了揮手,「我做惡夢而已,下去吧!」
待守衛都退走後,左宇唐自床上下來,捂著小童的嘴的手才放了開來。
「你發什麼瘋啊?大半夜跑來嚇我!」李衡氣鼓鼓地瞪著左宇唐,「又不是不知道我生平最恨睡一半被吵醒。」
「對不起。」左宇唐對他鞠了個躬,「我有要緊事要你幫忙。」
「真的?」李衡笑咧了一張嘴,因為他的好奇心又發作了,「是什麼事啊?」
「你寫個手諭給我,讓我可以立刻出城。」
「你要出城?幹嘛這麼急?」李衡賊兮兮地靠近他,「告訴我原因我就幫你,否則……哼哼!免談!」
「不能告訴你,不過是性命交關的事就是了。」
「別小氣嘛!不然我真的不幫你喔!」
「這……」左宇唐沉吟著,面對李衡這種憊懶角色,只怕他不告訴他原因是不行的,但這怎能說出來?說不昨,只好陷害一下魏虹宇了,「這事又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這樣吧!你明天去問虹宇,好不好?」
「嗯……」李衡心想,既然事情跟魏虹宇有關,只怕真是很重要的事,「好吧!我幫你,可是你要保證魏傻大個兒一定會告訴我喔!」
「能說的他自然會說,快寫吧!不然天要亮了。」左宇唐故意把話說得很快,讓李衡聽不清楚。
而李衡李到「他自然會說」這幾個字時,便走到案去寫手諭,只見小童早在左宇唐提出要求時便自動自發地來磨墨,反正他知道李衡一定拒絕不了左宇唐的。
李衡提筆寫著,又蓋了印,左宇唐也沒時間等墨跡干,便一把抓起那紙手諭,連再見也不說一聲,就飛奔而出。
「嘖!新人送進房,媒人丟過牆,連聲謝也沒有。」李衡嘟嚷著。
這會兒,他一點睡意也沒有了,一心只盼望快點天亮,他好去逼問魏虹宇整件事的來龍去肪,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大事讓一向冷靜的左宇唐失常到這種地步。
左宇唐拿到手諭後,又抱著柳染衣直奔駱家。
所幸駱雲這晚待在家,否則萬一他去了平康坊過夜,那左宇唐可沒辦法帶著柳染衣去找他。
照例,他將柳染衣放在駱雲房外的花叢中,自己隨即進去找駱雲。
同樣的,左宇唐一把掀開布簾,伸手推著駱雲,但駱雲正巧做著美夢,迷迷糊糊地以為是哪個相好的姑娘,便把一把摟住了左宇唐,口裡還說著夢話:「來吧!寶貝兒……」
左宇唐一巴掌甩了下去,原擬打醒駱雲的,可駱雲的熟睡程序簡直可以跟陳搏老祖相競美,最後還是連打了好幾下才將駱雲叫醒。
駱雲睜開一對惺忪睡眼,呆了半晌才認出左宇唐,想起剛才的綺夢,不覺嚇死自己,再看左宇唐臉色鐵青,心下甚是驚疑不定。天哪!他有沒有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干……幹嘛啊?這麼晚了……」
「借我一輛馬車。」
「喔!要就自己去牽一輛羅!還用得著吵醒我?反正我家局子裡的鑣師都認得你。」
「不告而取是為賊。」
「是,是。」駱雲翻著白眼,真覺得左宇唐是個變態,為了這種事吵醒他,有病!「對了,你要車幹嘛?」
「有重要的事。」左宇唐說著就往外跑,駱雲連忙拉住他,臉上露出跟李衡一樣的表情,說:「什麼重要的事啊?」
「去問虹宇吧!」左宇唐丟下這句話就甩開駱雲的手跑了。
他又陷害魏虹宇了。不過,算了,反正陷害一次跟兩次還不一樣,現今他左宇唐有難,只好讓魏虹宇犧牲一下了。
在弄到了馬車後,他讓柳染衣睡在馬車裡,自己則親自趕車,有李衡的手諭,他輕輕鬆鬆地便出了城。
唐。洛陽
柔和的晨光洩入,喚醒了沉睡的柳染衣。
她微微睜開眼,只見眼前全是陌生的景物,不由得緊張起來,直到轉過頭看到左宇唐趴在桌上打盹時,一顆心才定了下來。
柳染衣盡量放輕了聲音下床來,但是輕微的衣裙憲籟聲還是驚醒了左宇唐,他抬起頭來,對柳染衣微微一笑,說:
「你醒啦?昨天晚上一時情急,所以點了你的睡穴,對不起。」
看見他的笑容,柳染衣臉上頓時一陣飛紅。難道,他昨晚是特地去救她的?這讓她心頭甜滋滋的,原來,他並不是完全不在意她的。
「這裡是哪裡?」
「洛陽,你放心吧!你家人不會猜到你在這裡的。」左宇唐站起身來,「餓了吧?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順便打水來讓你梳洗一下,你待在這兒,別亂跑喔。」
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體貼溫柔?柳染衣詫異地想。正當她想對左宇唐說讓她自己來時,他人就已經開門走了出去,剩她獨自一人在房內回味他剛才的溫柔。
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心中得好快,適才的笑容是她不曾見過的,她從不知道他笑起來這麼好看,竟然會抑制住她的呼吸,讓她捨不得眨眼。她癡癡地望著他的背影,頤長的身影溶在陽光中,朦朧得像夢……
這會是真的嗎?她懷疑著。攀在心頭上的幸福感是陌生的,想不到他竟然會去救她,而今天對她又特別溫柔,讓她受寵若驚。
為什麼他會對她這麼好呢?難道是想補過?看著左宇唐毫不在乎地替她端水盆、弄早膳,一把他以前那副趾高氣揚的神態,想必是心虛了,他一定是覺得害她受罪很不好意思,所以對她特別好,以示補償。
沒錯,一定是這樣。柳染衣肯定的想,可是,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涼了下來,剛才的喜悅和幸福都消失了。
左宇唐端著水盆進來後,便退出了房外,好讓柳染衣梳頭洗臉,待柳染衣梳洗完畢後,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只見左宇唐正對著庭院中一株古槐發呆。
柳染衣打量著這個院落,雖不似左府「雲從苑」那般寬闊氣派,卻別有一股清幽雅靜,欄竿外種著薔薇、月季……等,只可惜不是花季,未能得見瑰彩繽紛的美景。而月洞外的一條小路,兩旁青竹夾道,看來就像幅畫似的,柳染衣一眼就愛上了這個地方,不禁想:如果能長住在這裡多好。
「啊!對不住,我發呆了。」左宇唐回過神來時,才發現柳染衣站在他身後,一眼望見她身上單薄的衣衫,他連忙進房去拿出自己的披風,替柳染衣披在肩上,「天氣冷,披上吧!等會兒我去替你買些保暖的衣服,否則萬一受了涼就不好了。」
「謝謝。」柳染衣雖然誤以為左宇唐是在補過,但面對他的溫柔,還是感動不已,「為什麼帶我來這兒?」
「這……」左宇唐沉吟著,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說起才是,「我見你被人關了起來,一時氣不過,所以……你不會怪我魯莽吧?」
柳染衣微微搖了搖頭。
「我無意批評你的親族,但是,他們這麼做實在不好……所以我想,你先待在這兒養病,等病好了之後再回去,那樣也許他們就不會再把你關起來了。」
直至此刻柳染衣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又把她當成是柳沾衣了,難怪他會對她這麼好。一念及此,她心裡就嘔個半死,難道當正妻的就這麼沒價值?他到柳家去居然沒先去看她,就算是禮貌性的也好呀!想著想著,她臉上的表情不由得冷了下來。
「肚子餓了吧?我們用早膳去。」
柳染衣瞪了左宇唐一眼,一言不發地回到房裡,「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左宇唐看出她在生氣,但他卻摸不清她為何生氣,是因為他提起她的病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左宇唐喪氣地摸了摸頭,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說實在說,他覺得自己的舉動是太魯莽了,昨夜的行逕根本形同擄劫,到時,他要怎麼去面對左、柳兩家的人呢?而四周的人又會怎麼看待他們倆呢?孤男寡女共處,只怕會傷到她的名節……一想到這一點,左宇唐說自責不已,這件事到底該如何善後呢?
就在他懊喪地反省自己,思索後果時,柳染衣又打開了房門走了出來,但她的表情地一反剛才的忿怒,反而神采奕奕、笑逐顏開。只見她興沖沖地奔到左宇唐面前,說:
「既然來到了洛陽,不如我們四處去逛逛吧!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嗎?」
原來她進入房間內生了會兒悶氣後,突然間想到,左宇唐把她錯認為柳沾衣也是是沒有好處的,畢竟這樣她就可以敝開來好好玩一玩,才不辜負這趟洛陽之行。
柳染衣得意於自己的懲戒計劃,想到可以藉柳沾衣之手整他,她的笑容益發甜美起來。
而左宇唐看到柳染衣反覆無常的表現後,心中不由得擔憂,她的病看來真的不輕,可是這種病並非是五臟六腑的毛病,而是心病,他真能醫得好她嗎?說真格的,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唐。長安
在左宇唐「擄」走柳染衣之後的第二天,柳家上下亂成了一團,環兒佩兒更是陪著文青蘿淌眼抹淚的,擔心著柳染衣的情況。柳頤生也煩亂地踱著步,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基本上,他對自己的一乾女兒並沒有太濃重的感情,因此他擔心的是左家的反應,畢竟柳染衣是嫁出去的女兒,祭過了左家的祖先,已經算是左家的人了,但人卻在他柳家遭擄劫,這叫他面子上怎麼掛得住?
「唉!你真是……染衣又沒拿休書回來,你怎能一口咬定她被休?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把她關起來,這下好了,人不見了,你叫我怎麼跟左述言交代?」
「你這是在怪我?」柳夫人挑高了一邊眉毛,不疾不徐地說著。
「沒……沒有。」柳頤生在這個高貴出身的妻子面前一向不太抬得起頭來,只能忍氣吞聲。
柳夫人當然知道柳頤生對她是什麼看法,但她也無意多說些什麼,只是淡淡地說:
「她如果是被壞人擄劫,想必這兩天就會有人來勒索錢財,到時不就好辦了?你現在急有什麼用?小心些,別讓人看出來了。」
柳頤生唯唯諾諾地點了點頭,什麼話也不敢說。